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重生之郭家圣通 作者:柠萌猫 ‘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千百年之后,郭圣通携系统归来。 “这一世,我再不管爱恨情仇,只要权倾天下!” 扫雷必看: ①郭圣通重生,女强路线,不喜勿入! ②除了女主,其他人都是被虐的货。喜欢阴丽华的勿入! ③本文乃作者yy产物,考据党请绕道!谢谢! ④谢绝扒榜,无论在哪儿,爱我就别提我。跪谢! 编辑推荐: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在这千古流传的“秀丽”爱情下,郭圣通彻底沦为讨厌的第三者,破坏人幸福的侩子手。当不得善终的郭圣通携手宫斗系统再世重来,这一世,历史将会如何书写? 该文讲述了东汉初光武皇帝的第一任皇后郭圣通重生的故事。作者大胆将重生历史文同系统绑定在一起。让郭圣通这个古人拥有了系统。虽有金手指,却不玛丽苏。虽名为宫斗系统,却不仅仅着眼于宫斗这个小范畴。作者构思精巧,文笔不俗,情节跌宕起伏,实属难得一见的精品! ================== ☆、第1章 二十一世纪。 街头。 “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好感人的爱情啊!” “是啊,如果没有那个讨厌的郭圣通,就更完美了!” “对啊,我记得历史上……” 一群刚从电影院出来的人尽情发泄着对郭圣通的不屑和对阴丽华的羡慕,逐渐远去了。 黑暗中,郭圣通却睁开了眼。原以为早已麻木了千年的心,再一次跳动起来-- ‘可笑,原来在那段‘秀丽’的爱情中,我只是一个讨厌的第三者,破坏人幸福的侩子手?若……若真是那般,刘秀,你当年为何苦苦三次求娶于我?为何借了我阿舅的兵,用了我阿父辛苦积攒的家私?是我看不透,看不透,所以我辛辛苦苦为你操持后宫庶务,最终却落下个‘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是真爱,你们是完美而仁慈化身,你们是…… 那我郭圣通呢?我到底是什么?你爱的,我努力去爱,你在乎的,我努力去珍惜。若真是‘吕、霍之风’阴丽华的几个孩子,又怎会平安长大? 恨!恨!恨!’ 她笑的越发张狂,那晶莹泪水一涌出,便化为石头一颗颗从空中落下。原来,鬼也有泪水吗? “你恨吗?”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在问她。又仿佛,那声音本就来自她心底。 “我恨!我恨不得扒了那对贱人的皮,生啖了他们的肉!”她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来。 “若给你一个机会……” “我愿付出一切,纵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她等不及那不急不缓的声音说完,便抢道。 白光大作,她伸手挡了眼睛,却听着那声音道:“那便,重新开始吧!” 【宫斗系统绑定中,目标玩家:郭圣通,绑定中,绑定倒计时:1、2、3!】 “那是什……?” 她还来不及问完,便被漩涡卷入时光中…… “……今日我林则徐在这虎门……” “……高公公,给爷脱靴!” “武逆!你竟敢冒天下之大不敬,以一阶女流之身篡夺……” “冤啊!臣妾并未……” “……我杜十娘纵是身死也……” “妲己误我……” …… 她身入漩涡中,看到的,听到的却是不同的朝代,直到-- 一个幼学之年的男童从牛车上奔下,抓住在门口顾盼的使女:“青女,阿姐如何了?” 郭圣通心有所感,只看了那里一眼,正好看到了那少年的容颜:“阿弟。” 那漩涡却突然化成一道飓风,将她推进了那少年所站的院落中去……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夫人,小姐的高热退了!”无数个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郭圣通只觉得浑身如同被巨石碾过般的疼痛,她努力睁开眼,却见了面前那个垂泪的美丽妇人:“阿母。” 她一张口,却发现自己嗓音都是沙哑的。 那妇人却扑倒了她身上:“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总算醒了,若有个好歹,阿母拼了命,也要去让那贼子为你偿命!” ‘咚咚咚’ 湍急的脚步传来,郭圣通隐约看到一个少年急切冲来,那少年还未至她床前,便哭喊了出声:“阿姐!况儿来了!” ※※※ 郭圣通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用手指,轻轻在眉上描画。 记忆中,最后一次画眉是什么时候? 哦,那是东汉建武十七年秋天。 那也是她做郭皇后的最后一日,她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她挥退了众人,执笔为自己画眉。那是那一生,唯一,也是最后一次,这般认真地执笔揽镜画眉了。 昏黄的铜镜中,映出一张却了无生趣的美人脸。那张脸,比现在的看上去难看多了。 那时,她正在认真地画眉,一个宦官拿了玉轴绣银龙的圣旨进来,让她接旨。 她至今还记得,她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认认真真地画着另一边的眉。等都画好了后,才慢慢起身,走到那宦官跟前。 那宦官看上去年龄并不大,仿佛是随意顺手找来的充数的。他声音有些抖,对她说:“郭皇后,接旨吧!” 那是,最后一次听到有人叫她‘郭皇后’了。 那圣旨上的话,她至今倒背如流:“今有皇后郭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鹫。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 最后,她没被幽禁,也没被赐死,只是贬成了中山王太后。 后来,她变成鬼魂飘着的时候,便听好多人说。她绝对是历史上最幸运的废后了。因为她只是被废,还得了个王太后的封号呢。 是啊,她果然是历史上最幸运的废后,阴丽华养大了她的幼子,幼子封了王。每次来看她的时候,都劝她做点好事,积点德,向高贵仁慈的阴皇后学习。她的长子运气也很好啊!被废了,还被赐予太子仪仗,最后刘秀一死,也病死了。看看,她的运气是不是很好?能亲眼看着儿子的死,和感受其他儿子的恨呢。 她真该感谢阴丽华啊。 郭圣通笑了笑,那时她接了旨后,竟还没出息地流眼泪了。真是,太丢人了。 哦,不过有件事她做的不错,那便是恭喜了刘秀梦想成真,娶阴丽华为后的梦想,终于在十六年后如愿以偿。 说来好笑,建武二年,当她在偏殿苦苦争扎了五个时辰生下他的长子时。他却在西宫寸步不离的陪着阴丽华,安慰她别难过,别伤心呢。对了,后来她刚刚被封为后,他便当着天下人说了那句千古名言--‘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呢。 听听,这千古的‘秀丽’爱情从一开始便是多么的令人感动啊! 既然他们的爱情里头容不得沙子,当年又为何苦苦要求娶她? 哦,阴丽华同她说了,那是为了她阿舅真定王的兵力,和她阿父的全部财产呢。毕竟,打战是要人要钱的,阴家可是什么都没有。 不过,刘秀那日站在她的宫前,听着她被废的圣旨,却不进去,难道就为了欣赏她的丑态?真是,对不起他了,她做的真不好,让他都失望了呢。 郭圣通扣了镜子,突然大笑起来:对了,还有那个吕、霍之风。 她记得,她当时问刘秀: “若我真有吕、霍之风,你带着阴贵人出去游玩时,打猎时,御驾亲征时,又为何放心让我替她看护孩子?” 刘秀当时却什么都不说,转身便走了。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整个《后汉书》整个历史都记错了! 阴丽华亲口对她说:十六年前,是刘秀让她当众让位给了她。原因却是因为那时候天下初定,行刺的人太多,刘秀怕人伤了阴丽华,便要立个靶子。还因为,她是真定的王室,士大夫不会说闲话。而阴家却不显,不过,通过这件事,阴家不仅坐实了管仲之后的名头,还得到士大夫的认同了。 为了一个女人,愚弄了历史,为了一个女人,逼死了另一个女人。这便是刘秀。 她陪着他四处征战,颠沛流离。她的阿舅出了全部兵力为他征战沙场,她家出了全部家财。而阴丽华,却只需在家里,被刘黄,刘伯姬照顾着。她的阿舅在他站稳天下后,被爆出谋反,诛了。她自小便过目不忘的弟弟,不知何故竟开始流连烟花之地,成了个无人不知的纨绔。 而阴丽华的兄弟,却个个身居高位。人人尽享荣华。 大星作乱,按命理,那明明是阴丽华的八字,却不知何故变成了她的原因。 她付出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抵不过阴丽华的一颦一笑。 哈哈哈。 郭圣通睁了眼:“刘秀,阴丽华,这一生,我郭圣通与你们不死不休!” ※※※ 三日后。 素女扶着郭圣通慢慢走着,她有些不满:“小姐,你该回去歇歇了。” “不,”郭圣通道,“这几日,躺的我骨头都散了。” 素女说不过她,只急道:“可你身子还没康健……” 郭圣通驻足,将路旁的一丛凤仙花掐下,手指一拧,便溢满了一手的红汁子。她贪婪的举起手来,迎着阳细细看着手上那猩红:“素女,你看,这颜色多美啊!” 素女不疑有他:“小姐,待你身子完全康健了,素女去帮你用着凤仙花包了指甲,那时候才好看呢。” 郭圣通只是笑,素女怎会懂得,她心头那嗜血的猛兽在如何疯狂叫喧呢?她已经是魔了啊。 葵女突然寻至:“小姐,那刘将军又来了……” “嘶!”素女突然痛呼出声,却不是替自己痛的。 “小姐,你为何掐伤了自己的手?”她急急问道,并抓住了郭圣通那只刚刚掐出血的手来。 葵女也吓住了,她忙跑过来:“小姐怎么了?小姐……” 郭圣通越过正为她流泪的素女,看向葵女,她这一世附体时,已是将要过门之时。而上一世的她,病一好,便带着无限憧憬嫁了刘秀。这一世么…… “告诉阿母,我最近老做噩梦,怕的很。请阿母同刘将军再商议商议,能否推延婚期。” 葵女便愣住,直直看着她:这亲事小姐有多积极,她们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小姐却仿佛换了个人似得…… 只见郭圣通勾起唇角,眼中是葵女看不懂的情愫。她声音低喃仿佛是少女在对自己日思暮想的情人倾诉:“他是将军也好,庶民也罢,我郭圣通都不在乎,我郭圣通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脑海中‘叮咚’一声。 【叮咚!玩家自动领悟口蜜腹剑技能,宫斗系统开启!祝玩家游戏愉快!】 然后,便多了个人物面板出来。郭圣通变成鬼魂在世间飘荡多年,亲眼见了多少朝代变迁,21世纪电脑游戏几乎遍地都是。她自不会陌生这样的游戏面板。 唇角勾起:‘游戏,不错,这一生,本就是一场游戏。一场只属于我的复仇游戏。刘秀,阴丽华,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2章 茶香四溢。 郭主跪坐在炉前,素手芊芊,中握一小银瓢。 侍女跪坐屋中一隅,低头抚琴。 琴声中,那茶锅中已缘边如涌珠连泉。郭主便轻轻舀起一瓢沸水,倾倒在一旁放置碗中。她低眉垂目,按着一定节奏搅那炉上茶锅中的沸水,直至中心出现漩涡。便拈起早已备好的香茶放了进去。又拈起盐粒放入。便等那茶水腾波鼓浪时,将方才取出的水倒入。然后放下银瓢,端起炉上茶锅放置小几上。 又用银瓢中的茶汤分成三碗。 她将那茶碗推至刘秀面前:“破虏将军,请!” 刘秀头戴纶巾,一副文人打扮,他跪坐在几前,略一低头:“某谢过郭主。” “邓郎君请!”郭主又推过第二碗来。 “小子谢过郭主!”邓禹忙应了。 “王兄,请!”郭主推过第三碗来。 真定王刘扬方接了:“谢过王妹!” 喝茶有礼,先观其汤色,再嗅其芳香。最后品其味:第一口,润其唇;第二口,满口生津;第三口,唯余满口香。 那侍女运指如飞,琴声便显得越加急促。 刘秀和邓禹心头有事,却不得强耐着待那脑满肠肥的刘扬放下茶碗来。 “王妹,甥女前几日说是受惊病了,如今可是好了?”真定王刘扬笑着看向郭主。 郭主淡淡一笑:“热是退了,却仍需静养。我已使葵女去问了。请王兄稍等片刻。” 刘扬便点了点头,却仍忍不住道:“王妹,甥女若已无大碍,还是早些决定终身大事较好。她年岁已是不小。” 郭主淡淡一笑:“请王兄稍等片刻。只待葵女回复。” 刘扬便看向刘秀,又叹了声气,端起那茶碗又喝了一口。 此时,一侍女疾步过来。到了殿上,先行了礼,又膝行至郭主身侧,轻语几句。 刘秀和邓禹皆侧耳细听,却隐约只听了‘小姐不愿,说是仍旧不好,怕妨碍将军……’。 他两个心头一紧,便有些焦灼。 郭主眉峰越发紧皱。她听罢便抬头对刘扬道:“我那小女,却是被我养坏了,娇娇弱弱,一点儿亏也不曾吃过。前几日却是上街被惊了马。却是吓狠了。” “某早已知晓,某也曾使人上门献药。”刘秀道,“小姐如今身子不虞,某欲思见她一面,不知郭主可允?” 邓禹忙跟着道:“郭主,某虽不才,却觉得此事可行。将军乃至阳男儿,若小姐身边有甚阴邪,定也能退散了去。” 这一句,却正好戳中了郭主心头软肋。 这些日子来,郭圣通常常梦中流泪,盗汗。大夫却说是心病。她从旁侧击了几次,却没发现异常,思来想去,也免不得往这阴邪作祟上想了。 如今见邓禹说的有理,她微一思量,便应了:“如此,也好。若将军不嫌麻烦,我先使葵女进去说一声,也好让小女有个准备。” “诺。” ※※※ 素女正千方百计要劝郭圣通回去歇着时,却见葵女去而复返。 “小姐,小姐大喜,”葵女脸上带着喜气,“刘将军说,要来看小姐呢。” 郭圣通脸色一僵,很快便又明白:‘如今战事一触即发,刘秀却是怕横生枝节,为这婚事,误了他的大事……’ 她心头明晰,脸上却做出一副感动涕零的模样来:“真的?刘将军真是如此说?” 此时那个写了《女诫》的班昭还未出世,世上还无三从四德,贞洁烈女之说。故男女大防虽守,却不算严苛。刘秀要来看她,虽不算合理,却也不算出格。 不过,他既然是要来,她何不趁此,为自己加重筹码? 刘秀素爱女子温柔贤淑,她上辈子便是刚烈太过。阴丽华懂得扮柔弱,难道,她会差吗? 郭圣通轻轻一笑,做出一副柔弱样儿来:“素女,快扶我回屋去。别让将军见着我这副难看的模样。” 素女只当她想要在未来君郎面前做个好颜色,便掩下了眉间喜气,欢快答了声:“诺。” ※※※ 郭圣通坐在四乳凤纹镜前。 素女站在门口,心头虽然有些不解,却只当是郭圣通害羞,并未细想。 “刘秀,你很好!很好!”她冷笑,“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是怀了多大的诚意来求娶我!” 她心头很清楚,刘秀为何如此迫不及待要求娶她,甚至在她隐约推辞拒绝后,还要这般迫不及待来‘探病’!如今,这天下之势,想必早已如同水火。要收复北方,刘秀的兵力却是不足。 十万兵众……呵,去你娘的十万兵众!这话用来骗骗叔父刘扬也就罢了!郭圣通心头清明的很,刘秀哪里拿得出十万人来? 偏偏刘扬信,他不仅信,还觉得刘秀了不起。郭圣通看见镜中的自己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来:刘扬初期便以投靠了王郎的赤眉军,如今更始帝登基,他立刻又觉得不安起来。刘秀是更始帝御封的大司马,又有皇室血统…… 刘扬要保命,于是,便携着真定兵投靠刘秀。他又怕刘秀拿了兵权,却背信弃义。这般举措下,联姻,变成了刘扬的唯一选择…… 今世剥离了那可笑的爱后,郭圣通第一次对局势看的这般透彻明晰。 至于刘秀?她勾起唇角:“他不过是一万余乌合之众,自然也是迫不及待想要真定的兵众,更遑论想趁机借真定王名号收复河北一带势力了。” 说的现实一些,这联姻,不仅是刘扬迫切需要的,也是刘秀如今最迫切紧需的。莫说她如今只是身子还未完全康复,即便是,她已残了,瘸了,傻了。只要还剩一口气,刘秀都急着要娶她过门。 想到此处,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腰也挺得更直了:‘今世,他要借真定的兵可以,但休想再要郭家一分一厘的钱!’ 如此一想,她心头便不免把对郭况的教导提上了紧要日程。 不过,此时么…… “系统,你可有后世那些女子化妆用的物品?”郭圣通道。 【有,但需用积分兑换。】脑海中,出现了一声音。 “怎样获得积分?”郭圣通道。 【需开启任务。】那声音说完,郭圣通便见得虚空中浮出一蓝色面板。 “别人不会看到你?”她确认了一下。 【不会看到,你要说什么,也可以直接在脑海中想,不用说出声音来。】 郭圣通放心了,便低头去看。 蓝色面板最上方,是她的个人属性。这些属性中,容貌她才堪堪及格,体质就更差了,竟才40。而系统给她的评价却是:[一无是处的废渣。]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郭圣通仍被那七个字深深刺痛。 “一无是处的废渣?”郭圣通笑了,“系统,我突然很想知道,你对阴丽华的评价会是什么?” 那蓝色的面板突然剧烈闪烁起来。 【请选择游戏难度!】 “游戏?戏如人生,真是极好的两字!” 她伸手,想也不想,便点下了最高难度。 【这难度太高,为了避免你日后后悔,你现在还有一次可以重选的机会!】系统提醒她。 她却再一次按下最高难度。 于是眼前礼花绽开。复又现出个扇形的面板来。上头依此排列:宫闺之术、驭人之道、权谋之术。 她心念一动,点开‘权谋之术’,竟看到其中有兵法等字样,只可惜如今都是一片灰色,无法预览。扇形面板下侧,便是一游戏指南。 她打开细看,短短片语,便让她心潮澎湃无比:“这宫斗系统,不仅限于在宫闺之争中使用?” 【因为玩家选择了最高难度。】系统呆板的语言便在她脑海中响起。 郭圣通轻轻一笑,并不纠结:“我的化妆之物要如何兑换?” 【已自动为玩家兑换化妆盒一份,初级化妆术一级。】系统道。 然后,郭圣通便在她的游戏背包中看到了化妆盒的格子。她正要问如何取出时,却见那盒子已然出现在她手中。 “怎么回事?”她问。 【背包中的物品,可随玩家心意自动取出收回。】系统解释道。 郭圣通明了,她当即打开了化妆盒。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化妆的流程,手法还不熟悉,她擦了好几次。才终于画出一副自然的病容来…… 当然,这病容,却也是偏向最美的病美人那方向来的。 于是,原本凛冽大气的眉眼,瞬间变得婉转多情,一个北方娇娃,在化妆术的魅力下,生生显出了病西子的模样来…… 她对镜颦眉一笑。立刻便起了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 病美人什么的,她还真是怎么都欣赏不来。不过,刘秀就是好这口,额,这口味真是够独特的…… ※※※ 素女越加不安。 郭圣通已经进去很久了,而且里头什么声音都有,静的让她觉得骇怕…… “小姐?”她终于忍不住,转身敲了敲门,“小姐,刘将军快来了,您……” “进来吧。”里头传来了郭圣通的声音。 素女有些奇怪,仿佛小姐的声音同之前有些不同? 但她却未深想,只是推门进去,郭圣通仍坐在那铜镜前。 素女叹了口气:“小姐,您该更衣了。头发也要好好梳梳,您看堕马坠怎么样?配上郭主给您的那支玉兰花的簪子,一定好看的紧哩。” “找一件素雅点的衣服。”她仿佛没有什么精神,说话轻飘飘的,“头发松松的系一下便好……” “小姐!”素女有些急了,“您是怎么了?刘将军要来看您啊!您怎么能……” “素女,”她转过头来,声音轻飘飘的,“我没力气的紧,你再折腾下去,说不定我要晕过去了。” 素女吓了一跳,捂着嘴,眼眶一红:“天哪,小姐!您好憔悴!” 郭圣通的唇是涂了点淡紫色的,她笑了笑,仿佛有些不稳,竟好似要跌倒。素女慌忙扶住:“小姐,我的好小姐。婢子现在便去给您找衣服,您千万别晕过去。千万别。” “恩。”她轻轻应着。 ※※※ 刘秀和邓禹在葵女的指引下往郭圣通的庭院而去。 郭主跪坐在几前,挥退了弹琴的婢子,问刘扬:“哥哥为何一定要投靠刘秀?” “你们这些女人家,哪里懂得天下大势?如今皇上对刘秀信赖有加。唉……当年若不是我为了这一城百姓不受池鱼之殃,暂时卧底在王郎军中。如今又何苦看刘秀眼色行事?”刘扬低声道,他原本就很小的眼睛,被脸上的肥肉团一夹,更是小的看不出来。 郭主不是愚昧之人,自然知道他的话中掺杂了多少水分。她唇角溢出苦笑来:‘若郭郎还在,或许,女儿便不会如此轻易的被当做筹码交换吧……’ 她掩住眼中苦涩,抬头,又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哥哥所言甚是,所谓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哥哥做的一切,天地可鉴。只是哥哥,通儿却是我唯一的女儿。” 刘扬挥了挥手:“刘秀的人品你是看到的,还有什么不满。” “可他之前已有娶妻!”郭主道,“况且哥哥,若是通儿为妾,传出去,却是我真定王室,卖女求荣,眼巴巴地倒贴一个破虏将军了。” 这一句,却是实实在在戳到了刘扬的心病。 郭主见他神色一黯,便立刻又道:“我一介妇人横竖无虞,只是哥哥,您可是真定王啊。” 刘扬面沉如水:“我去找刘植!这婚事乃他牵的线,我的甥女,绝不能为妾!” ‘刘植’郭主心头默念了几次这个名字,心头下了狠心,定要让这人付出代价! ※※※ 越往幽深处行走。便越觉得心旷神怡。 刘秀和邓禹疲惫已久的心神,竟渐渐被这美好风景所吸引。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 然后,他便听到了女子的轻咳和细语。 “小姐,刘将军还没来,您身子不好先回房候着吧。” “不妨事的,我还不曾见过他,只是听阿母说,他是当世少有的奇男子……” 然后,他还未抽开目光,便看到了那美人蕉下的人…… 她着一袭浅蓝色的襦裙,微风中,裙裾飞扬。她眉如远山黛…… “啊,将军。” 他回过神来。便有一温热身体落入怀中…… “小姐!”一旁的婢子慌忙叫着。 她闭着眼,眉头微颦,身上幽香阵阵……他恍惚间望去,便忘了自己…… ☆、第3章 素女掀开了帘子。 花白胡子的大夫摇头晃脑的走出,看向刘秀和邓禹:“小姐的病,唉!” 素女吓的流泪:“大夫,我家小姐究竟是怎么了!您说啊!说啊!” 那大夫叹了口气:“奇哉,怪哉!小姐脉象一切正常,偏偏就是不醒来。老夫欲使针刺之,可否?” 素女哪敢决定?正犹豫不安间,便一人道-- “但凭大夫做主!” 几个仆从倒退进殿,把住了进入郭圣通卧室的那道门帘。 郭主便随后进来,她看了眼大夫,对他行了个礼:“请老大夫务必为我女儿查出病因。” 然后,她看向了素女:“你过来,且将事情细细与我道来。” “诺!”素女说罢,走向郭主:“小姐身子不好,但却因听说将军要来探望,便又急急整理姿容。久候将军不至,小姐心慌,便要出去看看,婢子阻拦不得。只得跟了,谁知……” 刘秀在旁边听得面红耳赤。他还记得那郭圣通小小的身形,身体的馨香温热。如果说,今日之前,郭圣通只是他用来收纳河北势力,借用真定兵权的筹码。那么今日之后,他将再也无法仅仅将她当作一桩交易的附加品了…… 男人总归都是骄傲的,他虽然身为皇族子孙,却已是旁支得不能再旁支的子孙,及至他父亲刘钦时已经没有爵位。同富农、地主之流已看不出多少差别,甚至还不如他们。他少年心高气傲时,曾与市井偶见阴丽华。瞬时惊为天人,当时便立下誓言:‘娶妻当娶阴丽华’。 只可惜,阴家乃实实在在的乡绅之家。阴丽华又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阴家早已存了待价而沽的心思,又岂会将能带着阴家飞黄腾达的凤凰鸟儿轻易与了刘秀? 只是时也命也。 乱世起,阴丽华已拖到了19岁。再拖下去,只怕这辈子只能青灯古佛了。阴家新任的族长阴识,与刘秀本就认识。此时刘秀在南方势力中又称得上是独树一帜的。阴识便孤注一掷,暗示刘秀可以求娶。 岂料,好不容易求来的妻子,体贴是体贴了,温柔小意仿佛也是够了。可始终却让刘秀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如今见了郭圣通,听了她的婢女说的话。刘秀心头竟是一片热烫。 他仿佛找到了在阴丽华那里始终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全身心仰慕! 正因如此,他此时便上前了一步:“非是小姐的错,都怪某太过心急。郭主放心。小姐但凡缺什么药物,请尽管吩咐。某待小姐痊愈后,再论迎娶之事。”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大。 于是躺在里间‘无故昏迷不醒’的郭圣通,便轻轻笑了:‘刘秀,你如今说这话,可又是在算计什么?无论你要算计什么,我郭圣通对天发誓,你都不会成功!’ 她正想着,突然感觉手臂上一阵剧痛。强忍着没有喊出声来,她努力平缓了面部肌肉,保持同刚才一样的呼吸。 “竟还是没有反应?”那老大夫扎好了针,擦了擦头上的汗,方才抬起头来。这一抬头,便见郭家大小姐仍旧同方才未扎针前一样昏迷着。 “是在不行,只能扎面部了!”老大夫咬了咬牙。 他走了出去,同郭主商议是否可以在面部施针。 ※※※ 这次扎针,郭主同刘秀都在场。 老大夫拈起一根细长银针,轻轻比好穴位,找准点后,方慢慢旋转刺入。 这一次,郭圣通便有了反应。 她先是皱眉,仿佛很不安,后又启唇,轻微开合中,似乎在吐露什么句子…… 刘秀乃习武之人,耳力自然不是郭主可以比的。他只侧耳倾听,便隐约听到了:“……血……诅咒……肉……” 他心头打了个突。不免想到了什么阴谋诡计上去。 突然,郭圣通身子从床上弹起:“将军快跑!” 【恭喜玩家自动领悟技能:戏如人生!当前熟练度为1/100】 于是,刘秀和郭主便看到,郭圣通坐在那里,似乎是还未反应过来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而此时的郭圣通,却在查阅她现有的唯二技能:口蜜腹剑和戏如人生的熟练度。恩……好像都不是很高,不过都是1/100而已,看来,还得多加练习呢…… “通儿,”郭主吓坏了,见她久无反应,慌忙喊道,“通儿,你怎么了?” “阿母!”郭圣通一下子扑入她的怀中,呜呜大哭起来。 于是,她看到,戏如人生的熟练度又往上涨了0.2。 “阿母,通儿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梦里头有个红脸的人,他在杀人,好恐怖,通儿被他发现了,他要杀掉通儿。梦里头,有个人拉着通儿在跑。那个人说,他是刘秀。” 刘秀在郭主身侧,听到了这尤带着哭音的幼稚话语。 那声音翁声翁气的,说的话也毫无逻辑,显得十分可笑。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笑不出来。 “通儿不哭,那是将军去救你了!”郭主此时不知为何竟想到了邓禹在前殿说的那话。果然刘秀的阳气足,能震慑郭圣通身边的不洁之物么…… 郭主想到这里,原本因为女儿要嫁给一个有妇之夫的不虞,竟稍稍消散了些。 “可是……”郭圣通仍在郭主怀中哭泣,“可是那人拿了刀朝将军砍过来了。然后通儿看到自己冲上去挡住了那把刀,然后……好疼……嘶……好疼!” 还是老大夫反应最快:“夫人,小姐的脸上还扎着银针!” 郭主慌忙将郭圣通的脸抬起来,这一看,所有人都吓了一条--那银针露在外头的部分折成了弧形,底部血迹已经流出,皮肤微微翻起……不难想象,这针扎的有多深! 这要是留了疤,真是要毁容了啊! 说实话,阴丽华的五官容貌比郭圣通无疑是好了太多,尽管她年岁比郭圣通要大。可南人自古以来,皮肤都比北人好。再加上,阴丽华五官长得极美,婉转间,自有一派风流…… 郭圣通今年方十四,还未定型。可就如今的模样来看。是根本无法与阴丽华相比的,更遑论她此时还破了相…… 但不知为何,刘秀却并不觉得她丑。他脑海里头回想着郭圣通方才的话‘我推开将军了,通儿看道自己冲上去挡住了那把刀……’ 她同他并未见过面。可只是她却在梦中为他挡刀…… 即使只是梦境,但天底下,却有一个女子,如此真心的倾慕着他。 等众人兵荒马乱处理好郭圣通面部的伤势。刘秀才走了过去:“郭小姐。” 郭圣通闻声抬头一看。叫出声来:“呀!阿母。我又做梦了!” 郭主又好气又好笑:“你又做了何梦?” “阿母!”她指着刘秀喊,“你看那个儿郎,就是我梦里头拉着我跑的将军啊!” ※※※ 郭主亲送刘秀和邓禹往外行。 走至中途,她终于咬牙道:“将军,或许我这个要求太过强人所难。可……可通儿这病来的太过诡异,偏偏她又做了如此奇怪的梦。有时候,我不得不相信所谓的命中注定。或许,将军就是通儿的贵人了。” 邓禹立刻紧张起来,他上前半步,状似无意的护住了刘秀身上的要害。 郭主面带难色:“求将军成全我的一片爱女之心。请将军早日纳采。若是方便时日,不妨住到郭府来……” 一言未毕,邓禹已迫不及待截住:“郭主好意,纳采之事好说,只是,将军还要练兵,还要处理政务,恐有负郭主美意了。” 笑话,让刘秀住进郭家,万一真定王府突然有人要反水。刘秀岂不是羊落虎口? “我明白将军的顾虑,”郭主苦笑一声,“若不是到了这份儿上,我又何尝愿意?毕竟女子未出闺阁前便与男子相处一室。传出去,总是不好的。可如今通儿如此……实与将军说,若她有力气能拜堂成亲,就算是今日便要送她过门,我也认了。” 邓禹脸上立刻露出怀疑之色:“郭主之前不是还……” “为人阿母的,心头纵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却也无可奈何。”郭主淡淡一笑,“毕竟,儿女才是最重要的。若能以身代之,我宁愿同通儿对换,只愿她身体康健,一世无忧。” 一时间,这两人俱想起自己的阿母来。 “郭主,”刘秀声音有些喑哑,却显得异常坚定,“某愿来郭府暂住。” “将军!”邓禹急切唤道,“将军不可……” “此事我意已决,休得再提。”刘秀道。 “诺。”邓禹虽然无奈,却也只能认了,心头却想着要如何才能护卫刘秀安全。 美人蕉后,素女满脸喜悦:‘要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小姐,小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想着,然后拎起襦裙,转身往郭圣通那里跑去…… ※※※ “我上辈子,真是安逸的太过了!”郭圣通回想了一遍身边可用人手,最终只得感叹一声。 被娇宠惯大的孩子,没遇到丁点儿挫折前,又怎么会长得大呢? 细细算来,身边就只有一个素女能用,而素女又是个藏不住话,什么都摆在脸上的简单婢女,这样的人,可以用来做明面上的事。却绝不能用来做暗地里的事。 而就算来做明面上的事,也绝不能做大事。否则,一个不察,被人利用了。最后……等等! 郭圣通紧皱的眉头一下子松活开了:“利用!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素女既然简单,莽撞。那么,只需要……” 她心里头渐渐有了计划。 “小姐,小姐!”素女满脸喜悦,拎着襦裙,飞奔了进来。 她初一站定,便开始喘气,可见的确是跑的太累了。 喘了会儿,她开口便道:“小姐,小姐。郭主请刘将军暂住郭府,刘将军答应了呢!” 这倒是大大的出乎了郭圣通的意料!她一愣,继而又释然了:‘这样反倒是更方便了。’ 她抬起头,满脸苍白还贴着膏药。看上去脆弱的仿佛一碰就会碎。偏偏她还笑着:“真的吗?那太好了!素女。你再多同我讲讲将军的事吧。我真的好崇拜他!” 素女不疑有他,立刻绘声绘色讲了起来。 她的话里头,多有夸张和虚假,郭圣通明白,这都是以讹传讹的结果。不过她也不提出来,只是很配合的装成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不时惊呼出:“真的吗?”“将军真的好了不起!” 素女见她反应如此激烈,便讲的更高兴了。 这短短一番谈话中,郭圣通的[戏如人生]熟练度便达到了5/100,足见其真的是很认真扮演了一个深深仰慕着刘备的天真少女。 郭圣通知道,素女这个大嘴巴,定又会无意识的透露出来。或是直接被刘秀听到,或是在奴仆中传播。但无论是什么结果,最终的目的便是:刘秀会更加相信,她的的确确是十分仰慕自己的。 想到这里,郭圣通便有些不舒服。通过这系统,她能看到除刘秀以外所有人对她的好感度。是的,除刘秀以外! 系统的解释是,她要学会自我分辨。 但无论如何,刘秀的好感度不能直接通过数字的方式显示出来。真是一件让十分她郁闷的事情! “小姐?”素女见郭圣通这次并没有直接给她回应。便忍不住问道,“您是……” 还是没有反应。素女踮起了脚尖上前,似乎想要看她是不是睡着了。郭圣通的嘴唇不断开合着,仿佛是在说什么。素女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正要准备出去叫人时,忽听郭圣通大喊一声:“……阿母会请大师来捉你!” 她那一瞬间,脸色竟十分狰狞。 素女倒退一步,跌坐在地。好半天才爬起来,冲出去。用她那陡然变了音的嗓子尖叫:“快来人,小姐又昏迷了!” ☆、第4章 郭主忧心忡忡地坐在郭圣通床头。 她端着一碗甜的发腻的汤食。郭圣通喝了几口,便推说吃不下了。 “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梦,为何不告诉阿母!”郭主道。 郭圣通叹了口气:“阿母。我不能说,这梦太……太,太奇怪了,而且,而且,十分的可笑。” “你必须说!”郭主道,“你再这样三番五次的昏迷不醒,是想要急死阿母吗?” 她的眼眶下已有很明显的一团乌青。郭圣通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帐顶,却突然看到了一片花白-- “阿母,您的头发是怎么了?” 她刚问出口,自己便明白了。顷刻间,泪如雨下:“阿母,阿母,是通儿不好,是通儿害阿母难过,害阿母如此忧心。都怪通儿。通儿说,全说!” 于是,她便将前生之事,略去详细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当听到真定王府最终还是以谋反罪名被诛九族时,郭主只叹了声气:“哥哥生性懦弱,偏又性好奢靡。这本就是祸端。” 再听到郭况竟沦为纨绔时,她也叹息一声:“只怕,就算不是纨绔,也需要装作纨绔,方得活命。” 当最后听到自己的离去,郭圣通被废的地方后,她沉默良久终于道:“这梦未必不是先祖有灵,通儿,若只是普通无意义的梦,怎会如此连贯?通儿,这样……你还嫁吗?” “阿母,”郭圣通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冷静的分析着,“您说,舅舅他有能力守住真定吗?我们能说服舅舅不同刘秀结姻吗?” 郭主闻言,瞬时仿佛苍老了一倍:“不能。” 是的,不能,就像当年刘扬灰头土脸去投靠赤眉军王郎时那样,她们纵然愤怒,却也无法阻止。毕竟…… “若你阿父还在世……”郭主叹息。 “通儿现对刘秀仍有敬慕,”郭圣通伸手握上郭主的手,“通儿既然知道了这一切,便要去避免同梦中一样的结局。阿母,这未尝不是先祖在告诫我们,要如何防患未然呢!” 郭主闻言精神大振:“不错!通儿说的极为有理!阿母已知该如何做了。况儿那里,阿母会严加看管,绝不会让他成为纨绔子弟!” “阿母,素女为人太过单纯。而府里头的婢女都大了,通儿要再买两个新的使唤。”郭圣通道。 “通儿说的是,这次也要趁机在买几个身手好的,况儿长年累月长于府中,读的又都是些圣贤书。阳刚之气始终还是差点。”郭主深思道。 郭圣通没有说的是,上辈子,刘秀便是因此获得了郭况的爱戴和信赖。成为了比姐姐还亲近的姐夫…… 不过,这一世不会了。 “另外,且将家中资产分作几份。暗投一份行商使用。”郭圣通道,“通儿想了,我们还是要给将军钱帛,只是,却不能全给了。” 毕竟,刘秀当初看中郭圣通,也是因为郭家的巨富之名。 不过,自郭昌去后,因郭主女流之辈,不善经营,导致产业缩水,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 “通儿。”郭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中尽是怜惜,想必是觉得她定是被这场噩梦所惊吓,否则,一向不问市井之事的郭圣通,此时又如何想得出这些来?她今年,才十四啊! “通儿觉得,钱帛要给,且要给的正大光明,”郭圣通看向郭主,因郭主乃她至亲,她并不担心郭主会因她突然懂了这些,便疑心她,“梦里头,我们都是做的太多,说的太少。” 郭主猛然抱住了她:“我可怜的通儿。” “对了阿母,”郭圣通咳了几声,“我梦到,我的病,需要用将军的肉熬药才能医治的好。怎么办?将军想必不会愿意为了我伤害自己吧。” “他敢!”郭主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来,“阿母定为你拿来,莫说是肉,即使是他的心头血,阿母也会为你拿来。莫忘了,他其实是有求于我郭家呢!” 虽郭圣通讲的只是梦,但郭主稍想一下,便明白其实真实性十分高。只因,目前的局势,她之前是同样被刘扬唬住了,真以为刘秀有十万大军在南地呢。 可如今,结合郭圣通的梦,再仔细推敲,却处处是疑点。 且不说,南地多征战,青壮早已死伤无数,只说,刘秀身为更始帝亲封的破虏将军,他要如何仅凭一己之力,在南地招兵募马十万众? 若他真有这样的人手,又何必不断催促刘扬联姻之事?十万人众,只需分兵一两万,便足以威震真定王府了。 再联想至刘秀的家世及他娶的阴氏。郭主更有了信心:“你安心歇息,区区块肉。莫说是做药引,便是用来喂狗,也是应当的!只是通儿,郭家虽是巨富之家,却因这乱世,必须依附真定王室。你须知,这出嫁之事乃必须。对待刘秀,你还是应当多依附,至少,在让他感觉到你的依赖与倾慕。” 上一世,郭主也是如此对她言。 只是,她却一心爱慕刘秀,哪听得进去半句他的不好?如今在听,只觉得郭主竟无一句不对。 “阿母放心,”郭圣通轻轻靠在她肩上,语气却坚定无比,“再无什么人比得上我郭家。阿母且细心教导况儿,日后,我必为郭家挣一个锦绣前程。” “阿母不要什么锦绣前程,”郭主抚摸着她的秀发,“阿母要的是你和况儿,一生一世,康健喜乐。” ※※※ 待离了郭府,邓禹立刻劝道:“将军三思,住在郭府,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仲华,我知道你的顾虑,”刘秀挥了挥手,“但这次你的确是多虑了。” 说罢,他便将郭圣通对他爱慕非常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 “这便是全部的事,郭家小姐天真浪漫,郭主又是爱女如命的。刘扬,呵,你觉得他能做出什么来?”刘秀道。 邓禹听罢便知刘秀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这样做。他心头仍是万般不放心,却只得道:“那,请允属下同将军一起住在郭府。” 刘秀闻言,看了看他不亚于自己,且生的比自己白净许多的面庞。终于道:“只恐郭主听了,会心生不满。如今,我需借真定王府的势力。这联姻一事,再不能出什么差错。且,真定王府兵卒好逸恶劳。须得勤加练之。否则,接下来同王郎之战,只恐反倒成为拖累。”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且又的确是迫在眉睫之事。邓禹反驳不得,只能抱拳:“属下便即刻住进那军营去。” “往后秀不在军营时,一切都托付仲华了,”刘秀心头松了口气,却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众人中,秀唯敢信仲华。” 邓禹听罢,便觉浑身充满力气:“禹必不负将军!” 只是他心里头,到底对那未曾谋面的郭圣通存了几分不满…… ※※※ 刘秀第二日便住进了郭府离郭圣通并不远的阁楼中。 说是住进来,不过只是每日回来睡觉罢了。 这日,刘秀正往阁楼走。便听到了假山石后,几个婢子的私语。 “小姐又昏迷不醒了。这到底是什么病症啊,竟如此怪异!” “高僧说了,这不是病了,乃是入魔!” “天哪!那岂不是没救了!” “不,却也有救,只是高僧说的那救法,却等同没说。” “什么救法啊!” “说是,要小姐倾心爱慕之人的血肉。” “呀!那不是刘将军吗?” “岂是如此简单的?那人还必须有真龙之气!否则吃了立刻离世,否则,郭主为何不直接求刘将军讨要?小姐倾心爱慕刘将军不假,但是刘将军哪里有真龙之气了!” “怎么条件如此严苛啊!小姐究竟是怎么了?” “我说了,你不要说出去啊!” 刘秀顿住脚步,倾耳细听。便听那婢子道:“高僧啊,说小姐是有国母之相,可,这是什么时期啊?天下大乱!邪魔外道,哪能允许出现个有国母之相的?小姐遭的这个灾难啊,是命中注定。谁让小姐命里头注定今年必将嫁给未来的天子呢!” “天哪!那岂不是说,若是能用血肉让小姐平安醒来的人,不仅是小姐倾心爱慕的,还是未来的……天啦!这高僧说的话是真的吗?” “岂能有假?郭主特意请了云若寺的高僧竹若大师算的!不然,为何郭主不敢去求刘将军的血肉?郭主一向是疼爱小姐如命的!” “云若寺,竹若。”刘秀默念一声,放轻脚步,缓缓离去。 一个藏在树后的婢女朝那两个躲在假山石后的婢女做了个手势。这两个看到了,便又扯了几句闲的,方才朝郭主住处去了…… -- 刘秀是个心细的人,第二日便借口身子不适,同邓禹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军营。 他去的地方,竟是云若寺。 “竹若大师。”有人敲门。 “进来,”竹若放下了手中木鱼,“怎么了?” 进来的那僧人双手合十:“有一自称郭府家奴的人,送来一封书信,特意交代要给大师。” 竹若在听到‘郭府’便手指无意识动了下。他努力平缓了语气:“哦,信呢?” 那僧人便呈上了信件,复又双手合十:“小僧告辞。” 竹若待他走后,便看向了那信件。 入目,是他此生永无法忘却的字体。 “平君。”他忍不住用指腹细细摩挲着那字体。 然后小心翼翼启开火漆封口…… 信不长,但里头的意味,对他,却是重逾千金…… 终于-- “罢了,这既然是你希望的,便是说谎又如何?此生,我竹若早已为你身入地狱,又怎差这一句谎言?”他脸上浮现出释然的笑容,“平君,若这你期望的,我便十倍,百倍,千倍做好,必不让你忧心……” ☆、第5章 刘秀并未立刻动身去往云若寺求证。 不可否认,那两个婢女的话,的的确确说进了他心底:真龙之气,国母之相…… 天下已大乱,更始帝刘玄不过一无能竖子。他至今记得,那刘玄以刘稷拒绝接受抗威将军一职为由,率诸将和数千兵卒去往刘縯驻地,将刘稷当着刘縯的面,收喜,下令斩首。刘縯不过是上前为爱将刘稷争辩了几句,便被逮捕。一并诛杀。 为了降低刘玄的戒心,他知道刘縯死后,不仅不能为亲兄服丧。还要去低三下气对刘玄负荆请罪,引咎自责。不敢宣扬一句昆阳的战功。又收买了刘玄近臣,伏低做小多时,方才又重新得了刘玄的信任。封了他为破虏将军,武信侯。 论血脉,他虽不如刘玄,却也好歹乃汉室之统。论才能,那刘玄不过是一小彘…… 这皇帝,他能做得,自己为何就做不得? 刘秀越想心头越热,只恨不得立刻回去割肉喂了郭圣通,来试试自己究竟有没有真龙之气。 不过…… 他放缓了脚步。朝着一个穿着文士服的中年文士迎了上去,作了个揖:“这位兄台,在下初来贵宝地,听闻贵地有一云若寺。敢问云若寺该如何行走?” 那中年文士看了他头顶的文士巾,又观他气宇轩昂,不似凡品,方笑道作揖笑道:“小友有礼了,云若寺不仅在这河北之地赫赫有名,寺内竹若大师更乃人中龙凤。其对佛理,世事堪称无一不通。若有幸得见,能与之交谈,乃人生一代幸事!” 刘秀笑道:“听兄台言语之间意思,莫非竟与那竹若大师熟识?” “在下哪有那个福气,”那中年文士脸上涌起一抹自得之色,“不过是机缘凑巧,与大师偶遇,闲聊几句罢了。” 刘秀立刻表示出了极大的羡慕之情。 那文士脸上笑意更浓:“哪里,哪里,小友气宇轩昂,想必,定是有缘能见到竹若大师的。” 彼时,佛教刚刚流入中土。与黄老一派并存,且相依相辅。不过,此时信佛,多为研究佛典佛礼。信佛者,多为士族权贵。 刘秀从善如流道:“那便多谢兄台吉言了!” 那文士随后很是热情的为他细细说了路。方辞别而去。 至此,刘秀心头对那未曾谋面的竹若大师,更多了几分信任…… ———— 及至云若寺,刘秀便看到了一片烟雾迷绕。 山脚下,寺中传出厚重的钟声。惊飞一群鸟儿。霎时,便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刘秀听到了心脏激烈的跳动声。 他深吸了口气,踏上了入寺的白玉台阶:一步,两步,三步…… “施主,”一个小沙弥上前,挡住了他的路,“施主有何事?” “在下刘秀,对贵寺竹若大师向往已久,今次偶遇河北,便思前来求见。”刘秀做了个揖道。 “请施主稍后。”小沙弥听罢向旁边人使了个眼色。 过了片刻,那人便从内出来,摇头道:“竹若师叔正在做功课,恐无缘与施主相会了。” 刘秀心头生出一分惆怅:“不知大师何时才能做完?” “无定时,或一日,或两三日。”那沙弥道,“师叔可一月不食。” 刘秀心头涌起一番激概,更觉竹若大师果然高深莫测:“多谢小师父告知,明日,秀将再来拜访!” 他转身,心头激荡莫名。 这眼前的大道,同来时相比,仿佛开阔了不少。 他深呼一口气,顿时,胸中浊气一清,快意了不少…… ———— 刘秀这日回去时,便先往书局高价买了一册佛经。 刘秀前脚买了佛经,后脚书局的老板便亲自换装入郭府求见郭主。 待送走那老板后,郭主脸上的笑容却是如何都挡不住了。 “阿母是找了竹若大师?”帷帐后,传来郭圣通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郭主脸上的笑容顿敛,她皱了眉头,“素女呢?” “我支使她去给我拿披风了。”郭圣通道。 郭主方松了口气,复又道:“你身子还未好,怎么能如此莽撞?” 郭圣通笑了笑:“阿母,我刚刚看忠叔过来了?” 郭主也不瞒她,只细细将所有的事情讲了一遍,且留意着她的神色。 “……之后,忠叔便赶紧过来了。”郭主见郭圣通神色从始至终没有变过,心头有些欣慰,“通儿如今懂事了,阿母却有些不习惯。” “阿母。”郭圣通心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难道,阿母猜到了什么……’ “阿母很欣慰,”郭主道,“士家中,原不适合天真浪漫。你阿父是太溺爱你了,阿母一直想扳回你的性子。如今来看,这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阿母的女儿长大了,阿母心头甚慰。” “阿母!”郭圣通红了眼。 前世,郭主也一直劝她学一些权谋之道,告诉她一些内宅的阴私,甚至,叫她看账……可那时,她心头是厌恶的。觉得那些都太庸俗,太过市井…… 如今再想来,竟处处都流露着郭主的拳拳爱女心。 回想前世,刘秀告诉她刘扬叛变。她那时竟冲动地想要立刻动身去真定指责刘扬,还愤愤觉得刘扬不懂的顾全大局。等刘扬被诛九族的很久之后。她拜见郭主时,偶然间听郭主同忠仆谈话,说及刘扬,对他叛变表示质疑时。她才恍然想起,以刘扬的谨慎小心,哪里敢如此夸张的给自己编造什么天命所归,要造反呢? 她当时冲动地进宫要找刘秀理论,却被郭主拦住。多次劝诫于她,而她却仍不信邪。如今想来。后来被废,未尝没有她自己愚蠢一次次上阴丽华的激将法,一次次冲动所致…… 郭圣通一想到前世郭主的满头白发及眉间永未褪去的忧色。心头更是难过:“阿母!” 郭主小心翼翼抱住突然扑入她怀中哭泣的女儿。轻轻拍打她的背部:“阿母在,阿母在,别害怕,阿母永远在。” 她以为,郭圣通又想起了那个梦了。 ———— “阿母,”郭圣通看向郭主,“您不必为了女儿的事情,去找竹若大师……” 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郭圣通却的的确确的记得,郭主是厌恶佛教的。而对于河北权贵之家人人称赞的竹若大师,也一直置若罔闻。 如今,却听到她写了信给竹若大师。郭圣通怎么想也觉得这其中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情。无论谁是谁非,对郭主而言,让她去找竹若大师帮忙,定是一桩并不怎么美好的事。 郭主看懂了她心头的顾虑,只淡淡一笑:“那竹若大师,俗家名字是朱若。他少年时,与你阿父及我是一同长大的。” “啊!”郭圣通惊呼一声。 这惊讶却是真的,世人皆传竹若大师来历成迷,可郭主竟如此清楚。那么……这朱若,难道也曾是世家子? 可,河北哪有姓朱的世家? 看着郭圣通惊讶的眼神,郭主淡淡笑了:“朱家当年也是上流世家。鼎盛期,还出了个妃子。一时间在河北风头无两。不过,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那位妃子却被查出有巫蛊之事。要害皇上的子嗣,于是,被诛九族!” “那……” “这是你未出世前的事了,”郭主陷入回忆,“通儿,阿母今日便与你说一句话。你且记在心头。这世上,莫须有的罪名太多。编织罪名者,不过都是些大权在握之人。那妃子哪里是行巫蛊事?你道朱若是如何逃脱的?是皇帝使人透露了风声。朱若才逃出的!” “平帝在时,王莽势大。已隐约有把持朝政之相,那妃子昔年我也见过,却是一等一的聪明伶俐人。阿母只告诉你,那妃子死去半月后,平帝暴毙。平帝当年多大?弱冠之年,便暴毙。王莽扶植宣帝玄孙继位了。” 郭圣通看向郭主:“阿母是说。那妃子其实并未行巫蛊之事?” “不,”郭主摇了摇头,“她行了。” 郭圣通看向郭主:“阿母?” “因为,所有人都这样认为,”郭主道,“众口铄金,若能记载于史册,那么,在后人眼中,她也的的确确是行了巫蛊之事!” 郭圣通浑身一震:“阿母!” “通儿,”郭主盯紧了她,“这便是阿母要教给你的第一件事:握有权势的人,永远是最有理的!” ———— 翌日。 刘秀果然又去了云若寺。 却依旧只得道竹若大师仍未出室的消息。 他这次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要求进寺拜佛。 这是刘秀第一次进佛寺,看到所谓的佛祖。那佛祖,与常见的道教供奉的三清之相不同。佛陀大多奇形怪状,高大,一脸福相。 小沙弥在一旁引导:“此乃我佛释迦摩尼。相传,当年摩耶夫人梦白象腾空而来,自右肋入体。夫人醒后,便去求见净饭王,王召集大臣询问王后之梦是何征兆。即有先知卜出王后必生王子。且王子乃千古圣人,定能光显释迦族。摩耶夫人自梦白象受孕后,百病不侵。后,摩耶夫人于菩提树下诞下王子。王子长成后,因感叹人生老、病、死之苦。便立意要求解脱。” “……释迦摩尼苦行六年后,去了菩提耶伽,在菩提树下发下宏愿。跌坐四十八日后,遍观十方无量世界和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一切事情,洞见三界因果,次日凌晨,明星出现天上,他豁然大悟,得无上大道,成为圆满正等正觉的佛陀。 佛经上说,释迦牟尼成佛之时,大地震动诸天神人齐赞,地狱饿鬼畜生三道的许多苦厄,一时体息,天鼓齐鸣,发出妙音,天雨曼陀罗花,曼殊沙花,金花、银花、琉璃花、宝花、七宝莲花等。” 那沙弥说的十分自豪。 刘秀一边倾听,一边站在佛前看那释迦摩尼之像。 脑海里头想到的,便是昨夜看过的佛经。 那佛经读起来拗口,却别有一番味道。 ‘倒是可以用来统治百姓。’他心里头有些模糊的想道,因那佛经中,处处透露出的人天善性。若是加以引导,那其中的‘六道轮回,因果报应’定能让百姓驯化,从而安居乐道,少生事端…… 刘秀心里想着,便越加期待起同竹若大师的会面了。 ———— 刘秀是在七日后,才终于听到了竹若大师出室的消息。 “只是,师叔说,他不见任何人。”小沙弥看他一脸高兴,只能遗憾的摇了摇头。 刘秀心头不免有些失望,脸上却丝毫不显:“想必大师有些劳累,小师父,您觉得明日大师可有时间见秀?” 小沙弥有些为难:“这——实不相瞒,师叔的心性,不是我等可以随意揣测的。” 刘秀听罢,难掩失望之色。 他正要告辞时,突然福临心至:“小师父,秀今日还是想进去参拜佛祖。” 小沙弥已然习惯他偶尔会提出参拜佛祖之事,便欣然让行。 “今日小僧有些俗务,便不陪施主了。”小沙弥双手合十道。 刘秀正求之不得,忙道:“小师父请便。这寺里头小师父已带秀走熟。秀心头正有一难事,需向佛祖求解。” ———— 刘秀装模作样在前殿晃了一圈,确认那小沙弥并未跟在身后。便立刻穿入后.庭。 寺中有竹林,这一点他第一次进寺便已发现。 他想,竹若大师名中既然有个‘竹’字,那么想必是对竹子有些特殊情感的。 那么,与其满寺乱晃,还不如去竹林中,寻个‘偶遇’的机会呢。 横竖无论如何,都要试过他才心甘。 刘秀想的清明,便认了认路,朝竹林而去…… 他不知道,竹林中,他想偶遇的大师,此时正在竹林中打坐。等待着和他来个因缘凑巧的不期而遇呢…… ☆、第6章 竹海深处。 清风拂过竹林,沙沙轻响,别有一番滋味。 刘秀却无心欣赏,他拨开眼前竹枝,往四周看去。 然后,便看到了一黑色身影。 汉以火德自居,沿用秦制以黑色为尊,这云若寺中沙弥均着土黄色,如今这身着黑衣的。不难想,定为寺中高僧。 刘秀心头有了决断,于是便放慢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还有三百步时,那人便说话了:“施主从何而来,往何而去?” 刘秀不禁肃然起敬:“某自南阳而来,却未知该去何方,是故特意来请教竹若大师。” 那人转过身来,面容方正,让人望之便心生亲近之意。 那人打量他了会儿,便笑了:“施主心里早有主意,何必问询?” 刘秀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某乃南阳刘秀,今次来河北,特为求娶郭家小姐。怎奈小姐身子不虞,迟迟不得嫁。听闻大师曾为小姐看过病,某今特来问询,该如何治小姐病。” 那人笑了:“吾乃竹若。施主想必已然知道郭家小姐所病为何了。” “正是,”刘秀道,“某想问大师,某可做的小姐药引?” 他说罢,便不自觉挺直了身子。 竹若大师笑道:“天下已乱,真主将出。龙生九子,凤却唯有一个。施主,你可知,这能做小姐药引的,天下并不止一个。” 刘秀心头一怔,细细一思,竟是合情合理。毕竟龙生九子乃世人皆知之事。可凤凰涅磐,却从未听说,凤能同时有二。 那么,若他是其中一龙,又该如何让其余八龙皆不能出? 刘秀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天下!只能是我刘秀的!’ 竹若大师正牢牢盯着他,又岂会看不出他心头所想? “望大师教我,如何才能找到其余之龙。”刘秀道。 “施主,”竹若叹息,“我本以为你与佛有缘,却不曾想,你杀心竟是如此之重。” 刘秀并不为杵:“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师见识远胜世人。岂会不明?” 竹若点了点头:“只是,我虽知道,却也不愿为你徒添罪孽。” 刘秀心头有些愤怒,却转念一想,又消了去:“若我告诉大师,他日,我为帝,必将使佛教发扬光大,让大师能传法四方呢?” 竹若不得不承认,这承诺让他心动:‘若真能光大山门……’ 只是——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他叹息道,“施主许诺的确美好,只是竹若并不愿为一己之私,平添杀孽。” 刘秀几乎想立刻佛袖而去,但他好歹仍是忍了,他看着竹若,郑重道:“多谢大师告知,我亦是一龙,其余八龙,我定当一一找出杀之。” 竹若终于叹息:“施主,若只为天下,必不如此。这真龙天子自古只有一个,因是乱世,才九龙齐出。上天却不愿因此干扰民间命数。故有凤出。凤为一,龙为久。可龙凤之配却是唯一的。” 刘秀眼中一亮:“只要我得了凤凰的承认,我便是唯一的真龙天子了。” 竹若点头:“正是如此。” 刘秀心中大定,他作揖道:“多谢大师今日教导,他日待秀为天下之主时,定不复今日大师之言,必将为大师光大佛门。” “善哉。”竹若亦回一礼,“只人君不可多造无谓杀孽,须知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刘秀此时哪里还听得下去,他强耐住焦急,点头道:“还请大师想办法,为秀进言,秀愿为郭家小姐割肉做药引。” ———— 世人都是相信人肉可治百病的。 昔日孝子割肉疗父,卧冰求鲤;后妃为求皇上安康,割肉许愿。 可,再没有听说,男人为妻子的病割肉做引的。这事儿,要是搁在以前,刘秀只怕也会觉得匪夷所思,继而嗤之以鼻。 可他如今,却是想尽了办法要割肉给未过门的妻子做引。 好吧,他并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夫妻之意。 他要的,不过是天命所归。龙凤之配。 这一刻,阴丽华在他心头的地位也必须退后几步。 刘扬那日同郭主谈过后,便回去叫刘植找刘秀,要那正妻之位。刘植乃说客出身,最精通察言观色。所以,在被刘扬叫去下了命令,必须为郭圣通拿到正妻之位后。刘植回去便‘大病’了一场。 刘扬是不敢招惹刘秀,但是对刘植,他却全然没有顾虑。故这几日,竟每日着人上门‘探病’。逼迫刘植早日行动。 刘植迫不得已窝了几日,在听说刘秀为了郭圣通的病住进了郭府后,方心头有了点安慰。 又耐心等了几日,方才整理姿态,准备来去找刘秀‘偶遇’一回。 然后,他在终于‘不小心偶遇’上了刘秀,把酒间,不小心隐约提到了婚礼之事不可小觑,毕竟事关刘秀同真定王府脸面后。示意刘秀以正妻之礼相迎郭圣通。 “小姐出身高贵,且又对秀一往情深,秀感动不已,”刘秀趁机道,“秀唯恐以寻常礼节相迎,轻慢了小姐。” 刘植差点露出个惊讶表情来,他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出言诱之:“不知将军是否可以正妻之礼,暂代小姐?” “有何不可?”刘秀道,“阴氏深明大义,即使让出正妻之位给小姐,我想她也是毫无不愿的。” 刘植差点一跃而起,他立刻道:“阴家小姐果然深明大义,莫怪将军会说出,娶妻当娶阴丽华了。” 刘秀当即露出个不好意思的表情来:“那是秀还未见过郭家小姐啊,如今看来,娶妻还是当娶郭氏才好。” 刘植一拍掌道:“将军!将军若真如此做了,真定王府必将感激涕零!” “管真定王府何事,”刘秀正色道,“秀是真心爱慕郭小姐,并不是为了什么局势。” “我懂,我懂,”刘植当即露出个你知我知的表情,“将军乃至情至圣之人,只能说,郭家小姐好命。当真羡煞旁人啊!” 刘秀笑道:“郭小姐的确无与伦比。秀感激先生为秀找了这么好的一个妻子。” 刘植见事情发展顺利,心头多日来的惶恐不安终于一扫而空,他大笑道:“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这是将军与郭小姐有缘啊!琴瑟和鸣,真乃千古佳话!” ———— 刘秀等了几日,见郭主仍未来求他为郭圣通做药引。 他惶恐事情有变,终于按捺不住求见郭主。 “某闻小姐之病需要人肉为引,某愿献之。”他开门见山道。 郭主面上带了犹豫:“其实,竹若大师也同我推荐了将军。” 刘秀心头一松。 “只是,”郭主道,“此事太过玄妙,不瞒将军,我虽请了竹若大师来看,却并不是很信什么佛的。” 刘秀心头一紧。 “我的女儿,我知道,”郭主道,“她性子天真烂漫,毫不知世事,且生的只能说是一般,岂能和凤凰相媲美?我倒是怀疑竹若大师的话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并不信什么人肉为引的事。” “郭主您……” “将军,”郭主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信什么天命,我只信事在人为。通儿不需要什么人肉为引,她只需要多找医生,好好养病。” 郭主不急,刘秀却是急了:“郭主,秀也不信什么天命所归,只是,有这丝希望总是要试试。” 郭主面露犹豫:“这……好吧,将军,实与您说,我心头还怕,若是您的肉做了药引,通儿的病还是没好,将来您心里头只怕会有疙瘩。通儿毕竟是要跟您过一生的。我并不希望,你们夫妻不慕。” 她这话说的入情入理。刘秀顿时想起了自己已逝的母亲。 他眼中有些温热:“郭主,秀……秀发誓,这一生一世,必不会为给通儿割肉做引,心头存有一丝一毫对通儿的间隙。” 郭主却还是摇头:“将军,天下父母心大抵是相同的,通儿既已许你,便是你家之人,日后我纵是有心,却也无力在护她了。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自疼她入骨。不是我不信您。只是,只是,这是身为母亲的一片心意。我实在不愿你与她之间有一丝一毫间隙的可能。这割肉之事,还是免了吧。” 刘秀一时心头大震。 郭主又道:“且,竹若大师说过,天下并不是只有将军一人之肉可做药引。若通儿真需人肉做药引,我便将其余可以做药引之人找到。这样又不会伤了你与通儿之间感情,又能为通儿之病。岂不善哉?” 刘秀怕的正是这个! 真龙之命于他便是一切。他不清楚,若是郭圣通用了其余八龙之肉为药引,是不是上天便会默认凤凰选了他们中的一个为配! 哪怕,这只是一个可能,他都不愿赌。 “秀爱慕小姐,且,小姐乃秀的妻子,所谓至亲莫过夫妻。哪能用他人血肉为引?”刘秀正色道。 郭主面露感动,可是很快又正色道:“将军错了,正所谓先来后到,阴氏才是将军的妻子。” “实不相瞒,”刘秀道,“再遇到小姐前,秀也以为,阴氏乃秀心头之爱,还曾不知天高地厚说了什么‘娶妻当娶阴丽华’,可如今……” 他叹气一声道:“如今遇了小姐,方当时太过年少。秀已决心用正妻之礼来待小姐。” “将军万万不可。”门外却传来了郭圣通的声音。 郭主慌忙起身为郭圣通开了门:“通儿,你身子未愈,怎么又起来了?” 郭圣通面色苍白的靠在素女身上,轻轻开口:“通儿觉得今日身子好多了。阿母近日因通儿的身子,天天担心,通儿做了哺食给阿母送来。” 郭圣通侧身让开,郭主便看到葵女端着一张小几站在那里,小几上有一个盖着盖子的盘子,旁边有一小碗。 “夫人,小姐是因为听说您这几日吃的很少,所以特意下厨房做的呢。这做法相当子奇怪。竟不是煮,也不是烤,而是弄勺子不断翻炒出来的,闻起来看上去都很是不一般呢。”葵女轻声细语道。 郭主也有些吃惊:“通儿……通儿怎么会这般奇怪的做法?” 她便让葵女将小几端了进去。 葵女将小几端进,将盖子掀开这下子刘秀也是吓了一跳:“这是何种做法?竟是如此新奇。” 其实,这不过是后世很常见的炒菜罢了,郭圣通当了多年鬼魂,却是早就习惯了。但对于土生土长在汉朝的刘秀和郭主来说,这做法却是不可思议极了。 盘子中只有一道菜,却不同于哺食常见的烧烤类或是煮食。汉人习惯用鼎烹食,做的东西,其实不过是将食物用水煮熟,加一定比例觉得盐粒罢了。 这厨子的好坏,不过是看煮食的程度,和盐是否重了。 后期,倒是出现了蘸水,却是用动物的血做的。一般只是用来拌饭食用。 郭圣通不过是用了自己自行领悟两项技能得到的积分,兑换了一个最初级的厨艺技能,和最基本的后世人调料。便做出了这道最简单的青菜炒肉。 在她看来,这道菜不过能勉强入口。可对于郭主和刘秀及其余汉代人而言,却不亚惊为天人了。 刘秀看去,只觉这菜闻起来异常鲜美,看起来,菜与肉红绿相映,极为好看。 郭主当即坐下,伸著尝了一口,便将菜推向刘秀:“这味道倒还好,通儿学做这菜,想必还是为了将军,将军可否赏脸一尝?” 哪个贵家女会自己庖厨?刘秀听罢郭主的话,心头便更生感动。 他爱阴丽华没错,只是阴丽华,却从无像郭圣通这般依恋他,爱慕他…… 葵女忙将为郭圣通准备的著子递给了刘秀。刘秀拿起著子,拾了一片肉,放入口中。 入口便是不同以往哺食的鲜美劲滑。那味道,堪称一绝。 刘秀细细咀嚼,心头便生出一种油然之感:‘阴氏无论是身家,还是地位,都比不上郭氏。丽华比之郭家小姐也不过只是容貌好了几分。而郭家小姐,却比丽华更爱慕他。就拿庖厨之事来说,阴丽华是绝对不可能为了他而学习厨艺的。可是,郭圣通却会!’ 一时之间,原本为了天命所归,不得不将阴丽华降为妾室的刘秀,心头那份愧疚之感竟淡了许多。他甚至想到,若不是阴丽华年龄大的拖不起了,若不是,他在南阳已有了那般的势力,阴家怎会将阴丽华嫁给他? 他看向郭圣通不美,却年轻的脸庞,品着她亲手做的菜,却觉得一切安心妥帖极了。 “郭主,”他放下了著子,再次作揖,“某仍坚持割肉为小姐做引。” 郭主自然仍是不允。这一次,她当着素女和葵女的面,却说出了那药引是需要有真龙之命的人的,才能有效。 “阿母,”郭圣通道,“我愿意赌。所谓至亲莫过夫妻,通儿虽没那个福气与将军为妻。心中却早已与将军早已一命相连。除了将军,其余的人,通儿都不要。” 刘秀一时之间心头巨荡,他看向郭圣通,只见她面色坚定的看着郭主。 “罢了,”郭主叹息,“傻女儿。阿母其实是为了你好啊。” “郭主放心,”刘秀忙道,“此生,秀必不负通儿。”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若是前世,郭圣通说不定早就信了。可重来一回,无人能比郭圣通更了解刘秀:他是重情义,却更重权利! 而且,就算他这一秒不是伪装,说的全是真话。只要下一秒,阴丽华哭两声,皱一皱眉头,他便立刻又会被阴丽华感动…… ☆、第7章 郭圣通心里头清亮,知道刘秀如今急着给自己当药引,为的还是他自己。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如今装出一副无比感动的模样来:“将军,你……将军,我……” 郭主心头一凛,盯牢了郭圣通,生怕她真的为刘秀心动。 刘秀被她这副全心信赖的样子看的心头温热无比:“通儿。秀此刻真觉自己幸运无比,竟能遇到你这样的女子。” 饶是郭圣通心里头做了充足的准备,如今被他这话却仍是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假装羞涩低头,心头却吐槽刘秀这说甜言蜜语的本事倒是从未变过。难怪她上辈子跌的那般惨。郭主如何提醒,她都一意孤行要做刘秀的贤内助…… 郭主见女儿这副含羞带喜的样子,心头一时警铃大作。 她出身真定王室,这等逢场作戏和甜言蜜语自然是瞒不过她的眼睛。可郭圣通却活的单纯,郭昌与她乃情投意合,婚后婚前都不曾纳妾。郭圣通又是被娇养大的。郭主心头生恐她真的被刘秀感动,便笑道:“将军且先用食,莫辜负了通儿的一片美意。” 刘秀应了声‘诺’,便低头用食不语。 郭主趁机用包含告诫的眼神看了眼郭圣通,郭圣通眼神一片清明与她对视,且微微点头。她方才放心,虽不知为何女儿突然成长的如此之快。但对郭主而言,这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她低头,也夹了一片青菜,放入嘴中咀嚼,她想,她的女儿无论是怎样被养大,想必心性上却仍是随了她的吧。 “通儿手艺不错,”郭主叹道,“只是,你乃士家子,庖厨之事,太过粗鄙。” “通儿知晓,”郭圣通咳了几声,虚弱笑道,“只是,为阿母和将军庖厨,通儿并不觉得低下。毕竟,阿母和将军都是不同的。” 郭主眼睛却是微红了,她强笑道:“好通儿,你如此懂事,叫阿母如何舍得。” 刘秀身处其室,感受着这母慈女孝的气氛,心头也是一阵感动。 ———— 在郭圣通的坚持下,郭主终于很是不安的允了刘秀的要求。 只是,她前头刚允了刘秀,后脚立刻命人煲人参等大补之物,时刻为刘秀进补。 及至此时,刘秀心头对郭主的敬爱才真的多了几分。 “女婿乃半子,”郭主浅笑,“通儿爱慕将军,我是疼女儿的,自然也得更疼女婿。当然,这也存了日后若通儿不懂事,希望将军能看在我的薄面上稍稍容忍着她些的私心。” 刘秀觉得郭主如此说,却比那些冠冕堂皇的说法能让他感动。 这又免不得想起阴氏之母。 他对阴丽华心头的确是有几分旖旎的。只是曾多次求娶,都被阴母用‘不堪其配’打了回来。刘秀自诩心胸宽广,但人最怕对比,将阴母同郭主一比。刘秀饶是再爱慕阴丽华、再爱屋及乌都无法说出阴母胜于郭主之言了。 他挽起衣袖,利落的割下臂上之肉,那肉入盘中,葵女便立刻端了去同早已备好的其余药材一起煮了。而郭主手持白布,亲为他撒药止血包扎。 “原本,我是不愿通儿与将军为配的,”郭主道,“通儿自小娇生惯养,我与她阿父,将她惯的不像话。将军人品贵重,但已有妻子,且年龄……” 刘秀任她为己包扎,心头虽不忿,却也无比清楚:郭主说的话,并未有一句不对…… “只今日,我却突然觉得,通儿嫁给将军或许也不错。”郭主感叹。 刘秀知道,此时若他能慷慨激昂表示‘定不负郭圣通’,定能让郭主对其更加满意,但不知为何,这明明是最好的选择,如今,他却怎样都说不出口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可面对郭主对女儿的一腔热忱。他却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刘秀的阿母乃樊家女,她不仅为刘家生下六个孩子,且在刘秀十岁,阿父离世后。为他们兄妹六人撑起了一片天来。她同郭主相类,性格英勇坚毅。刘縯、刘秀起兵时,她并未反对,但却在起兵之初,便离世。为的只是,不变成他们的累赘…… ———— 素女亲捧了药碗献与郭圣通。 郭圣通推说要蜜饯,支使了素女出去,然后起身,将那药碗中的汤药尽数倒在了屋内的花盆中。 她对人肉无感,所谓割肉,不过是要让刘秀疼罢了。至于吃他肉,她却是并没那个心思的。 正当郭圣通泼了那碗药时,邓禹却看着刘秀被白布包裹的手臂,说不出话来。 “将军,你这牺牲也未免太大了些!”半晌,邓禹怒道。 刘秀便将那竹若大师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若为此,到也可。只是将军可否真让阴氏让出正妻之位?”邓禹也是信鬼神之说的,当即便释然了些。在他看来,若是为天命,此番割肉为药引却是情有可原。 这一句,便勾起了刘秀心头无限愧疚:“昔日得见丽华,秀以为,这一生一世唯有她一人了。后,秀有幸得娶丽华,观其性,温婉可亲。如今她并未犯错,却因大局,不得不降为妾。秀每每想起,便心生愧疚。” 邓禹道:“想必阴氏能够谅解,大局为重,待他日尘埃落定后,将军在图补偿未晚。” 刘秀点头:“只得如此了,我如今便修书一封,将前因后果,尽数与丽华道来。只说郭女跋扈,定要正妻之位才嫁。凤命之事不可提。万一消息走漏,只怕,怀璧其罪。” 邓禹点头:“正是如此。不若再修书给将军姐妹,劝起多劝劝阴氏。” “善。”刘秀点头道,“不可让丽华怨我,今次种种,需统一口径。只推说郭氏与真定罢了。” 邓禹思之南阳众将,便点头道:“的确须得如此,否则只怕将士离心。” “所言甚善,”刘秀道,“虽则对不起郭氏与真定,但既给了郭氏正妻之位,想来也足以弥补了。” “将军心善。”邓禹身为南阳人,心头自然更偏向阴丽华。 如今为大局计,不得不让阴丽华让出正妻之位,他也觉得太过便宜郭氏。心头未免对郭氏更加不满了。 ———— 郭圣通次日便将病妆减去了几分。 于是,这副模样落入刘秀与郭主眼中,便更添几分欣喜。 刘秀已使人往南阳寄了书信。如今见郭圣通服药后果然好了几分,心头便更加安定,于是割肉之事做的更是心甘情愿了。 他计算着,其余八龙定是以逐渐不成威胁,如今便只等着郭圣通早已病愈,好娶了她过门,已完全定心了。 ———— 阴丽华收到书信时,阴识正好前来刘家拜访。 两兄妹并不同母,事实上,若阴识不是成了族长,阴丽华也是瞧不上他的。他乃小妇生养,地位低贱。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两兄妹竟说的异常亲热,根本看不出曾互不理睬。 阴丽华并未避讳阴识,便直接拆了信。 她看了那信,便冷笑推与阴识:“兄长为我寻得好夫婿,如今竟是要让我做妾。” 阴识拿过信一看便笑了:“如今却是绝好机会。” 阴丽华侧耳听之:“请讲。” “若刘秀失败了,你为妾,且是无过为妾,自然能免其罪。若是他成了,光凭这无过降你为妾,心头的愧疚,便足以让他做一些对你有利之事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退一步,海阔天空啊。”阴识道。 阴丽华不是蠢人,她立刻明了:“的确如此,如今这正妻与妾对我而言都是无所谓的。” 她心头通亮:“便让那郭氏为我打拼出一个天地来。她愿与刘秀共患难,呵,愚蠢。” 她要的从来都很简单、直接。她只是要同一个看得过眼的男人同富贵罢了:“我如今却是该如何做?若只是单纯说是,只怕不足以让刘秀愧疚。” 阴识笑了:“你如今不是住在刘家么,刘黄同刘伯姬都在你眼皮子下头。” 阴丽华笑道:“还是兄长技高一筹。” 两人又笑了会儿,阴识便起身告辞:“今日妹妹却是难过得不能自己,为兄只能先行告退了。” 阴丽华道:“恕妹妹不送兄长,今日妹妹果真是难过至极。” 阴识离去后,阴丽华便狠掐自己大腿。哭了会儿,便心神不宁回去,朝丫鬟讨要了白绫…… ———— 刘黄是个急性子。她看罢了信,一掌拍到桌上:“郭氏欺人太甚!竟逼着秀儿要做正妻,否则便兵戎相见。世间竟有如此不要脸的女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刘伯姬也愤然道:“可怜丽华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至。当时丽华身子病成那样,都求着我们说想同秀儿一起征战。一起共患难。可怜丽华……” 刘黄冷笑道:“我刘家只承认丽华这个媳妇,郭圣通,呵,这样的女子,有何资格做秀儿的妻子?” “大局所致,秀儿也是情不得已。”刘伯姬叹息,“秀儿不容易,他倾心爱慕丽华多年,唉,这对有情人,却要被这个郭氏女从中插一刀。这郭氏女,真是欺人太甚!” “我明日便动身去往河北,我倒想当面问问那郭氏女,她有什么能同丽华想比的?竟如此不知廉耻!”刘黄几欲暴走。 “大姐,”刘伯姬摇了摇头,“秀儿想必心头也苦,否则这书信上,为何竟有如此多的泪痕?只是,大局啊。” “大局!大哥死后,我们都不能服丧,还做出于己无关之态。这便是为了大局了!如今,委屈丽华,娶郭女,又是为了大局。究竟到何日,我们才能……” “不好了。不好了!”婢女慌张冲至殿上,行了个礼:“阴氏夫人身边的婢女刚刚来讨要白绫。说夫人刚刚哭过一场。” 刘黄和刘伯姬立刻站起,刘伯姬道:“大姐,我们竟是忘了如今丽华才是最难过之人了,真是该死。” “须快些去,”刘黄急忙道,“秀儿可是将丽华托付给你我二人了。” ☆、第8章 待听到外间响起脚步声,阴丽华方踏上小几。将脖子伸入那白绫中。 ‘哐当’ 她用力踢掉了小几。 刘黄几人远远听到一声响动,慌忙撞开了门。 入目便看到阴丽华一身白衣,满脸泪痕,一脸生无可恋之色挂半空中。 刘伯姬当时便被骇的面无人色。她慌忙道:“还不快将阴氏夫人放下来!” 几个身材壮硕的婆子忙上前,齐心协力将阴丽华从那白绫中解脱出来。又是灌水,又是拍胸,过了会儿,阴丽华便双目含泪的悠悠醒来—— “你们为何不让我死了?”她睁开眼,便哀婉道。 “你这是何必?秀儿将你托付给我们,若你有事,秀儿岂不会怨我同伯姬一世?”刘黄道。 “大姐!”阴丽华泪如雨下,“秀儿,秀儿要娶郭家女。我便想,若我死了,他便不会在如此为难。” “荒谬!”刘伯姬道,“秀儿为何特意写信给我同大姐?他那般不得已要娶郭家女,却因怕你伤心难过,特意求我同大姐安慰你。他说,来日,必将弥补你。他如此心悦你,你……你便是要如此折磨他吗?” “我不敢!”阴丽华道,“我知道秀儿的心意,我只是不忍他为难啊。” “这样的念头万不可有了,”刘黄道,“要知,在秀儿,在我,在伯姬心里,唯有你才配为我刘家妇。郭圣通纵是嫁给了秀儿为妻,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她这一生一世都休想入我刘家宗谱。” 阴丽华便做感动状:“大姐!” 刘伯姬道:“大姐说的是,丽华。你以后不可在胡思乱想了。” “可,那样对郭家女岂不是不公平。”阴丽华心头大定,却仍假惺惺问道。 “郭家女,”刘黄嗤笑一声,“她毫无廉耻可言,竟逼着秀儿娶她。你又何苦同情她?” 刘伯姬亦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过善。按秀儿信中所言,那郭氏女却不是省油的灯。无论如何,日后我同大姐都护定你了。” “丽华何德何能,竟能得大姐同小妹如此维护。”阴丽华低头佯装感动拭泪,心头却暗暗嗤笑刘黄同刘伯姬只知说这些没用的,若真是关心她,怎不去劝刘秀放弃同郭家联姻之事? 日后,呵,这日后二字用的当真是绝妙,这两个竟是默认了郭圣通会嫁给刘秀为妻?! 不过,倒也好。这样,刘秀的势力必将更为增大,她嫁给他,方才有了意义。 ———— 刘秀在几日后,便收到了快马加鞭传来的书信。 阴丽华在信中只说平日琐事,且再三强调刘黄同刘伯姬对她照顾有加。最后却突然话锋一转,说自己日夜担心他在外头是否能吃好穿暖。又附上情诗一首。表示自己对他处境的体谅。 而刘黄和刘伯姬心中却说了阴丽华为不做他的累赘意图寻死。又道阴丽华贤良淑德。 刘秀看罢书信,沉思良久。几欲被心中愧疚湮没。一时之间只觉得阴丽华无一不好。 连带的竟真觉得自己是被郭氏逼迫,才害的阴丽华失了正妻之位了。 ———— 郭圣通及郭主这边听闻南阳有信至,俱是一笑。 屏退婢女后,郭主试问郭圣通:“你觉得那信件会说些什么?” “阿母,女儿观刘秀为人,觉其不实。他本为枭雄之才,也只是方见女儿几面,便如此殷勤。想必,还是之前我们说的那传言动了他的心。”郭圣通道,“他既要将正妻之位予我,阴氏又未犯错。更遑论阴氏乃他心头多年所系之人,再加他身边大将多出自南阳。只怕他为了平息众怒,却是将所有错都推倒我身上了。” 郭主称赞:“果不错。继续。” “女儿觉得,如今南阳众人必将更怜悯无错却被贬为妾室的阴氏,而痛恨女儿。试想,若我为阴氏,必不外如此两个结果。” 她笑道:“若阴氏果爱刘秀,她必将忍之,自己甘退后三舍,尊女儿为正室;若不爱刘秀,她必将装作忍之,博取众人好感,尊女儿为正室。” 郭主道:“那你觉得她是爱还是不爱呢?” “爱使人愚蠢,阴氏并不愚蠢。”郭圣通道。 “所以,阴氏必将是想法让众人更为厌恶你。”郭主为此下了结论。 “不错,”郭圣通道,“而男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是有错的。特别是像刘秀这样的男人。” 更遑论刘秀这样自诩品德高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了。想来上辈子,她被废后并未被囚薄室,还假模假样封了个中山王太后便是因为他的‘善良’与‘不忍’。 话说回来,他与阴丽华,一个虚伪,一个伪善,当真是什么绝配了。 郭主不知她心头一时竟想到了这些往事,只看她面露讥讽之色,便笑道:“看来阿母的确可以放心了。” “阿母,阴氏可以这样做,女儿自然也是可以的。”郭圣通道,“女儿比阴氏,却是有一个优势:女儿年龄尚小,又任性刁蛮惯了,阴氏却乃温婉知书达理的女子。她必是不会在众人面前哭闹。女儿却无惧。只是如此一来,却难免让人斥责我郭家家风了。” 郭主倒不在乎:“虚名的作用本就是为了更好的来做事。我只当是对你太过松泛,没教好你。趁此,我也可重新教导你弟弟,免他同你一般败坏家风啊。” 郭圣通听到这里不得不佩服郭主,她竟比她这个重来了一次的人,更善于利用手中的资源。 “况儿且得托付阿母,”她道,“阿母,那产业已分了?” “还要你操心,”郭主笑道,“这几日闹这些传言,刘将军忙起来的时候,阿母早已将事宜尽数办好。就连那账务,阿母都已炮制妥当了。只是我儿,且千万记住,嫁你于刘秀乃迫不得已。若你父尚在,若你舅舅稍稍有点骨气,若不是在这乱世,阿母纵拼上一切,也要护你周全。” 郭圣通默然,她心头也知道郭主的意思,若不是在乱世,需要真定王室的庇佑。郭主这般睿智,上辈子又岂会那般无奈送她出嫁? 想必,献出郭家的一切,也俱是为了她吧。 而她上辈子做了什么?沉溺于所谓情爱中,一心只为刘秀着想…… “阿母,”郭圣通道,“我知你不放心,可通儿如今很是1清楚,自古英雄无良婿,成大事者原又不拘小节。将军乃不世英雄。自然,不可以常人对之。” ———— 郭圣通病体刚愈,刘秀便当众求刘扬早定婚事。 “某愿以正妻之礼迎之!”刘秀道。 此言一出,除早已知情的邓禹和真定王室,其余南阳来的将领无一不面露难看之色。 下头一个五大三粗的早已不耐烦嚷出:“怨不得一个女人半天不愿嫁给将军,原来真定王室竟图谋如此之大。呵呵。将军,大不了这姻不联了,咱们直接打了他丫的真定王……” 邓禹看着他说这句话,心头也是快意无比,嘴上却斥了一句:“休得胡言,这里岂是你等说话的地方。” 这话一出,刘扬脸上原本的得意满满却全数消失。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那帐下,只见下头的南阳将士俱眼露火光,仿佛一言不合便真要和他拼了。 他不安地挪动臀部,换了个跪坐的姿态:“我真定王府定是要与将军行秦晋之好的,小将军,联姻什么的,太过粗鄙了。” “哼!”那人道,却触及邓禹眼中的不满,复又收敛了。 刘扬有些惊慌,他反射性的看了看刘植。 刘植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刘扬方才心头定了点儿。 “将军大义,只是郭家女前次并非故意不嫁……”刘植心头安定的很,开口便拉足了调子。 “某知情,”刘秀忙道,“小姐身子不虞,是故某也一直在等。如今战局混乱,王郎之军随时便会打过来。” 这最后一句,却是威胁十足。 “那,婚期便定在三日之后如何。”刘洋迫不及待道,“我命人速去合将军与甥女的八字,若是无虞,便定在三日之后了。” 这三日已是最快,盖因出嫁光是喜堂和喜房的布置,都需要好几日了。 刘秀听了方有些满意:“某并无异议。” “我不嫁!”忽有一女子声音传来。众人皆看过去,却见一少女着嫩黄襦裙,在婢女搀扶下,出现在门口。 “荒谬!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这个小丫头说不嫁便能不嫁的?”刘扬斥道。 “我就是不嫁,”郭圣通一步步走过来,看都不看刘秀一眼,“我听说,将军有娶妻了。” 刘秀在她出言时心便悬了起来。如今听她如此说,慌忙道:“某是真心求娶小姐,某之前娶的不过是个妾室。” “舅舅,”郭圣通无视了南阳众人看她的敌意,走向前来,“我听说将军甚爱那位妻子,却为了娶我,将妻子降为了妾室。我郭圣通不愿让将军为难,这世上的事情,本就该讲究先来后到。我不愿天底下人说我真定王室以强权欺人,更不愿有人误会将军说他对不起结发妻子。所以舅舅,我不嫁了,你让人用纳妾的方式,将我直接抬过去就好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大家都交头接耳起来,看郭圣通的目光也都越发怪异。郭圣通站在那里,带着纯然天真的表情站着,她身旁的素女倒是被这些目光惊到,竟是瑟缩了一下。 邓禹此时看郭圣通的目光也诡异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郭圣通只是个任性刁蛮的士家女,又因他出身南阳的关系,心头未免更亲近同出身南阳的阴丽华。再加上刘秀又为了给她治病割肉做药引。他心头是极端厌恶郭圣通的。 可是此时,无论他怎么看,都只看到一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女,为了心头爱慕之人,宁愿放弃尊荣的地位,只想不让他为难…… 真难想象,这世上竟会有这般天真的女子存在…… 按理说这样的小白兔,他应该是鄙弃的,可如今,他内心里头竟有些微微的羡慕了。 他是清楚刘秀的算计,且这些算计他也是插了一脚,他们为了维护刘秀对外高尚的形象,将降妻为妾这些过错都推倒了这个女子身上。而这个女子,却如此天真的出现在这里,只为了不让刘秀形象有损…… 仿佛是被众人的目光看的有些羞涩,郭圣通终于有些不安地低了低头:“舅舅……” 南阳其他将士心头也是万般复杂:‘这个北地的士家女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这样讨厌,将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怎么看,她也不会是要逼迫将军让自己当正妻,否则就不嫁的那种刁蛮女啊……’ ☆、第9章 刘秀此时颇为尴尬。 郭圣通此时会出现在这里,对他来说,真是一个意外。 而她说的那些话,却是再次深深震撼到了刘秀。从第一次见到郭圣通时,他便发现,这个少女天真的如同一张纯白色的纸。她永远那般信赖他,仿佛他说的都是对的。 可,他却没想到,她的信赖,却仿佛是没有尽头的。 认准了一个人,便不遗余力的对那个人好么?好到,明明身份贵重,却为了不让他声名受损,宁愿当个妾么?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人? 他心头原本因为南阳来信对郭圣通生出的那几分不满此时尽数消弭。不过,他还未感动完,便立刻想到了一件要紧的事情! 为了将做戏做的更完美。他已好几次对着南阳将士表现出为难之情了。 如今,随他来的南阳将士都知道,是郭圣通刁蛮任性,硬要正妻之位才肯嫁他。可此时,郭圣通却来了这么一出,不是当众要打他的脸吗? 好在邓禹却恰到好处的为他解围:“小姐高义。小人曾与将军听说,小姐硬要正妻之位才肯嫁与将军,本对小姐有几分……不过今日一见,小人方知,那一定是传言。” 郭圣通睁大了眼:“可是,我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我阿母和阿弟都急的不行,日日围在我跟前。阿弟是这几日才重新又去攻书的。我家下人都很好,他们怎么会说这些呢?” 刘秀此时恢复了镇定,他看着郭圣通道:“小姐不知,这世上奴大欺主之事本就屡见不鲜。” 郭圣通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还是将军聪明。” 她这副样子落入南阳将士眼中更觉得满意。 至于那个听上去就是搪塞的借口,能骗住多少人,就不管郭圣通的事了。 刘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看向刘秀:“看来郭府下人胆子都有些肥了。” 刘秀心知瞒不过他:“今次是某之错。小姐高义,为某着想,但某却不忍让小姐仅作妾室。三日后,某仍将以正室之礼迎娶小姐。” “将军,”郭圣通有些不解,“可是,前头已经有个姐姐啦。我是正妻,姐姐是什么呢?” “通儿,”外头传来急切的木履声,郭主额头带汗匆匆赶来,甚至没带婢女,“你怎么能跑到这里来?你舅母不是告诉你,舅舅在同众人议事了吗?” 她眉头紧蹙,说话急切带喘息。 “阿母,”郭圣通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听他们说要以正妻之礼娶我……” “荒谬!”郭主惶惶截住她的话,“跟阿母下去,婚姻之事你张口闭口挂在嘴上,不知害臊吗?” “阿母……”郭圣通仍犟道,“可这是通儿的婚事啊。通儿……” “快跟阿母回去!”郭主一把抓了她的手。 “哥哥,通儿这丫头被我惯坏了,我一定会去好好教导她,请哥哥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这次千万别罚处她了。”郭主又急急同刘扬低头道,“我这就带她下去,也请诸位将士见谅。” 真定王府一干人等慌忙道了谅解。 郭主又看向刘秀,只是那目光不同往日,竟带了些慌乱:“将军,通儿……通儿还小,我定会好好教导她为妻之道,请将军这次千万千万不要怪罪通儿,都是我的错……” “阿母,”郭圣通插言道,“我哪儿错了啊,为何你要不断同人赔罪?” “闭嘴!”郭主斥道。 郭圣通一瞬间便委屈的红了眼。 郭主忙抱住她:“通儿,是阿母错了,阿母不该凶你,通儿,别难过啊……” 这下子在场的人都明白了,这郭圣通怪不得这般天真无知,感情,都是被郭主惯的啊。教孩子这样教法,真的好么? 刘秀有些忧郁的看着自己未来的泰水大人和正妻,深深的犹豫了…… “将军,”邓禹小声道,“日后若是有了孩子,还是您亲自教吧。” 刘秀点头,对邓禹的话深以为是。 ———— 郭主带着郭圣通走时,就连刘扬也犹豫了:“妹妹,你家况儿也是这样被教出来的?” 郭主道:“哥哥想说什么直说吧。” 刘扬自己就是个不成器的,偏他还不觉:“妹妹要不把况儿送来,我代为教导吧?” “哥哥,”郭主毅然拒绝,“况儿就不劳哥哥费心了。况儿身子弱。看不到他,我不放心。” 得了!纵是没见过郭况的,此时对比下郭圣通都能想出郭况的样子来…… 女儿这般惯着也就算了,儿子也这般惯着…… 当场有几个便打消了想同郭家结儿女亲家的念头,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正在后园攻读课文的郭况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他忍不住想是不是昨夜看书看的太晚,受了风寒:“来福!倒杯俨俨的茶来。” 来福忙应了一声,去为他倒茶。 此时的郭况并不晓得,再过一会儿,他的人生将会发生多么惊天动地的变化…… ———— “阿母?您是在开玩笑吗?”郭况忍住挠头的冲动,看向郭主。 “况儿,阿母欲给你一百两银子,使你去南地,以刘为姓,做一番买卖。三年后,你需带着三万两银回家。”郭主并不给他任何侥幸的机会,再次说道。 “阿母!南地正逢大乱,乱世中,有什么生意能如此暴利?”郭况提高了声音,“儿从不知如何做生意,儿只会念书。” “所以你自己去想,”郭主道,“阿母会将阿郑留给你,但你莫想靠他帮你什么,他只是确保你人身安全罢了。你自己带好银子,若是丢了,也无人能管。” “阿姐!”郭况看向了郭圣通,“你快帮我劝劝阿母吧!” “阿母,”郭圣通果然帮他说了话,“况儿路上的花费,能否另给银子?” “不能,”郭主决然道,“那一百两银子尽够了。” “阿母!”郭况怆然泪下,“阿母,您是在开玩笑的对吧。阿姐都要出嫁……对!阿姐要出嫁了,我怎么能现在就走呢!” 他眼中重燃希望。 “所以,你还能等到你阿姐出嫁,”郭主道,“你可以多请教请教别人怎么看账做生意。哦,对了,你这次和阿郑两人上路,阿郑可不会伺候你。” 郭况哀嚎一声:“来福也不带?” “来福……”郭主道,“我郭家的小少爷是书呆子,日后在府中攻书,怎么少的了来福伺候?” “可是我不是要被派去南地吗?” “你个呆子,”郭圣通道,“阿母说的再明白没有了,你以为阿母是在故意为难你?你也知道这是乱世,我郭家没有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是我被迫要嫁给刘秀,以保郭家在乱世中仍有一席避雨之地。日后呢?阿母所作所为,不过是要你成长起来。” “阿姐不是爱慕刘秀吗?为何是被迫?”郭况糊涂了,“且,阿姐若是不愿嫁,何人敢迫?舅舅可是真定王呢,而且我家也有钱啊。” “糊涂。”郭主叹息,“亲戚终是隔了一层,且,你舅舅,他若是但凡有些硬气,当年也不会听到王郎来了,便……便立刻去做了那劳什子‘卧底’。” 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郭主也说不出太难听的话来,在小辈前,总是要给哥哥留点面子的。 郭况不懂:“那刘秀不过是个破落户儿,什么破虏大将军也不过是听上去好听点儿。我阿姐嫁给他,是他高攀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阿姐嫁过去原是要做妾室的?”郭主道。 “啊!”郭况一跃而起,“我要去找刘秀问清楚,我阿姐为何要给他做妾?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坐下!”郭主厉声道,“莽莽撞撞,成何体统。初时阿母还觉得对你有些太严厉了,如今看来,这南地之行,简直是势在必行。否则,我郭家日后将如何立足于世?况儿你这一世,便只想做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不想入仕了吗?” “可是读书,也能举孝廉啊。”郭况有些不满了。 “学成文武艺,售予帝王家。可况儿,你觉得,这天下之主是谁?”郭主道,“有些事,阿母狠不下心去逼你学,你便一生一世都不会懂得,阿母不希望你能为郭家做什么。但你至少要保住你自己。” “既如此,也不必让儿做个下贱的商人啊。”郭况道。 “古来今道,士农工商。商为下贱,可况儿,这世上,从来笑贫不笑娼。”郭主看他仍是一脸不满,便道,“你且细细记住,三年后,再来告诉阿母。你的体会。” 郭况还是不懂,但他素来都是孝顺的,虽然满心不满,却仍是作揖退下了。 ———— 郭况辛苦熬了一夜,第二日终于忍不住去找郭圣通。 “阿姐,刘秀真要你给他做妾?”他一见到郭圣通便急切的问询。 郭圣通点头:“原本是的。” 郭况拔出身上佩剑便要往外冲:“那个混账!” “站住!”郭圣通立刻喝止了他的行为,“莽莽撞撞,成何体统,你才三岁吗?” 郭况委委屈屈转过脸来:“阿姐,你别拦我,我要去问问那个刘秀,我阿姐哪里不好,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不能欺负我?”郭圣通道,“我郭家有什么能让他不敢欺的?况儿你别摇头,光有钱?你见过三岁小儿独守宝山吗?没有足够的权势,空守着一堆银财,不是故意招贼惦记吗?” “可是舅舅……”郭况委委屈屈道。 “舅舅为何要帮我?”郭圣通道,“他是阿母的亲哥哥不假,但那也仅限于阿母,我却不是姓刘的。且,你觉得舅舅有那个气魄吗?” 郭况垂了头:“可是,可是还有……” “还有谁?叔叔吗?”郭圣通道。 “我一定要杀了叔叔!若不是他,阿父怎么会离世?”郭况道。 “你看吧,叔叔也靠不住,不仅靠不住,还虎视眈眈于我郭家的家财。”郭圣通道,“这几年终于消停了点儿,也是舅舅愿意保我们。可,舅舅保我们却也是有条件的。这不,我不就要嫁给刘秀了吗?” 郭况终于垂头:“是况儿没用。” “如今,能暂时护住郭家的,也只有阿母,”郭圣通道,“可是况儿,你甘心被阿母庇护一世吗?哦,当然,阿姐日后也会庇护你。” “不,”郭况道,“是况儿庇护阿姐和阿母才对。况儿是郭家唯一的男子。” 郭圣通将弟弟揽入怀中,轻抚他的头:“况儿,阿姐告诉你,如今阿姐嫁过去,要做的却是正室,但这正室之位,却也是阿母和阿姐用计拿来的。并不牢靠。如今,阿母和阿姐走的步履薄冰。阿母使你出去,一是为了磨砺你,二是为了让你避开这些。” 她说罢,便简简单单将如何谋到这位置的事一一道来。 她其实没有说的是,上辈子没用这些计策也是得到了正室之位。其实,这所谓的计谋,谋位只是其次,更重要的却是为了之后能不同于上一世,惹得南阳人皆厌恶于她,人人心向阴氏罢了。 否则,何必为了这位子如此劳心劳神呢? 她说的轻描淡写,郭况却听得惊心动魄:“阿姐,那阴氏女很可怜。” “况儿,”她冷冷道,“我与那阴氏女,早已是被摆在了棋盘上的两颗卒子。只能争得你死我活。因为,我们一个代表了北地,一个代表了南阳。谁胜谁负,更多的是取决于,刘秀,以及两个派系之间的争斗。” 是的,她这一点她早已想清楚。 只是,这一世,她却必须是那胜家。 这就是她和阴丽华的宿命。而这宿命的起因,却是源于刘秀。 “而从上了棋盘的这一刻起,便再也不能退缩了。”郭圣通冷冷道,“当然,这一世,阿姐也再不会天真了。” ☆、第10章 郭圣通这番话,对于此时的郭况来说,只能说是懵懂。 可多年后的郭况每每回想起这一幕时,只觉同今日一样,心神俱动。 郭圣通那时的语气和神态,无一不是在阐述着同一个道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一日,是他最后一次和自己的阿姐如此近的相拥。 因为在三日后,便是郭圣通出嫁之期了。 ———— 郭圣通出嫁这一日,整个河北一片红色。 满城同欢,十里红妆的宏大气魄,看的南阳将士无一不胸生凌云之气,更遑论当事人刘秀了。 看着郭圣通的嫁妆洋洋洒洒抬了一日,未完,吉时已到,刘秀终于上了马亲去催妆。他迷迷瞪瞪的想,让丽华为妾室,郭圣通为正室是值得的。光是这气派,丽华便比不过郭圣通,若她还做正室,也压不住,所以,他其实是做了一件好事,让丽华也不至于没面子。 念了几首催妆诗后,佳人终于出的门来。 按习俗,却是该哭嫁了。 郭况还小,才十岁,却坚持要背阿姐上轿。郭主阻拦不得,只得允了。于是,刘秀便看到了郭况一袭新做的黑衣,背着红衣的郭圣通出来。那小少年略带敌意的看了他一眼:“让开。” 刘秀摸了摸鼻子侧身让开了:“脾气好大。” “将军,”邓禹道,“忍耐些吧,北地有些地方,女子出嫁时,娘家还要使笤帚来打新郎的。” “我是知道,今日我是郭家最受嫌弃的人,”刘秀无奈道,语气中却是满满的自得,“毕竟,我是新郎么。” 他今日穿着簇新的黑衣,衣边用红边细细压好,显得十分精神。 见郭圣通上了轿,便跳上了一旁的高头大马,往新居去了。 ———— 说实话,今日再嫁刘秀,郭圣通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若是可以,她其实是不愿嫁的。 毕竟,谁也不愿意再同哄骗自己一世,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伪君子同床共枕。 可自她醒来那一日,知道自己重生的时间时,她便知道,那只是妄想。 这一生,无论她愿与不愿,即使强压着心头呕吐感,她也必须面带微笑去看那人。用她上辈子辛苦练就的绝佳演技。 只是,讽刺的是,上辈子,她的所有演技,都是为了帮他,而这一生…… 她手指扣紧身下坐垫,只扣的手指生疼。 恍惚间举起手来,却见左手小指那片寇红的指甲已然齐根而断:“罢了,能重来一世,已是不易。岂能事事完美……” 只,仍是不甘啊,若是多给她几年时间周转,是否阿父便可以活下来,是否,这天下,便有机会姓一姓郭? “今日是我郭家女儿出嫁,为何没人通知我?”外头有人高声喧哗。 “哪里来的醉鬼,快滚快滚!”有人骂道。 郭圣通不必掀开那轿帘,便清楚来者是何人。 果然,郭况那冒冒失失的声音又恰时响起:“二叔,你来干什么?今天是我阿姐出嫁的日子。你来干什么?” 这话一出,郭主忍不住捂额叹息。 这时候不直接将那醉鬼打出,还如此大声地说出那醉鬼的身份,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果然,这下子,所有不知情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那醉鬼摇摇摆摆站在中央,听了郭况的话便大笑起来:“你还知道你是我二叔?哦,不,我是你二叔?那,那那个郭况大婚我为什么不能来?” 郭主不得已只得出来:“来人,快将叔叔扶下去休息,没看到叔叔喝醉了酒满口胡话吗?” 那醉鬼两眼一瞪:“你滚开!我郭家的事情,你凭什么……” “叔叔,”郭主声音渐冷,“你这个月的零花钱,是不想要了?” 那醉鬼听到个‘钱’字彻底急了:“我郭家的钱,都是我的!” 郭主见窃窃私语的人越来越多,便上前去,对着刘秀道:“姑爷,这事儿原该大婚后我细细说与你听得。但现在,却也顾不得了。我家夫君乃郭家长子,数年前,郭家分家,夫君怜弟弟年幼。便将所有家财一分不取,尽数分与弟弟。这事儿,河北人却是皆知的。” 她顿了顿,周围百姓纷纷点头,更有甚者朝那醉鬼飞唾起来。 这一下,南阳将士心头都有了普,再听百姓个个说郭昌乃河北有名的大善人。而其弟郭决却败家好赌,一下子心头便都有了几分偏颇。 “欺人太甚!”当下便有南阳将士摩拳擦掌,“将军,这是欺负人哩!末将听得分明,这小老儿就是个专门欺侮孤儿寡母的。自己得了家财败光了不说,哥哥赚了钱还要日日与他家花用。日日上门打秋风。这简直欺人太甚。末将手痒……” 郭况听着众人都道郭昌如何如何,郭决这般这般。心头一时大恸,竟不分场合大喊出:“你是什么二叔!我阿父当年若不是你,怎么会离世?他为了救你去了,你却欺负我家孤儿寡母日日上门打秋风。你全家人的花用都是我家在给。你到底是什么二叔?” “况儿!”郭主斥道,“今日是你阿姐的好日子。 别说了,省的误了良辰。” 她说这话,眼圈却是红的惊人。刘秀便想起自己的阿母来。心头也是一痛:“邓禹,叫人将那醉鬼快扶下去,好好招待着。别误了本将军的良辰。” 邓禹应诺一声,当下那自己站出来请命的大汉便狞笑着过去,一把拎起那醉鬼,扯了下去好好‘招待’了。 乐声起,这一行人方又走了起来。 只是刚刚耽误了些时候,故再不复刚刚那般悠闲,竟都加紧赶起路来。 郭主将郭况叫到一边,严加看着,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合场合的话来。 ———— 夜色渐浓。 郭圣通坐在床上,看着那燃着的红烛。 前殿的喧哗声仍是为止,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脸上是胭脂也遮不住的苍白。 她的手有些颤抖,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仍是有些紧张的。 理智告诉自己,必须要这样做,可身体,却是害怕的。 “小姐,”素女带了几个小丫头走了过来,“前殿快结束了。” 郭圣通抬头:“这么快?” 素女有些不懂:“小姐,我还以为你等着急了,难道是没有吗?” 这丫头,还是这般不会说话,真是和况儿有得一拼。 郭圣通在这一刻,突然觉得,之前想着将素女带身边,待阿江她们几个长成一些在放她出去的计划,却是非要提前不可了。 ‘若是能早些重生该多好,至少,身边也有一两个可用之人啊。’郭圣通想着。 而此时的郭主,借故告辞后,看着面前仍是一副‘我做的很对’模样的郭况,也是一声长叹:“阿母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失败。竟把你教成了这等模样。你准备下,七日之后,便同阿郑动身吧。” “阿母!”郭况吃了一惊,“真要我走啊。” “我几时说的话不算数过?”郭主道。 “可是……”郭况觉得在这乱世中,他拿着一白两银,用三年时间将银子挣出三万两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你下去吧,”郭主道,“阿母困了。” 郭况心头还欲为自己多说几句好话,此时听闻郭主说累,只得咬咬唇:“阿母好生休息,儿子下去了。” 郭主应了一声,便听脚步渐离,复又听门响,想必郭况已走。 “通儿身边也没有个好用的婢子,青女倒是不错,可惜年初的时候许人了。素女是个忠心的,只是这性子却是同况儿一般不知轻重。之前以为通儿能平淡喜乐一世,又忙于庶务,思来想去,我真不是个合格的阿母。在这乱世中,什么都在变。怎么能以为如此轻易,便能喜乐一世呢?” 昌郎,今日我们的女儿出嫁了。郎君不是什么良配。只是在这乱世中,哪里还有什么良配呢? ———— 红烛燃至近半。 便有脚步声踉跄而至。 门吱呀一声开了,便见邓禹搀扶着醉醺醺的刘秀过来:“夫人,将军醉了。” 郭圣通慌忙起身:“多谢邓将军。” 邓禹便松手,见她在婢子的帮助下,艰难将刘秀扶至榻上。 “末将告辞。”邓禹道。 郭圣通做出一副着急的模样,只连声道:“多谢邓将军了,素女,快打热水来,拿干净的帕子来。快叫人做醒酒汤来。” 于是,井井有条的喜房瞬时便乱作一团。 郭圣通起身。正想去为刘秀脱靴时,便偶见他眼球滚动。这一下,郭圣通心头便更有底了。 接下来,她便更加努力的表现她对刘秀如何如何好。不仅亲手为他脱靴,还为他擦拭脸和脚,喂他醒酒汤。最后还屏退众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为他更衣。 然后和衣上床,轻轻卧在他的一侧。 灯花无人剪,于是便发出轻微的迸裂声来。 刘秀缓缓睁开眼,看着身侧小小的身体,脸上露出笑容来:“原本我还不完全信,如今看来,你倒是真的爱慕极了我。虽然擦的我脸生疼,但也证明了这的确是你第一次伺候人。是了,是我多想了。你不过才十四岁,哪里有什么心机。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说罢,用手抚摸着她光滑腻手的脸庞,将她抱入怀中,然后睡去。 郭圣通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了他变得平滑的呼吸声。 她睁开眼,看向那两根红烛,东侧的那一根,明显比西侧燃的更快些。 她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讽刺的笑来…… ☆、第11章 三日后。 郭况早早便起来,搬弄着自己的宝贝。翻过一遍后,检出几件来,可再看时,却又觉得件件都不大好。 这些哪一个配得上他阿姐了?! 他叹口气,准备翻第四次时,便见小厮来福疾奔而来,喘的话都说不清楚了:“小,小,小,小姐同姑爷,回,回,回……” 郭况一把抓住他领子:“阿姐回来了?” 来福慌忙点头,郭况撒腿便跑,跑到一半又突然折回来,险些和来福撞个满怀。 他用衣衫下摆兜了一堆东西,这才又匆匆跑走。 一路散落书籍纸张若干。阖府的婢子小厮皆惊讶不止…… “阿姐,阿姐!”前殿三人正努力将客套话说的格外亲切好听时,便有一声音传了出来。 “况儿!”郭圣通激动万分站起身来,便见那帘子被人一头撞开,郭况跑的满脸通红,兜着一小兜东西冲了过来。 “阿姐,这是况儿抄录的好文章,你……”郭况兴致勃勃说着,突然一看自己的衣兜,“咦?怎么只剩这点儿了?” 这时来福方抱着一捧书籍纸张追了过来:“公子,公子,你的东西都散了……” 刘秀便见那俊秀少年站在那里,显得手足无措,仿佛被遗弃的小狗抬头看着郭圣通,语气小心翼翼中还带了丝丝委屈:“阿姐,我把东西都散了一地?” “咳咳。”刘秀右手成拳靠在唇边咳了起来,遮住原本的笑意。这少年,简直太好玩了。郭家到底是怎么教出这种小白兔来的? “是的,”郭圣通也相当认真的看着郭况,“况儿,你把东西散了一地。” 少年的嘴角下拉了下来,如果他有一对耳朵,如果他刚刚的耳朵是兴奋直立且拼命抖动的,那么此时,那对耳朵定然是垂落下来,显得十分沮丧…… “不过,阿姐也有过这种丢三落四的时候。”郭圣通看不得弟弟的沮丧,很认真的安慰着。 “啊!阿姐也有过?”郭况小少年那对隐形垂落的耳朵倏地立正高高竖起了。“是什么时候?” “额,仿佛是四岁时?”郭圣通认真回想。 于是,那耳朵倏地又垂落回去了。连带着郭况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恹恹的。 “况儿啊,”郭主道,“你今年十岁了。” 于是,郭况头也低下去了。 “阿姐给况儿准备了好东西,”郭圣通道,“是况儿最喜欢的。” 郭况无精打采的看着来福怀中已然皱巴巴的书本,带了些哭腔:“阿姐,我把要给你的礼物彻底搞砸了。” ———— ‘郭况虽笨拙,却难得有一片赤子之心。’ 这是很多年后,刘秀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于是,无数想告郭况黑状的人,只能悻悻而归。他们怎样也想不通,郭况那只老狐狸,怎么就变成皇上嘴里那个‘笨拙’的好人了。 而郭况每每听罢,都暗自笑道肚疼,然后感叹一番当年该做的更蠢些,然后便做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上朝去。继续恶心那些他讨厌的人。 不过他心头深知,若没有阿姐和阿母,他这一生,想必只能做那个笨拙的傻子。 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如今还未变异成狐狸的郭况小白兔,却跟在自个儿阿姐身后。犹豫再三,终于道了句只有绝世傻子才能说出的话来:“阿姐,那刘将军真不是好人吗?” 郭圣通笑道:“世上哪来纯粹的好人和坏人?于这我,他便不是好人,可是于别人,他却是最好的人。” 郭况听的满头雾水:“阿姐,我不懂。不过我知道阿姐不快活。阿姐,要不你逃吧。” 郭圣通愣了一下,复又笑了。她无限感叹的看着面前这个天真的孩子:“况儿,阿姐谢谢你为阿姐考虑。可是况儿,阿姐怎么逃得掉?普天下之心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况儿,如今的阿姐逃不了。三年后,若是你真能挣到三万银回来。那时候,若是你还觉得阿姐能逃,阿姐便逃。” 郭况一时间便觉得自己动力十足:“阿姐等我。” 可他却不晓得,三年后的自己,想起如今的这一幕时,却只觉得难过万千。因为,那时候的他终于懂得了郭圣通的无奈。因为懂了,所以更明白,郭圣通是逃不了的。 “二叔呢?”郭圣通岔开了话题。 郭况一下子兴奋了:“二叔命不好,竟然不小心掉进沟里跌死了。这下子二婶再不用受苦了。我们家只需要每月给二婶生活开支便可。再没有那么多糟心事了。阿姐,竹若大师说的对,善恶终有报的。” 他说罢,看了眼郭圣通的脸色,见她一点都不为之欣喜,便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有些害怕的看着郭圣通:“阿姐,对不起,不过,善恶终有报,阿姐人那么好。以后一定会有福报的。” “况儿,”郭圣通知道他听不懂,却仍是说的务必认真,“阿姐不信什么报应。阿姐也不怕报应,阿姐只想有一天,可以不用委屈自己。” 郭况果然听不懂,但他却认真地看着郭圣通说:“阿姐,你不信善恶,也没什么。阿姐,况儿会保护你的。况儿不会让你委屈自己。” ———— 琴声中,刘秀为自己到了碗茶:“如今王郎虽已呈颓势,却仍是不可小觑。邯郸之战,已势在必行。” 郭主轻笑:“将军。我郭家账目已随通儿一起嫁了。乱世中,我只要能保全郭家,便已心满意足。将军明白,除郭家外,我最在乎什么。” 刘秀点了点头,说实话,郭家的账目他还未仔细看过,只在大婚之日简略一番。纵是如此,他也受了颇大的惊吓。难以想象,郭昌以一己之力是如何创下这份家业的。 一时间,刘秀竟生出了几分感概来。也因此,他命人对郭决下了狠手。 毕竟,郭昌不死,他岂不是多了个活动的钱篓子? 是故,一想到郭决这个废物竟害死了他的钱篓子,刘秀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来。 “泰水大人,”刘秀道,“待邯郸之役告捷后。不知,通儿……” 郭主已然明白他的想法。她脸上适当的浮现出一丝挣扎与痛苦之色:“征战在外,无论如何都是不安全,且容易给将军拖后腿。想必阴夫人的阿母也是这般思量的。只是,我的女儿,我却……” 短短一句话,她便将阴氏老夫人头上扣了一顶大帽子下来。这帽子,便是对刘秀能力的质疑:质疑刘秀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郭主见刘秀脸上闪过的那抹不满和愤怒,心头暗笑一声:“同为人母,我也是不希望通儿跟你走的。”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于是,这顶帽子便扣得更加严实,毕竟,人郭主并未歌颂过自己的高尚啊。 “可是,我这个女儿自小便是倔的。”郭主无奈极了,“我也只得依她,还望将军保护好她。” 这一句话,看似天经地义,却又不动声色为阴丽华扣了一顶帽子。 刘秀本就是多疑之人,如今一想到阴丽华口口声声说深爱自己,却因为其母的话而退缩——他此时已然忘了,阴丽华在南阳龟缩,乃他当时心心念念,希望阴丽华平安所致。否则,他心眼何其多,若真想将阴丽华带在身边,自有万种法子。 如今的刘秀,心头早已有了偏见,再被郭主的话诱导,更觉得阴丽华对他的爱意有些不实了。 真不知是该恭喜刘秀,还是该为刘秀而哭泣。 阴丽华本就是对他利用居多,他这辈子隐约有些察觉到,却又跌进了另一个女人的陷阱中。 而最悲惨的是,这个女人,之所以变成如今这副样子,还都是拜他所赐。 从另一种角度来讲,这何尝不是一种轮回? ———— 郭圣通同刘秀离开郭家前。郭主又当着刘秀的面,将自己身边的葵女同素女做了交换。 她是这般说的:“葵女跟了我多年。如今我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你跟前了,便让她陪你吧。素女在你身边多年。以后阿母若是想你了,便看看她。” 这话说的,顿时又是让人心头酸楚难当。 三朝回门后的第一日,刘秀轻轻起身,就着天际那丝微白。起身,穿好盔甲,便离去了。 郭圣通睁开了眼,点开了虚空中的第一本兵书。 ———— “今日将军夫人在城头祈福呢。” “是啊。是啊,真是伉俪情深啊!” …… 郭圣通一袭黑衣红梅站在墙头上。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眺望远在邯郸的刘秀,可是她知道,她只是在等一个人…… 此时的郭府—— 郭况换上了从未穿过的粗布衣,同阿郑背了小包,又用黄泥抹了脸,方从后门而出。 郭主这一日,便急急忙忙寻医问药,调动阖府人忙碌起来,彻底转移了众人的视线。 “阿郑,阿郑,走了好久,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郭况走的脚疼,终于忍不住道,“你是哑巴吗?” 阿郑还是不理他。 郭况终于垂下来头来:“其实,我想我阿姐和阿母了。我还没同她们道别呢。” “将军夫人端起酒杯了!”有人激动的喊道。 郭况不明所以的回头,正看到城墙之上,自己的阿姐站在那里,衣袂飘飘,观之若仙…… 他看到她仿佛是朝自己笑了一下,唇齿张合间,仿佛在说着什么。 隔了那么远,他根本听不到,也看不清楚。 只那一瞬间,他忽然懂了。 他回头,看着阿郑笑出了眼泪来:“阿郑,你看,阿姐在特意同我告别呢。她一定是在说,‘况儿,我在等你回来’。” ☆、第12章 更始二年四月,刘秀纳前将军耿纯建议,留一部兵力监视巨鹿,率主力猛攻邸郸,连战皆捷。王郎请降,刘秀不允,激战20余日,于五月初一夜攻破邯郸,追杀王郎。 战后,更始帝遣使立刘秀为萧王,令罢兵回长安。刘秀已在河北站稳脚跟,掌握一批精兵强将,遂以自取天下为明确目标,婉言拒绝更始帝征召,自求发展。 “快将那几字抬下去。”葵女站在牛车前,指着那搁在牛车最上头的那几子道。 “诺。”仆从慌忙上前,抬了那几子下来。 “再加几个软垫,路上娘子恐是要用的。”葵女又道。 “诺,”那站在一旁的婢子慌忙应了声,扬声道,“加几个软垫!” “时令的果子准备好了吗?”葵女道。 “已然好了。”旁边的仆从答道。 …… 素女看着这一派井井有条的忙碌,眼中带了羡慕:“葵女,我真是太羡慕你了,这马上就要到邯郸了,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离开过这里呢。而你却是要跟着娘子去邯郸了。” 葵女看了看她:“这一路兵荒马乱的,我却是更羡慕你。” “咱们换换吧。”素女忙道。 葵女看了她一眼,继续张罗:“多备些糕点,就娘子新研制出的那种,娘子路上恐是要用的。” “诺。” ———— 郭主看着外头的那片忙乱,在看看女儿,一时竟有些不安:“通儿,不能不去邯郸吗?这兵荒马乱的,你才14啊。不能和将军在通融通融吗?” 这随军哪里是好玩的?阴氏女聪明,20嫁过去尚且不从军。通儿这娇生惯养的,哪里能够…… 郭主心头一时柔软如麻:“想必,这也没有影响吧。” “阿母,”郭圣通心头感概,上辈子,她是心甘情愿要跟着刘秀从军的。这辈子,她少了那份上赶子要倒贴的热络劲儿,看的更明白了,但结局却无法改,“阿母,邯郸初定。民心不稳,此时合该我跟着将军去。为他打理后院之事。阿母,女儿知道自己的本分,女儿不是阴氏女,刘秀娶女儿本就娶得不舒心。女儿不能托大。” “你这段日子随跟着我很是学了些庶务。做的也很有模样,但……”郭主说不下去。理智告诉她,郭圣通做的没错,可是—— “况儿走了,你也走了。郭家,只剩阿母一个人了。”她笑的有些苍凉,“是了,你是对的,这都是为了郭家好。” 郭圣通鼻头发酸:“阿母,女儿不孝。” “胡说!”郭主严厉道,“你哪儿不孝?这话也是乱说的?我的通儿,哪里不好了?阿母不愿听人说阿母的女儿不好,哪怕是你自己,阿母也不愿。阿母的女儿,本来就是这世上最好的。” 郭圣通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她怀中:“阿母。” “乖,”郭主轻轻拍打她的背部,“通儿,此去邯郸,阿母恨不能身随。你千万要保重自己。你在军中且记住,勿要锋芒毕露。少说多做,还要懂得让别人替你喊累抱不平。那风雪雨露四个是你自己选中的,让葵女好好调.教着。既然去了,便要最大限度的获取刘秀的好感。阿母和况儿,也会为你掠好阵脚。” ———— 郭圣通去邯郸那一日,刘扬等人皆纷纷送至城门。 郭圣通拜别众人后,在葵女的搀扶下,上了牛车。 未走多久,便听有人道:“娘子,有一和尚拦了路。” 葵女忙下车去看。过了会儿,葵女过来:“娘子,是竹若大师来了。” 郭圣通下了车,便见着一黑衣男子。 他站在那里,双手合十,只远远看去,便让人觉得仙风道骨,心旷神怡。 他张嘴:“吾乃竹若,汝出生时,吾曾让人送过百日诞贺礼。如今,汝羽翼渐丰,凤初成。吾特来相送,不知可否给吾一柱香的时间?” 郭圣通点头:“大师请。” 葵女早已在一侧的山亭中铺好了软垫。 ———— 仆从俱已支使开去。葵女又搬出了茶具跪坐在亭外煮茶。 “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这么大的一个奶娃。”竹若伸手比了一比。 “阿母同我说过她与阿父和大师一起长大的情谊,这次也多亏大师了。”郭圣通道。 竹若一愣:“她说过?” 郭圣通点头:“自然,阿母说,大师同阿母阿父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吗?”竹若重复了一次,复又浅浅笑了。“她既如此认为,那便是这般吧。” 只这一句,郭圣通便心生出几分疑虑来。 她细细瞧去,却见竹若表情并无异常,仿佛那一瞬间的真情流露,只是她的幻觉。 可她知道,竹若的确有过那一瞬的失态。她想,或许,有什么事,是阿母所不知道的。 “你来随意写一个字。”他从身旁的黑色小包中,拿出纸笔。 郭圣通提笔不假思索,便落下一‘郭’字来。 竹若细看后,便不再说话,只是又拿出三枚古铜钱,让她抛到桌上。 郭圣通依旧照做。 “我曾为你算过卦,”竹若道,“和破虏将军所说的凤命一事,原非是假。” 他道:“我曾算过你的命运,一生大吉又大凶,我一直没有猜透。听说你病后,我便又为你算了一卦,却发现,什么都算不出来了。这次,我来见你,除送别外,便是想为你再算一卦。” 郭圣通一时手中竟然沁出汗来:“大师,那,现在如何?” “竹若才疏学浅,竟不得解。若竹若没有猜错,你的命运不知因何,竟有了变化,不在这天地之间了。”竹若道,“这是好事,却也不是好事。” 郭圣通一时心跳如鼓:‘这竹若是何人?他竟有这本事,竟算的如此精准,上辈子她的命,可不正是大吉又大凶?贵为天下之母,却活的不如婢女。可是,说是悲惨,到死,她也仍是个中山王太后。同历朝废后想比,又可谓是幸运了。而她病后,不正是,重生之际吗?’ “还请大师为我细说。”郭圣通侧耳倾听。 “这好事,代表这命运将完全为你掌握,不是好事也因,这命运完全为你掌握。”竹若道,“既如此,我纵有心,却也无法为你提前参透一二,好有个和缓之地。” “可笑我竹若精心参悟了这么多年,只一夕之间,你,你阿母,阿弟的命运却都是我再也无法参悟的了。”竹若叹息,“学之无用,学之可笑。” “我阿父……”郭圣通心念一动,突然想起那时郭昌要应郭决之邀,同他一起跑商时,曾有神秘来信劝阻。可郭昌犹豫几日后,终究抵不过郭决的苦苦哀求…… “当年,那密信可是来自大师?”郭圣通问道。 “当日,我测出伯夷兄将有性命之忧,故苦寻避救之法,却只算出,若是闭门三月,方有转机。我自己,因强行逆天……不然,那次我原该亲自去的。”他摇头叹息一声。 郭圣通心头感动:“若我阿父不为二叔所动,真如大师所言,闭门三月不出,想必那场祸事,也落不到阿父头上。只可恨,我阿父这一生都在帮他,他却在那时候,弃我阿父,自己逃生。” 她复又起身拜谢:“大师一信之恩,一语之恩,我郭圣通没齿难忘。” “不必,”竹若道,“这原是我身为伯夷好友,该做的。” “我此去邯郸,日后,想必还将随将军辗转多处。阿母一人在家,我可否将阿母托付于大师?”郭圣通道。 竹若浑身一震,好会儿,方才镇定下来:“敢不从命。” 郭圣通顿时喜形于色:“那般,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娘子此去邯郸,”竹若道,“我曾与那刘秀将军有一面之缘。观将军的面相倒是可成大事的。但,他疑心病过重,且爱附庸风雅。我那时,便是耐着性子,摆了几日高僧谱,又多找士子日日歌颂我之品德和高明。最后又精心策划偶遇,如此,方让他信了一二那传言。这还是瞄准了他宁可错信,不可错失的心态。” 郭圣通闻言,更是佩服:“大师高明。” “你今次去他身边,我只劝一句,不可锋芒太过。娘子今年才十四吧。”竹若道。 “正是。”郭圣通应道。 “既如此,娘子便要多加善用,毕竟,人一生只有一个十四岁。娘子若有高见,不妨用南阳人之口诉出。” “南阳?”郭圣通皱眉,她原设想的是用北地之人。 “南阳!”竹若道,“不可多用北地之人。” 郭圣通浑身一颤。瞬时茅塞顿开:“多谢大师教我。我险些又要犯错了。” 刘秀本就是多疑之人,她乃北地人,若有什么主意是从北地人嘴中出来的。想必,他迟早是要疑上她的。但若是南阳…… 若是因此,在南阳有个同一阵营的人,若是…… 竹若看着她脸上的神色,笑道:“娘子想必想到了很好的主意。” 郭圣通笑道:“的确是很好的主意!” ☆、第13章 刘秀蹲下身,拔起地上一颗野草来。 五月正是雨水充沛之时,那野草的茎格外肥美。他顺手塞入口中,咀嚼几下,便尝到了那清甜的味道。 “将军,”远处耿纯骑马过来,他利索的下马,奔到刘秀跟前,“天使来了。” 刘秀利落的起身:“先让人整顿出一桌子肉食来,邓仲华呢?” “仲华兄正在和那几个天使周旋着,将军,那些天使气色看上去可不太好。见着干果子的时候,眼睛都绿了。”耿纯笑道。 刘秀看了他一眼,只道:“天使舟车劳顿,想必是苦了点儿。” 对于耿纯,刘秀心里头是有些复杂的。 耿纯乃是河北巨鹿人,出生于官宦世家,本就是新朝骑都尉。可他刚一到河北时,耿纯便领着家族两千多人义无反顾的投靠了他。而在王郎势力兴起时,他又为了使族人不动摇情绪,派人将老家耿氏所有的房子都一把火烧了,然后告诉族人:‘家已无,既然已投靠将军,后路又断,便不要再多想了。’ 刘秀,便是在这事后,才将耿纯慢慢纳入到自己的心腹中去的。 可此时,王郎已平,天使又至。刘秀免不得便又想起了耿纯的骑都尉官职来,于是,对着他,便多少又有了些隐瞒。 耿纯也是个聪明人,他岂能感受不出?只是此时却只做毫不在意。跟着刘秀便回去了。 ———— 这天使带来的圣旨,委实可笑。一封刘秀为萧王,命他早日回长安,担当更重要的大任。把河北的事宜交接给此次长安来人即可。手下大将也最好全回长安去述职,更始帝要另有重用。 这话圣旨上说的冠冕堂皇,下头跪着接旨的刘秀则气的发笑。 刘玄是个什么东西?安于后方享乐,河北一定,立刻探出头来,要地盘了。 他自己是个蛀虫,带着的那帮子无所事事,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大臣更是一群蛀虫。因恐功高盖主,杀了刘秀的大哥刘縯。给了刘秀个虚职,便让他来平定河北了。 等河北一定,他立刻恬不知耻,再给个虚名,便想名正言顺拿过这块地盘去。 刘秀在长安那过的是什么日子?日日装孙子,伏低做小。连哥哥死了都不敢穿丧服的。如今好不容易逃出了那泥沼。在河北也初算站稳脚跟。此时再叫他回去,他又不是自虐狂。 只是,刘玄这更始帝的名头,虽是个虚的,但大家也都很认可。刘秀自己也还算是刘玄下头的臣子。自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公然反抗,岂不等同谋反…… 而且,手下的大将多少因他为新朝破虏大将军才跟随他的。若是他真要谋反。那些大将,还能剩几个?士气,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刘秀跪在下首,一想便想了这许多,只觉得这圣旨烫手的紧。接与不接都是个麻烦。 “刘将军,接旨吧。”那宦官念完了,等了半天,见刘秀都没反应,一时间再不复之前的从容,竟变得有些战战兢兢起来。他这话说的发抖,浑身都在打颤,生怕刘秀突然就一跃而起,将他给…… “臣领旨谢恩。” ———— 刘秀接了旨,又让人先送了天使下去休息。半点儿都没回应什么时候启程返回长安。 天使原本想问,只张嘴了一下,便又立刻用手捂住。同手同脚的跟着兵士出去休息了。 刘秀看着身后的一干心腹:“仲华,伯山,伯昭。你们都来。” 三人应了一声,便跟了上去。 入了小殿,刘秀上首跪坐了。三人也依次坐好。 “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做?”他将圣旨掷在地上。 邓禹先打开了那圣旨,细看了几次,方道:“萧王您不能回长安。” “某也不想回去。”刘秀直言不讳,“只是,天命难违。” 耿弇眼睛一亮:“不若装病?” 刘秀心头激动了一瞬,复又叹息:“恐非长久之策。” 耿纯将那圣旨拿起,看的发笑:“萧王,天下乃刘室的天下,您与那刘玄小儿都是高祖的子孙。继承者天下的权利也是完全一样的。皇储之位向来立贤。如今,刘玄小儿为帝。除了关中八百里秦川在手,其余疆土,皆可谓被他给丢了。将士烧杀抢掠他不管,皇亲国戚胡作非为他也纵容。百姓皆暗道‘更始不如匪’。古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样的帝王,我们为何还要承认他乃汉室正统?” 邓禹也道:“萧王您在昆阳之战中的卓越表现,同在河北的作为。早已传遍四海。天下有识之士都看出了,只有萧王您,才是复兴大汉的真正希望。故,天下士大夫,才愿意抛弃妻子背井离乡。跟随大王。就连伯山兄亦是如此。” 耿弇叹道:“说句市侩的话,氏族如今,有多少人还愿跟随那刘玄?氏族从来无利不图。追随萧王能得到的,和追随那刘玄能得到的相较而言,真是差别太多了。” 刘秀心头大定,却仍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来:“这,这该如何是好?秀乃朽木,哪担负如此重的责任?皇上,他毕竟是正统,已得天下人认可了。” 耿纯笑道:“萧王不必迟疑。如今刘玄小儿同赤眉军闹翻了脸,两家都在秣兵厉马磨刀霍霍,一战大战迫在眉睫。而一旦开战,定是拼尽全力以死相博。这是最好的时机。萧王当早做决定!萧王仁心,必不忍天下苍生因此受难。” 刘秀心头窃喜,却仍做犹豫状:“秀何德何能,竟能与苍生相关!” “将军与苍生休戚相关!”耿纯道,“因为只有萧王您,才是这复兴汉室的希望,否则,当年我又为何前来追随您?萧王,现在将士们都希望跟着您走。您不能让将士们失望啊!” 刘秀此时心头终于将耿纯当做了真正的心腹看待。他叹了口气:“伯山,你这是在为难秀啊。秀哪能担得起这般大任?此事以后休提!” 耿纯毅然起身下拜:“请萧王以天下苍生为重!” 邓禹和耿弇也立刻起身,跟着下拜:“请萧王以天下苍生为重!” “你们……你们这是!”刘秀立刻起身要搀扶,“快起来。秀哪里当得?” 三人皆避了开去:“请萧王以天下苍生为重!” 好会儿,刘秀终于叹了口气:“罢了,到了此时,秀只得依了你们。” ———— 心头既然已有了打算。刘秀做事便有了章法。 第二日,刘秀便使邓禹代写一封上表与更始帝刘玄。话里话外尽是表明自己平定河北之路有多艰难困苦。再三表明要不负皇恩,又道如今河北表面虽定,实际上却仍是不太平。匪患仍未平息,土匪如麻,杀人越货。就连官员也敢任意杀之。百姓日日生活在恐惧中。因此又羞对皇恩,表示记得当初皇上的淳淳教导。不能弃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顾,自己回长安区享福。 最后又自己给自己下了时间期限,表示一定在这期限内将河北完全安定下来,否则便要以死来谢罪。 刘玄收到信后,又听了艰苦跋涉回长安的一个天使表示,河北真的很乱,同行的人都死在了土匪手里头。再一看这信,虽然,额,刘玄有些看不太懂。因为太文绉绉的了。但是,好像挺严重的样子。 其他官员一听河北的土匪连官员也杀,纷纷上表义正言辞的表示:这种平定河北的事情,还是请刘文叔善始善终吧。他们就不多插手打扰了。 此时,函谷关外几十万赤眉军正虎视眈眈。刘玄心头觉得河北这边可能会生变,但他的官员多数都是绿林出身,捧他当皇帝就是为了当官过瘾的。哪里懂什么政治?刘玄干脆也不管了,一头扎入了后宫去过他的逍遥日子了。 ———— 刘玄这头把河北的事情算是彻底丢开,刘秀那头,便摩拳擦掌要大刀阔斧的大干一番了。 这第一步,便是要建立专属于他自己的政权。 这建立政权的过程中,少不得就需要出动内眷来做一些怀柔工作了。 “仲华,郭氏娘子什么时候到?”刘秀这日放下笔,便问邓禹。 邓禹掐掐手指一算:“约莫便是这两日了。萧王可要等等娘子?” “你留下来告诉她该怎么做吧。我今日便要带伯山和伯昭去邢。那地方,你可还记得?”刘秀笑道。 邓禹一时感触颇多:“邢啊。那地方,也算是我们的福地了。” 当日,刘秀兵败退至邢休息。却因鸡啼早了一个时辰。让他们误以为天已亮,随即起身拔营。行军退出河北。岂料,王郎在后,便因那一个时辰的误差,扑了个空。 “邯郸之事,便托付给仲华了。”刘秀起身作揖,“这邯郸,对我们太重要了。” 邓禹起身郑重还礼:“仲华必不负萧王所托!” ———— 日头渐高。 葵女捧了清水进牛车:“娘子,约莫黄昏之前,便能至邯郸城了。” 郭圣通正歪着看一话本。葵女不小心看了一眼,却见里头写的是什么‘日月之明,众下仰之,乾坤之广,万物顺之。是乃尧、舜之君,远夷贡献,桀、纣之君……’ 她吓了一跳,忙低了头,心如鼓跳。 郭圣通瞥了她一眼,浅笑:“我这书如何?” 葵女按耐住心头的惶恐,抬起头来,笑道:“娘子的话本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这话本太少了,恐不够娘子看的。不若,待进了邯郸城,婢子在细细为娘子搜寻几本新的?” 郭圣通心头满意,却道:“是要的,你在邯郸人生地不熟的,倒是可以请别人帮忙,多帮我搜寻几本。” 葵女心头清楚,立刻应了。 她递上清水,郭圣通接过浅抿了一口。 “日暮将至邯郸城?”郭圣通道。 “是,”葵女道,“不若,现在使人快马加鞭先去告诉将军?” “善。”郭圣通点头,“你考虑的仔细。” “谢娘子夸奖,”葵女道,“只是娘子,您的那些话本,且是要收好了。” 郭圣通笑着点了点头,复又低声言:“这一进邯郸城,想必也没时间再看话本了。毕竟,那些个氏族里头,还有各种琐事在等着我呢。” 葵女笑道:“想必对娘子而言,并不是难处。无论如何,婢子是郭家家仆,有任何事。都万死不辞。” 郭圣通上辈子便知道她是什么人,不然也不会收她在身边了。闻言也是一笑:“便如此吧。” 葵女将空了的碗捧了下去。便立刻命人先去邯郸城报信。 自个儿坐在了牛车外,看似悠闲,实则警惕的守着这牛车。 她心头有些惶恐,却又有些窃喜:原来,她的新主子,郭家的大娘子,不仅不次于郭主,说不定,还能超越过郭主呢…… ☆、第14章 抵制邯郸城时,天已暮色。 城门大开着,火把已燃起,真定兵士把手着城门。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在郭圣通下车看到这些兵士时仍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同样的士兵,在舅舅手中都是病猫,在刘秀手里,却又变成了豺狼之师。不得不承认,刘秀最后能称帝,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娘子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请先进城休息吧。”邓禹骑在马上做了个揖。 郭圣通还了一礼:“有劳将军。” 她复又在葵女的搀扶下,上了牛车。 邓禹跟在那牛车之侧,待郭圣通一行入城后,方手一挥:“关城门!” “诺!”整齐划一的声音传来,显得格外气势磅礴。 葵女有些激动的颤抖:“娘子,娘子,这群军士当真勇猛。真看不出是昔日的真定军了。” 郭圣通斜看了她一眼:“刘秀治军是不错,可,他也得有军可治才行。真定军,当然还是我真定的士兵。” 葵女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娘子说的是。” 及至县衙,邓禹跳下马来,等候一旁。 郭圣通下了车,邓禹始终看着她的神色,见她脸上并无对此地的不虞,心头便点了点头:“此地攻克不足半月,正待重建,只能委屈娘子先将就一番了。” 郭圣通脸上带着镇定自若的笑容:“何来委屈可言?妾身在后方,本就没出什么力气,前方将士辛苦,我不过是个坐享其成的。感激尚且来不及。” 邓禹见她并未如同想象中那般胡搅蛮缠,嫌东嫌西,方带了些真切的笑容:“娘子果然深明大义。娘子恐还不知,如今的将军,已封了萧王。” 郭圣通适时表现出惊喜:“啊,这可真是好消息。不过,将,哦,是萧王,他本就有这个实力。这一点我是从来都深信不疑。” 一旁的葵女忍了半天,终是忍不住脸上带出了兴奋的表情。 至此,郭圣通这一世同上一世的表现仍是一般无二。 但她知道,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也便是最大的不同。 “萧王去了邢地,娘子可先暂且休息,待王回来后,再图行事。”邓禹道。 郭圣通心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一次,她可不愿同上一世那般听任邓禹行事了。 “烦请将军先将妾身已到邯郸城的消息传给萧王。妾身来时,阿母便同妾身说过,邯郸城攻克不易。我既然来了邯郸城,便要为萧王,为这将士做些事情。将军,可有什么事情,是妾身能做的?还烦将军指点一二。”郭圣通正视着邓禹,一字字说出酝酿过无数次的话来。 然后,她便清楚看到了邓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诧异。 “邯郸城攻克后,原有的一些地保,亭长等,一时并不能罢免。一些乡绅士族也在邯郸城素有名望,”邓禹道,“这些人,却是我们现在急需团结的力量。娘子不若休息一日,后日做个宴会,召见一番这些人的内眷?” 郭圣通点头:“我来时备了些礼物,到时候将军也为我掌掌眼,看看哪些内眷是需要重点看顾的吧。这礼物,需有薄厚之分方好。” 邓禹这次终于正视了她的存在。 他打眼望去,这个出身北地真定王室的少女一袭薄衣站在夜风中,身量未足,却已初露大家闺秀的气派来。 他心头闪过一个丽影,继而叹息一声,不得不说,若论端庄大气,阴丽华还是比不上北地的郭圣通的。 她唯一能及上郭圣通的,便是年龄同美貌了吧。可这年龄超过郭圣通,却不是什么好事。 唯今只愿,郭圣通千万不要越过了阴丽华的容貌去,否则,阴丽华的胜算也太小了些。 念及与之相厚的阴识,邓禹想着,是不是该派人去南阳,同阴识好生说道一番。要不,将阴丽华也送来? ———— 且不论邓禹此时都想了些什么。 郭圣通已然将带来的仆从粗粗的派使到了各个位置上,又叫人将县衙如今管事的叫过来,细细问询了一番,再三对比了同前生并无任何差错后。方洗漱了。 “葵女,”她道,“明日需早起,叫风雪雨露四个也来。明日需好生布置一番,不能事事都依赖邓将军。” 葵女心思一转,便明白了她所想:“诺。” 她吹灯退下,这一室重归黑寂。 郭圣通却并没有睡,她打开了自己的任务面板。 如今,三个自动领悟的技能都已至中级,她自然也是得到了不少任务奖励。 比如,41个可以用来添加属性的点。 她想了想,将30个点都加在了体质上,剩下的全部加到外貌。 当点下确定按钮时,她瞬时便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这最明显的,便是身上疲惫不堪的感觉消失了很多。 而脸,不用看,她也知道,会比上辈子更精致。 也唯有此时,她才感觉到,自己不一样了。 躺在这县衙的梨花木床上,她怎样也睡不着。无奈之下,只能起身,点灯,将一本兵书从系统虚拟背包中取出。仔细的看了起来…… ———— 此时的邢地。 刘秀正抱着一舞姬同当地的乡绅士族饮酒作乐时。耿纯突然伸出手来,做了一个动作。 刘秀目光一闪,抱着那舞姬大笑:“好酒,酒好人更美。黄老,某再敬你一杯!” 左下首留着美髯的中年男人听了,将怀中的舞姬推开:“萧王果然好爽!好!” 两人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出声。 又喝了一会儿,刘秀才起身:“某不胜酒力,先,先……先去更衣。” 他走的摇摇晃晃,好不吃力。舞姬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耿纯无奈,只得走过去:“王,属下扶您去吧。” 刘秀醉眼惺忪,看了他一眼:“你是?你是黄老?” 耿纯无奈:“属下耿纯。” 刘秀大手一挥:“什么,你是耿弇?耿弇,你不吃酒跑来干什么?” “王,您醉了。”耿纯十分无奈,只能朝左下首的黄老告辞,先拜别而出。 他们虽走了,但里头热闹依旧,乐声和嬉笑声并未停止。 刘秀跌跌撞撞走出中庭,包着颗树大喊:“仲华。” 耿纯松开手,看了看周围:“王,没人。” 刘秀立刻直起身来,快步走入假山石后,耿纯跟了过去,掏出个竹管递给刘秀。 刘秀从内摸出张纸条,看吧便笑:“郭娘子到邯郸城了。” 耿纯也是一喜:“王,那咱们是否也能离开邢?” “尚不须急,”刘秀道,“那黄老狡诈,偏又在邢有相当大的号召力,如今我们仍需与他虚以为蛇。更何况,我也想知道,郭娘子能做到什么样子。” 耿纯心头一紧,立刻想到,郭圣通乃北地之人。 说实话,作为北地之人,他的确为郭圣通能成为刘秀正妻而深觉自豪。可,听刘秀的意思,仿佛是还好考察郭圣通一番。 他自然是希望郭圣通能让刘秀满意的。 只是,传递消息的信鸽都是直接飞到邓禹那里,邓禹毕竟是南阳人,且又同阴识有旧。 一时间,耿纯心思百转,真想立刻飞到邯郸城。 他按捺住心头的焦急,只平淡一笑:“将军说的甚是。” “回去,”刘秀道,然后又变成了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我没醉,我还能喝!” 耿纯慌忙上前支撑着刘秀往前殿走:“王,您醉了,歇了吧。” “不,我还能再吃。黄老呢?再与我吃个三百杯!” ———— 第二日,郭圣通便使带来的人,将整个县衙重新布置了一番。 因那11点属性加在外貌上后,外貌变化委实惊人,不得已又只能化了妆。 好在她如今才14岁,之后一点点去掉妆容,也只会让人觉得是她渐渐长开了。 不过,这也给她敲了警钟。这外貌的变化,最好在18岁之前定格,否则18岁后再有变化,只怕会让人疑心不已了。 邓禹一早起来,便觉得这县衙不太一样。 仆从忙碌有序的擦拭着县衙大门,又细细铺了上好的红绸,装点一新。 葵女远远见他来了,忙招呼一声,说郭圣通正在后殿清点礼物。 邓禹是见过郭圣通的嫁妆的。那嫁妆,不可不谓富可敌国。 他一路走向后殿,只见这一路都焕然一新,显得格外富丽堂皇。的确很能衬托出刘秀如今的地位来。且很能给邯郸城氏族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行至后殿,却见那些礼物中,多是郭圣通嫁妆中出现过的。 郭圣通正在同四个小婢女一起盘点清算。见他来了,只将那单子塞入他手中:“烦请将军帮忙看看,这样可否?” 邓禹低头一看,只见上头已将礼物分成了若干份。薄厚有节,只是还未标注是教与谁的。 而那单子,也眼熟的很:“娘子这是拿了自己的嫁妆?” 郭圣通脸上一红,也不避讳:“其实,世人皆道我郭家富可敌国,却不知,自从阿父去后,阿母一个人守业艰难,舅舅,二叔等……故,其实也只是面子好看罢了。” 邓禹心头一想,果然是如此。 “不说这些了,烦请将军指点则个,这些该匹配给谁?”郭圣通转移了话题。 “这对血如意,太过贵重,本地乡绅蒋氏,有个辈分最高的长寿老太,今年已七十有三。倒是当得。”邓禹微一思量便道,“这份碧玲珑,适合年轻一点的女子,可实在没有人能当得这厚礼……有了。张氏的正室倒是可以。她有个女儿,爱之如命……” 一长着双讨喜大眼的婢女便一面听邓禹细说,一面细细将这些记在了纸上。 ———— 邯郸城,蒋家。 蒋氏孺人将手中的烫金请帖放在了桌上。她咳了一声:“你们都收到了?” 下首的女人们忙道:“都已收到了。阿母/祖母。” “萧王的王妃明日在县衙宴请邯郸城内的乡绅世家。不为其他,光为这份面子,咱们也得去。”蒋氏孺人咳了一声,“但,有句话老身先得和你们说好了:认清楚自己的本分,切莫乱说不该说的话。” “诺!” “都散了吧。明日寅时前殿等候。”蒋氏孺人道。 “请阿母/祖母好生安歇。” 待众人都已散去,蒋氏孺人方看向了身侧的一个老太婆:“阿梅,你说这个郭娘子是何许人也?竟出得起这烫金的请帖。” “听闻郭氏娘子今年不过十四,乃真定王室所出贵女。”那老太婆道。 “不简单啊,不简单。”蒋氏孺人道,“这烫金请帖,可是做来不易。她是昨天入城的?” “听说是昨儿傍晚,那时候城门大开,灯火通明呢。”老太婆道。 “且等着吧,那娘子不是个简单的角儿。” ———— 邓禹看着手中的烫金请帖,一时脸色尤其复杂。 “看来,郭主果然是个聪明人。”他倒是没疑心这是郭圣通自己准备的,只以为又是郭主呢。毕竟,郭圣通在真定府那通天真的表现,的确太深入人心了。 他放下烫金请帖,叹了口气:“阴识兄可算是遇上对手了。” ☆、第15章 南阳。 “妹妹,你究竟是如何想的?”阴识道,“刘秀现在已封了萧王,河北根基也算稳了,你若是想去河北,我便立刻派人送你去。” “哥哥,”阴丽华将书信搁在桌上,“封个王而已?胜败与否犹未可知。且阵前刀剑无眼,哦,北地还是那郭氏女的地盘,她在便好了,我何必去?” 阴识脸上有些不乐:“如今亦不需要你上前线,你只要在后方帮刘秀稳住内眷即可。” “那便让郭氏女去,”阴丽华道,“郭氏女娇生惯养,今年又不过14,她能做到什么程度?没有对比,怎么能看出我的出众?且,哥哥别忘了,刘秀虽然封了萧王,但更始帝说的话,能当个数?天下未定,正是征战之时。哥哥与其将所有赌注都压在刘秀身上,不若早寻退路,狡兔尚有三窟。” 阴识见她主意已定,且两人嫡庶始终有别,如今当她一句‘哥哥’之名,他却也不是那种得寸进尺的。 “罢了,倒是刘家那处,你的姿态且要做好。” “刘家那两个,不是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吗?”阴丽华笑了,“再说了,她们也不喜欢郭氏女,毕竟郭氏女是北地人啊。” 阴识知道,无论如何,阴丽华在这上头却是吃不了大亏,于是放下心来:“你也好自为之,前方若有异动,我也会随时告知于你的。” 阴丽华听罢方正色道:“如此多谢哥哥了,我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共患难是挺美好的。若刘秀真有大造化,日后再共几次患难罢了。如今却是不必,我并不觉得刘秀能走多远,如今绑的死死的,若是有祸事,倒是不美。” 阴识无奈点头:“你心头有数便好。” 阴丽华道:“我的手段哥哥还不信?倘若真有那个必要,纵是割肉挖心,我都能一一做来。不过是苦肉计罢了。” 阴识听到这里,心头终于放下大半:“你说的原也不错,郭氏女不过才14,如今让她担个大任,正好也能暴露出她的不足。” 两人相视而笑,俱觉得满意无比。 ———— 且不提阴丽华之后又如何病歪歪的求刘黄与刘伯姬要去前线看刘秀,那‘情真意切’的模样直将这两个感动的一塌糊涂,连忙写信给刘秀为阴丽华大说好话。 直说如今的邯郸城县衙。 一日之间,车水马龙也不过如此。 郭圣通跪坐在上首,看着下头的一干人等。 酒过三巡,该客套的都客套的差不多了,这帮人果然如同记忆中那般滴水不漏。 “不知萧王妃要在邯郸城停留多久?若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吩咐啊。”说话的是蒋氏老孺人的大儿媳妇。她年纪与郭主仿佛,说话的表情那叫一个慈爱。 邓禹刚刚过来,便听了这么一句话。他顿时稳住脚步。倾耳细听郭圣通要如何应答。 这女人话里藏针,若是郭圣通真说了个日期,岂不是坐实了刘秀乃外来之客?这要是传出去了,只怕大不利啊。 郭圣通浅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虽初来乍到,怎奈夫君官拜萧王,奉王命要守护这邯郸城的安宁,日后有需要配合的,还望夫人莫要推辞。” 她这话说的诚恳,语气温婉。却因搬出了皇命来,便不动声色的反击了回去。流露出‘刘秀乃大汉的萧王,若邯郸城之人不想落得个叛国之民,那这里,便没有什么主宾之分。’ 坐在这里的自然没有几个蠢货,于是,一时间,便引得人频频侧目。 那女人心头一晒,却仍是笑了:“萧王妃真是幽默,无论如何,这邯郸城都是我等生于斯,长于斯之地啊。” 郭圣通笑:“是啊,我也是北地之人,心里头也是这般想的。而且,我们都是大汉的子民哩。夫人觉得我说的可对?” 话尤至此,那女人只得深深看了她一眼,叹道:“王妃好厉害的嘴。” 她已无法再对下去。因着再对下去,她只能落得个不识大体,愚昧无知的名号了。 郭圣通浅浅一笑,并不以为意。 这头通头带满珠玉的张氏放下杯子,笑了:“王妃所言,句句真知灼见。我等妇人眼光粗浅,自是不如。” 郭圣通知道,这第二波的试探又来了。她笑道:“夫人高看了我,我不过一心所想的,均是忠君爱国罢了。世人皆谓男儿好,我却觉得,纵身为女儿,也要知礼明义,在大义上,莫让人看轻了去。夫人觉得我说的可对?” 那张氏笑道:“道理自然是极好的。” 两人浅笑过,又随意寒暄了几句。 “因地制宜,萧王贵为王,若是请萧王来管理这小小的邯郸城,未免大材小用,且……萧王毕竟是南地之人啊。”张氏状似不经意提起,“萧王可有属意,这邯郸城该如何治理?” 一瞬间,郭圣通仿佛看到,记忆中那个小小的自己,那时候,她在这张氏的面前是如何应答的? 哦,对了,她当时仿佛是说‘这些我不清楚,得需问过夫君。’ 便是这一句话,让人觉得她不得萧王宠爱,继而彻底失了在邯郸城的立足之地。 如今么,她浅笑盼兮:“夫君倒是说过。不过,夫人说的有句话当真好,‘因地制宜’么。夫君自然也是希望,能看到一些诚意的。毕竟夫君乃堂堂萧王。不可能亲自来治理这小小的邯郸城的。” 这样一来,不仅显出了她同刘秀关系无人可比,以至于刘秀甚至对她聊起这些事来。还正大光明的反问了邯郸氏族:‘你们想要在这邯郸城的管理之权,那么你们能拿出什么诚意?若是这诚意不够,又何必再说?’ 翻来覆去,她什么都没有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故,此言一落,周遭气氛立刻转变。 蒋氏老孺人叹了口气,眼见着这内眷中开始产生裂痕和矛盾,她只得自己亲自上了:“邯郸城被王郎贼子占据已久,不知天子心里如何是想?毕竟,我等虽洁身自好,怎奈,王贼的确占据这里颇久,只怕天子心有不暇啊。” 她这话便是想把众人的关注点从邯郸城的掌权者上头引开,勾起众人心头最担心的事上来。以此想要暂时稳住内眷局面,以免她们自行瓦解,无法再一致对向郭圣通。 郭圣通心头是明白的,她笑了:“天子乃大汉的天子,我等乃大汉子民,这些是改不了的。” 她这一番话,不仅轻轻跳过了蒋氏老孺人设置的陷阱,更是再次点出了刘秀的重要性:‘天下是大汉的天下,天子是大汉的天子,天子任命的萧王,自然也是大汉的萧王。故,萧王从某种意义上,岂不是能代替天子承诺?’ 这一下,更是抬高了刘秀在邯郸城的地位。 接下来,她用‘我等’而非‘你等’来说,更是将自己塞入了内眷阵营。 “我舅舅真定王,也曾忍辱负重,假意投靠过王郎贼人。可如今呢?”她笑,“大家都是能看得到的。” 岂止是能看得到?就连邯郸城的大门都是真定兵打开的。 众人心头思量,一时间看郭圣通的眼神都热切了不少:‘的确,郭氏女也同她们无多少差别啊。她也是北地人,家中也曾投靠过王郎,如今她能有这通造化,可见萧王是真得天子心意的。’ 蒋氏老孺人眼见大势已去,只得叹息一声:“王妃说的甚是,如此,我等多谢王妃了。” 郭圣通笑道:“谢我无用,老孺人要谢还是要谢自己。事在人为么。” 窗外的邓禹深深叹了口气:“次伯啊,你真当来亲眼看看,郭氏女,只怕没有你想的那般简单啊!” “我带了些薄礼,正好一便送与各位。”郭圣通请举起手来,拍了三下。 婢女鱼贯而入,裙裾纷飞,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彩漆圆木托盘。 她们分别在各内眷身旁站定。葵女伸手扶起郭圣通来。 她便一一将托盘中的礼物,送与那些内眷。 今日下马威给了,如今是该怀柔了。 蒋氏老孺人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接过那对极品血如意。她活了多年,第一次看到这样品相的血如意,一时心头大震:“王妃这礼太重了。” “这如意放在我手边只是个摆设,但孺人不一样,素闻孺人喜好如意。这只不过是将如意,赠与识货人罢了。”郭圣通浅浅笑道。 这话仍是藏了不少玄机,蒋氏老孺人活了大半辈子,哪能听不懂。 她看向郭圣通,叹了口气:“王妃说的是,好货应与识货人。老身今日受教了。” 郭圣通不再说话。 她知道,她如今已不再是那个在内眷跟前束手无策,被抨击的一败涂地的女人。她转身,上了台阶,看向下首跪坐的邯郸城内眷。 她如今,已将昔日的败势一一掰了回来。 而这一切,不过只是个开始! ☆、第16章 两日后,刘秀归来。 郭圣通用和系统兑换出的厨艺技能早早的烧了一桌菜肴。值得一提的是,这做菜用的锅子和铲子都是在家时,她特意找铁匠打造的。 铁器冶炼方式刚刚出现不久,如今战事起,又都先供应了战时所用铁刀。所以铁器极为紧张,这不过是做了三套,便可谓是天价。 郭主处,她是自己教了厨房几道菜,留了一套锅铲,郭主又使人给刘扬送了套去。剩下一套,她便带来了邯郸城,一路上被葵女当成个无价之宝小心收藏着,生怕遗失。 如今看她做菜,葵女也是小心翼翼,生怕铁具有损。 刘秀见到郭圣通时,便看她守在县衙门口,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见到他来,她一下子就笑了,原本平常的面孔,一瞬间竟是让他觉得美的有些惊人。 “文叔,”她上前,“你一路累了吧。我让人烧了水,你先洗漱去,我去做菜。” 他便想起了在郭府时,她做的那些奇怪的菜肴。 “哦,对了,要不要把邓将军耿将军他们也叫来?”她道,“邓将军这几天帮了我很多,耿将军这次和你去邢地,想必也累的很。我菜做的多点,应该够了。” 刘秀是很喜欢显示自己平易近人的,尤其是对自己的心腹大将。 他看着郭圣通,一直看到她脸飞起了红晕,低了头:“怎……怎么了?” “为什么要请他们?”他心头有些怀疑是不是郭圣通想要拉拢自己的大将。 郭圣通睁大了眼:“因为他们是你的属下啊,我看你很重视他们,否则,我才不做菜给他们吃呢。” “只因为这个?”刘秀问。 郭圣通听到系统又给她加了演技分。她发现,只要和刘秀对话,演技涨的总是最快的。 “是啊,”她理所当然的说,“他们不过是下属。我是主子。” 她这话说的很认真,仿佛这原本就是很天经地义的事情。 刘秀想,大概她真的是太小了,这种话也能随意说出口,也或许是她生长的环境极为单纯。不过,总而言之,她请他们吃饭,终究只是因为他罢了。 这结论让他很高兴:“我去洗漱,你让人去请他们来吧。” ———— 作为同样出身南阳,又是阴识好友的邓禹深深的发现。他仍是低估了郭圣通的战斗力。 出身氏族,他什么哺食没吃过? 可这一桌子的菜肴,他当真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不仅如此,就连耿弇、耿纯等人脸上也纷纷出现诡异之色。 吴汉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他只夹起菜肴吃了一口,便叹道:“这真是好吃极了,一对比,我老吴竟是吃了几十年猪食!” 邓禹郁闷的夹起一口菜,吃下,顿时深深忧虑:‘次伯的妹妹真的比得过郭氏女吗?除了比郭氏女漂亮,其他的,真的是不如啊。’ 他换位思考了一下,深深觉得自己若是刘秀,在阴氏女和郭氏女中,怎么着也不可能在觉得阴氏女好啊。 刘秀这是第二次吃到郭圣通做的菜。这一口,便让他觉得前段日子,吃的东西真是糟糕透了。 冯异很想张开问问这菜是如何做的。可一想到世家都有自己的一些秘密,就连菜谱这些也是不与外人分享的,于是只能继续低头吃。 耿纯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同邓禹,吴汉这些南阳将士相比,他心头却是自豪极了:“王,日后我若是要蹭饭,你可得允了啊。” 刘秀也深觉自己大长了面子,是故,也非常给郭圣通面子的看向她:“这还得问夫人。” 郭圣通笑道:“这个容易,文叔看什么时候方便,吩咐我一声,我再做。” “这是夫人亲手做的?”邓禹顿觉不妙。 “是啊。”郭圣通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来。 是夜,邓禹在即将发往南阳的书信中又特意补了一条:‘次伯,令妹可会做哺食?’ ———— 一灯如豆。 刘秀看着郭圣通坐在铜镜前梳着她的长发。 “你这次做的很好,”他道,“仲华同我说了,你把内眷的事情处理的很好。” 郭圣通摸不清他是不是又在试探她,她放下了梳子:“文叔不嫌我做错了就好,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提心吊胆呢。偏偏之前又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幸好想起阿母之前怎么对付二婶的。我就照葫芦画瓢了。” 刘秀心头一阵思量:‘看来,仲华却是没提前同她说。也难怪,仲华毕竟是阴次伯的好友。’ 郭圣通做无知状:“还多亏了邓将军呢,如果不是他提前把哪些人该送什么礼都一一和我说好了。这次险些丢大人了。我丢人不要紧,我怕的是给文叔丢人。” 刘秀这才想起,若这次不是郭圣通自己应付得当,想必他也要丢大人了。 他脸色随即一变:“仲华做事,真是太不当心了。” 他复又道:“你送礼用的是什么?” 郭圣通惴惴不安:“是,是我的嫁妆,我没给你丢人吧?” 刘秀脸色变了又变,作为一个男人,让妻子用自己的嫁妆替自己圆场,这到底是丢的谁的人? 他脸色不虞的看向郭圣通,只见她小脸惨白,盯着他,双眸含泪,好像他一点头说是,便会哭起来。 他心头一软,突然想起了什么:“听说你跑到城墙上给我祈福?” 郭圣通明白是郭况走的那天,她低声道:“我又做错了是吗?” 这下刘秀再也无法怪她了。他看着面前这个人,想起她不过才十四岁。 “没有,”他上前拥住她,“你做的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我再过十几日便要离开邯郸城,通儿继续为我看好这个地方,可好?”他道。 郭圣通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却仍低了声道:“文叔说好,便好。” “得妻如此,是我刘秀的幸运。”他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文叔,我同阴姐姐比,你更……”郭圣通不安道,“你更欢喜谁?” 刘秀瞬时僵硬,好一会儿才笑道:“你和她没有可比性,你们是不同的。” ‘是啊,因为她是你心头的白月光,而我是蚊子血么。’郭圣通想到这里笑的更温柔,整个人都窝进了他的怀中去。 ———— 既然已决定要离开邯郸城。 刘秀接下来便大刀阔斧做了起来。 他先是将邯郸城氏族和官员都召集到一起,再命人抬来了几箱书信。 “秀不敢忘,当年,秀在河北,诸君都曾写信与秀,说要忠于汉室,忠于朝廷。”他跪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拿起翻开着的箱中一封书信,看了一眼,复又丢了回去。 “秀更不能忘,后王郎贼人闹的委实厉害,诸君又都写信与了王郎,成为王郎的麾下大将。” 这话一出,下头立刻惴惴不安起来:“萧王明鉴,那都是为贼人所迫,当不得真啊!” “是啊,萧王,那是权宜之计啊,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等都是在忍辱负重,等待萧王您的再次到来啊!” “萧王明鉴,那都是被王郎……” “萧王……” …… 底下霎时大乱。 刘秀笑眯眯的挥了挥手:“诸君想多了,今日,我在这里,便是要当众销毁这所有的书信,前尘往事,概不在提了!” 冯异王霸等人立刻跳起:“萧王,当年我们吃了多少这些墙头草的苦,您不能这样!” “是啊,萧王,这样不公平!” 底下邯郸城的氏族都跳了起来:“萧王,那都是权宜之计啊,非我等有意从贼!” “仲华,”刘秀道,“放火,烧了这些信简,我已说了,前尘往事既往不咎。” “诺!”邓禹应了一声,拍手,立刻上来兵士,一把火将这些箱中信件尽数毁了。 这下邯郸城诸人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一个个鞠躬哈腰,表示自己一定坚决服从刘秀领导。 郭圣通则在后院,接待了一批又一批心头惶恐不已的内眷。 两人通力合作,终于让这邯郸城局势一片大好。便又是在这种一片大好的局势下,刘秀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人一一换上,至此,邯郸城终于牢牢握在了他手中。 ———— 更始三年九月。 赤眉军在王匡军的协助下,破长安。更始帝刘玄降,后被封长沙王。赤眉军从军中选出70多身有刘室血脉的子弟,经抓阄选择后,刘盆子成为新一任的皇帝。史称建世帝。 同年十二月,刘玄被原部署勒死。 而此时的刘秀,却仍在巨鹿胶着。 郭圣通收好锦囊,听得葵女道邓禹如今已至河内时,方换上一身利落的男装,带了同样装束的葵女,骑马向着河内郡而去。 ———— 河内郡。 邓禹翻身下马,等候多时的寇恂立刻上前牵住那马:“仲华兄,粮草已按您的吩咐备置妥当,是否现在便要查看?” 邓禹看了他一眼:“子翼兄,这次多亏了你!”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寇恂将马缰交给了一旁的兵士,“你在前线,做的是大事业,我不过是在后方偷安罢了。” “哪里的话,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它兵,勿令北度而已。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也就是子翼兄你觉得简单,若换了我,却是做不好的。”邓禹同寇恂走着,说的很是亲热。 “哪里,若论后方的艰难,再不过郭氏夫人了。”寇恂道,“这可是有目共睹的,若不是郭娘子稳住了邯郸城。我哪有功夫做好这些?” 邓禹脚步稍顿:“子翼兄说的对。郭氏夫人如今不过十五,也难为她了。” 寇恂听罢,便适可而止,转而问起如今的战事来。 见好便收的道理,寇恂是懂得,他本出身河北上谷,心里自然是倾向同出身北地的郭氏的。如今见郭氏又做的的确不错。但邓禹可不一样,邓禹出身南阳,又同阴识熟识。是故,他虽与邓禹为好友知交,却也不好过于说出太多偏向性的言辞了。 邓禹也是明白的。一方面,郭氏女做的的确是无错可挑,另一方面,他身为南阳氏族也有自己的利益团体,他的态度,代表的并不止是自己而已。 是故,明知郭氏女无错,甚至,他内心也有些钦佩这样的女子。但,在态度上,他仍是亲厚同样出身南阳的阴氏。 如今见寇恂不再提郭氏女之事,转而说到战事,他心里也松了口气:“不知道子翼兄可曾听过铜马军?” 寇恂微一思量:“我却是有耳闻,这铜马军仿佛是蓟城一带的暴民惧怕萧王,故而凝聚到一起的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不假,”邓禹道,“只是,这乌合之众,却是有五十多万人。” 寇恂吸了口气:“竟有如此多的暴民!” 别人不知,他是管军需的,岂还能不清楚?萧王刘秀有多少人?满打满算,加上伤员也不过13万出头。而这铜马军,却有五十多万人。这,蚂蚁虽小,蚁多却也会咬死象啊! 邓禹叹了口气:“所以,这批粮草才催的如此之急。盖因,前次的粮草,被铜马军给烧了。” 寇恂叹道:“难怪这次仲华兄亲来了。” “眼看便是冬天了,十万大军中,有两三万却是来自南地,听闻北方的冬季寒冷干燥。所以子翼兄啊。若是没有你这批粮草。这个冬天,该如何过啊!”邓禹再叹一声。 “其实这批粮草,还多亏了前些时日,郭氏夫人给我的一大笔银钱。”寇恂道,“那时候郭氏夫人只道,冬日将至,多买些粮草好囤积过冬。那知,竟正好补上了缺。” 邓禹听罢,脸色越加难看。 对比了下前些时日,阴家递来要钱的书信,在对比下郭家。他终是无奈叹了口气:“地域之争从来都在,只是如今,我却深羡子翼兄乃北地人了。” 寇恂隐约猜到他的想法,却也不说。只相对无言。 ———— 秋末,寒风阵阵。 夜色中,两骑行人。 郭圣通和葵女俱用厚厚的布帛裹了脸,又扬鞭使劲抽打了马臀。于是,跑的更快了。 这场夜奔河内,她却是早有预谋的。 说来可笑,她的血液里头仿佛是铭刻了商人的本性。在成为鬼魂的那些年,闲来无事,她竟一笔笔算了刘秀从郭家拿了多少财务走。 越算便越是心惊,越算,便越是感叹。 而这一笔笔财务的去向,她更是记得一清二楚。 在建世元年,最大的一笔支出,便是给大军新购粮草了。 能重来一回,她还来不及细想要如何将投入在刘秀身上的钱财变本加厉的收回来。便发现,自己重生的太晚,竟又是只能给刘秀贴钱的。 好在,她还有拖延的时间。好在,她还有个可靠的阿母。 郭家的钱财一分为三。一份变成了她的嫁妆和极少的银财维持郭府基本开支。一份转入暗处用忠仆之名私下购置天地。而另一份,则做起了这粮草和行商铺子的生意来。 这一两年下来,银钱早已翻了不知多少倍。 而建世元年,这场巨大的支出,她却是早有防备的。 当年为何会花费甚巨? 刘秀粮草被烧的突兀,大军无粮草,一时囤积不到,只能到处高价购买。那么她如今,便先从自家铺子买好了。用自己的嫁妆,过手给刘秀。 好在掌管军需的河内郡仍是上辈子那个出身河北的寇恂。他纵是觉得奇怪,为何突然要购买如此多的粮草,却也不会往对她不利的地方去想。 只可惜,她重生的太晚了。不然,还能做更多事。比如,如何在不动声色大张旗鼓的宣传出去郭家为刘秀投入了多少银钱时,顺手坑阴家一回? 可惜了,她重生的太晚了,在南阳扶植的亲信都是这一两年才出来的。还不能委以重任…… 郭圣通正想着时,却听葵女道:“娘子,河内郡到了。” 郭圣通扬起鞭子,连抽两记,马嘶鸣一声,跃起丈高,越过了那路障。 “什么人?”当即有兵士喊道。 “我乃郭家圣通。萧王之妻,特来求见邓禹邓将军!”郭圣通扬声道。 ☆、第17章 邓禹是在仓库中见到了郭圣通。 “郭氏夫人安好。”他看向郭圣通,忍不住惊叹一声,不过短短一年,郭圣通竟长的越发出色了。 郭圣通自然是没有错过他眼中的那抹惊讶。她这近一年虽没见过刘秀,却也做了些任务,自然又获得了不少属性值。 如今,体质不仅快到80点,外貌更是到了74点。 再加上,她渐渐已不再用化妆来掩饰容貌的变化,对于邓禹这个只见过她最初样子的人来说,自然是惊讶万分了。 不过邓禹没多想,他只是在心头感叹阴识上次书信中对自己妹妹的美貌推崇备至实在放心的太早。 郭家如此帮扶萧王,阴家却一直在问萧王索要东西。真不知道阴识到底是如何想的。难道看到北地形势紧张,便连表面上的平顺都不愿维持了吗? 邓禹摇摇头,他仍是不愿将自己的好友想的如此势利。 “邓将军安好。”郭圣通回了一礼,“将军,您可曾听过竹若大师?” 邓禹心头一惊,却立刻表现的极为正常:“某在这河北几年,倒是隐约有所耳闻,仿佛是为佛教的高人?” 郭圣通道:“将军,这批粮草,本来我是不打算买的。” 邓禹隐约觉得正题将至,却仍是故作惊讶:“哦,那夫人您又……” “因为竹若大师,”郭圣通提高了些声音,显得格外严肃,当然,她也是为了更好的将接下来的话传出去,“竹若大师派人传了书信给我,说最好早被粮草,否则恐有祸至。但我与大师不熟,且,佛教也不太懂。而这买了粮草,花的却是我的嫁妆钱。将军大概听说过,我郭家如今其实也不过是外强中干,家中无男儿,弟弟未长成。钱财只出不进,阿母又极为爱我,出嫁便将家中能拿得出手的物什,尽数与我了。舅舅那头……” 她叹气一声,偷眼见在场的兵士和寇恂脸上都露出了些同情和钦佩之色,方话锋一转:“我是妇道人家,钱花一分便少一分。所以,我原是不打算买粮草的。” 邓禹听罢心头也不舒服,他看向郭圣通,终于一改之前的挑剔心态:“那夫人如何又决定买了呢?” “为了上个月那场雪。”她转向了寇恂,“寇大人知道,我北地虽寒冷,但极少在秋时下雪。而当时竹若大师便预言了,有一场雪。” 她拿出书信递与邓禹。邓禹打开一看,那字迹苍劲,却飘逸非凡,没有一二十年的功力,是写不出如此好字来。 他匆匆一扫,便看到了那信底的落款。竟是三月之前。 他深叹一口气:“大师果然神人也。” 郭圣通浅浅一笑,这信自然是竹若写的,虽然上一世她的记忆里头并没有这个人,但既然是阿母的少时好友,想必也是可信的吧。 这信中的事,她连郭主也没有说过。她当初在前往邯郸城时,同竹若在亭中说话时,便提起了这件事。当时竹若只是又排了一卦,继而更疑惑地看向了她。 她仍记得,当时竹若这样说:‘奇哉,你竟预言的如此精确。’ 她心头一晒:她哪里懂什么预言?不过是依照上辈子的记忆罢了,她小心翼翼地不敢太偏离上辈子的记忆,怕的就是,一旦错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偏离曾经的轨道。 那么,她空有一辈子的记忆,还有何用? 不是永远遵循,只是,在时机未到时,她还不能轻易偏离罢了。 ———— 邓禹早从刘秀耳中听过竹若大师的名头。也是这位竹若大师,预言了郭圣通有凤命。 当时,他与刘秀心思一般无二:宁可错信,也绝不放过一丝可能。 可如今,看到了这信件,他不由得怀疑:‘难道竹若大师真能未卜先知?若不然,那场雪如何解释?郭氏女又为何真的去买了粮草?还偏偏,真救了急!’ 可如今—— 邓禹看向郭圣通:“不知夫人深夜来此,又所谓何事?” 看着郭圣通这般风尘仆仆的样子,邓禹不由觉得奇怪:‘若只是来宣扬竹若大师的神奇之处,她何必一袭男装,夜奔至此?’ “自然是有要紧事,”郭圣通道,“竹若大师几日前让人给我拿来了这个,让我交给一位姓邓的将军。因了那场雪的事情,我如今是对竹若大师的话,怎样都会信上几分,但我并不认识除将军外姓邓的大将了。而将军又不在河北。” 她皱了皱眉,从怀中掏出三只锦囊来:“说也奇怪,竹若大师竟如此看重萧王,大师竟如此三番要 他们竟是认识的?” 邓禹看着那锦囊,脸色骤变。想着手中信件,他几乎忍不住要上前夺过来看了。 用竹简写的书信要传递时,封存多用囊。而看郭圣通手中的那锦囊分量,邓禹可以断定,里头装的并不是什么竹简。 那为何要用锦囊封锁呢? 他有些疑惑。 当然,他并不知道后世有个罗贯中写了本历史同人小说叫《三国演义》,里头将锦囊同妙计做了个终身绑定。 这里郭圣通提前借用了一下。 郭圣通将那三只锦囊交给了邓禹:“按竹若大师吩咐,三只锦囊请交给萧王,当有疑惑时,以此打开锦囊,但不可一次全部打开,否则无效。” 邓禹接过锦囊,霎时觉得这三只小小的锦囊,重逾千斤。 ———— 刘秀在帐中,放下了那书信。 不管那信中言辞多么的冠冕堂皇,多么的好听。归根结底,都是问他来要钱的。 对阴家,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厚待了。不得不承认,他起初对于阴丽华是愧疚的。毕竟,他为了和河北真定王室联姻,不得已娶了郭圣通为妻。 而后来,阴家又一直表现的非常谅解和低调。让他心里头那份愧疚之感越发浓重。 可是如今呢?阴识这信上,字里行间,都是在问他讨要钱财。虽姿态摆的极低,但他在南阳阴氏中不是没有暗访心腹。这信中所提的亏损是有的,但,哪有严重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只怕。是他们看他胶着在这蓟城,心也越发大了吧……亦或者。是因为这天下的局势? 刘盆子称帝,更始帝刘玄曾下过的圣旨自然没了效用,但更重要的……是这天下,群豪又起。而他刘秀,却被铜马军困在这北地,看上去自然是狼狈极了。 可阴识不是这等无远见之人。难道说—— 刘秀眼睛危险的眯起:“阴家竟是有了另外的效忠对象?只为了我给不了的那个正妻之位?” 这简直是不能原谅! 查!必须查! 刘秀下了决心。 “报!”传令兵喊道,“萧王,河内郡有书信至!” “递来!”刘秀一撩长袍跪坐在了主位上。 于是,那帐门掀开,传令亲兵上前递上那信囊。 刘秀挥退他,用竹刀割开了信囊。展开竹简,这竹简乃河内郡寇恂所写。看日期,是写于一月之前。里头汇报了一下日常,又写到郭氏圣通用自己的嫁妆购买了粮草备用…… “王,仲华兄来信。”外头耿弇的声音响起。 刘秀将竹简先搁置一旁小几,起身带笑出去:“伯昭来了。” 耿弇递上竹筒:“伯山营内巡视。我收到了仲华兄发来的飞鸽。想必是有什么急事。王您先看看。” 刘秀接过竹筒,摸出一张缣帛来,打开一看,里头蝇头小楷,说的却是竹若大师之事…… 他眼神剧变:“今日我还有点事,先不留伯昭吃酒了。” 耿弇虽不明刘秀为何神色剧变,却仍是从善如流告辞下去。 “郭家,阴家……”他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缣帛。 一个是他不得已娶的女人,却为他心甘情愿的给予了全部……一个是他倾心爱慕,年少时代心头最为向往的女子……却…… 他捡起了小几上刘黄和刘伯姬写来的书信。那里头,字字句句,他已快背熟。无非是,阴丽华身体孱弱,却极想念他…… 他原本不想怀疑的。 他原本也希望,这一切果然如这信简中所言的…… “可是,这些巧合也未免过多了。”他松开手,看向了阴识递来的那封信帛…… ———— 阴识无非是聪明的。 他从接到刘秀军中之人发来的飞鸽传说,说了粮草被烧之事后。便开始思考出路。 他并不想立刻便放弃刘秀,一则,刘秀胜算并不是没有;二则,阴丽华已然嫁给了刘秀,阴家在世人心头已同刘秀羁绊极深,若贸然舍弃刘秀,只怕会落下个刻薄寡恩的名头。 思来想去,他唯一能做便是尽量保全阴家的实力。于是,赶在刘秀想到从阴家借钱为购买军粮之时,他便抢先递了书信,言及自己辛苦支撑艰难。需要刘秀给予一点银财度日。 他的做法并没有错,上辈子也是这般做的。可惜,他算漏了一个变数。 上辈子,刘秀之所以来不及想阴家此时的不是,是因为军粮之事未决。当时大军即将渡冬,粮草迫在眉睫,阴家没钱,他便立刻全力盯上了郭家。而郭家即使有倾国之财,要立刻收集如此多的军粮也是颇为不易的。 那时候刘秀全力盯着粮草,哪有空寻思阴识这信背后有甚含义? 如今可不一样。郭圣通早就备好粮草,他甚至没想好如何开口问郭家要钱购粮时,郭家便以购足。用的又是嫁妆钱。 此时军粮已不成问题,同为姻亲,这不同的态度,便足够让不用为军粮忧愁的刘秀好好想想了。 是故,阴识并不知道,他为了保全阴家财力的一封书信,因了郭圣通这个变数。竟让刘秀心头对阴家的愧疚,开始渐渐消退了…… ☆、第18章 郭圣通并不知道,自己为郭氏正名之事还顺便打击了阴家在刘秀心头的地位。 此时的她正展开缣帛看着郭主写与她的信简。 这一年来,郭家已将商铺从北地开向南地。所收有亏有盈,不过总体来说,仍是赚了不少…… 不过—— “南阳怎么没有?”她问那看上去其貌不扬的男子。 “好叫娘子知道,南阳那头是阴家和刘家的地盘,我们开了几次,皆不得利。无奈只能开在了与之相邻的宛地。” 郭圣通心里告诫自己急不得,如今已算相当不错了。只是心头却仍是有些不甘…… ———— “萧王,邓将军帐外求见!”传令亲兵躬身在帐外道。 “快请!”刘秀说。 帐门撩起,刘秀正好起身:“仲华兄,你来了。” 邓禹做了个揖:“王,粮草已押解入仓了。” “太好了!”刘秀扬声大笑,“今日将士们可算是不用再喝米粥了!仲华你再晚来个几日,只怕我们都瘦了一大圈啦!” “这还多亏了寇恂寇子翼!”邓禹道,“也是王福气厚重,竟使得竹若大师相助!提前预知了这场祸事,使得郭氏夫人早有准备。方能如此迅速筹谋到粮草啊!” “粮草能平安运至,还是多亏了你!这一路辛苦了!等败了这铜马军,我让内子给你好好做一桌哺食!”刘秀笑道。 邓禹眉头一皱,复又松开:‘罢了,罢了,萧王已将郭氏女称为内子,可见,阴氏……’ 此时,无论邓禹立场如何,他都无法否认,在这件事中。郭家的确比阴家更为支持刘秀。郭圣通用自己嫁妆送与邯郸内眷,又购置粮草,甚至维持邯郸城运转之事在他心头浮起。他不由得再拜:“王,临行前夫人给了我三个锦囊。说是里头是竹若大师的预测。不可一次拆开,否则天机泄露,将不可再推测。当王心头有不解时,依次拆开即可。” 他从怀中取出锦囊来,同时,对郭圣通的称呼,终于不再是之前的‘郭氏夫人’或‘郭氏女’了。 刘秀并未注意到他对郭圣通称呼发生的变化。他如今全副心神都在那三只锦囊上。 那锦囊很小巧秀气,红黄绿三种不同颜色。不知为何,刘秀便觉得,那第一个该打开的,便是黄色。 其实,这并不奇怪,上辈子郭圣通如此爱他,自然是清楚他的喜好和习惯的。是故,邓禹不知这三只锦囊的顺序,但刘秀,却只要凭着他自己的喜好去打选,便正好能对得上。 此时,刘秀心头正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仲华兄,内子可有说,这锦囊的顺序?”刘秀问。 “夫人说,竹若大师吩咐,按萧王心头所想来定这顺序即可。”邓禹答。 于是,刘秀不再迟疑,伸手便解开了那黄色的锦囊来。锦囊之事毕竟太过玄妙,邓禹心头也是好奇不已。 刘秀从锦囊中摸出一卷好的缣帛来。 他展开细看,脸上表情逐渐凝重。邓禹心头大奇。正欲说话时,刘秀突道:“仲华,看看这个!” 邓禹小心翼翼接过那小小的缣帛,展开细看。只见里头写着—— ‘以吴汉为正,耿弇为副,可破铜马。铜马可收不可杀。’ “这吴汉,我听你说过。仲华,你觉得他能领兵为主将么?” “子颜虽勇鸷有智谋,但伯昭并不输他。这竹若大师却这般定了正副,是否太过刚断?且,历来败军坑杀之,如今并未有多余粮草养之,且,铜马军多出我数倍。若留下,后患无穷啊!”邓禹惊呼出声。 刘秀却若有所思道:“看来,吴汉的确是可以为将的。大师果然神算。这铜马军之事,我觉得大师说的也甚对。河北燕赵之地民风彪悍好勇斗狠,几乎每个青壮的汉子都是天生的战士。如今,我缺的就是壮丁,若贸然征兵。一则,我在河北根基并不牢固;二则,如今更始帝已禅位,我这萧王的名头,不知是否还有人会认了。” “王,”邓禹道,“此乃天子旨意,谁敢不认?” 刘秀浅笑一声,并不想说出他的真实想法来:‘他想要争夺这天下,缺的便是兵士,河北这些义军叛军似乎就是上天专门留给他的,如果能把这些人收归帐下,一来绥靖了地方,二来不用扰民就得到了大量的兵源,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其实,我觉得这铜马军是该留下。”刘秀语重心长道,“若是还有一口吃食,好好的百姓谁不愿意当?谁愿意去干这贼勾当?这都是被王郎等贼人逼得啊!仲华,每每思之他们也不过是我大汉子民,却因一时不慎走了错路。我便心痛如绞啊!” “王仁慈!”邓禹叹息道,“只是王,我军人数少于铜马军,只怕他们会……” “他们也是我大汉的子民,也曾是我大汉的好儿郎!”刘秀打断他的话,“仲华你不必再说了,我不能因他们走错了一步,便不给他们悔过的机会。” 邓禹见劝阻不得,只得再次叹息:“将军仁义,邓禹自叹弗如!” ———— 当日,刘秀便召见吴汉、耿弇二人。 深谈一番后,翌日。刘秀拜吴汉为大将军,又令耿弇为辅。遂出兵。 十日后,吴汉等人围铜马军于清阳,生擒铜马军大将。 刘秀乘胜追击,最终以十万人之数困数十万铜马军于蓟城。 接下来,便是最简单的等待了。 “王,已经打听出来了,蓟城内粮草并不充足,顶多只够再维持十五日了。”邓禹进帐道。 “好!”刘秀笑道,“继续围着,另,每日让人在城下用大锅煮肉。使扇扇之,咱们吃肉,虽给不了他们肉汤喝,也得使他们闻个肉味儿,否则就太过无情了不是?” 邓禹道:“王所言甚是。” “此间大事,我欲全权托付于你。”刘秀突然正色道,“我欲回邯郸城一趟。” 邓禹神色一僵,复又笑道:“王原是该回了。” ———— “娘子。”葵女在外轻轻叩门。 “你做的很好,下去休息吧。”郭圣通回过神来,对那男子笑了笑。 “诺。”那男子低头道,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葵女在外轻轻侧身让那男子走出。 “何事?”她问。 “娘子,”葵女进来,拉上门,避开了外头的寒气,“萧王派人送来信件。他将回来看望娘子。大概,再有三五日便到了。” “三五日?”郭圣通一算,“却是腊月节了。” 葵女见郭圣通面色如常,再一细思她这对刘秀的态度,心头隐约有了猜测:“是呢,娘子,我们可要准备准备?” “不必,”郭圣通说罢,又想了想,“去找人买些肉来,我来做顿饺子给萧王。” “饺子?”葵女一愣,“那是什么?又是娘子的发明的新吃食吗?” 郭圣通自然是无法同葵女解释‘冬天吃饺子’这一习俗的。毕竟,发明了‘娇耳’也就是后世人称饺子的张仲景此时还未出生呢。 不过,也算不得是剽窃了。 毕竟,‘娇耳’主要是羊肉、辣椒和一些驱寒药材放在锅里熬煮,然后将其捞出切碎,用面包成耳朵样。而她要做的却是后世的那种。 不过,既然被葵女提起,她寻思了下:“我这便将菜谱写出来,先给阿母送去。” 她郭家的人,理所应当比刘秀先尝到甜头,就连一道菜肴也须得如此! ———— 临近刘秀将回之期。 郭圣通却开始失眠。 饶是再如何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都改变不了心头挥之不去的厌恶。 当曾经的爱,都已变成刻骨铭心的恨,一夜夜的同床共枕,肌肤相拥。只能让她恶心欲呕。多少次强颜欢笑,逢场作戏,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 可,这近一年的分别,却让她突然发现:‘没有刘秀在身边,空气都格外清新极了!’ 如今刘秀将归,哪怕她知道,只是很短暂的三五日,或许更短——毕竟蓟城那边铜马军仍未被收服。可,她却觉得依旧难忍。 刘秀的心理她是清楚的:‘她为他备好粮草,为他花费自己的嫁妆。他无以为报,便用这短暂的相聚来偿还。’ 可他自以为是的恩惠,于她却是避之不及的折磨。 偏偏,她还只能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郭圣通辗转反侧,又再三回忆那些看过的狗血剧中女主角如何情深意重的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忍住呕吐的欲望,揣摩了多次后。发现天竟已微白。 正欲强迫自己浅睡片刻时,却听门轻轻一响。脚步声渐近…… 她睁开眼,正欲喊人时,却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刘秀。 他万般诧异地看向她:“通儿,我以为你睡着了,没想到竟扰了你。前线战事紧张,我想多与你待一段时日,这才昼夜兼程赶了回来……” 这一瞬,郭圣通发现,她无论是重生了多少次,都抵不过刘秀这天然影帝的实力…… ☆、第19章 郭圣通被他这副演唱俱佳的影帝实力给恶心到了。她立刻闭了眼,翻了个身,果断装睡…… 刘秀一愣,随即摸了摸鼻子。他也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毕竟这天色还早。 在此时去梳洗一番休息,还是继续等待天亮郭圣通醒来之间。他果断的选择了后者。于是,他强忍着一身疲惫,就这样走过去,跪坐在郭圣通榻前的小几边。调整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郭圣通哪里听不出这身后多了个呼吸声。她不用想,也明白此时刘秀一定是在装深情。这样的计策他用的够多,要不然,上辈子也不会把她骗的那般凄惨?毕竟,谁能想到,自己的枕边人,竟是无时无刻不再演戏呢? 她强忍住心头的厌恶,不断地寻思着对策—— “文叔……文叔……文叔快跑!”她小声梦呓,然后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最后惊喊出声。 翻身坐起,她闭着眼,仿佛还在梦中。 刘秀睁着眼快要睡着了,突然被她的惊喊惊醒:“怎么了?” 郭圣通不说话,一头摔倒下去,继续睡。 刘秀这才明白郭圣通仍是未醒。他摆好姿势,继续打盹,正要睡着时,又听一声大喊—— “文叔!” 刘秀吓得差点一口噎死。他这次没开口问话,只观察了下,郭圣通仍闭着眼呢…… “文叔,快跑!”她又喊。 这次刘秀可听得清清楚楚了,但这话却让他纳闷了:‘跑啥?他为嘛要跑啊?’ 可郭圣通喊完这声又不说话了。 刘秀这次不敢睡了,睁着眼睛等她醒。可……好吧,他太困了,又要睡着了。 “文叔!文叔!”郭圣通偷偷睁眼,发现刘秀又要睡着,于是又大喊起来。 刘秀一个踉跄,差点就这样吓趴下了…… 这下好了,无论多困,他都再也睡不着了。 “丽华?你不能这样对文叔!”郭圣通玩心大起,干脆闭着眼睛喊出阴丽华的名字来。 这下子刘秀却是惊了身汗:“你怎么知道丽华的名字?谁告诉你的?” 回答他的是郭圣通细细的鼾声。 刘秀站起身来,围着这四方榻轻轻走了一圈。仔细看去:郭圣通双目紧闭,脸微微泛红,手叠放在胸前。嘴唇有些干裂……模样,似乎长的同初遇时有些不同了…… 可无论怎样看,她都的确是睡熟了的。 刘秀揉了揉太阳穴,他觉得他一定是太困了,否则刚刚怎么会幻听呢…… 正要返回时,郭圣通却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来:“咦?文叔,你……?” 刘秀一时窘迫,忙缩回正看向她的头。走回她榻前,跪坐下来。 然后他便听郭圣通道:“一定是梦还没醒。” 然后她竟又闭上了眼,嘟着嘴睡去。 刘秀一时间哭笑不得:“感情看到我就是你的梦还没醒啊?” 这话一出,他自己便首先愣了一下。一时只觉感动莫名:‘郭氏竟是连梦里都在无时无刻叨念着他吗?可是她却从来不在信简中写对他的思念……’ 一时间,感动竟排山倒海而至,刘秀只觉得胸口发胀,很想大笑三声拥她入怀,好好跟她说一句:‘没错,我回来了。’ 这边刘秀正在为郭圣通对他的深切爱恋感动,那头郭圣通却在想,要如何醒来才会显得不那般刻意…… 两人正胡思乱想时,外头却传来葵女的叩门:“娘子,卯时了。” 然后便听门一声响,却是葵女走了进来。她端着陶盆,正要走过来叫郭圣通起榻,却先见着了跪坐在榻前的刘秀:“婢子莽撞了,萧王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打紧,先伺候娘子起来吧。”刘秀平易近人的摆了摆手,也不回头,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看着郭圣通。 葵女见他满身风尘仆仆,忙道:“萧王不嫌弃,先洗漱一番?” 刘秀要的就是这副样子,哪能被葵女破坏?他摆手道:“不妨事,多日不见娘子,我心头想念的紧,容我再看看她的容颜。” 葵女闻言心头有些窃喜,忙低头浅笑:“娘子知道心头必然是喜欢的。” 她心里回忆了下郭圣通对刘秀的思念之事,发现竟是未有,忙编了个无法对正的:“萧王是不知道,自您走后,娘子面上不说,做事虽也一如往常,可心头却是万般想念萧王的。就连书帛,每每也是再三寻思后才敢写,还不敢写些思念之情。怕惹了萧王的愁思,误了萧王的大事。只敢再三斟酌后,写些最可逃不过的话来说邯郸城的事。娘子……娘子心头的苦,也只有我这个婢子能看到一二了。唉……我说这些做什么,萧王如今回来了。娘子知道了心头一定喜欢。她虽面上不说,可对萧王您,真是关切极了。” 郭圣通心头默默为葵女点赞:果然有个神队友就是不一样,若换了上一世的她,只怕又是被刘秀套话的命,传递话语什么的不说错就了不起了。 果然刘秀听完之后,心头更是柔软,想起刚刚的那一幕来。他心里头对郭圣通可算是有一点点接纳了。他侧开身:“快请娘子起床吧。” 葵女不再废话,将陶盆搁下,便伺候郭圣通坐起更衣。 郭圣通坐起,被褥滑下,便是一具光滑细嫩并泛着柔光的雪白身躯,她身上只着一肚兜,那肚兜却不同如今女子穿戴的那般,而是她根据后世的女子打扮自己精心绣制的。这肚兜是大红色的底,绣的是并蒂莲开。 刘秀哪里见过这打扮,一时间竟是看直了眼去。 美人初醒,本就是海棠初醉般诱人。再加上这时隐时现的风情万种。不得不说,比之阴丽华的美貌来,郭圣通真是毫不逊色了。 当然,刘秀不知道,郭圣通此时的美貌同后期相比,只是不值一提。 他更不知道的是,这看似娇憨的郭圣通,除了美貌,还有更多他永远不会懂的东西…… ———— 如刘秀所料。 郭圣通万般感动的看着风尘仆仆的他,忙着叫人烧水与他梳洗,又捧出一套她精心绣制的衣服供他换洗。 那衣服之精致,竟让刘秀吃了一惊。 再看那上头的暗纹,他心头更是感动不已:‘这等费眼睛的东西,看上去便是用心极了。’ 好吧,刘秀不懂,那玩意如果用系统兑换的初级刺绣技能来弄,不消半个时辰便能好。 葵女自然是没见过自己主子绣这玩意的,不过,既然主子绣了。她便要将这刺绣的艰难和主子刺绣多么多么用心的故事,全数摆出来给刘秀。于是,在刘秀洗漱罢,换了衣服,听闻郭圣通在亲手为他烹制佳肴等待的时候。想从葵女嘴中套点话的他,便被葵女塞了一肚子‘郭圣通如何艰难学习刺绣,刺破了多少手指头’‘练习了无数次,只为给他一个惊喜’‘为他独创暗绣’‘为他能够吃的开心,多少次试验做哺食’的故事,塞了个头晕脑胀。 而当郭圣通捧着五种不同馅儿的饺子出来时,便看到了刘秀那比往日更加深情的眼神…… 好恶心! 郭圣通差点被吓跌倒了。 好在葵女反应够快,已接住了她手头的食器。 “娘子,您这些日子太累了,一大早又跑去疱房弄这些费精神的,”葵女抱怨道,“看吧,走路都不稳了,不是有婢子吗?何苦要自己端着出来啊?” 刘秀听罢,立刻上前牵住郭圣通的手。 郭圣通反射性的想甩开,又努力忍住了。 “通儿,你何苦这般累着自己?”刘秀深情款款道。 郭圣通低着头,在心里做了个自我催眠。然后抬头羞涩一笑:“我哪里累了?最累的是文叔,我什么忙都帮不了你。” 葵女将食器往小几上放,嘴里还叨咕着:“王,您说说娘子吧,她为了这邯郸城的事情,把自己都熬瘦了,偏还觉得帮不了您多少,天天逼着自己,我这做婢子的看了都心疼。” 可怜见的,郭圣通哪里瘦了?离了刘秀,她没胖就很不错了好么? 偏刘秀居然看来看去,也觉得郭圣通瘦了不少,心头一时更加柔软:“你看你家婢子,这张嘴利的,你以后还是多听听她的话,省的我也落不是了。” 郭圣通当即瞪了一眼葵女:“尽胡诌什么,我哪里瘦了?我在邯郸城安安稳稳的,再不能好了。文叔在蓟城才累呢。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主仆二人一来一回,看的刘秀越加感动:“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太严苛了。” “大家都说,那姐姐贤良淑德,又是你最爱的女人。我什么都比不上她。我是你被迫娶得……”郭圣通看向了他的眼,“文叔,是这样吗?” 刘秀心头一惊,手上力也加重了不少:“听说了什么?谁乱说的?” “大家都说,那姐姐贤良淑德,又是你最爱的女人。我什么都比不上她。我是你被迫娶得…… ”郭圣通看向了他的眼,“文叔,是这样吗?” 刘秀一时竟无法直视她的眼神,险些避了开去。 郭圣通心头冷笑不已,脸上却做出一副伤感样子来:“看来果然是这样了,想必那位姐姐若是在这邯郸城,一定能做得比我好千百倍吧。” 她低头,似乎很是伤感。 刘秀一时心头更是不忍:‘丽华若是在这邯郸城……丽华怎么会来这邯郸城,阴家,阴家对他哭穷,在他战事吃紧时,伸手问他要钱。丽华虽日日对着刘黄她们哭说要来找他,却屡屡病倒不得成行……’ 他曾求娶过阴丽华多次,却均被阴家拒绝……偏偏又是在他被封破虏将军,阴丽华年纪已至19时。才拖了媒人示意让他再次求娶…… 刘秀一时间心肠白结…… “萧王,娘子,”葵女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尴尬,“这哺食再不吃便要凉了呢。” 刘秀被葵女的话惊醒:“哦。” 郭圣通却不说话,看上去仿佛伤心急了…… “萧王,您是不知道啊,这哺食名为‘饺子’,是将面揉的开开的,裹了陷做出了的。上头的褶子特别精致好看。别看这说起来简单,但其实是我家娘子做了千百次才成功的。她啊,说是这冬日快到了,蓟城太冷,萧王在外头想吃口热食不容易。战事又紧,便想着各种法儿来让这哺食冷的慢些……”葵女声音细细的,殷切的介绍着这食器中,刘秀从未见过的哺食。 刘秀拈起一颗饺子,放入口中,一咬,那滚热鲜美的汤汁儿便滑入了口中。 他心头大动:‘两个女子,一个对他掏心掏肺,一个却让他看不出真心。这婢子说的对啊,放久了,这再热的东西,也要凉了……’ ☆、第20章 铜马军本身便是一个七拼八凑的大杂烩。在刘秀无耻的用肉汤勾引了七八日后,城里吃不饱穿不暖的铜马军终于将原本就存在的隔阂升级到了最大。 于是,刘秀不得不提前结束在邯郸城的‘省亲之旅’,因为,铜马军内部大闹一通后,竟开城门投降了! 对于刘秀要提前离开邯郸城的事,郭圣通自然乐得其成。 刘秀还来不及感叹,这短短数日的相聚太短时,便又匆匆忙忙整理行囊。 回邯郸城时,他是两手空空,这回蓟城时。他却行囊很鼓。郭圣通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做肉干的手艺,炮制的肉干竟可以直接吃,且味道十分鲜美。此次不仅给他准备了御寒衣物,还装满了肉干和其他的果脯。然后又说了一番后世八点档常见的经典话语后。才目送他远去。 刘秀骑着马,心头滚烫,这些日子,他总是忍不住将郭圣通与阴丽华做对比。想到这许多年,阴丽华竟是连件衣物都未与他缝制过,郭圣通在他心头的地位自然又无形中拔高了不少。 其实,这真的是冤枉啊! 阴丽华的老本行是看书作诗写字。他当年也爱的是这口,对于庖厨和刺绣什么的,阴丽华真的是有心无力! 不过,凡事最怕的,便是对比了。 刘秀心头的感动郭圣通一点都没接收到。眼见刘秀滚蛋了。她瞬间觉得天晴朗的要命。 刚要回去补眠,忽听葵女一声惊呼:“萧王,您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东西忘了?” 郭圣通也万般好奇,眼见着刘秀带着亲兵又返回,她心头也是一紧:“文叔?” 刘秀跳下马来,低声问她:“初回来那日,我听你在梦中喊什么‘丽华’是怎么回事?” 郭圣通呼了口气,心说,原道他这几日都不提是忘了,结果他却是还记得的。 “什么丽华?”她道,“我却没听说过这名字。” “就是初回来那日,你梦里见了什么?”刘秀问。 “容我想想……”她低头苦思,“仿佛你我还有一看不清容颜的女子,额,仿佛那女子左眼下有颗泪痣。房屋被火燃了……利刃……记不清了。仿佛你为那女子挡刀,我又为你挡刀……那女子……那女子……” 她说的很不连贯,仿佛真是冥思苦想起的一般。 最后她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文叔,丽华是谁?可有什么不妥的?” “都无,”刘秀道,“我只是担心你,看你梦里吓的那样子。” 郭圣通心头一阵恶心,又听刘秀道:“你好好歇着,少想有的没的。还有,先前那女子,不如你。” 他低头在她额上浅吻一记:“你在我心里头是独一无二的。我会想你。” 郭圣通愣在原地,直至刘秀的马蹄消失…… “娘子,”葵女道,“落雪了。” 郭圣通抬起头来:“哦。落雪了。” 真好,一场雪,便可以暂时先遮掩这漆黑的世界,让它看上去干净些了…… ———— 刘秀赶至蓟城,正好听闻铜马军内部有窃语声起。 原因无他,刘秀兵马本就少于铜马军。铜马军投降后发现了这件事,便开始疑心会被坑杀。 毕竟,自白起后,所有降军人数过多的,命运都是这般。 好吧,邓禹,耿弇等一干大将,心里头本来也是这样想的。这坑杀比自己人数更多的降军之事,本就天经地义急了。 刘秀回到蓟城后,面临的便是这样的局面。铜马军,他是必须要的,可,也不能让原本跟随他的人寒心!刘秀微一思索,便打开了红色的锦囊。 与黄.色锦囊中缣帛所书不同,红色锦囊肿所书的只有四个字:‘推心置腹’! 刘秀细品这四个字,越品便越是感叹竹若大师用词之准确。 他哪里知道,这‘推心置腹’一词,乃后人对他收复铜马之计的概括?这里只是被郭圣通抢先借用了。 刘秀枯坐一日,当目光移到那满满的行囊上时,灵机一动:‘有了!’ ———— 危险一触即发:几十万铜马士卒惶惶不安,生怕自己被汉军坑杀。而汉军将领也对铜马军虎视眈眈,双方都对对方充满了极端的不信任。 若是此时,有一枚导火线燃起,后果将是无人能承受的。 刘秀走出帐营,发布的第一条命令便是让铜马军按照原来的编制回到了自己的营内,烧锅做饭。刘秀自己便带着三五将士,取了一些郭圣通为他准备的肉干和果脯。去一个营帐,一个营帐的看望铜马军。他这头分食食物给他们。随着的亲兵便‘无意’透露那食物乃夫人为刘秀单独准备的。 刘秀天生便擅长扮演亲和之人,否则当年昆阳之战又怎么能使得一万多汉军奋不顾身去与王邑的四十多万大军决战? 此时他对着这铜马军士卒嘘寒问暖,又将自己的贴己之食分与众人。那食物虽少,但得知那食物来源的士卒,哪里听说过将军会将自己的贴己食物分给士卒?一个个感动的不能自已。到了开饭时,刘秀竟干脆和他们一同席地而坐,款款而谈,半点架子也无。这番作秀下来。竟是将这些燕赵之地的汉子感动的稀里哗啦,只觉得萧王人品高尚。心头一个个下定决心要为他卖命至死…… 对于常年跟随他的人,刘秀更是半点儿不吝啬。将那剩下的食物尽数拿出请众人吃宴。在宴上,又大谈自己的理想,说到激动时,竟涕泪齐流。 当即将这群将士引得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大汉子孙本一家,一定不再歧视铜马军。会将铜马军当兄弟连襟看。 这番动作下来。一场隐形危机,便很快消弭无影了。 ———— 接下来,刘秀开始大刀阔斧的改军。 先将铜马军中的老弱病残选出来,给予钱财放其归家;父子同在军中的,让父亲领钱回家;兄弟同在军中的,留一人,其余回家。 这一下,铜马军中剩下的,便是真正的精壮了。 由于已做通他身边将士的工作,这些精壮,他便分给了跟随自己的将士。慢慢将铜马军融入到了他自己的汉军之中。 在这些都做的差不多时,阴识便派人送来了书信,同来的,还有一箱铜块。 刘秀看着那书信上写的他如何努力筹钱,如何辛苦为刘秀弄到这些好帮助刘秀的言论冷笑了一声。却手下了那箱铜块。派人将铜块送至了邯郸城。 ———— 郭圣通坐守邯郸城,突看到一箱铜块从天而至。 再一细问,竟是阴识送给刘秀的。 刘秀派人送到她这里,让她做日常花费用,这却是前生没有的事。郭圣通略一思索,心头冷笑:“这钱来的当真及时!我这边正寻思要不要再卖几件首饰来维持邯郸城的开支呢。” 那亲兵忙道:“王让我告诉夫人,夫人的嫁妆不可再用,已出去的,须慢慢赎回才好。这箱钱先留给夫人,将以往的嫁妆尽数赎回,剩下的若是不够,王再想办法。如今蓟城已破,钱财却是暂够了。” 葵女走上前看了看那一箱的金灿灿,心头一震,却做出为难之色:“娘子,的确还是差……” “住口!”郭圣通斥道,“文叔在外多有不易。别给他添麻烦。” 葵女忙捂嘴退下。 那亲兵却是记在了心头。 再隔几日,便又是两箱从蓟城送来的铜块。 郭圣通心头掂量:之前的那些嫁妆钱,可算是成倍的回来了…… 她心头一喜,便取出一块铜块,让人买了几十头猪和许多麦子来。 使人磨了面粉,又宰了猪,给河内郡送去几头。自留了几头为邯郸城过年时用。剩下的尽数叫了所有仆从和婢女做了肉脯同糕点。装了满满几车,送往蓟城。 ———— 蓟城如今正萧条,百业待兴。 虽近过年时,却气氛格外冷清。 郭圣通这几大车食物来的正是时候,众人难免欢庆之极,对着刘秀又是一派恭维。刘秀觉得郭圣通为他大大长了脸。心头也是高兴的。加之这糕点和肉脯味道又是极为独特的。 他开心之余,便又想到了前次亲兵所言那铜块只够赎回首饰的。 如今蓟城的钱却并不多。他看了看,又硬挤出半箱来,叫亲兵送至邯郸城,为的却是不让郭圣通日后再花嫁妆钱。 废话,让夫人用嫁妆钱维持自己的地盘生计,这是男人该做的吗? 郭圣通收到钱帛后。干脆又置办了一大批北地冬日储存最多的青菜,尽数包了饺子。好在这天气够冷,包好往露天一搁,便自个儿带着冰冻上了。 于是浩浩荡荡二十多车饺子便运往了蓟城。 饺子到了,下锅一煮便能吃。这年过的便更惬意了。 南阳将士中,原本向着阴家的,此时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再说郭氏女不好。毕竟郭氏女做了些什么,他们如今都看的真真的。这满营士卒吃着肉脯饺子,啃着糕点,嘴头心里念的夫人也都是郭氏女…… 邓禹挑起一颗饺子轻轻咬开,在这袅袅白气中轻叹一声。至此再没想过帮着老朋友阴识在刘秀跟前说阴家好话的事情了…… ☆、第21章 北地人喜面食,故有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一说。 且,这面发的高低,据说能影响人来年的运势。 郭圣通自然是不信的,但她不信,却不能免俗,且这邯郸城的贵妇多将这事儿当做一向谈资。于是她一大早便也钻了疱房。 面发好,她还没等到结果,便见那风雪雨露中最小的阿露撩起襦裙跑了进来:“娘子,娘子,夫人来了!” 她一愣:“谁来了?” 阿露还未说话,她便听到外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通儿,阿母来了。” 她手上的面粉还未擦掉,猝然抬头,便看到了郭主熟悉的身影。 “阿母!”她眼眶一热,跑了过去,投入她的怀中。 郭主拥住女儿,一时心头也是感慨万千:“通儿,阿母的通儿一转眼便长的这般大了。” 葵女从疱房出来便看到这一幕,她向四周使了个眼色,周围的仆从立刻领会,轻轻退开,复又忙碌起来。 过了会儿。 郭主方道:“行了,别撒娇了。都是被泼出去的水了,还赖在阿母怀里干嘛?” “通儿都是被泼出去的水了,阿母还来看通儿干嘛?”郭圣通笑道。 “自然是阿母离不得这水了,纵泼出去了,阿母还是舍不得。”郭主道。 “阿母。”郭圣通这才从她怀中挣扎出来。 “眼圈儿红了,”郭主细细看她,“漂亮了不少,比阿母长的好看。” 这是真的,上辈子郭圣通的容貌便是完全随了郭主,大气,端庄,看着舒心,却没有什么好看的感觉。这一世,却是不同了。 郭圣通听罢有些紧张:“我素来和阿母是极像的,阿母是在说自己漂亮?” 郭主一愣,笑了。 她今日穿着件黑底镶红的衣衫。此时郭圣通离了她的身子,便能清楚看到上头白生生的印子来。郭圣通红了脸,她手上的面粉竟不知觉中,抹了郭主一身:“阿母,阿母怎么来邯郸城了。” “过年,你们都不在身边。”郭主说的极淡,郭圣通却听得流泪。 郭主今年依然四十有余,子女双全,子女却都不在身边。丈夫恩爱,却早逝。 “阿母,我叫葵女去给你烧水梳洗。我新学了一道菜,去烧给阿母吃。”郭圣通忍住泪道。 “好,”郭主也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白痕,她笑了,“你去忙。阿母先去梳洗,这一路还真有点远。” 外头大雪已然结成了冰,郭主这一路来的并不舒坦。 郭圣通便又钻进了疱房。郭主看着她已然拔高了不少的身影,笑的极为温柔。 “葵女,”她道,“照顾好你的主子,带我去洗漱吧。” “诺。”一旁的葵女道。 “这袍子不必洗,”她复又道,“把这些白印子都留下来。我带回去。” ———— 袅袅热气中。郭圣通托腮看着郭主。 郭主将一颗肉丸子放入口中,轻轻一咬。便轻轻点了点头。 郭圣通看了,便放心地笑了。 “通儿,”郭主放下著子,“这快要过年了,你要不要去蓟城看看文叔?” 郭圣通脸色骤变:“阿母为何提这么扫兴的事?” “你当阿母这次来邯郸城便只是为了看你?”郭主道,“任性也有个时候,阿母知道你性子犟,你大婚前自己不是说的好好的?如今去军营看刘文叔也不愿了?” ‘那是大婚前还觉得可以忍受……’ 高估了自己忍耐力的郭圣通低了头:“可……可他现在也觉得我对他挺不错的。” “废话!那是阴氏女还没来!”郭主道,“你当人人都是你,把不喜欢都放脸上去了?你这样能做什么大事?忍字头上一把刀,你既然能忍下来,又为何不能忍大些儿?笑着忍去?且,我可是听说了,你那送了些东西去蓟城。打铁趁热,多做点事儿出来。你在那梦里头自己吃亏的原因你想过没有?” “因为通儿在梦里头太傻了,一心爱慕他。”郭圣通道。 “错!”郭主道,“你是傻,却不是傻在爱慕上头,而是傻在喜欢的时候,就贴了一切去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做戏都做不好。你如今但凡在刘文叔心头有一丝儿地位,都不是因为你做的好,而是因为时机凑巧。这人最怕来比的,你要是觉得阴氏女那做戏的能力比你还弱,你能轻轻松松赢了她去,你尽管继续现在这样儿,我不管了。” 郭圣通哑了声,自知理亏想了半晌,觉得自己能做到现在这样,都是因为重来一世心头知道要发生什么。可,若是没有这个优势…… “阿母,我知错了。”郭圣通道,“只是我忍不了多久,我去蓟城,但是不光是为了刘秀的好感。更是为了军心。” 郭主道:“无论是为了什么吧,总之既然要做戏,就别把戏演砸了。” “女儿受教了。”郭圣通道。 “这些日子,把邯郸城的事说给我听听,年初一,你便去蓟城。我帮你看着这邯郸城。”郭主下了定论。 ———— 年初一。 郭圣通带着准备好的食物,和被褥,便往蓟城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寇恂知道她要去蓟城的决定不容更改后,便将准备好,几日后将要发往蓟城的粮草也一同带了去。于是,这一行便更加浩大。 河内郡的士兵一路押解着粮草,一个个冻的拿不住武器。郭圣通心念一动,便临时于路上购买了棉花等物。带着葵女和风雨二女做起了后世常见的手套。 这手套自然不如后世的轻巧灵便,却胜在暖和。 于是,这河内郡的兵士,便成为了这乱世中,最先享受到棉手套的一批人。 这些士兵,多是来自河北一带,再加上有个河北出身的长官,平时就很向着郭氏。如今,更是感恩戴德,加上此物稀罕,一个个将这玩意当成宝贝。 及至到了蓟城,手套都已做齐。就连郭圣通自己也有了一双。 还余出十几双后,便没了原料。不过料想有了这些,也足够刘秀用来赏赐功臣了。 到军营时,已是上元节。 蓟城经历一场大战,但百姓对节日的热情仍未少减。是故这一路上虽然破壁残垣,却仍有点点红色。在皑皑白雪的北国,显得格外显眼。 郭圣通撩开牛车的帘子,才看了一眼,便听葵女催促:“娘子,快放下,省的着了凉。” 郭圣通放下那帘子,笑道:“你明明同我差不多大,为何说话却像极了我阿母?” 葵女一笑,不再说话。 “夫人,到了。”河内郡随行的士官轻轻扣了三下牛车。 “知道了。”郭圣通应道。 阿风和阿雨便先下了车,站好。葵女为郭圣通整理了下衣衫,将一件火狐披风为她系好方拉开了车门。 “夫人安好!”邓禹等人早已等候在一旁,见郭圣通露出脸来便行了礼。 “诸位将军安好。”郭圣通回了个礼,“后面的车上是寇大人准备的粮草,和我准备的一些吃食及棉被,劳烦将军分给将士们御寒。” “多谢夫人,”邓禹道,“王在帐内等候,请夫人随我来。” ———— 刘秀是五天前才知道郭圣通已然启程来探望他的消息。 说不激动那是假的,离家多年,亲人能在逢年过节时想着为他带些东西,写封信给他已让他感动不已。而郭圣通,河北真定王室的娇女,竟亲自来了这苦寒之地。 前头是阴丽华情意绵绵的长信,他看罢刚刚感动了没多久。后头便是郭圣通亲来的信息。 两者孰轻孰重,就连恋过那么久阴丽华的刘秀自己,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那两次雪中送食,这一次千里探望。原本只是因为权利相交不得不纳的妻子,如今却给了他那么多他无法拒绝的温情与渴望。 看到寇恂派人加急送来的书信,他口中斥道‘胡闹’,心头却是欣喜不已的。 说的不夸张些,自从知道郭圣通要来后,他便命人将蓟城至邯郸城这一路又扫了几遍,生恐有不长眼的匪类。每日虽还正常做事,私下却掰着指头数路程。 今日,算着郭圣通怎么着也能到了,自己却说忙的紧,对着大堆公文去瞎忙,叫了邓禹等人去接。 可惜,忙碌了一日,他这公文,算算批阅了的,也不过三五本。若此时有人问他这三五本分别写的是什么,只怕他连一点都回答不出。 刘秀此时听到脚步声渐近,忙又拿起笔来,对着笔尖呵气,然后仔细看起面前摊开的公文…… ———— 郭圣通进来时,便见刘秀将自己埋在公文中,一脸严肃的在写着什么东西。 “王,夫人到了。”邓禹道。 刘秀正在写字,也不抬头:“哦,先让人给夫人倒杯水。让夫人先坐会儿。” “诺。”邓禹便下去张罗这些。 郭圣通跪坐在一旁的小几前,看刘秀时而皱眉,时而拍桌大笑。快速的看着一本又一本的公文…… “夫人,热水来了。”邓禹道。 郭圣通谢过邓禹,端起热水喝了几口。 刘秀在那儿批了半天公文,直到邓禹再次提醒:“王,夫人来了。” 刘秀皱眉:“将夫人带到我的帐子里休息,我批完这些再说。” “诺。” 于是,几人离去。 刘秀听着脚步声渐离,放下笔,看着面前的公文,竟是再也看不进去…… ———— 刘秀在这小几前枯坐半晌。稍一动腿,便麻的紧。 几上公文,竟再无动过分毫。 等了会儿,见天色渐沉。刘秀方收了这些起身,穿了披风,自个儿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自己的帐子里头去了。 ———— 郭圣通正在看一本兵书。 这兵书是后世的鬼才郭嘉写的。好吧,其实,历史上根本就没听说过郭嘉写过什么兵书。 可亲眼见证了东汉之乱的郭圣通知道,郭嘉其实是写过的。而系统,也帮她拿到了郭嘉的手稿。因为一本三国的同人演义,后世多以为诸葛亮是三国时期第一智囊。可亲历过那个真实时代的郭圣通却知道,只有郭嘉才能当得起神机妙算四字来。 她一边看,一边回想三国时期的那些计谋。便对手中这薄薄的册子有了更深的体会…… “通儿,你在看什么?” 郭圣通唬了一跳,抬眼看时,竟是刘秀。 一旁的葵女张了张嘴:“夫人,王让我别说话,恐吵了您。” 郭圣通心头暗骂一声,对上刘秀好奇的眼神,她干脆大大方方将那书摆出来:“哦,是况儿送过来的书。” 刘秀一看封面,上头写着的是什么《风月无边》,脸便有些难看:“少看这些书。况儿也是,他今年该十一了吧?” “过了年是十二了。”郭圣通趁机将书交给了葵女,葵女忙接过来,顺手塞入自己的衣襟内。 “十二不小了。你同他说说,男儿在世,可不能看这些粗野之书,平白坏了这大好的年岁。”刘秀道。 郭圣通起身上前为他脱掉披风:“我说哪里管用,你看我都在看这玩意呢。我不懂这些个,有空啊,还得你说去。他听你的。” 刘秀脱了披风:“也罢,有机会见到他我定说说他。我以后还指望他做我的……” 他突然哑住不说。 郭圣通明白,此时以他的身份,还不能说的太直接。 她就势转了话题:“我给你缝了个物儿。你看看。” 葵女从小几上拿起手套递给郭圣通。 这棉手套上头也绣了许多暗纹,将原本鼓囊囊的手套压的扁平称手了些,看上去竟十分上档次了。 “这是何物?”刘秀好奇了。 “来的路上太冷,寇大人派来送粮草的士卒好些个冻坏了手。我就想着能不能让他们暖和暖和又不耽误拿枪。这次不是也带了不少棉被么。葵女提醒了我一句。我便想着做个像棉被似得暖手套子,试着做了下。觉得还行。”郭圣通一面说,一面拉着他的手哈气,搓着,“你看看,你的手凉生生的。戴上试试。” 刘秀这一生从未有人如此亲密的为他呵气取暖,一时间竟有些呆愣。 待他发呆完,便见手上带了双极为称手的手套。那玩意儿,也分了五指。做的很是精巧,黑色的底料,上头绣着银色的云纹。 刘秀动了动手:“是个不错的东西,可还有?” “却是不多,”郭圣通道,“来的路上仓促了些,没买到那么多棉花和布料。给河内郡的随行军士做了之后,还剩了不到十双,却也没这么精巧了。” 她又想了想:“我倒是让葵女她们自己也给自己做了几双,我也有一双。只是可能不如你们男人手大。” 葵女在两人讨论之时,已然下去捧了那剩下的来。 刘秀看了看:“你们的都留下,我把多出的那些拿去,给仲华他们。这北地冷,元伯他们几个的手都冻坏了。日日红肿疼痒难忍,只能泡泡热水缓解。” ‘那便是冻疮了,’郭圣通想,她倒是记得有个最简单解冻疮的法子。 “不能泡热水,”她道,“那是饮鸩止渴的法子。最直接的,便是用那外头的雪狠命的擦冻伤之地,一直擦到发热。然后立刻用布擦干手,来年亦不会再犯。” 刘秀听罢看向她:“这法子有用?” “北地之人并不是不会冻伤的,”郭圣通道,“这土法子一般是平民使用。氏族若有这等子事,通常从蜀地买了花椒来泡酒擦拭。但见效慢,来年依旧容易再得。他们都知道用雪擦拭是最好最快的法子,却抹不开面子,不想同平民一般。” 她笑道:“而我却觉得,法子无分贵贱。好用便成了。只是不知,几位将军是否看重法子的贵贱?” 刘秀略一思索:“那便不告诉他们什么贵贱之区别。横竖,有好办法为何不用?” 郭圣通点了点头:“这物儿可需要在做些?对了,它还没有名字,文叔何不妨为它命名?” 刘秀看着自己手上的手套唇角绽出笑容来,他仔细想了想,看向郭圣通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不若叫它‘子思’?夫人的一片深情,尽在其中。秀戴着它,只觉从手心暖到了心里头去。” 郭圣通脸上含笑,心头却吐槽千万:‘手套就是手套,叫什么玩意子思啊!你还不如叫‘自私’得了!’ ☆、第22章 郭圣通浅眠了半个时辰,便带着葵女和风雨两人拿着疱具去了火头军那里。 好吧,这看上去真可笑。堂堂萧王夫人郭圣通,如今竟是走哪儿都不离这套庖厨的行头了。 郭圣通有些略带忧伤的想,难道她要为这三十六计在添一计名曰美食么? 不过,千好万好,不如实用最好。 既然这招能走的通,她何苦舍近求远? 汉军的火头军们想必是第一次看到长官,哦,还是最大的长官夫人同他们一起下厨的。虽然这带来的疱具略奇特了些。 郭圣通也不藏私,在几个火头军表示对她做的饺子非常好奇后,现场便教大家做了起来。于是当刘秀的亲兵过来找她时,便看到这样一幕—— 一群大老爷们小心翼翼地跟着夫人的丫鬟们学捏着手上的小面粉团子,捏成个很好看的菱形。夫人拿着奇怪的东西,正在翻炒什么,锅内飘出一股香的不得了的味道。 她旁边已经搁了好几个盖着盖子的食器了。 见到亲兵来,郭圣通笑了下:“来,将这些都端王那里去,就说我今天多做了些哺食,问问要不要也请邓将军他们过来用膳?” 那亲兵愣了一下才应道:“诺。” 他端了一个食器便走,那食器外头盖着木盖,却能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 那亲兵想着这火头军营内热气朝天的模样,嘴上忍不住感叹:“夫人真是平易近人,这样的人,还是王室之后呢。” 没想到这话被人听了去,也引来了应和声:“就是,这样的夫人,真是听都没听说过。” “是啊,我们王和夫人都是难得的好人。” “若是王能做皇帝,夫人能做皇后……” “噤声!休得胡说!” …… 正在火头军营内做饭的郭圣通突然手头一顿。脑海中清晰的听到一个声音:[关键字已被激活,玩家是否开启凤影任务?] 郭圣通将锅中菜盛出,冷静道:“介绍任务详情。” [凤影任务:开启条件:1、获得至少十万人的好感!2、有人提出玩家有凤命!3、众望所归!任务内容:1、获得至少一万人的忠诚!2、获得至少五个将领的真心认同!3、将对玩家目前好感度最低的人升级为好感度60!任务奖励:出现凤凰身影及特效,三次,时长半柱香。任务失败处罚:所有对玩家抱有好感的人,均会自动转换成厌恶!] 系统不仅给了解释,还非常贴心的给她播放了一段凤影的效果。 郭圣通阅读完任务详情。很快的权衡好了利弊。 这凤影,看似简单,但其实用好了,却是一件利器。这样说吧。世人都未见过真正的凤凰,他们以为的凤凰,比起系统那凤影效果来,简直不堪一提。 她若是在适当的时候,让人看到那凤影。 刘秀初期想要称帝,有了汉室血统之说,本算名正言顺,此时再加上她的凤影。想必刘秀是很乐意看到的。那之后呢? 她有凤影,证明她有凤命,可刘秀却没有龙影。若是她真要和刘秀掰了,光是凭这一点,她便有理极了。 再轻轻地煽动下舆论导向,想必,就算是说,刘秀乃伪龙命,也是有人信的。 虽然这失败了风险不小,但历来风险都是与收益共存。 所谓富贵险中求么…… 郭圣通笑了:“这任务,期限是多少?” 系统愣了愣:[半年。] “这任务,我接了。”郭圣通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在只有她能看到的虚拟面板上轻轻一点。 于是,面板上那些关于凤影任务的详情俱消失,只留下一只沙漏供以倒计时。 ———— 那亲兵捧了食器回了刘秀的帐子,同刘秀转达了郭圣通的话。 刘秀一愣,继而心头温暖无比。 郭圣通风尘仆仆自邯郸城而来,还未休息,便亲自下厨为他做哺食,还考虑到了他的将士们…… 刘秀看着手上的‘子思’,想起方才将那些亲送给邓禹,耿弇他们之时他们脸上那遮不住的感动和惊喜,心头便更暖。 他想,郭圣通一定不知道她这些不经意的举动,帮了他多少忙。他与邓禹他们相交时,其实是有些尴尬的。他家里虽不算贫穷,却也绝不算富有。虽是汉室血脉,却怎奈父辈皆不善经营。而邓禹他们却是真正的财主。 他一方面,是在借助他们的钱财做事,一方面却是他们的领头人。 这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能懂。 邓禹他们见惯了好东西,但郭圣通出手的这些却都是有市无价的。且心意满满,她替他挣回了太多的面子! 刘秀望向那营帐外。不由心头更为开阔:‘河北,真是宝地!’ 他脸上的笑容便比往日更为轻快:“去请诸位将军来,就说今日夫人特意下厨慰劳他们!” 他不待亲兵应答,又道:“你去多找人帮夫人端食器。” “诺!”那亲兵应道。 刘秀待帐内无人时,方揭开那食器的盖子,只见里头菜色十分好看,竟不是之前在邯郸城时那些了。他脸上笑意便是更足:“河北,真宝地也!真定王室,倒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 郭圣通盛起最后一道菜。 一旁砂锅内的汤也煲好了,只见那汤白如牛乳。看上去诱人的很,为了防止热气外泄。她干脆叫人将砂锅也端了去。 那士兵应了声,便要上前徒手端起。她忙又阻住,将自己的手套交给他,让他戴了再端。那士兵虽不解,还是照做了。 不过待端至帐内后,他偷偷徒手碰触了那砂锅一下,便烫的险些惊叫出声。回想起郭圣通之前的举动,一时竟是热泪盈眶。 郭圣通那头的系统便适时的叮咚一声,提醒她已收获了忠诚素女1。 郭圣通被系统这莫名其妙的提示搞的有些头晕,她干脆先不管。只对那火头军的领队道:“你们锅里头我也熬了汤,汤味道很浓。待会儿你将这汤分到其他的锅里,加水煮。待开了,便分下去,让大家都喝点儿。我里头加了姜,还加了些别的药材。都是御寒的,味道不苦。” 那火头军慌忙谢过了。 汉军今日的哺食此时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便是这新包出的饺子。 郭圣通这才带着风雨两个回刘秀的帐子,葵女却留下来。她将这套疱具看的极为重要,每次都要亲自去洗,亲自去收,生恐被人磕碰坏了。 ———— 蓟城这头郭圣通正用她开了挂的厨艺大肆收割好感度。 南阳那边的阴识却在看了一封信件后,找到了阴丽华:“我们送去的那箱钱,被文叔转送到邯郸城了,且,还又加了两箱半的钱。” “什么?”阴丽华听罢叫了起来,“送到邯郸城?那岂不是等于送给了那郭氏女?” “其实,送到邯郸城那是好听的说法,大家几乎心照不宣,那些钱财都是送给了郭氏女,说她为了维持邯郸城,拿自己的嫁妆未免艰难了些。”阴识道。 “艰难!”阴丽华声音不大,却显得有些扭曲,“她的那些嫁妆才值几个钱?阴识,你别忘了,咱们那箱子钱给了刘秀后,家里还有多少能周转的了?刘秀到底是哪儿好了?你竟是鬼迷心窍了般,一当上家主,便把我嫁给了他。如今还赔了这许多钱去!我且看你还能收不收的回本?之前刘秀好歹还是个什么破虏将军,萧王。如今更始帝都死了,他那些官职,还能作数?” “丽华!”阴识沉了脸,“那刘文叔非池中物。你以为他只想安安心心做个官?” “那他还有什么心?难不成,他也想做个皇……”阴丽华哂笑一声,正说着,突然变了颜色,声音也低了,“你是说,刘秀他早就不安于室了?” 阴识点了点头:“否则,我何必送那许多钱去?之前是以为他打不下铜马军。即使打下,只怕也要元气大伤。而天下群豪并起……可没想到。” “没想到,他竟是打下了,且几乎毫发无损,”阴丽华接口道,“所以,你担心他会记恨攻打铜马之时,你抢在他张口借粮草前,便先修书一封告穷。故拿了那么多钱与他示好。” “我一直奇怪,他竟那般轻易攻打下了铜马,”阴识道,“据说,仲华曾回了河北一次。便轻松带回了足够的粮草。而那粮草却是郭氏事先为了好玩囤积的?之后据说,仲华去了刘文叔的帐子里头,不知何故,第二日,刘文叔便用了个叫吴汉的人当大将。轻松攻打下了铜马。” “所以,你是怀疑,邓禹在河北遇到了什么。”阴丽华立刻反应了过来,“邓禹不肯说?” “他说那是机密之事,不可外谈,”阴识揉了揉头,“只怕他与我们离心了。” “邓禹向来都是惟刘秀之命是从的。”阴丽华毫不意外,“只怕就是在邓家同刘秀之间选择,他都不不一定会选邓家吧。” “邓禹是个愚忠的,”阴识叹息,“我如今,只能从实现安排进汉军的人中得到消息了。只是等到的并不全面。可有一点,我却是知道的。” “什么?” “在我们的那箱钱送往邯郸后,郭氏女送了什么肉条子之类的吃的给汉军。说是味道极好,”阴识从袖中掏出个锦囊来,从内捻出半条肉干递给阴丽华,“我使人看过,里头不知放了什么东西。我尝了点儿,味道果真是十分好的。” 阴丽华嫌弃的看了一眼:“干巴巴的,也只有男人能咬得动。” “而这些东西送去后,刘文叔便又送了两箱钱过去,”阴识叹道,“那郭氏女,便又准备了二十几车饺子送至蓟城。过后,刘文叔又送了半箱钱过去。” “那饺子是什么?竟值两箱钱?”阴丽华问道。 “问题的关键来了,”阴识笑道,“这汉军竟人人念叨郭氏女的贤良淑德。个个尊她为夫人了。” 阴丽华心头一堵,却道:“她本就是夫人,我都把位置让给她了。” “我要说的是,”阴识道,“她用那些稀奇古怪的疱艺将军心都收服了。就连仲华,都在信中问我,你会不会疱艺?” 阴丽华冷笑:“我乃大家小姐,这等粗俗之事,岂能亲自去做?我阴家的厨娘乃南阳最好的,比起其余氏族也不需多让!哥哥若是今日企图用这一番话来激我行那低俗之事,却是妄想了。哥哥须知,我不是争不过郭氏女,我只是懒得与她计较。光凭一点:那刘秀是求娶了我十余次,而她却是倒贴的。这便足够了。” 阴识有心再劝几句,却尽数被她堵了回去…… ☆、第23章 自破铜马军来,刘秀便被关西人封号为铜马帝。 郭圣通于铜马军中不足十日,除初来之日在火头军逗留外。余日便随着刘秀看望其余军士。偶遇几个冻伤严重的,竟亲手舀了雪来为其擦拭。直将将士感动不已,又令人送信至邯郸城,将那‘子思’之法细细绘制成图,半分儿也未藏私,郭主自在那邯郸城内大肆买棉买布。又用钱财使人做了大量‘子思’送往蓟城。一来一往之间,竟将那忠诚度也刷的差不离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凤影任务中,郭圣通曾以为最难完成的1与2。目前看来却是最简单的,而这三么…… 郭圣通看着任务面板上,那个闪着红光的名字:“邓禹,这么多天来,他竟然好感度只涨了1点。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啊。” 看着3D般的邓禹小人,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小邓禹的脸。看着那鼓囊囊的包子脸头上写着大大的好感度:11。她忍不住笑了:‘难啃又如何,总之我定是要啃下来的!’ 在她接受了凤影任务后,系统便给出了目前对她好感度最低的人名字。她曾以为是刘秀,却没想到,这名字竟是邓禹。而为了让她更好的完成任务,将邓禹的好感度刷到60,系统暂时开启了针对邓禹的好感度实时统计。 这一开启,郭圣通可算是头一回见识了什么叫做硬骨头。 忠诚度的系统提示每天都在成倍增加。五个将领的真心认同,只需再努努力便能完成。可这邓禹……简直堪称刀枪不入好么! 郭圣通毫不怀疑,这任务能拖半年,甚至,之后很可能完不成,都是因为邓禹。 这个人,太难搞定了! 面上永远带着一成不变地笑容,无论她做多少事,永远都是一副‘夫人很好’的样子。好几次郭圣通都以为,好感度要增加了,可一看系统才知道。什么都没涨…… 那就是一块顽石,郭圣通在邓禹的身上,首次尝到了所谓的挫败…… “娘子,”葵女进了房来,“牛车已套好,娘子,咱们该启程回邯郸城了。” ———— 校场上,吴汉正在练兵。 “娘子,娘子,”葵女也忍不住被外头的士气鼓舞,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婢子还是头一回看到这般强悍的兵士呢。” 郭圣通浅笑:“如今不就见着了。” “夫人慢走!”有兵士叫了起来。 这一叫,整个校场都轰动了:“夫人慢走!” “娘子!”葵女激动不已。 郭圣通在这喊声中心头一荡,她推开了门走了出去:“妾身谢过诸位好汉!” “夫人慢走!”这下喊声更整齐激荡了些。 吴汉见阻拦不住,也干脆笑了起来:“夫人下次再来蓟城,这里定是新的模样。” 郭圣通点头:“这里自然会越来越好的。诸位在前方,为我汉室河山拼搏,妾身在后面,定全力辅助河内郡寇大人保障大军衣食所需!” 此言一出,校场瞬时千万人欢声雷动。 吴汉听罢也觉得开心之极:“如此多谢夫人,汉恭送夫人!” “恭送夫人!”千万军士齐齐鞠躬行礼。 郭圣通听到系统提醒,任务2已完成。她郑重向着这些为了汉室抛头颅洒热血的士兵回礼:“妾身自不负众望!” 她转身,那汹涌的人群早已为她的牛车分出道来…… ———— 还未出正月。天下形势便如风云变幻。 蓟城这头一片祥和之事。在长安的建世帝,也就是抓阄出来做了皇帝的那位放牛娃刘盆子在哥哥的教导下,自请禅位。 赤眉军其余大将均为所感,态度略微收敛。天下黎民感念刘盆子圣明,逐渐回到长安。但好景不长,不过二十余日,赤眉军固态复燃,又开始在城内大肆抢掠,且沿渭河平原西进,转至安定郡、北地郡一带活动。遭到陇西割据势力槐嚣的阻击,又碰上大雪,士兵冻死很多,九月,只好仍然回军长安。 沿途哀鸿遍野,百姓饥荒,一时间斗米珠贵,白骨蔽野,城郭空虚,公孙述在四川称了帝,刘永在山东给自己封了皇……天下豪强趁机四起纷纷自称正统,割据了天下…… 刘秀坐镇蓟城,一时也忍不住心念大动。 此种念头自不便与外人说起,锦囊还剩了一个,他突然想,这锦囊中,会不会已有预测? 伸手打开这最后一个绿色锦囊。从中取出缣帛。他竟有些紧张。 好会儿,终于打开,他拍桌大笑:“妙哉!” ‘高筑墙广积粮信鬼神早称皇’! 刘秀见那缣帛上的话语不仅暗合了自己的心意,还出了妙计。心头更为感叹。他立刻命人请了心思最为缜密的邓禹过来,将那缣帛递给他看。 邓禹是刘秀的头号心腹。对刘秀的心意,早已心知肚明。 他看着那缣帛上的字迹陷入沉思:‘如今天下纷乱起,除长安那位建世帝外,天下自号皇帝的零零总在加起来,竟逾百人。好点儿的皇帝名号都快被人占完了,如今,若再不加紧速度,只怕……’ 他的目光又落到那缣帛上:“王,禹觉得竹若大师写的甚对。如今天下纷乱,人人渴盼汉室正统能出来举起大旗。建世帝为赤眉军所挟持,若是靠他,定不得成事。那刘永,只不过是沾了同姓的光,身上没有半分汉室血统,怎能服众?” 他伸手指着那缣帛上的字:“高筑墙,以蓟城、河北一带为我们的龙兴之地。广积粮,用以养兵,以征战。信鬼神!这……这妙啊!如今将士中,有很多都相信王乃天命所归,但还有极少数,却只将将军当做普通人。前两者,需依托寇恂大人和夫人。后者,则需要我们做一些神迹出来。夫人曾同火头军讲过一些神迹故事。我觉得大可以一用。如今天下人心思汉。若这前三者皆做到了,只消王带领我等举起‘复兴汉室’之旗。必能令天下臣服!” 刘秀点头:“如此,便尽数托付给仲华了。” 邓禹肃容道:“禹万死不辞!” 刘秀和吴汉都知道,那所谓的‘极少数’人是指谁。 吴汉是后加入的,在征战铜马军之时,曾发生了一件事。刘秀率军杀敌,战马却受了伤,不得已只能先撤离战场,却不小心跑错了方向。当晚并未回营。此时营中便有人道‘刘秀已死。咱们散伙吧’。而吴汉却抢先站出道‘若萧王出了意外,我们可回南阳投靠刘縯刘伯升的儿子。’刘秀第二日回营听说这事后。面上虽夸奖了吴汉一番,道他稳重,乃栋梁之才,内心却埋下了隔阂:毕竟,刘秀之所以能成为领头人,便是因为他的大兄刘縯已去。而如今,他只一日未回营,吴汉口中便念起刘縯之子可替代他的位置…… 吴汉的话,算是给刘秀敲了警钟。 吴汉是个有才之人,这点端看他治军之术便能窥见一二。但这样的人,为何却不是他的死忠呢? 而他刘秀不过只是一夜未归,吴汉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如何派人来寻他,而是便是,若他没了,他侄子还可以当领头人。这点让刘秀心头始终不舒服。如今这锦囊妙计中,既提出‘信鬼神’。若是能一并将同吴汉一样态度还不够明确的将士之心都收服,那才算稳妥! 邓禹与吴汉为友,又追随刘秀多年,对两人的心头想法都是清楚的。他此时便提出来,要通过这些事,首先让吴汉心悦诚服的意识到刘秀乃天生圣人,是旁人无可取代的。 ———— 邓禹回了自己的帐子,便开始细思:‘昔日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乡野间又盛传刘邦乃其母与蛟龙天惑后所生。如今,天下人皆认为刘氏乃身居龙血之人,但这天下姓刘的皇帝,何其多也,之前的更始帝刘玄,如今的建世帝刘盆子。哪个不能说是汉室正统?王要如何才能从众多刘氏后裔中脱颖而出呢?’ 邓禹死来想去,便免不得想到了竹若大师。只,如今道教盛行,佛教却并不足以让百姓信服…… “难道最后还是要靠郭氏?”他不由出声,继而皱眉,“这不是要助长郭氏的气焰吗?” 若天下人皆知郭氏乃凤命,只怕,阴家更难以立足了。 说到底,郭氏同阴氏中,他还是与后者渊源更深。不到万不得已时,他却并不是想帮助郭氏的。 邓禹将自己关了几日后,仍思来想去,依旧摆不脱从郭氏处走的想法。毕竟如今郭氏女得军心甚。他皱了皱眉,准备亲回河北,找那神秘的竹若大师问询。 ———— 郭圣通并未想到,邓禹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回到邯郸城。 也正是这一刻,她才清晰的认识到,很多事,真的同记忆中不一样了。 “夫人,我这次来,是想请夫人引见我拜会竹若大师的。”邓禹说话很是直接。 “哦,”郭圣通手指轻抚着青铜樽,“将军是为何?” “这是机密之事,夫人不该问的。”邓禹皱了皱眉。 “若是竹若大师想知道呢?”郭圣通道。 邓禹有些犹豫,过片刻方道:“只为三个字,‘信鬼神’。” 郭圣通瞳孔猛烈一缩。手指微停。继而道:“原来如此,那我这处还真有给给予将军的锦囊。” 她起身,去室内,新磨了墨,提笔用竹若的字迹写下一行字,继而轻轻吹干。将那缣帛卷好,塞入一个锦囊内。 邓禹室外等着,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 “这是竹若大师留下的。正是与将军。”她道。 邓禹接过锦囊,低声道谢。继而告辞。 邓禹走出前殿,已然迫不及待伸出手来,摸出缣帛。看着那行字,他将缣帛放置鼻下轻嗅。继而脸色大变。 回想之前种种,他终于叹息:“郭氏女!” 这样的人,想必连阴识也束手无策吧。 这并未干透的缣帛,同女人迥异的字迹。想必都是她在提点他了…… 她要什么?正室之位吗?不,她已经得到了。 那是要什么?北地郭家到底又在这些事中扮演了怎么样的角色?那日在真定王府中的表现,如今想来,竟全做不得真。但她却将众人那般轻易的玩弄于鼓掌中,就连刘秀……仿佛也被她骗了过去。 邓禹觉得自己很乱。 葵女撑伞而至:“将军,娘子道,晚间落雪,将军还是撑着伞较好。” 她递上一把油纸伞。邓禹谢过。 “将军还是不要想太多,娘子常道,将军的心思缜密,却容易将简单的事情往复杂去想。倒绕了几个圈子,反而不美。”葵女轻轻劝道。 邓禹一愣,好会儿方作揖道:“禹受教了。” 是了,她横竖做什么也不会做伤害萧王的事,毕竟,如今他们却是在同一条船上。再则,若她真不藏私,那么这天下之母,却也极合适这样的女子来做。 邓禹轻声叹息。接了伞,将缣帛并着锦囊收好:“烦转告夫人,禹懂了。” [邓禹对玩家好感度+10!] [邓禹对玩家好感度+10!] [邓禹对玩家好感度+10!] 系统清脆的声音在郭圣通脑海回想。她浅笑:“赌赢了呢。” 看来,邓禹心头对她最大的隔阂,如今却是终于解开了…… ———— 邓禹并未急着回蓟城。 他在邯郸城休息了两日,第三日,便听到仆从之邀,只道是郭氏夫人有请。 邓禹满腹狐疑到了县衙。 却见里头婢女轻轻弹着琴。郭圣通坐在上首,下头坐着两个男子,三人笑语宴宴正把酒畅饮。 仆人不多,却看的出,都是郭圣通常用的心腹。 见到他来,其中一个转头笑道:“仲华,你也到邯郸城了?” 邓禹打眼一看,不禁喜形于色:“强华兄,你竟来了这邯郸城!” “是夫人写信请我和老严来的,说是有好酒。”那叫做强华的男子笑道,“如今一见,不仅是有好酒,更是有故人啊!” 邓禹听闻至此,忍不住看了郭圣通一眼。郭圣通浅笑回应:“邓将军来了,便一起尝尝我去年酿的百果酒吧。” 邓禹拱手应下,及至跪坐下时,无意中看了眼那跪坐于几前,正低头夹起一颗丸子的男子:“竟是严光兄!” 那男子微微点头做应答。 他一身素黑,头上戴着文士巾,发上用油抹的光亮,无半丝儿凌乱。 此人便是严光,同强华一般,都是刘秀的同窗好友。又同强华不同的是,他素来清高崇尚的也是清静无为的老庄一派。并不喜兵家之事。就连做官,他都提不起半分精神来。但有趣的是,他与刘秀却关系极好。在长安太学时,两人不仅同床,还经常同榻而眠。 邓禹见他和强华都出现在了这邯郸城中,在联想起郭圣通给的那锦囊。心头一时有了猜测,他难得的轻松起来,笑了笑,跪坐下去,婢女捧起陶罐,将里头的果酒倾入青铜酒樽中。 酒过三巡。郭圣通抬起手里,轻轻击掌三下。那抚琴的婢女便缓步退出。一时间,整个前殿,便只剩郭圣通四人,及葵女同风雪雨露四女。 “邓将军,您前日托我之事,我已办到,如今便不多留了。”郭圣通起身,朝邓禹点了点头,“我已让人密密守了这前殿。强先生同严先生来此之事,也仅有我的心腹知晓。我不胜酒力,这便先行退了。若有事,请将军随时使人来找。” 邓禹原是个聪明人,听她这话,便是要将自己同她绑在一条船上,使自己为她严守秘密了。 他苦笑一下,虽不知自己到底是哪儿得到了郭氏夫人的高看,但郭氏夫人已说了这番话。他在要推辞已然太晚。刘秀多疑,他若是告诉刘秀这强华与严光不是他请的,锦囊是郭圣通写的。只怕反倒要落下嫌隙。 思来想去,他也只得认了:“夫人当真聪慧……如此,禹先谢过夫人了。” ———— 第二日,邓禹亲自来向郭圣通辞行。 一番客套话说罢后,他欲言又止的看了郭圣通半天,最后方才叹息:“夫人,您到底要什么呢?” “我要什么?”郭圣通轻笑,她眼神有些飘渺,“我要什么,将军,你要什么?” “禹想要这天下再无战乱,”邓禹道,“想要这汉室江山千秋百代,想要这百姓再不用受那离乱之苦。” “将军要的是这天下黎民不再受这离乱之苦,我也一样,”郭圣通道,“只,我与将军还有一点不同,除了这天下黎民,我也想要我的亲人,不受离乱之苦。” 邓禹惊讶出声:“郭氏?真定王室?” 这两者,本就不用受离乱之苦啊。 郭圣通想到自己未来的孩子,笑道:“自还有我真心在乎之人。” 邓禹看着她,心头一颤,他自然是想到了刘秀身上去:“原来如此。” [邓禹对玩家好感度+10!] 郭圣通送别邓禹强华严光三人,伸手戳了戳任务面板中那3D版的包子脸小邓禹:“这次总算算准了你的心思。从你哪儿拿了40点过来,可这还剩下的九点,你之后要学着给我放点水啊。” ———— 强华这个人,却是值得一说的。 不同于严光喜好老庄之学,强华喜欢的是研究《易经》,他当年在大学的时候,就因为对《易经》的独到见解,很是有了点儿名气。后来他又给王邑严尤等人预测过未来。不幸的是,他都说对了。于是,他便成为了当今最著名的命师。 郭圣通的锦囊上写的‘信鬼神’最重要的一环,便是由强华来完成了。是故,她还特意动用了郭家的力量,找到了强华。顺便请来了严光。 邓禹这次也不骑马了,三人钻在牛车上,只说是叙旧。实则是在谈论接下来的大事。 及至快到蓟城,这计谋已算初成了…… ———— 初春,祥瑞现于蓟城。 有农户在开荒山时,挖到一石板,上刻‘嘉木生长,此乃大吉。’众皆惶然。一南阳小兵见上镌刻之字,勃然大惊:“这不是萧王的名讳吗?” 众人忙问为何,便道出一段由来—— 据说,萧王刘秀之父刘钦曾任洛阳县令,夫人生产之际寻不到地方。无奈只能紧急用了原本接待皇帝使用的行宫。萧王出生时,红光照彻行宫,而洛阳县内,当年有嘉木生长,一茎九穗。故,萧王名讳曰‘秀’。 众人听罢皆叹服,只道萧王乃有大福气之日。 初夏,于泥河中挖陈沙之农士,竟挖出铁龟来。龟背锈迹斑斑,却能清晰看出上头有古字阴刻。南阳吴汉乃博学之士。仔细辨认一番后,惊道:“竟是萧王名讳!” 耿弇邓禹几人便细问究竟是什么。 吴汉面色复杂,好久方道:“龙生九子,其子曰秀。乱世出,萧王皇。” 众人皆惊,唯有邓禹当机立断:“此时需先保密,不可轻易外传,王近日有事不便相扰。众将士今日便随禹一同行走吧。” 众人都知道兹事体大,忙应了。 而到了晚间之时,强华却提出心有所感,需去看星辰。众将士自然是不放心他一人单独去的。于是,便随他浩浩荡荡一大群在军营游走。 走着走着,强华便停下脚步,站在一处,仰望天空。时而皱眉,时而叹息,时而大笑。弄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只得陪他仰着脖子看天空。这一群人中,有士兵,更多的却是大将。自然令人瞩目。 忽然,强华猛一跺脚:“大事不好!太白金星冲犯紫微星!帝星有难!”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一个个忙问帝星在哪儿,太白金星又在何处。 强华面色沉静,做足了神秘之相。他取出随身所带罗盘,小心翼翼开始辨识方位,又伸出手,掐指默算,运指如飞。众人因他这一副做派,一个个便不由得都屏住呼吸,盯牢了他。 强华此时状若疯癫,恰恰算算一番之后,便看着罗盘,不住随着那针所指方向走去。 众人皆盯着他,跟在他身后。 “由此前进一里半,正是帝星所在!”他低头道,似乎是在同自己说话。 众人便随着他一路小跑前去救驾。一里半后,便有人惊呼:“这不是萧王卧房?” 守在门口亲兵便上前问询所来何事,强华自是不说话,只往里头冲的。邓禹也不说话,耿纯耿弇几个都跟着冲,吴汉看看没办法,只能他来解释。那亲兵听罢便道里头并无任何事情。 众人一听,都狐疑起来。可强华却坚持:“罗盘星象是不会错的!帝星就在这里,而且正被太白金星所侵.犯,我们必须立刻进去救驾!” 邓禹听罢,也不再解释了,直接推门。 门推开,众人商量过后,只让邓禹,吴汉等几个心腹大将悄声入内。只见刘秀同严光同榻而睡,酣睡正酣。严光将一条腿压在了刘秀的大腿上。 吴汉见此有些无语:“如何侵.犯?我只见严先生压在了萧王身上睡觉。” 耿纯心念一动,将严光的大腿从刘秀身上拿开。这刚刚摆弄好,便听外头强华大喊:“好了,好了,太白金星已被紫微星逼退,帝星灾难已过,明亮无比,天下苍生有福了!” 邓禹吴汉等人听到这话,再一看如今这睡榻上的两人。忙跪下朝刘秀叩头,山呼万岁。 刘秀悠悠从梦中醒转,诧异之极:“起来,你们在做什么?” “王,您乃天命所归,帝星所指。”邓禹道,“请王早日登基继承汉统!” “请王早日登基,继承汉统!”众人皆跪倒山呼。 ———— 刘秀‘固辞’了几次后,强华拿出了杀手锏,一本叫做《赤伏符》的书,里头详细写到‘刘秀发兵惩奸贼,四方云集龙斗野,四七二八汉当立。’ 这书里头不仅‘预测’出了刘秀要当皇帝,就连是哪天当皇帝都写清楚了。 刘秀便不再‘固辞’,只‘万般为难’的决定顺应天命当了皇帝。 公元25年6月,刘秀在鄗城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建武。史称汉光武皇帝。 这场戏圆满落幕且大获成功,一时间,大家联想起那河中铁龟,泥中石板,只觉得刘秀当真是天上帝星。是受命专门来人间拯救天下黎民的真命天子。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了河北等地。 郭圣通在邯郸城内,只觉邯郸氏族看她的眼神也与往日不同。那份畏惧和尊敬,更深了许多。 葵女等人自是为她高兴的。郭主却在这时,派人送来密信一封。信中所言却是叫她勿要得意忘形,须知刘秀纵然为帝,她的未来,仍要靠她自己拼搏。 郭圣通合信叹息:“阿母真乃女丈夫,我不及。” 若是隔了上辈子,她定是看不进去郭主之言的,而如今,她重来一世,有了经验,心头早已想到了这一层。郭主却不是,她没有什么经验之谈,也未多出一世见解。却依旧如此敏锐洞察了当中的蹊跷。这不得不让郭圣通叹服。 在这人人称道刘秀,刘秀继位为帝之时。郭圣通更紧的约束了仆从,命其做事更加小心翼翼,做人需更低调。不可多谈政事。 另一方面,河内郡的寇恂在得到消息后,便更加努力搜罗粮草等物资。郭圣通看了他的清单后,微一沉吟,便命人拿着刘秀前番送来的钱,去大量购置治外伤常用的草药。 ———— 南阳刘家。 “文叔竟称帝了!”刘黄放下竹简,双手合十道。 “我们想想,能不能帮上些什么忙。”刘伯姬细思,“不若,在筹算筹算能送多少钱去,如今想必钱财定是吃紧的很。” “那些你去想,”刘黄道,“北地不是已经稳妥了吗?文叔怎么不命人将我们接过去?还有丽华,之前已经是委屈了她,如今文叔称帝了,便封她做个皇后吧。” 刘伯姬却没有刘黄那般天真烂漫:“阿姐,北地乃郭氏女……” “我不听这些!”刘黄道,“我只知道,丽华受了委屈!” 阴丽华脚步一顿,便清晰听到这番对话,她唇畔浮出个笑容来。狠掐了一记身边心腹婢子的手臂。 “啊!”那婢子惊叫出声。 刘黄同刘伯姬两个转身,便看到阴丽华脸色潮红歪靠在婢子身上:“姐姐。小妹。” 刘黄忙走上前,扶住她:“身子不好还出来吹风?” 她复看向阴丽华的婢子:“阿梅,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你家主子现在是能随意出来的?” “姐姐,”阴丽华叫道,泪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衬着她这张素雅之极的俏脸,看上去真真是我见尤怜,“不怪阿梅,我听说,文叔来信了。” 刘黄闻言一僵硬:“是来信了,这次,想必他是太忙了,所以没给你写。” 阴丽华原本神采奕奕的眸子瞬时便灰暗了下去:“原来不是我没收到,而是真没有我的么。” 她声音带着些哽咽,听着让人委实心酸。 “哥哥如今当了皇帝,好多事要做,他不给你写,却并不是不念着你。”刘伯姬劝道,“哥哥对你的心意,嫂嫂你还不知吗?” 阴丽华听罢羞涩一笑:“是我多心了,还是小妹明白。不过,文叔称帝了?” 刘伯姬拿过竹简递与她:“是,哥哥称帝了。” 阴丽华忙接过细看。 刘黄在一旁道:“文叔虽然称帝了,却还未立后,丽华你……” “大姐!”刘伯姬打断了她的话,“哥哥心头自有决断,如今还是让嫂嫂先养病吧。” 阴丽华听着刘伯姬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来…… ———— “你听说了吧,刘文叔如今在蓟城称帝了。”阴识看向阴丽华 “不仅听说,还亲眼看到了家书,”阴丽华笑道,“你又跑过来干什么?这三天两头的探病,你真当刘家人是傻子?” “刘家人是不是傻子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你是不是傻子?”阴识直接了当道,“你对刘秀称帝怎么看?” “哥哥你说笑呢,”阴丽华笑道,“这天底下称皇帝的,只怕一百个都不止了。如今这皇帝,简直比这平头百姓还多了。” “我不和你绕弯子,你只说吧,对于刘文叔,你是怎么想的?”阴识道。 “如今听说北地形势一片大好,但听说毕竟只是听说,”阴丽华道,“这事儿风险不小,刘秀虽然称了皇帝,却并不一定能坐得稳。若他坐得稳,哪怕只是个北地,我便也过去。可,哥哥,天下格局你心头是知道的,北地他刘秀真坐得稳吗?” “如今天下虽有近百位皇帝,但是地盘大,实力强的并不多。”阴识道,“蜀地公孙述,贪图安逸,虽有重兵在手,却不思进取,不足为患。山东刘永,也是个只好安逸的……算来算去,还有一个是个不错的,便是刘盆子了。” “只可惜,那刘盆子不过一介放牛娃,自己尚不得保全,”阴丽华若有所思,“如此,刘秀的胜算当真大的很?” “胜算不小,失败的可能也很大。”阴识道,“我只问你,如何决断?” 阴丽华陷入沉思:她曾觉得,刘秀走不长远,并不用太过费心。郭圣通能笑也只能笑一时,她年岁尚小,定是会做不圆滑,已至漏洞百出。刘秀若是败了,她阴丽华离得远远的,自不会被牵连。若是胜了,刘秀如此爱慕她,郭圣通又不堪重用,刘黄同刘伯姬两个也和她相处甚洽。 可如今呢,光听传言,郭圣通不仅未做错事,还收买了人心,而刘秀,看目前的形势,只怕是很有可能……年少时的情愫毕竟难以维持…… 阴丽华咬紧了下唇,脸色越来越白。 阴识见她神色失常,唇向上勾起,浅酌了一口杯中清水。 “哥哥,”阴丽华道,“我去北地吧。” ———— 郭圣通怎么也没想到,因为她这辈子做的实在太好,竟让阴丽华产生了危机感,以至于她再也坐不住,竟生了要来北地与她一争高下的心思。 此时的她,正在准备去往鄗城探望刘秀的路上。 而鄗城的刘秀,此时却正在与心腹大将邓禹商量接下来的事情:“我昨日夜不成寐。想了许久,天下如此之大。北地虽已平,但举国满目疮痍,一想到我汉室子民如今正饱受流离之苦,我便心痛难忍!” 邓禹明白他的意思,便道:“皇上所言甚是,只是仍需徐徐图之。” 这道理刘秀岂会不懂?只是他如今升级当了皇帝,自然不能满足自己只能立足于北地,衣锦还乡是每个人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他少年时游于乡间,慕阴丽华时,多次被阴家所拒……如今他终于贵为天子,心头自然是存了一番衣锦荣归之愿…… “我能等得,只是仲华啊,”刘秀叹息,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来,“黎民苍生却等不得,远的不说,就拿我们的家乡南阳。南阳虽勉强在我们的控制下,百姓也算能安居乐业。可它周围的城池呢?仲华,只怕等我们实力壮大起来的时候,这江山早已满目苍夷哀鸿遍野了。再说,我们在成长,别人也不是在睡觉啊。” 邓禹听了刘秀的话,一时也说不出反驳之语来。他想了想,便道:“皇上,所谓仁者无敌。而让民心所向也不仅仅是武力。皇上乃仁者,天下黎民定会看的见皇上的一片赤忱之心。” 刘秀听罢笑的有些勉强:“仲华啊,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吴汉在战役中微有失利。只能扮做两个农夫自野路回大营。走过山中一户人家时,那家的狗老远便开始狂吠。吴汉很是紧张,伸手便抓紧了短剑,准备杀狗。我告诉他‘所谓会叫的狗不咬人,你毋须紧张’。你猜他是怎样回答的?” 邓禹明白,这便是今日刘秀要重点所说的话了。他摇头:“禹不知。” “吴汉当时说,王,我知道会叫的狗不咬人,可问题是,那只狗它知道吗?”刘秀道,“如今,你说的理由是好的,说出来,我明白,汉军将士也明白。可是,公孙玄,刘永,刘盆子,以及那些大大小小自立为皇割占我汉室江山的乱臣贼子,他们知道吗?” 邓禹听罢,恍然明白了刘秀的意思。他做了个揖:“皇上深谋远虑,禹不及也。” 刘秀听了,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自得的笑容来。 “不过,皇上您说提出的这个问题,强华先生已然研究了很长时间,想必他现在,已初有答案了。”邓禹道。 邓禹却是不知,只因他自己如今的这一句话,便引出了一篇惊世骇俗震古烁今的千古奇文来! ☆、第24章 阴丽华既然打定了主意,便稍稍准备了下,带着刘黄和刘伯姬等辛苦准备的土特产往蓟城去了。 刘家和阴家自是快马加鞭抢先将阴丽华将至蓟城的消息送到了刘秀手中。 刘秀得到阴丽华要来的消息,先是一愣,心头并无想象中的期盼,反倒是有些无所适从。 阴丽华于他,是年少时心头最美的一场梦,他曾以为能娶到她是他这一生最幸福的事。可刘秀不是傻子,阴家在打什么主意,他不说不代表心头不明白。说实话,他并不觉得阴家这样有什么错,可在破铜马军时的那些事…… 人啊,是最怕比较的。 郭家珠玉在前,阴家那斤斤计较,处处算计的小姿态在刘秀心头便生了根,连带着对阴丽华,他也失去了曾经那炙热的心情…… 看罢信后,他第一想的便是郭圣通…… 她在邯郸城,为他稳固后方。蓟城最艰苦的时候,是她千里送吃食。冰封千里之时,又是她千里送‘子思’。 他手上还戴着那双绣的极为精细的‘子思’。他伸手细抚轻声叹息:丽华来了,通儿该如何自处? 他想不通,干脆远远丢开,只假作不知情。 好吧,这头才丢开,那头便听外头人声鼎沸,原来郭圣通又来了。 ———— 郭圣通此次来,却是带来了一些草药。 冬日仍未过去,这些草药正好是可以御寒和除湿的。军士们知道心头更是感动,刘秀坐于帐内,听罢也只得一声叹息。 “文叔,”郭圣通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草药汤过来,“我回了邯郸城左思右想,如今蓟城什么都缺。你身体虽康健,但毕竟事务繁重,太过劳累……” 她一面将碗递给他,一面细心收捡几上竹简:“我不放心,又过来看看你,邯郸城那头我都安排好了。没几日便回去。” 刘秀抓住她的手,也不说话,只看了她很久:“我如今称帝了。” 郭圣通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答话,只看向他,仍旧笑语盈盈。 “后位……”刘秀道,“后位待天下平定后,再定如何?” 他低声道,眼中有藏不住的愧疚。 ‘这却是难得了,’郭圣通想,‘难得他刘秀也有对我心存愧疚之时。想必还是因为阴氏吧。’ 她笑:“后位什么的,不过是个虚名。文叔莫想太多,大事要紧。” 刘秀仔细看她,只见她脸上笑容娇憨,目光一片依恋澄净。 他想,郭圣通是不懂的,她不知道他如今的心事。 如此想来,心头便越发愧疚了。 [戏如人生熟练度加40!] [属性点加40!] 系统的声音适时想起。郭圣通趁机将手挣脱出来:“药冷了便更苦了,文叔先喝药吧。” 刘秀看着她,心怀愧疚的将那黑苦的汤药一口饮下…… ———— 没想到,刘秀的爱情不值钱,这愧疚倒还是很值钱的。 郭圣通对镜,便将那新得的属性点先加满了体质。这时,她便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原本有些要着凉迹象的身体,一下子松快了许多。 如今她的体质点已满,按系统的介绍,已然愈近百病不生的范畴了。 剩下的十点属性,她便尽数加在了外貌上。 外貌从71升级成81。这其中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样说吧,若阴丽华的容貌最巅峰时刻能到80。那么如今,郭圣通已比她还高出一点了。这一点相差或可用妆容来掩饰,但日后,这差距却是越来越大的。 郭圣通看着镜中的自己,也有些吃惊。 这容貌,就连她这个亲眼见到沧海桑田,亲历了千年变迁的老鬼都觉得美丽极了。 看着属性点数,她有些不敢想,待到满点时当时多么惊人的一副变幻。 她失策了,从60到71时,尚有年岁来拖延,而今短短一瞬便成了这样,且连妆容也遮掩不了多少差距。她要如何同刘秀解释? 心念一动:‘既不能解释,那便干脆不要解释。’ 她换了套自己精心绣的衣裙,又叫葵女进来重新给她梳了头。 “娘子,”葵女道,“仿佛是婢子的错觉,竟觉得这衣服上身后,娘子美的惊人呢。” “大抵是衣服的功效?”郭圣通道。 “也是娘子人美的缘故吧。”葵女轻轻为她绾发,“陛下看了,心头想必更是喜欢的。” 郭圣通体质点满后,五感也比平日好了许多,于是,便听到了屋外的木屐声。此时会穿木屐的接近卧房的…… 她笑道:“我这也算,女为悦己者容了。” 刘秀走到屋外时,便听了这一句话。一时间心头更是百感交集:“好一个女为悦己者容。” 他推开房门,心头涌起无限感动:“通儿。我回来……” 一语未毕。他竟呆滞了…… 那一年,他在高楼同朋友饮酒,忽闻下头人声鼎沸,皆道‘阴家小姐出来了’。他手持青铜樽,歪倚着那凭栏漫不经心一看。只见微风拂动中,一绿衣佳人步下牛车,那佳人似有所感,回眸一笑。裙裾若飞…… 而如今。他心头愧疚与感动百感交集之时。推门,一绯衣佳人端坐铜镜前,回眸望向他…… 南国的佳女,北地的佳人…… 如同两副绝世的画,那般动人…… “文叔。”那佳人起身,朝他走来,握住了他的手,“怎么不多穿些?外头凉气重。” 于是,这画,活了。 若是系统开通了对刘秀的好感统计功能,想必此刻,郭圣通便能听到不绝于耳的叮咚声。可惜,没有。 于是,她只听到刘秀有些微哑的声音:“不妨事的,倒是你,怎么不穿厚些?你比不得我耐寒。要知便是在这屋内,也是极冷的。” 葵女扑哧一笑:“陛下同娘子真是好玩。都不管自己,只一味的看着对方喊冷呢。” “坏丫头,”郭圣通作势凶她。“文叔,你看,这婢子要反天了,连主子都敢笑话。” 刘秀道:“反天了,也是你惯的。” 外头传来嬉笑声,却是风雪雨露中最小的阿露:“你这都没听过?这歌儿可在我们北地可有名了!” “那你唱给我们听啊!”刘秀的亲兵笑道。 “外头怎么那么吵,婢子去让他们安静点。”葵女道。 “别,”刘秀笑了,“我正好也想听听那婢子要唱什么。” “唱便唱,你们听好了啊。”外头的阿露清了清嗓子,开始唱,“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 蓟城的梅花在白雪中,是开的极好的。 郭圣通着一袭白狐狸披风,用蛟龙剪绞下一支怒放的红梅。一旁的阿雪便捧了过去插在白瓷瓶中。值得一提的是,这白瓷的瓶子这些年很是走俏,卖的贵的不行,只因这胎薄色净实属罕见。便一时成为权贵氏族追捧之物。而无人知晓,这生意,背后的人却是郭家。 “送去给陛下。”郭圣通淡淡吩咐。 “诺。”阿雪低头抱着瓶子便去了。 郭圣通将剪子交给葵女,自己紧了紧披风,便走入了梅林深处。 “唉。”深处却有人在叹息。 郭圣通心念一动:“葵女你先在这里等着,看着点儿,我走过去。” 葵女不明所以,却还是应了。 郭圣通缓步上前,看着那石青色的身影:“今年的梅花开的格外的好。” 那人听到她的话,忙回过头来:“夫人。” “竟是将军,”郭圣通笑了,“想不到将军竟是如此风雅之人,也好这白雪红梅。” “南阳却是看不到这等美景的,”邓禹淡淡道,“禹是第一回,看到这般景色,一时眯了眼。让夫人见笑了。” “无妨,”郭圣通笑眯眯道,“我是见惯了这颜色,但每次再见时,仍是觉得美轮美奂。将军既然喜欢这满枝红梅,不妨剪下一支带回去细品?” 邓禹脸上浮出笑容来,只看着那枝头梅花:“剪下?不。这花儿还是开在枝头的时候最漂亮。禹宁愿远远看着,也不愿因一己之私,令它过早凋零。” “将军却是没听说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吗?”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邓禹默念一番,“夫人这赋倒是新奇的很。却别有一番风韵。” “其实也没什么大道理,”郭圣通漫不经心的笑了,“这话直说意思其实很简单‘有些时候,该做决策便要立下决心,莫等到时机失去时在后悔’。其实这道理将军一直很懂,那太白星犯帝星之事将军做的便非常另妾身讶然。没想到将军竟是如此,不拘一格。” 邓禹闻言皱眉:“夫人到底要禹做什么不妨直说。” “将军果然爽快,”郭圣通笑了,“其实很简单,竹若大师还有些锦囊妙计要给将军,但这次,便只给将军了。” 邓禹一震,良久方道:“有时候禹忍不住细思,夫人为何总能洞察先机,料事如神。莫非夫人提前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郭圣通笑了,“我只是把可能的问题都写在了锦囊中。撞上了,就成了,撞错了。也不管我的事情了。” “夫人这般说话,真是……”邓禹皱了皱眉,“未免太不负责了。” 郭圣通突然狡黠一笑:“责任是什么?能吃吗?” “啊?”邓禹自然是听不懂这其中的幽默,他惊讶的长大了嘴,“吃?” 为什么夫人把话题扯到了哺食上头去?刚刚他是不是漏听了什么东西? 说出了别人不懂的幽默,对郭圣通而言,也是蛮忧伤的事情:“所以,此事有一不可有二,不然就太容易露馅了。妾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为何要找上将军?” 邓禹正要说话,又听郭圣通道:“横竖,这计谋交给将军,将军可用,可不用。再说,若这计谋能减少我方损失。更快的实现将军的心愿,复兴汉室,统一河山,使这天下再无离乱。将军何乐而不为之?” ———— “听说了吗?那阴家大小姐便要住在我们镇上了……”几个仆从正窃窃私语中。 “是啊,据说是要往北地去的。” “这好好的,跑北地去干什么?现在世道这么乱……” “你们说的阴大小姐是谁啊?”有人懵懂问道。 “这都不知道,当年刘家三子叫刘秀的那个,还说了什么‘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呢,没想到,被阴家拒绝了那么多次。最后还真娶到了阴丽华。” “哟,那不是因为阴家把阴丽华看的太重,老以为可以嫁入更好的世家,结果阴丽华最后都老了……” “是啊,都十九岁了。也只有刘家三子要……” “嘿,还别说,人阴小姐还挺漂亮……” “主子,我这便过去叫他们别乱说了。”眼见自己的主子眉头越皱越紧,身旁的一个仆从忙道。 “别,”郭况道,“让他们说去。对了,探听一下阴大小姐到时候要住在哪儿。” “主子……” ———— 阴丽华一行终于在天黑时到了宛城。 “啪”,惊堂木一响,那街边一头须皆白的老大爷便道,“便说那张氏,屡次称病拖延,为的便是不同那文氏共苦。如今听说,文氏在外有了些家底。便慌慌张张要去投奔文氏。为的便是先抢个先机。岂料,这人哪有傻的?平时要来便病。如今却不病了?只可笑那张氏,用心之苦,却……” “夫人。”阿梅感觉到阴丽华的手越来越紧。 “那说书的在讲什么?”阴丽华声音颤抖。 阿梅瞅了一眼:“在说什么故事吧。” 阴丽华因那说书的说的故事正中她心头最隐秘的心思。只慌的一时六神无主,坐立不安。 “啊……夫人,夫人!”阿梅说罢,只觉身上一沉,转头一看,只吓得魂飞魄散,“来人啊!夫人晕倒了!” ☆、第25章 阴丽华这一晕倒,整个车队便大乱起来。 没人注意到,那家客栈外头围着的人群中,有人冲那说书的老头道:“你这人好生讨厌,一见到有车便讲这一段,偏偏又不往后讲了!” 那老大爷正四处道歉,忽见街角有人示意,忙收起了行头:“对不住了各位,今儿小老儿该回去了。” 他背着行头一路到了街角处,跟着那人拐弯抹角后,到了一处小巷:“刘家大郎。小老儿我幸不负命。” 郭况站在那背阴之处,做了个揖:“如此多谢老丈了。” 那老大爷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刘家大郎被那等爱慕虚荣的女子伤了心。小老儿尽份力是应当的,只是天下佳人何其多,大郎还是莫沉溺的好。” 郭况做出一副情圣模样:“老丈人说的无不是金玉良言。只可惜,唉……” ———— 阴丽华心头有病,当夜便烧了一场,上吐下泻后,竟是昏迷不醒。 行程无奈被拖延了下来,阿梅只得请人送回至南阳。刘家阴家同时得信,态度却不一—— “丽华难道又开始拿乔?”邓氏拿着信件,疑惑道。 阴识面上难看无比:“只怕是了,她总觉得刘文叔爱慕于她,再加上,人人称道她为南阳第一美人。未免自大了些。” “这岂是能闹着玩的?”邓氏怒了,“次伯,这传出去,刘文叔心头能不生隙?” “我也知道,”阴识狠狠的捶了一记桌子,“丽华是被母亲宠坏了。” “唉。”邓氏不好说自己的婆婆不好,只难为的看了眼丈夫,“这下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她即使病死,也得给我去北地!”阴识恨恨道。 “天哪!”外间有人撞门痛哭,“你竟如此狼子野心!我自问待你不薄啊阴识!你竟想让我女儿出事?我听说她病的厉害。你不接回她来,还想作甚?” “是母亲!”邓氏慌忙想藏匿桌上缣帛。 却是来不及了。 董氏已然带着阴就、阴兴两个并着一帮仆从气势汹汹冲了进来:“把那信给我!” 邓氏下意识去挡,却被阴兴狠狠一把推开,抢了那信。递给董氏。 董氏打开一看,身如抖糠:“阴识贼子,你其心可诛啊!” 阴就上前:“阿母,您不能这般说大哥……” “我如何说不得!”董氏拿着那信,“你还是从我肚子里爬出去的。你姐姐被阴识嫁给了大她十多岁的糙汉子也便罢了,如今她病的严重,这贼子却不让你姐姐回来,你方才在门外也听见了。他说什么?他说叫你姐姐即使病死,也要去北地!天哪!这是欺负我们母子啊!他做了家主便了不起了!” “阿母,你说的简直太对了!”阴兴幸灾乐祸道,“若我是家主,便不会如此……” “苍天无眼,它既然收了你那个死鬼娘去,为何不将你也一同收了去?”董氏大恸出声,“苍天无眼,那死女人不过是比我占了个先机……” 邓氏眼见自己丈夫手上青筋暴烈,又听那董氏说的越发难听,不禁劝道:“母亲还是回去歇歇,妹妹那里,次伯……” “我回去歇着?贱妇你是存了什么歹毒心思?是想要我女儿死吗?”董氏一下子炸了起来。 阴兴唯恐天下不乱的为董氏助威:“就是,我妹妹的命就不是命了?” 阴就看看自己的母亲,在看看阴兴,最后看了看阴识和邓氏,轻轻叹息一声。站到了后面去,谁都不帮。 “母亲,”阴识道,“如今刘文叔很有可能成为天下王者。而妹妹,本是刘文叔的原配,如今……” 董氏指着他跳了起来:“我还没问你,你到底是怎么给丽华灌的迷魂汤呢?!她竟劝我说要让原配之位!我女儿嫁给那糙汉子本就是天大的委屈,如今却让一个黄毛丫头占了正妻之位。阴识你简直……” “母亲,”邓氏上前一步道,“妹妹让位是形势所迫,郭家乃真定王室……” “我呸!”董氏照着她的脸便是一口浓痰,“她郭家了不起?不过是个破落户,真有本事能看上那糙汉子?那糙汉子中求娶我家丽华多少次,要不是我一时不察。我家丽华……” “阿母,”阴就忍不住了,“当年若不是您谁家都看不上,姐姐岂会拖到19岁仍未许配人家?” “兔崽子,你敢说我不对?”董氏骂了一句,转向阴识,“我知道了,这又是你到处传的!” 阴兴在后煽风点火:“阿母明鉴啊,这阴识真是一点好心都没有。狼心狗肺的东西!” 阴识额上青筋暴起:“母亲,我这是迫不得已……” “我呸,你迫不得已管我们什么事?”董氏大骂,“你迫不得已你去死好啦!” 阴就再也忍不住:“母亲,您少说几句。” “少说什么!”董氏大吼,“兴儿,你马上去把你妹妹接回来!” “母亲万万不可啊!”阴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母亲,我阴家成败在此一搏……” “你要搏你自己搏去,”董氏道,“别扯上我们!” 阴兴在一旁道:“阿母,这贼子把我家的钱财送北地去了,我如今去接妹妹没钱怎处?” 董氏听罢立逼着阴识拿出一千金与阴兴。 阴就道:“哥哥,你不过是去宛城接姐姐回来,撑死来回10金已然绰绰有余……” “我真是白养你了!”董氏听罢大骂,“一千金,一分不能少,不然今日我便要让全族人知道,阴识他如何不敬嫡母,如何残害手足,我定要让阴识抬不起头来!” 这董氏本就是填房,家里原是该破落户儿。只是祖上出了个孝廉,听上去倒也光彩,养尊处优了多年,旁的没学会,这泼妇的本事却越发大了…… 邓氏终于忍不得:“我嫁妆箱子里头还有五六百金……” ———— 且不说待阴丽华一觉醒来,竟又回到南阳后,心头是如何想的。 只说这刘秀,心头忐忑不安了许久,最终却又收到南阳来信言及阴丽华又病了。不得已从宛城又回了南阳…… 那宛城离南阳,撑死也只一日半的路程。好端端一个人出了南阳,在宛城竟突然病重的无法行动,只能再回去…… 饶是刘秀,听到这消息后嘴角也勾起了一抹讽刺之极的笑容。 他在南阳活了那么多年,都不知道阴家大小姐身体竟是纸糊的,还是说,阴家大小姐曾经的身体很好,只是嫁给他之后,便成了纸糊的? 刘秀觉得有些心寒。 只是,他不能把对阴家的不满登时表现出来。不仅不能,他须得更礼怀阴家才对。毕竟,他如今手下大将有一大半都是南阳人士。他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来人啊,”他喊,“去将我库中的上好布匹捡两匹送往南阳。” 对了,自破蓟城后,他便有了自己的小金库。真是可喜可贺! ———— 郭圣通收到南阳传来的消息时已然极晚。 而这信息,却是与吴汉交好的耿纯命人传来的。 “耿纯,”郭圣通心念一动,上辈子以耿纯为首的北地将领倒的确帮了她一些忙,但她却知晓,刘秀的疑心病有多重。这北地之人她可以用,却无法光明正大的用,“葵女,将我们从邯郸城带过来的野山参取一支使人包好。” “诺。”葵女出去了。 郭圣通这才看向来人:“烦请转告你家将军,就说我郭圣通多谢他,但这事儿日后还需更隐秘些。毕竟,如今陛下更信赖南阳出身将士,我不希望将军过早因这事儿暴露出来。须知,这当今陛下,喜欢南阳将领,但,更喜欢的却是,”她加重了声音,“纯臣!” 那人不知所以,只觉得身上担子一沉:“诺。” ———— 耿纯待心腹回来后,便听了这一番话。 “你下去吧。”他道。 待那心腹离去之后,他心头方再三默念:“纯臣?何谓纯臣……” ———— “纯臣,其实说白了,便是愚忠之臣,”郭圣通对葵女道,“天底下主子都喜欢纯臣,更遑论陛下?南阳将领虽出身同陛下乃一处,但他们彼此却也有自己的利益诱因。陛下最喜欢邓禹将军,不仅因为邓禹将军出身南阳。更难得的是,邓禹将军,便是一位纯臣。他可以为陛下,舍小家。” 葵女懂了:“所以娘子,咱们也要当陛下的纯臣?” “不,”郭圣通笑了,“比起纯臣来,还有一种人,更容易得到这做皇帝的喜欢。” “什么人?”葵女问。 “当日是佞臣了。”郭圣通笑,“纯臣永远只能被帝王玩弄于股掌,而佞臣,却是不知不觉将帝王玩弄于股掌啊!” “娘子!”葵女大吃一惊。 “好了,开玩笑的,”郭圣通道,“捧好那野山参,咱们去见陛下吧。” “诺!” ———— 对于郭圣通此时的来意,刘秀自然是不知的。 但他却有些微乱。 伸手将几上竹简拨乱,刘秀方才不自在地笑道:“通儿怎么来这儿了?明儿你便要回邯郸城,如今怎么不多歇歇?” “歇不住,”郭圣通笑道,“我同葵女将箱笼翻了翻,找着一颗这个。” 葵女上前,将包好的野山参捧到刘秀跟前。 刘秀起身,接了过来,只打开一看,便惊讶道:“这年份……” “据说有个七八十年了。”郭圣通笑道,“对了,文叔,我没见过姐姐和妹妹,你看这山参若是送给她们,可会失礼?” 刘秀闻言心头大动,再看郭圣通,只见她脸上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他心头一暖,拥她入怀:“怎么想到了这里?她们在南阳老家一切都好,什么都不短……” “可这是我的一番心意啊,”郭圣通道,“呀!南阳,我竟忘了还有位姐姐。” 她不安的抬起头来:“我收着一颗南海的明珠,你看若是给姐姐,她可会嫌弃?” “不必给她什么东西,”刘秀道,“你自己收着便好。” “这不行的,”郭圣通道,“我的正妻之位,还是姐姐让给我的。如今不过是一件玩物,我还怕姐姐嫌弃呢。” “谁乱说的,”刘秀勃然大怒,“什么正妻之位是你让的?” 他愤然道:“那明明便是你的!什么让不让的,此事休得再提!” 郭圣通听罢,只憋红了眼:“文叔……我不是傻子……” 刘秀心头一时间竟涌出无限愧疚来,虽只是一瞬:“以后不可再提。你是我刘秀明媒正娶的妻子,整个河北都知道,这些年,你做的,大家都有目共睹。正妻之位,你实至名归。” 郭圣通含泪点头:“好,我信。” 可是她的眸子中那无限的悲伤却清晰的告诉刘秀,她是不信的。 “这就是那明珠,”郭圣通自身上荷包中取出龙眼大一颗珠圆玉润的珠子来,“送去南阳好不好?” 刘秀此时还能说出什么推脱之词来,他只是将郭圣通拥的越紧:“好,依你,都依你。” 郭圣通便伏在他怀中,偷偷笑了…… ———— 南阳阴家。 阴丽华初醒,便听人道,蓟城有快马加鞭书信而来,其中,便有专门予她的。 她挣扎起身,便见阿梅捧进一荷包进来。 那荷包内,是一颗罕见的明珠。 “夫人,听闻这是河北郭氏女随身携带呢。”阿梅道,“看来,陛下真的是十分疼爱夫人您,否则这明珠,怎么会送到……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只见阴丽华披头散发,形同厉鬼,伸直了手,声音因久卧显得格外嘶哑:“给我!” “夫人?”阿梅吓得浑身一抖。 “给我!”她眼中绽出厉芒来,“把它给我!” 阿梅颤抖着,将那明珠放入她掌中。 阴丽华捉着那明珠看了会儿,突然厉声大笑:“明珠暗投?亦或是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桃?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大叫一声:“啊!” 然后将那明珠猛然掷在地上:“叫阴识来见我!叫阴识来!快叫!” ☆、第26章 阴识站在阴丽华面前:“你叫我来,就为这一件事?” 阴丽华此时已梳洗好了,靠在阿梅身上:“是的,我要去北地。” 阴识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些了然:“听说,河北的郭氏女送了你礼物。” 阴丽华瞬时脸色苍白。 “看来是了,”阴识点头,“是什么礼物?” 阴丽华低头看向脚尖。阴识顺着看过去,只见她身前地上,有一颗圆溜溜的上好明珠。他俯身,拾了起来:“这可是无价之宝。” “这是她在向我示威!”阴丽华不知想到了什么,咬住了嘴唇。 “正室该给新进门的妾室礼物?”阴丽华笑,“但,我可不是什么新妾,我是他刘文叔当年明媒正娶的正室!是我让给她了位置……” 阴识不说话,只冷眼看着她越说越狰狞:“她凭什么用这东西侮辱我?明珠暗投?!我是那暗处?亦或是,在嘲讽我,用了正室之位来同她交换……” 她猛然抬起头看,看向阴识:“是你,是你当年劝我退让!是你当年说,我们横竖抵不过真定王室的背景,还不如想办法让刘家心存愧疚。且,若是刘秀一旦出事,我们也能有个全身而退的机会!是你!是你说的!” “是我,”阴识道,“但,你那时却欣然而应。你是没想过刘秀能称帝吧!” “我不管!是你,是你让我失去了正室之位,那便给我夺回来!我不能让一个黄毛丫头欺在头上!”阴丽华大喊,此时的她,再无平时半分美丽,竟同她的阿母,撒泼时极为相似。 阴识待她发泄够了,方道:“你如今要去北地?” 阴丽华道:“当然要去,否则,岂不是要被那郭氏女看扁了?” “郭氏女比你小五岁,”阴识道,“你刚刚太过失态了。” 阴丽华面色有些不虞,却道:“的确,或许是我将那郭氏女想的太聪慧了些。毕竟,这明珠乃无价之宝。她即使是要向我示威,也犯不着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来。毕竟,郭家可是为刘文叔贴了不少家财。” 她脸上浮起笑容来。却不知晓,郭家明面上虽然为刘秀贴了不少,但那明面上的钱财都被刘秀补上了。而暗地里头,郭家的钱却在不断的在运转中,如同雪团般,利润越滚越大。 也是,真定王室懦弱,郭家孤儿寡母的弱势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即使聪明如阴识,在未见过郭主前,也决计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果敢聪睿的妇人。竟能只手撑起偌大的郭家来。 她这般说罢,心里头竟仿佛得到了某种暗示,舒坦多了:“我可得好生收着,毕竟这是礼物么。” 阴识将那明珠放入了她手中:“你身子还未好,北地之行可以再缓缓。别走到一半再病了。每每同刘家人说,想去看刘文叔,却又每每临行便病。这次数久了……” 他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阴丽华自己也想到了。她忍不住咬了嘴唇,脑海中突然响起那个说书老者的话来—— ‘那张氏,屡次称病拖延,为的便是不同那文氏共苦。如今听说,文氏在外有了些家底。便慌慌张张要去投奔文氏。为的便是先抢个先机。岂料,这人哪有傻的?平时要来便病。如今却不病了?’ 她强自按捺住心头的慌乱,笑了笑:“其实,这次去不成北地却也是好事。大兄之前想的事情,是过于急躁了。” “第一,刘秀初登基成皇,天下却仍旧未大定。皇后也未封诏,我去了,是要有风险的。”阴丽华说着,看着阴识脸上的不赞同,便笑了,“这风险却不是说为帝之事,那日我们已分析的很清楚明白,刘秀的胜算,的确是非常高的。我如今想通了,我阴家不能在如同之前所想那般坐享其成。我们也得同刘秀同甘共苦一番。” 阴识点头:“这是自然,否则在别人眼中,我阴氏岂不是不如那郭氏?” “但也不能操之过急,”阴丽华道,“慢慢来吧,最好是在刘文叔有需求时,我再带着他需要的物什一同过去。只说是我思念他心切,如此,不仅可以降低他的戒心,还能加深好感。” 她玩弄着掌上明珠,笑了:“说来说去,男人啊,毕竟还是心有旖旎的。北地女子大多不拘一格,哪里比得上南地温柔小意呢?” ———— 郭圣通回邯郸城那一日,便听说因长安周围战乱不断,无法生产,二十多万赤眉军只得西下。但一路烧杀抢掠,却使得一时间哀鸿遍野,白骨满山…… 郭圣通知道,若无意外。十二月,赤眉军会引军东归。而那时候,平定了黄河南北,已建都洛阳的刘秀早已在等着收拾他们了。 是了,接下来,便是平定黄河南北,建都洛阳了。 她抬起头来,去看夕阳下的那片山岚:“六个月啊,时间过的竟是如此之快……” ———— 在郭圣通计算着时间之时。一个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人,却出现在了宛城。 “郭兄!你终于来了!”一头戴文士巾的青年男子,激动万分地冲那骑马过来的男子喊道。 那男子勒住马,下得马来,便是一笑:“姜兄别来无恙。” “我让人在悦来客栈定好了酒席,走走走。这都大晌午了。”那被称为姜兄的男子热情的拉着他便走,“对了,你母亲和阿妹都还好?” 那男子脸一僵,冷笑道:“岂能不好,真是太好了。我阿母同阿妹如今要靠给人洗衣才能勉强偿还阿父欠下的赌债……明明这些钱对那姓刘的贱妇来讲根本不值一提。却害苦了我阿母同阿妹。” 姜姓男子是听说过他家事情的,有些犹豫:“可你阿父不是将郭家所有家财都拿走了吗?” “哥哥养弟弟不是天经地义吗?”那男子愤然道,“就算我阿父再不是,那也是姓郭的人,那姓刘的贱妇。哼,若我大伯还在,真该和她和离才对!” “说的也是,”姜姓男子叹息道,“毕竟,你大伯好歹也是姓郭的,一家人和睦相处才是正经。” “可不是,若他不姓郭,怎么能一分钱都没有还能挣出那么大的家业?”那男人道,“可见还是因为姓郭,别人才给的面子。可怜我阿父,阿母,阿妹。如今却只能给人洗衣裳替阿父还钱。明明就一千金而已,那姓刘的贱妇却不肯出。还将郭家大半钱财都给了她那个赔钱货女儿做嫁妆。” “你信中说,那女儿却是嫁给了刘家三子,刘秀刘文叔啊?”姜姓男子若有所思。 “啧,”那男子冷笑一声,“初时我们还不知道呢,后来闹大了才晓得,原来那赔钱货过去是给做小的。不知道怎么又闹了个正室。感情是钱出的够多。对了,那原配还是你们南阳这头的。” “说来也不是原配,”那姜姓男子笑道,“刘文叔的原配却是个短命的,在小长安一尸两命的死了。所谓的原配,不过是为了给阴家面子。哦,阴家就是那个先你郭家女儿嫁给刘秀的……” “我呸!”那男子唾了口浓痰,“郭家?刘家贱妇生的,那里能入我郭家籍贯?若不是,若不是刘家贱妇后台太硬,真定王室给护着。如今那都是我郭江的家业,族里头想分杯羹的多的是。那是我郭江的家业,迟早还会回我手里头的!” “郭兄,”姜姓男子有些为难,“那毕竟是你大伯自己挣下的。你这样想合适吗?” “我阿父在时,每月还能拿回来近千金。赌账也是他们结,如今我阿父不在了,他们便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郭江叹息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 姜姓男子乃宛城的小商户之子,名曰姜星。 他是在几年前随父去北地进货时偶遇郭江,说来也很戏曲化,那日姜星一个人出行,身上的荷包为人所盗,一路追至小巷,人没抓到,自己也迷路了。 而郭江那日正从郭府回来,手头新得了一二百金,便偶发了善心,赠了他十金。 不想姜星却是个知道感恩的,第二日便找到了他家,不仅还了十金,还送了不少礼物。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朋友。 郭圣通出嫁那日,郭决并未要到什么钱,且很快便没了性命。郭江难免会将郭决之死同郭圣通挂上勾。加之郭决赌账未清。他便以此要挟郭主与他钱财。 不料郭主却不如往日那般好说话,不仅坚定拒绝,还反威胁他,若乱嚼舌根子,便要让他将之前那些欠款尽数还来,否则便要去找人分辨个明白。 原来,郭决从郭府拿钱郭主虽无法阻止,但郭江每每去要钱时,她都会令人让郭江签下欠条。而郭江并不以为自己签了便要还。便毫不以为意的签了。没想到这些证据郭主却都留着…… 他拿不着任何好处,灰溜溜走了不说,还被郭家小厮嘲笑几句。郭江嘴上不说,心头却越发怀恨在心。 郭决已死,郭主又不肯继续养着他们,郭决在家的日子自然不好过。宅子变卖了,阿母同阿妹开始给人浣衣度日。 他心有不甘,偶然间得知原来郭圣通并不是刘秀原配,那原配阴家却在南阳后,便心生了主意。这时,他又想到了姜星。便假作说要来拜访,从河北往宛城而来。 姜星是个实在人,郭家在北地生意不小,且又是个女人当家。那女人还是真定王的妹妹,这传奇事迹,岂能不传遍街坊?是故,郭家的传闻往来南北两地的商人多少都是知道些的。 他因了郭江对他有那么十金之恩,不好过多说什么,但如今,坐在这悦来客栈,听郭江喋喋不休的骂了半个时辰郭主之后。他心头突然变怠倦了。 因了郭江说是要来拜访他,故他给了郭江来时的钱财。仔细算算,这些年,也是他一直在给郭江东西。这十金之恩,怎么也报的差不多了。 姜星这般想着,心头便更疏远了郭江几分。 “说来有趣啊,那天有个老头子,在这客栈门口说书,翻来覆去便是那么一段,实在其哉怪哉!”堂中有人突然道。 “是了,”另一人接口,“那日我正好也在这客栈跟前听,那老头子说的实则有趣,只气人的是,他只在有牛车到门口时才讲几句。听了两三次后,我便受不了,只得走了。” “哟,你们不知道吧!”有人大笑。 “什么啊?”另外的人赶忙追问。 “那老头子,是在阴家大小姐的车到了客栈,便走了的。”那人神秘兮兮道。 郭江正在饮酒的动作突然停下:“阴家大小姐?” 他侧耳细听。却听下头有人在问—— “阴家?哪个阴家啊?” “不就是南阳那个刘三说的,‘娶妻当娶阴丽华’那个么。” “哎哟!是那个啊,她今年十九了吧?还没嫁出去?她那个母亲也够凶悍的,谁都看不上,以为自己闺女是金子呢!” “你孤陋寡闻了吧!那阴家大小姐都21了,能不嫁出去?” “啊?嫁了啊,嫁给谁了?” “就是那个刘三啊!” “可人阴家不是拒绝了刘三十几次么?” “等等,你们说的那个刘三是不是刘秀,刘文叔?他哥哥是是刘縯?”有人突然问道。 “是咧,咋了?” “哎哟!你们是不晓得,更始帝那会儿,人刘秀就封了破虏将军了!现在人在蓟城自己当皇帝了!”那人喊道。 “啊!” 一片喧哗后,终于有人酸溜溜道:“怨不得阴家那么痛快就把阴大小姐嫁给刘秀了。” “这还不算啥!”那人又丢出个重磅炸弹,“人刘秀娶的大老婆是谁你们可晓得?” “难道不是阴大小姐?” “当然不是,那大老婆来头可是阴家比不了的,”那人道,“河北真定王室知道吗?刘秀的大老婆就是真定王的亲妹妹生的女儿。大婚的时候,嘿!十里红妆啊!那最前头的嫁妆抬进了大院,最后的一抬嫁妆还没出郭府!那嫁妆,从卯时初一直抬到酉时末。足足七个多时辰啊!”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天哪!那么多嫁妆!都抬的是啥啊!” “郭氏乃河北首富,据说置办了这场婚事后,郭家的荷包快见底了。”那人道,“阴家大小姐也只有在南阳被叫声大小姐了。她出嫁的时候,听说嫁妆抬了12抬?” “前三抬还搭个铺子,一个地契一抬嫁妆。最后的几台,只有活鸡,活鱼了。”有人道,“郭家那嫁妆抬啥了?” “啧啧啧,”那人挺直了腰,得意的仿佛那是他的:“我那时候正好在河北做生意,打眼这么一看,这辈子都没见过。人一抬嫁妆堆得冒尖。地契什么的就一抬,上头打眼看过去,大概几十张?甭说了,就一点,人家抬嫁妆的箱子都是铜打的。撑子都是乌木的。我没看完,就一会儿,仔细数数,哪抬都价值连城了。” 郭江听得发气:“哼,那还不都是我郭家的!真是败家娘们!赔钱货,那明明是我的东西!” 姜星听了,不动声色地坐的离他又远了些。 众人感叹了会儿郭氏的富有,方有人道:“那日阴家大小姐来宛城了?是准备去蓟城的吧。” “去什么去啊!”有人笑道,“那大小姐是给人抬着下牛车的,一进客栈就病了,哎哟呵。这也是有趣极了,人请大夫的诊金都是先赊着的呢。怨不得刘三儿要娶那个郭氏女当大老婆,阴大小姐囊中羞涩,别说帮刘三儿了。就连镇场子都镇不住啊!听听,看大夫都要赊着诊金,这是有多艰难啊!” 众人齐齐大笑。 忽有人道:“各位难道不觉得那说书的老头子极为可疑吗?” 于是又是一番议论。 郭江因着下头的无知之人,不住去提那郭家的富有,他脸上越发狰狞难看。 姜星看了,忙劝他先去安顿。 两人起身,正要走时,忽听下头有人道:“莫不是,那说书的老头子,是有人故意安排来的?” 郭江转身,眼中露出厉光来…… ☆、第27章 郭江原就想同阴家合作,一起干掉郭主和郭圣通。 否则,他又何必千里迢迢来这南地? 不过,他并不急,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悦来客栈这一顿饭,他至少是明白了,阴家是的确不如郭家的。 这让他不仅更为愤恨:阿父说过那郭家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姜兄,”郭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姜星的袖子,“姜兄在这宛城,人脉宽广,能否帮我找到那在悦来客栈门口说过书的老头?” 姜星存了心要疏远他,哪里肯帮他,只推脱道:“郭兄却不知了,如今在这宛城,我不过是个三流商人,真正的人脉宽广,还数这悦来客栈的老板张英张老爷。那老头子不是在悦来客栈门口吗?您不若直接去找那张老爷,倒是爽快!” 郭江听进去了,却是眼珠子转了转:“姜兄帮我引见引见张老爷如何?” 姜星哪里愿意,但郭江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却不好开口拒绝。可就这样帮他引见张老爷,这玩意出了事情…… 思量再三,他终于学乖了一回:“郭兄真是过谦了!就以河北郭氏的名头,这宛城谁敢不给您面子?” 他见郭江脸上闪过自得之色,便又道:“若我去为郭兄引见,只怕反倒是堕了郭氏名声,毕竟,郭家首富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我,却不过是个三流商人。” 郭江听他说罢,心已然动了。 “再说,我阿父叫我明日便去洛阳一趟。家父脾气倔强,我也不敢违背……”他这话却是临时决定的,之前为了接待郭江,他已推了行程,而今,他对郭江已是避之不及。自然便要选个远些,耗时久的行程了。 “这……”郭江此时倒是巴不得他赶紧走,以免由他引见自己去见那张老爷,掉了自己的格调。可仔细一想,他自己没带什么钱财来。若是郭江走了,他可如何是好? “姜兄,”他叹息了一声,“你这般急着走……我可是专门来看望你的啊!” 到了此刻,姜星再傻也不会信他的话了。谁来看朋友不带点礼物?哪怕很不值钱,就算不带礼物,字里行间也没提过一句,要去拜访他家人的话。 姜星再老实也是商人出身,此时又急着和他撇清关系。一时间,竟轻易看出了他的心思:“此次无法款待郭兄,我只觉得十分愧疚,若郭兄不嫌弃,我这里有两百金。请郭兄不要拒绝。” ‘两百金?’郭江皱了眉头:‘这钱也委实太少了些吧。’ “我不过是个三流商人,上不得台面,这也是我唯一有的钱了,万望郭兄不要嫌弃才好。”姜星也不管他的脸色好看与否,自道。 郭江听罢虽仍是嫌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 次日,郭江先去买了套簇新的衣衫,收拾妥当了。方到了那悦来客栈,寻了那小二,便声称自己乃河北郭家的大少爷,特来拜见张英。 河北郭家的大少爷? 那小二也是个伶俐的,转念一想,便想到了那郭主的儿子。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模样。他们悦来客栈虽和郭家无有生意往来,但天下商人提到河北郭家,都是多少要给几分面子的。 “郭大郎不若先等等,”那小二手脚麻利的擦了桌子,“如今,老爷正在和刘大郎吃酒呢。” “谁是刘大郎?听上去是个没名气的,”郭江道,“难道也是刘秀家的?” 那小二见他说话太过傲气,心头有些不满,却笑道:“刘大郎却是个外来的,此人瞧着比大少您小呢。一个人单枪匹马这这宛城,创下老大一份子家业来。这来往的商户,哪个听了不赞一声年少有为……” “哼!”郭江不满地哼了一声,“你这小二废后忒多,还不赶紧去看看你家张老爷同那刘大郎吃完酒不曾,若是吃完了,好歹让我先进去。” 那小二唯唯诺诺的应了,转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淬了一口:“什么玩意儿!” ———— 进去通信的却是张英的长随。 “老爷,有一少年郎言自己乃河北郭氏之子。要来拜见您咧。”那长随进来道。 郭况持青铜樽的手一顿:“河北郭氏之子?” “是咧,”见是自家主人常常夸赞的刘家大郎搭话,那长随便回道,“他说他是河北郭氏的大少爷。” “河北郭氏跑我这宛城来作甚?”张英放下了青铜樽,“常青,你看那郭氏大郎如何?” 那长随顿时脸色非常奇怪好一会儿才说:“见面不若闻名。” “竟是如此不堪?”那张英闻言若有所思,“他来此是为甚?” “小二套了半日话,倒像是来找老爷您攀关系,让您帮他找人的。”常青道。 张英从鼻中喷出一声嗤笑来:“莫非是有人冒名顶替?河北郭氏的子孙,竟如此不堪了?郭昌素有侠义之名,郭主也是个女中豪杰。我闻那郭氏之女,也是个厉害角色。世人虽多道其柔弱,深明大义。我却只觉得,那是不逊于郭主的女子。那样的女子,怎么能说是柔弱?常青,你嘴里头的这郭氏大郎,我却不觉得是真的。” 郭况心头暗暗折服,同时细思若不是阿母和阿姐的一番话,他如今会长成什么样子? “那这个人,老爷是见还是不见?”常青问道。 “当然见,”张英笑道,“无论如何,他都是顶着河北郭氏名头来的,若是不见,传出去未免显得我太过自大了。刘老弟觉得呢?” 郭况心念一动,他也着实很想见见这用他名义来拜见张英的人:“老兄说的自然是对的。且,小弟也正好对着‘郭大郎’好奇的很呢。” “听到了,”张英道,“去将那‘郭大郎’请进来吧。哦,对了,再让人加个酒樽。” ———— “夫人,蒋老夫人她们来了。”阿雨进来,乖巧地行了个礼。 “夫人,只怕来者不善。”葵女扶起了郭圣通。 来者,自然是不善的。 刘秀称了帝,她郭圣通却仍没有得到一个正式的册封,只能不伦不类的被继续喊着‘夫人’,这些昔日邯郸城的氏族,怎么会放过如此好一个当众驳她脸面的机会? 当年初至邯郸城,她干净利落的将这些人敲打一番,让他们配合刘秀去重建这邯郸城,可曾经的许诺,道最后却变成了一纸空谈。 刘秀岂会让邯郸城的氏族再掌握邯郸城的命脉?待邯郸城步入正轨后,他便用自己的心腹一一替换了要紧的职位。只给这些氏族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空职。 邯郸城这些氏族自然也不是傻的,见自家人职位被撸,便开始了猛烈的反扑。这些都被郭圣通一一镇压住了。 如今刘秀称帝,郭圣通去了蓟城一趟,回来却什么都没有获得。 虎视眈眈的邯郸城氏族岂会放过这一绝佳之时? 积攒了多时的怨气,如今终于有了发泄的渠道。可想而知,郭圣通今日这一仗必定是极为辛苦。 葵女担心极了:“夫人要不您先进些哺食吧。” 她看的极为清楚:夫人这些年太辛苦了!刘秀或许是个大英雄,但他却绝不是好夫婿。他太精于算计人心,明明什么都没有为夫人做过,却总能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给世人看。让不了解内情的人,都对夫人羡慕无比。 “不必,”郭圣通挺直了身子,无比自信,“走吧,别让她们久等了。” 笑话,若无法自信的正面击败她们,她那兵书是看到狗肚子里去了? 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有自信,迎刃而解。不就是唇枪舌战么,谁牵着谁的鼻子走,还犹未可知呢! ———— 前殿。 以蒋氏老孺人为首的邯郸城贵妇正跪坐在一隅,窃窃私语。她们不是傻子,刘秀如今的势力乃有目共睹,且北地传诵神迹传的那是一个生动无比。 而光就他的血统,以及整个天下大势而言,邯郸城的氏族也不难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只是,这心头有了选择,却不能说出来,须还得讨价还价,拿到一个心满意足的价钱。 郭圣通如今身份未明,若是明了,这次来的,便不止是贵妇们了。 不过,这未明却也有未明的好处。 “诸位。”蒋氏老孺人道,“如今,却是要看我们同夫人彼此诚意的时候了。这次还望各位能同心协力。” “老夫人所言甚是。”众人皆点头称道。 这之前多次交锋,皆是因为她们自己正向争相出头,于是便轻易被郭氏夫人给化解了去。 如今,她们便提前越好,万不可再各自急着出头争辩,再被郭氏夫人轻易化解。 “夫人到!”有人高喊。 邯郸城的贵妇们闻言都挺直了腰杆。待郭圣通过来时,方微微点头示意。 郭圣通也不恼怒,只笑道:“各位别来无恙,这一年想必比王郎在时,过的好多了吧。” 她开口便是如此敏感的话题,使得众人心头一惊,个别几个沉不住气的,忍不住抬头看她,这一看,便是倒吸了口气:‘这短短数月不见,郭氏夫人竟又漂亮了不少!’ 是女人便没有不爱容颜的,这郭氏夫人,竟是容貌一日胜过一日好。 下头的贵妇有几个当时便红了眼,却再三忍住。蒋氏老孺人打眼一看,便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心头叹息一声,瞥了瞥儿媳妇。 “夫人,”蒋氏老孺人的儿媳妇便笑道,“夫人几日不见,竟越发美了。” 这几日未免也太过夸张了些。最近的一次见面,也是三个月前了。 郭圣通的属性点这几日又增加了两点。她便加在了外貌上。这属性如今不过84。却的的确确是超凡脱俗极了。郭圣通也是女人,自然也是好奇,这外貌点到了满点,会是个什么样子。 “夫人谬赞了,”她笑道,“夫人的才貌远胜过我数倍。今日夫人身上这湘色衣裙,也是好看极了,这手艺,是出自‘月芳’的最新款吧。” 这‘月芳’其实也是郭家的产业,只是世人不知罢了。 它出现的时间不长,却因为做工细致独特,用料上品,且能量身定做。很快便得到了氏族贵妇的喜爱,再加上它的价格本就不便宜。一时间能否穿着‘月芳’最新款的衣衫,也成为了贵妇们炫耀和争相攀比的内容。 蒋老孺人的儿媳妇听了便有些骄傲,忍不住挺了挺胸:“夫人好眼力,正是‘月芳’刚刚出的最新款呢。” 此言一出,下头便有些家中拮据的贵妇忍不住看向了她。 她不由得更骄傲了。 郭圣通笑着仔细打量了一番,说的万分诚恳:“果然是极适合夫人的,不过,这衣衫虽好,夫人的胭脂却也该换了。正好,我买了‘秋华’的最新胭脂。葵女,去拿来给夫人!” ‘秋华’和‘月芳’可不一样,它不仅高档,还限制购买的数量。实行的是类似后世的‘会员制’,只给有身份地位的贵妇购买权。这个点子是现成的,但却足够新奇。 想当初郭主才听到时,也忍不住叹息:‘纵是胭脂不若人家的好,光凭这一点,便可以立足了。’ 不过,郭圣通出手的胭脂,怎么能不好?她可是有上千年的眼光和系统这个作弊器的人。 那蒋氏老孺人的儿媳妇听罢竟是‘秋华’忍不住心念一动:“夫人真是厉害!不知夫人对……” 她这头和郭圣通说的火热,下头的贵妇也听得火热。 唯独蒋氏老孺人,越听越不对劲:“咳咳。平度。你怎么缠着夫人说这些琐碎事了?” 她儿媳妇脸上的笑容一敛:“母亲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郭圣通假作听不懂:“没关系,我平日里头很爱倒腾这些,夫人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我的收藏。” “还是不给夫人添麻烦了,”蒋氏老孺人的儿媳妇道,“听闻夫人这次去了蓟城,说来惭愧,我痴长四十余载,却还未出过这邯郸城咧。真是羡慕夫人啊。” 郭圣通心念一动,明白这重头戏算是来了:“夫人说笑了,待出去后,才发现,这天底下的城池啊,皆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不过啊。不同的地方,城池一样,人却不同。” “想必,无论是走到哪里,夫人都是极拔尖的。”蒋氏老孺人的儿媳妇平氏笑道,“真是羡煞我等。夫人如此佳人,想必陛下也是爱极。我等还以为夫人此去蓟城,回来便是娘娘了呢。” “平度,”蒋氏老孺人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平氏伸手轻轻打了自己的嘴:“瞧我这笨嘴,夫人勿怪啊。” 郭圣通心头波澜不兴:“哪里,夫人说的句句都是实在话。可见夫人是个实在人呢。” 此时,那贵妇人中便有一个,乃是如今这邯郸城氏族所出的小官之妻:“我猜啊,陛下定是觉得蓟城太过简陋,想回邯郸城昭告天下册封夫人呢。不知是何时回城?我邯郸城若有这般盛举,自当提前准备啊!” 此言一落,立刻便有许多人应和。 郭圣通等她们都说的差不多时,方道:“诸位都太过高兴了。这册封之事,陛下却是未说的。”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众人都隐约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却没想到,郭圣通竟如此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诸位不必吃惊,”郭圣通笑道,“陛下胸怀山河,这天下未定,陛下岂会想着册封之事?” “难道夫人不急?”那贵妇道。 “我急什么?”郭圣通笑了,“我乃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谁急,也轮不到我。” “夫人,”蒋氏老孺人杵着拐杖站起身来,“明人不说暗话,夫人想必如今心头根本没有底吧。毕竟陛下曾谓众人道‘娶妻当娶阴丽华’。这最后到底是谁能上位,夫人心头真的有底吗?” ☆、第28章 “夫人,我们今日来,便是代表着整个邯郸城氏族的态度。阴氏乃南人,我等自然是不愿意有这样出身的主母。”蒋氏老孺人道,“可是夫人,若想要邯郸城氏族的支持,您也要拿出些诚意来。” 郭圣通笑道:“邯郸城氏族我一向都是敬重的。只是,这些事言之尚早。” 蒋氏老孺人道:“早与不早,夫人心知肚明。” 郭圣通深吸一口气,做出万般深情之色:“其实老夫人说的都对。我也知道,阴氏女的赢面比我更大,毕竟,文叔是极为爱她的。我不说,却不代表我是傻子。老夫人心头或许仍在气我当年未曾阻拦文叔罢免您亲子官职。可是蒋老孺人,我想您也是年轻过的,这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最为愁人。‘情不知起一往而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女人是从来不傻的。而当她愿意犯傻的时候,只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此言一出,便有些骚.动。 郭圣通今日一张口,便用了两个千古名句,而这名句,虽不符合如今的律诗,但魅力却是今古相通的。这句子,配上她如今的形态。只让人觉得,她心思百般玲珑,却又是情至了深处。 用情如此,怎不让人一声叹息? 可蒋氏老孺人却不这般想,她如今张口这般说,便是赌上了全部。邯郸城氏族毕竟投靠过王郎,改投刘秀后,一直硬不起来也是觉得没底气。 她如今之所以要带着这些人来且再三商议要想法子让郭圣通同他们合作,便是想要为邯郸城氏族谋一个翻身机会。 她算的是很好:‘若郭圣通同意合作,即使赌上邯郸城氏族家财和全部势力,必也要让她上了正统之位。’ 这等子好事,于邯郸城氏族来说,是堵上全部。但对郭圣通而言,却是不费一兵一卒,只需要她同意上他们的船便好。 郭圣通本就出身北地。又有着免费的资源可用,蒋氏老孺人任想破头也万万想不到郭圣通竟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好事。 “夫人可是想清楚了,”她道,“我邯郸城氏族只要娘娘一句话,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所邯郸城氏族今日好意,我郭圣通心领。日后能照拂时,也必当全力照拂。只是,我不想应,我不想使文叔为难。”郭圣通却并不觉得接纳邯郸城氏族是什么好事。再说了,那后位早已是她囊中之物。她何必用自己必得的东西,去同人做交易? “纵是最后夫人败了?”蒋氏老孺人仍是不死心。 “纵败了,我也是不愿意使他为难的。”她眉眼轻蹙,似有无限愁意,语气却坚定无比。 ———— 刘秀展开那看了数遍的邯郸城暗探传来的书信。 “请不知其一往而深么,”他用手轻抚那缣帛上的字迹,只觉得心头一时沉甸甸如同灌蜜,沉重,却甜蜜,“通儿,对不起,为了大业,让你受委屈了。” 他将那缣帛折好放入胸前,然后猛拍一记小几:“传邓禹,耿纯,吴汉!” “诺!” 未几,门开了。 邓禹等人做了个揖:“陛下。” “坐!”刘秀道,“如今吾欲挥师南下,你等有何见解?” ———— 七月中旬。刘秀秣兵厉马整军南下,开始了复兴大汉帝国的统一战争。 七月末,刘秀大军行至洛阳城外。 洛阳是东周王朝五百多年的都城,昔日刘秀曾以更始司隶校尉的身份去洛阳恢复社会秩序整修宫殿,也算为百姓所知。 而强华先生经过占算后,断言:这洛阳城有天子之气,风水极佳! 当吴汉正领军攻打洛阳时,刘秀便命大司徒邓禹攻占关中。 邓禹今年正好24岁,而大司徒一职,亦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领百官,由此便可以看出刘秀对邓禹的信任程度。 待邓禹走后,刘秀立刻便使人叫来‘大树将军’冯异,令他带兵北攻上党,南下河南成皋,扫清洛阳北部西部周边,为定都洛阳打造一个安定的周边环境,驻军孟津,捍卫洛阳,偷窥关中。与邓禹互成犄角之势。 邓禹想不到,此去关中,待回来后,自己不仅没有封赏,还会被降为右将军。 而这一切,自然都在刘秀的算计之中。 ———— 且不说这边如何风起云涌,先说宛城那头。 郭况一时好奇,加之张英有心要看那‘郭家大郎’是何种角色。于是,常青便将郭江请了进来。 这一露面,郭况心头便是一个激灵。 郭江今年二十有五。在河北时,两人却是经常能见面的。他心头一突,便低了头,借用给自己倒酒的姿势来平缓心头的紧张。 阿郑后退一步,却是选了个最佳观察的位置站好。 郭况离开河北时才十岁,如今过去两年,他的体貌自然是与旧时不同,加之在外的历练,浑身的气质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不知世事的公子哥儿了。 他心头宽慰自己,郭江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只是一抬头,却见郭江双眼牢牢盯着他,里头尽是疑惑。 “张兄,”郭况转过脸来看向身旁张英,“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这话里加了点宛城人的口音。 果然,眼光余处,那郭江已不再盯着他看了。 “并无不妥。”张英道。 “哦,我见这位兄台一直看向我,还以为有什么不妥呢。” “是在下失礼了,”郭江随意做了个揖,“你长的实在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不过,他却是个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纨绔。仔细看,你比他强多了。” ‘好吃懒做’‘好逸恶劳’这是在说他自己吧! 郭况笑的咬牙切齿:“在下多谢兄台夸赞。” 郭江偏听不出来郭况的敷衍,还笑道:“哪里,哪里。” 张英眉头一皱:“在下多问一句,贵客是河北郭家的大郎?” 郭江心里头想,他是他家唯一的儿子,不是大郎又是谁? “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某正是河北郭家大郎郭江!”他捋了捋自己的衣衫,得意的做了个揖。 “郭江?”张英可不是好糊弄的,他听罢便皱了眉头,“可郭主和郭昌先生的儿子,仿佛不叫这个名字啊。” 郭江听罢,登时红了一张脸。他激动万分的喊道:“那姓刘的贱妇不过是托了真定王室的名头,她哪里配说是郭家之人?我大伯一向疼爱我与阿父。这郭家大伯是要教给我阿父的。” “贵客的阿父?”张英听到这里,心头已有数了。 “我阿父姓郭名决。”郭江道。 “是那个成婚一载便要求分家,让兄长净身出户。五年败光家财,又去让兄长养着。最后说是要做什么生意,拉着兄长一起去,最后却自己只身一人逃回河北。让兄长落入山匪之手,又诓骗郭主财务,隐瞒兄长为山匪所持。致使兄长身首异处。吃喝嫖.赌,皆强自让郭主偿还。侄女出嫁,当街阻拦,要求钱财的郭决?”郭况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哦,这人名头我昔年却是听过的。” 张英身为这悦来客栈的老板,对河北郭氏的事情是隐约知道些的,但知道的不多,只限于郭昌将家财尽数分与弟弟之事。如今听了郭决一番话,心头更是鄙夷万分:“原来贵客并不是郭家大郎啊。” 郭江听了郭况这番话,再见张英眼中不复之前的热切。心头大怒:“那女人也配称郭主?她死后都不知能不能入我郭氏祠堂,我阿母同郭家族长关系甚好。哼……那郭家家财都是我的,如今不过是那女人在代为打理,我如何称不得郭家大郎?” 张英听到此处,已忍不住冷笑数声:“贵客来头太大,我家店小,却是担待不起。水酒一杯,贵客饮后速速离去吧。” 郭江听到此处,方有些后悔刚刚的口直心快。 他道:“是小子狂妄了,此次拜见张老爷,却是为了求张老爷一事。” 郭况在一旁自己吃酒,张英却心头警惕起来,看向郭江:“我能力有限,大概是不帮上贵客的忙了。” 张英喜爱交友没错,但他却不是没有原则下限的谁都相交。刘大郎与他相识一年,为人张英是知道的。且从不胡说,是故,张英是相信刘大郎嘴里说的那些事。再加之郭江刚刚那段表现。张英自然是不愿与他多交的。 郭江这人有个好处。他从来体会不到自己是惹人厌烦之人。 是故,当张英说出这句话时,他便以为这是张英的心腹之言。在鄙视张英能力不够的同时,他自认为,他应该给他一个机会:“张老板客气了,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可是我觉得,这件事对你而言并不难。” 什么叫‘有自知之明’?饶是张英如此好的脾气,听到这一句,也差点跳起来叫他速速滚蛋。 再三吸气,他皮笑肉不笑:“小老儿素有自知之明,贵客请说吧,小老儿多半是帮不了贵客的。” 郭江便将自己所托之事说了出来:“其实并不难,只是听闻约莫五六日前,有个小老儿在你客栈门口说书。我找那小老儿却是有点私事。” 他好歹没蠢到将想要从那老头儿嘴里挖到什么用来和阴家合作对付郭主他们的事情对着张英和郭况两人和盘托出。 张英听了这话,心头倒是一松,这忙他倒是可以帮,也犯不着为了这点儿小事得罪这个叫郭江的龌龊小人。 “小老儿定当尽力帮贵客找到这人,”张英道,“贵客,这天色已晚,小店吃食太过粗糙,贵客您看……” 郭江不以为意:“我早听说了你们这客栈吃的并不咋样,这会儿天色刚刚过午,不知这边有什么好的倡家?” 常青见张英脸色越发不对,忙上前一步:“贵客可是说对了,这里倒是有个很不错的倡家,倡家最有名的,便是那止兮娘子。贵客跟我来,我指与贵客细看……” ———— 郭况自张英答应郭江帮他找寻那老头子时,心头便有些不安:“兄长真要帮那起子小人?” “大郎,”张英道,“我觉得你今日不太对劲。仿佛,对那人有什么意见。” 郭况冷笑一声:“行商,靠的便是一个义字,那起子小人,吃里扒外,既享受着郭主的恩惠,还不思进取。我自听说河北郭家之事后边觉得,郭昌太过迂腐了。或许,郭决到了那地步,也有郭昌的原因。” 这念头是他孤身来这宛城行商,吃足了苦头,被人诓骗了钱财后,才隐约悟得的。 而当他终于历尽千辛万苦,成为商人后,越发懂得,郭昌或许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却不能完全称为好父亲,好兄长。 他对儿女皆娇惯,养的如同室中矮植。经不得风雨。 不过,他的阿姐却是例外,照理说,他的姐姐郭圣通,应该是被养成天真烂漫性子才说得通。不过,如此果敢,想来是随了阿母? 而他自己,郭况每每想起曾经的自己,便觉得羞愧异常。 他至今记得,那日问阿姐,不嫁刘秀可否。 阿姐答,待你三年后,鞋万金归家时,若再觉得她不嫁可。那她便回来。 郭况当时没有说出口,心头却觉得,三年后归家时定要再这般说。岂料世事无常,不过才两年余,他再回想当年那问题时,便明了,果然是自己错了。 他想的太单纯,以为阿姐不爱,便可以不嫁刘秀。却忘了,他也好,阿姐也罢,代表的都不说他们自己。身为郭氏的子孙,他们既然享受了身份予他们的一切尊荣,便要再适当的时候,付出应有的代价。 而阿姐,不过也是其中的代价而已。 其实,此番故意安排个说书的,与其说他是厌恶阴丽华,还不如说是他在为他的阿姐鸣不平。他的阿姐,随着刘秀征战,自十四岁嫁与刘秀后,未享过一日安宁。虽不知阿姐如今情况到底如何,但只听着往来行商字里行间对阿姐深明大义和对邯郸城的称道。他便可遇见阿姐有多辛苦。 在所有人都称赞郭氏女了不起时,他最先想的并不是阿姐多厉害,而是,阿姐一定很辛苦。 可,这样的阿姐,却遇到了刘秀那样的贱人。刘秀一边娶了她阿姐为了更好的与真定王室合作,变妻为妾,一边却谓与众人,是他阿姐强烈要求的。他有多迫不得已。 一头理所当然的让阿姐为他操持一切,一头却又深情款款让整个南地都晓得他对阴丽华的爱慕。 阴丽华要去北地,去干什么?接盘他阿姐好不容易平稳了的局面?去做刘秀的皇后? 他郭况对皇后之位没啥意图,可,他阿姐如此辛苦。凭什么要便宜了这刘秀的‘真爱’?或许,阴家,阴丽华也同郭家与阿姐一般无辜,但既然郭家已被刘秀树成了阴家的对手。那也只能一直针锋相对下去了。 郭况不是傻子,郭家和阴家各自代表的了北地与南地氏族的利益。根本再无握手言和的可能。 只是,他初次出手,并不想做多过分的事情。只不过想让那阴丽华听了心头有根刺罢了。只可笑那女人心头却真是有鬼的。他不过是让个说书的讲了个似是而非的故事,她便吓得一病不起了。 “你说的是,”张英听了他的理由叹息一声,“只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那郭江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人。只不过是找个说书的老头子,我到时候让常青在一旁看着,万不能让那小人害了那老头儿。” 他话说到这里,郭况知道,不能再说了。 于是两人畅饮一番。方才离去。 ———— 且说这郭江去了常青所指的倡家。 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止兮?”那龟公道,“贵客换个倡人可好?” “为何?”郭江不满了,“我既然来你家,便是想要个最好,你是嫌我钱与的不多?” “止兮被本大爷包下了,”忽然有人道,“你是哪里来的葱?听口音,却不是南人?” 郭江下意识挺直了腰杆:“我是河北郭家大郎,你是哪儿来的鸟儿?” “郭家大郎?”那人却一撩帘子走出来了。只见他身长如玉,生的极好,只是脸上始终有一股猥琐下流之气,生生地将俊脸变得让人不忍直视。 “你姐姐是郭氏圣通?”那人道。 郭江一下子警觉起来:“你是何人?” “看来真是郭氏圣通的弟弟,”那人自语,上下打量了他会儿,“啧,长的真是惨不忍睹,可见你姐姐没多好看。” “你姐姐才是郭圣通呢!”郭江跳了起来,“爷最讨厌郭圣通和她那老不死的母亲!郭圣通之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岂有我英俊潇洒?” 那人了然的笑了:“哦,感情是个冒名顶替的。你胆子够大啊。” “冒名顶替你爷爷的!”郭江跳了起来,“我是郭家大郎,再无半分错的!” “你爷爷的!”那人怒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般骂我。你不想活了!来人啊,好好的给爷教训下这满嘴喷粪的野小子。” “阴三郎,”那龟公慌了,“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小老儿还要做生意呢。” “等等!”郭江挣扎道,“你姓阴?” 那人唾了他一口:“你居然不知道爷爷我是谁?” “阴丽华是你什么人?”郭江问道。 “爷爷的,那是我阿姐,你乱叫什么!”那人勃然怒了,“正好,你阿姐抢了我阿姐的东西,我便替我阿姐好好的教训你。” “放你爷的屁!”郭江大骂,“你阿姐才是郭圣通呢!” “爷的阿姐是阴丽华!”那人道,“你不是姓郭吗?我今天还就收拾你了!给我打!” “等等!”郭江大喊,“你真是阴丽华的弟弟?” 那拳头已朝他招了过来,龟公一旁跺脚:“阴三郎,使不得,使不得啊!” 一片嘈乱中,郭江一边用手挡着脸,一边大喊:“我是郭圣通的仇人啊!咱们是一伙的,一伙的!啊——!” 这最后一声冲破天际,只惊得往来路人都抖了三抖,快步小跑不敢回头看这倡家了。 “停!”那人道。 于是长随都散了开去。只见那郭江捂着下.身。正在地上翻滚,一边滚一边大声呼痛。 龟公是个有见识的:“呀!不好,贵客似是伤了子孙根了!” ———— 一片凄惨中,郭江躺在床上,子孙根被大夫包成了一个巨大的粽子。 而罪魁祸首却搂着止兮,对着他的大粽子品头论足。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席卷了郭江全身:“你为什么在这里?” “来看热闹。”那人搂着止兮笑道,“美人儿。你说这玩意儿好不好看。要是塞到你下头去……” “恩~三郎,您真坏~”那止兮扑在他怀中,粉拳乱捶,“光天化日之下,你就说这样的浑话了。” “止兮,你真骚。”那人道,“要不要今晚试试?爷知道你期待的很,你要是不骚,也何必专程从南阳来宛城看你。算算,爷都在你身上花了七八百金了。” “爷~”那止兮又是一通粉拳乱捶。 他二人这番调笑可是狠狠的刺激了郭江一番:“还要不要合作了!” “你有什么值得我同你合作的?”那人嘲讽道。 “自然是值得,”郭江道,“你想不想知道你阿姐为何会突然病倒在宛城?我却知道,那日有个说书的老头子甚是诡异。不断与人讲同一段故事。” 那人脸色严肃起来,吓得止兮也不敢再调笑,好会儿,他道:“我可以自己查到。在宛城,我的人脉可比你宽广。” 郭江色变,他心头一滞,终发觉这信息分量不够了。 思之那同张英吃酒的刘家大郎面貌竟同郭况几分相似。他又有了主意:“若是我知道,谁是郭况呢?毕竟我是看着郭况长大的。他阿父乃我大伯。” “郭况远在河北,我纵是知道他长什么样,也无用。”那人道,“你没有任何同我讨价还价的价值,我愿意替你付诊金,也不过是我心情好,想看看人肉粽子。” 郭江心头一沉:“哦,可是你却不知,这郭况是来了宛城的。” 他心头想到,那姜星同他提起刘家大郎时只言他无任何亲人背景,单枪匹马闯荡宛城,甚是厉害。既然没有背景,没有亲人,他还怕什么?大不了杀了那刘家大郎便是。 那人脸色突变,一把推开怀中的止兮:“滚出去!” 那止兮慌不迭的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我是阴家三郎,阴就。”那人道,“你说郭况在宛城,可有证据?” 郭江心头想明白了,自然恢复了镇定,他信口胡诌道:“你以为何人会请个说书的老头子跑去说书?” “你是说……”阴就的脸色越发阴沉,“是郭况干的?” ☆、第29章 邓禹是在抵至关中的路上收到的锦囊。 自在邯郸城发现锦囊妙计的秘密之后,邓禹便对郭圣通看法越加复杂起来:‘智多近妖’‘对刘秀一往情深’‘敏慧之极’‘有大家风范’…… 他对郭圣通善于谋略的担心是有,但更多的却是欣赏和佩服。 如今,纵然他是阴识好友知交,却也觉得,若有一日刘秀能一统天下光复这大汉。天下之母郭圣通比阴丽华更适合了。 他知道自己是南地的异类。对于氏族的利益,他会考虑,但却极少。自年少时亲眼目睹贪官为患,后又经历了王莽乱政后。他总想着要如何给百姓一个能安居乐业的天下…… 比起做武将来,他其实更适合做一个文臣。因为他的心太柔弱,虽然知道以杀止杀是如今最好的办法,可他却总想着,能兵不见血该多好。 这大汉的江山如今是风雨飘摇,再禁不起折腾了。 锦囊既然已褪去神秘色彩,他便在无人之时打开了锦囊,其实说实话,对于锦囊中郭圣通会写些什么,他真是好奇的很。 打开锦囊,摸出里头的缣帛。邓禹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是一惊。 只见上头写有三计,皆是此次对关中用兵之策。 若郭圣通此时在此,他定会忍不住问询为何她竟知道,这领兵进军关中之人是他? 深吸一口气,邓禹看那缣帛上所言—— 关中兵祸连年,大量土地皆已荒芜,赤眉军数多,且在长安城中大肆抢掠。无粮已成大患。而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地广人稀,粮食丰富,牲畜繁多。如今西下的赤眉军,定会寻机东上为寻粮而至此三地。故有三策遗君: 君先至此三地,将粮草纳至一处,继而守株待兔,待赤眉军至。寻机攻之,此为上策。 君先至此三地,将粮草纳至一处,继而加固城楼,待赤眉军至,以逸待劳。固守待其自乱之。此为中策。 君趁长安、洛阳无守军时,直攻之,此为下策。 三策各有利弊,望君多加斟酌。 “上策与下策,杀戮太大,”邓禹心头有了主意,“若能兵不见血,何必再添杀戮?” 他心念一动,便传了副将至:“传令下去,令火头军就地埋锅造饭,做够三日干粮,分与将士。急行军,至上郡!” ———— 郭圣通从郭家行商处知道并无汉军出现在洛阳、长安一带时,心头便有了底。她屏退众人,只悠悠叹息一声:“邓将军,这一世,您会做什么选择?” 是上策,亦或是中策。 若是选了上策,那邓禹今次再不会被贬为右将军。 可若是选了上策,那邓禹也不再是邓禹了。 “让我看看,这一次,邓将军您,有会做什么选择?” ———— 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此次邓禹关中之役上的郭圣通并不知道。在南地宛城,一场针对她弟弟郭况的阴谋正在展开—— “你如今该告诉我,那郭况是扮做了何人。”阴就不满的坐下。 郭江轻声一笑,那嗓音比之曾经,竟多出三分媚态女气来:“三郎何必着急?” “还要怎的,”阴就不满道,“我已按你的要求,将你带回南阳了。你下头那个废了,怎么就真的像个娘们了?” 郭江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却极好的遮住:“阴三郎若是不满我,我自可去找阴大郎……” “你敢!”阴就怒斥,“你若是敢和阴识那厮牵扯上,我定要了你的命。你父卑鄙世人皆知,你无耻竟也不逊多让。河北郭家,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那郭家若是在你和你阿父手上多好?这样世上定会少了这四个讨厌的字。” “我是要带领郭家走向辉煌的男人。”郭江忍不住反驳。 “是走向灭亡的阴阳人吧。”阴就讥讽,“你今年二十有五,竟未娶妻。这一生啊。注定是断子绝孙的命。” “你!”郭江怒气冲冲,怎奈声音不作美,竟让这句斥责带上了个转音,生生又多了几分媚意,“你流连倡家,多是要得个什么见不得人的病。从下头烂到上头。” 阴就听闻勃然大怒,一挽袖子,亲身上阵与他厮打。 阴识来时,便听得一阵桌椅板凳乱响,推门一看,竟是阴就骑在个男人身上,两人手脚牙齿齐上阵。好不热闹…… “咳咳,”阴识有些尴尬,养个男人并不算什么大事。可偏偏他与阴就关系不好,又正好撞见他与男子办事,看这样子,两人都蛮激动的,“是我来的不巧。” 他说罢,忙转身离开,还体贴的关上了门,自己便站在直对门处,待阴就办完了事情,方好与他问话。 被阴识这一打扰,这场闹剧也进行不下去了。 阴就理了理衣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只醒目的黑眼圈推门出去:“你来干什么?” 阴识心头惊讶他们的激烈,却不好直言:“你这段日子往宛城跑便是为了那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阴就十分不耐烦。 “家中如今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阴识长话短说,“今日,宛城一倡家拿着你写的条子来家中取你欠的钱。又是一千金。家中已无钱财,是妹妹拿了自己的嫁妆给你还上的。” “阴识!”阴就勃然大怒,“家中无钱财,却是你做的鬼!当年你鬼迷心窍要将姐姐嫁给那文不成武不就的刘秀。后又将家中钱财尽数抬去北地……” “阴就!”此时无董氏在旁,阴识态度自然也强硬了许多,“即使不抬与刘秀,迟早也会被你败光。你算算,你曾为家中进项过哪怕一钱?三天两头便有赌坊,倡家上门收账。阴就,你每每道比我更适合做阴家家主。可你所作所为哪里能撑的起阴家?但凡你能为家中做一点好事,我便是让出家主之位又如何?” “这话是你说的!”阴就当即跳了起来,“姐姐在宛城突然病倒,背后却是河北郭家的手笔。你要是能比我先把郭况抓出来。我就服了你,若是我先抓出来。阴家家主之位便要让我来坐!” “你在浑说什么?”阴识皱眉,“那郭况不过十二岁的稚子,且在北地,你又想惹什么祸?我警告你,半步不能再离开南阳,否则……” “呵呵,”阴就冷笑起来,“阴识你果真无能无用,郭家的情况你不过是从来歙那里知道点儿。便以为什么都懂了?” 其实,在听到郭况不过12岁稚子时,阴就心头也是一惊。 只是无论再多惊讶疑惑,他也不愿在阴识面前露怯。 阴识看了他一眼:“随你吧,只盼你别胡乱造孽。另则,我已同君陵商议过,他不日将去往关中刘秀麾下。” “什么?”虽然平日里也讨厌和阴识走在一起的阴兴,但阴兴毕竟和他是一母所出。听闻阴兴要去关中,阴就跳了起来,“那么危险的地方,为何要那愣头青去?你不是自诩聪明无比吗?为何你不去?” “你以为我是来同你商议的?”阴识嗤笑一声,“我只不过是来知会你一声。” 阴就闻言当即跳了起来:“阴识你这个卑鄙小人!什么叫只是知会我一声?” ———— 阴识走后,阴就坐立难安。 他思量良久,一转身冲进了门,一把把正躺在榻上的郭江拖了起来:“立刻,马上和我去宛城,你说的郭况如果抓不到,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 且说郭况自在张英家见过郭江后,一时便有些不安。 着人跟着打听,方知郭江竟已同阴家三郎阴就有了牵扯。他是极为清楚郭决父子为人的,为了利益,什么谎话都能编排。 他身边只有阿郑保护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横竖郭江也不会傻到胡乱牵扯到他。他对自己是有信心的:南人大多矮小,他又假托来自蜀地,且他如今相貌同两年前比变化已然很大,再加之,他对外始终宣传自己今年已近20。这些零零总总加下来。想必郭江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断定他就是郭况。 郭况思来想去,唯今最危险的便是那说书的老蔡头。 他叫阿郑趁夜色将千金交予老蔡头,暗叫他去北地暂时避祸。自以为做的十分妥帖。却不曾想,郭江竟会有那一番狗急跳墙之举,为了取信于阴就,胡说一番,竟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他如今将阿郑派了出去,用意是好的。只可惜,他猜中了开始,却没有猜中结局…… ———— 阴就被阴识激怒后,一把抓了郭江,便纵马狂奔至宛城。 到宛城时,天已暮色。 “谁是郭况?”阴就将匕首横在他脖间,用力一拉,郭江只觉得脖间一痛,温热的血便溢出。 他活了二十多年,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便尿了裤子。 “我呸!”阴就将他掼于马下,一拉马缰便要踩踏上去,“你竟敢弄脏我的衣服!” “饶命啊!”此时的郭江哪里还敢再同阴就讨价还价? 他到了这时才算是看了出来:这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不要命的。 他自个儿顶多是不要脸的,这位阴三郎,段数却比他高太多。 “郭况在哪儿?”阴就厉声道。 “刘家大郎刘影便是了!”郭江颤巍巍喊道。“对,他就是郭况,我不会认错!” 阴就一愣:“姓刘?” 他正好看到一樵夫背上的草绳,扔下一包铜钱:“那绳子给我,替我绑了他双手,拴在马尾上。” 那樵夫见到钱心头窃喜,将绳子扔下,抓了钱袋便跑。 跟着阴就的小厮忙翻身下马,将郭江双手绑了,拴在阴就马后。 “去问清楚刘影那厮是谁?住在何处?”阴就道。 另有一长随忙应“诺”,打马便往有人烟的地方去了。 阴就转头看向郭江,脸上是阴测测的笑容:“我听说了一种很好玩的游戏。” 郭江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求三郎饶我,我再也不敢了。” 阴就摸着自己青肿的右眼,看向郭江那两只青紫的眼睛:“多好玩的游戏啊,怎么能少了你呢?” 郭江吓得语无伦次:“你不能这样,我们合作……我们是伙伴……你不能……” “合作?伙伴?”阴就冷笑,“快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德行吧!就你也配?男不男女不女的阴阳人!” 他猛地抽了一记马,那马撒蹄子往前奔去,郭江一阵惊恐的大叫。绳子瞬时绷得笔直,拖着他在地上翻滚…… “哈哈哈哈!”阴就往回一看,大笑出声,“好玩,好玩!” 他猛地举起马鞭,再次狠狠一抽! ———— 郭况是在睡梦中被人抓起来的。 “你们是谁?”他在片刻慌乱后,便镇定了下来,“我刘影并未触犯任何王法,你们不能随意抓我。” “王法?”阴就冷笑一记,便走了过来,众人自觉让开。他看向只着中衣被绳子捆得紧紧的郭况笑道,“我便是王法!” 郭况已然认出了他,却假作不识:“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阴就道,“重要的是,有人告诉我,你是河北郭家郭况。” 郭况心头一紧,自阴就出现后,他便隐约猜到八成是郭江猜出了他的身份:“河北郭家郭况?不知是何人如此瞧得起我刘影。” 阴就的亲随已扯着一根绳子,把满身伤痕灰尘狼狈不堪的郭江拖了上来:“你可认得?” 郭况道:“自然认得,这不是自称河北郭家大郎的那位么?我同张英老兄吃酒时,他还进来给我们讲了一段郭主一家有多卑鄙之事呢。” 他提高了声音:“怎的?不过是我在张英老兄跟前揭穿了你父子二人的丑事。你便这般抬举我?此次不说自己是郭家大郎,反说我是郭家大郎了?我虽敬仰郭昌先生,敬仰郭主。却不想随意给自己换姓,这天下之人,不都是你这般龌龊的!” 他站在那里,因为是夜晚,所以并未如白昼一般为自己化上显老的妆容。于是,他便显得更小。 阴就听了他这通质问,再加之先入为主觉得郭况不应该出现在南地,心头自然是有了怀疑,他走过去,一脚将郭江踹翻在地:“你说他是郭况?” 新仇旧恨,郭江如今卯足了劲儿要拖郭况下水:“他便是郭况,我是看着郭况长大的,岂能不认得?” “你说我是郭家大郎?”郭况笑道,“有何证据?你当真以为我刘家无人便能随意诬赖了?不过,你的无耻倒是又一次令我刮目相看。前些日子,你只是告诉我和张英老兄。道郭昌先生将家财交给你父是应当的。郭昌先生白手起家挣的家业也应当交给你才算正理。郭主应当被打发回刘家做个弃妇,郭主的一双儿女都不配姓刘……我原以为我已经见到了人心最丑恶的一面。没成想。今日你为了冤枉无辜之人,能行如此之事!” 他抬头,看到众人看向郭江的目光中都带了鄙夷和不耻之色。方又笑道:“哦,这还不算最无耻的。方才你说了什么?你是看着郭家大郎长大,别的不说,你前些日子也承认过,你同你父,屡屡欠钱让郭主一家替你们偿还。就凭这一点,你竟处心积虑害人儿子。便足够无耻了。” 他看向阴就:“虽不知郎君是何人也,不过只看这人行事,我便不得不劝郎君一番。此人心思恶毒,为一己之利,从无半句真言,当真不可深信!” 阴就闻言,转目看向郭江,目光中充满杀意。 郭江浑身颤抖,想起阴就话来‘若今日捉不到郭况,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 郭江到了如今,已是不敢再挑战阴就耐心,他双目一闭,心知若是说不出刘影是郭况的证据,他今日只是个死了。 “他是郭况!”郭江哑声叫道,心头一片绝望,他不甘心,必要想办法拖着这讨厌的小子去死!“我有证据!” 郭况心头一突,感觉不妙。 “什么证据?”阴就立刻追问。 郭江脑袋乱如麻,想立时编出个证据来,却被阴就连声催促。无奈中,他只口不择言吼道:“郭况腰间有三颗黑痣!” 此言一出,他自己先惊住。继而绝望无比:‘常人有一颗黑痣在腰间已属十分不易,这刘影身上,怎么可能会正好有三颗?’ 郭况面色一僵,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湃过。 他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哪儿漏了身份竟被这郭江所觉? 阴就回过头来,看向郭况:“来人,扒了他的衣服!” ———— 葵女点了油灯送进来。郭圣通便将那缣帛递与她。 葵女细细烧了缣帛,又细心将那灰烬弄碎。收了扔入矮植盆中。她转身,便听得郭圣通一阵叹息:“他果然还是选了中策!” 作者有话要说:来歙:字君叔,南阳新野人,东汉名将、战略家。其父来仲曾娶刘秀祖姑母为妻。其人很得刘秀亲近敬重。更始帝败后,同妹夫刘嘉一同归俯刘秀。 今天不小心被人安利了一个网址,点进去是秀丽江山的剧组贴吧。看了那个帖子之后,心塞不已。所有人都在歌颂阴丽华的美貌贤淑,歌颂刘秀的深情。突然觉得好忧桑。没看过原著,但料想郭娘娘在里头一定是个任性刁蛮各种不懂事的角色吧。据说明年该剧会播出,或许到了明年,喜欢郭娘娘的人就更少了。 自从在后汉书中,我知道了郭圣通,详细了解后,我就很是心疼和喜欢这个女子。 心塞不已,心塞的我今天码字的时候,都觉得力不从心了。 ☆、第30章 郭圣通从郭家商铺传来的消息中判定邓禹果然是选了中策。 她叹息一声,只感叹果然是时也命也,邓禹从如他自己所言,要的是这天下太平。她心头敬佩,复又想起上辈子邓禹在关中失利之事。忙修书一封,这次却是送与刘秀。 自郭主提醒后,她便在家书中除写邯郸城近况,也会加入一些对刘秀的思念。因这思念的心情她如今真是体会不到,便常借用后人诗句来言情。 上次借由邯郸城刘秀留下的探子之口她说了那两句话。料想刘秀必会非常感动。 想到这里,她又不得不发愁。刘秀军中,她竟是一个自己人都无有。比之阴家,南阳将士多半同阴识交好,且以阴识为人,必在军中方有自己的探子。 她终是重生的太晚了些,来不及做任何布置。北地将士虽对她颇有好感,她却不敢冒险。 须知,上辈子真定王室覆灭,这里头北地将士却也能算是帮凶,且退一万步而言,她与北地将士联系之事若被刘秀听到了风声。以刘秀的多疑,只怕也是不妙。 她后来虽在刘秀军营之中安插了自己的探子,怎奈那些人职位菲薄。根本探寻不到什么机密。 反观刘秀,却在这邯郸城中留了不知多少耳目。 一封信写好,她又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用了后世诗仙太白的《秋风词》中一句。她是个不善诗歌的,顶多能背,能诵,自己做,却是抵不过阴丽华之才。 不过,谁让她今生是有系统这等逆天之物呢? 她提笔,略一思索,将那《秋风词》中最有名的一句写在缣帛最后:‘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这一句的意思是永远的相思永远的的回忆,短暂的相思却也无止境。想必刘秀这个自诩极善赋诗之人看到,怎么着也会被感动一刻吧? ———— 刘秀起身,口中忍不住念着郭圣通信中那句子,心头百感交集。 她是有多爱自己,才能说出‘请不知其一往而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这些句子? 刘秀被自己脑补中的爱情感动的一塌糊涂。 一想到昔日初见时的那个娇娇女,为他打理邯郸城,为他屡屡动用自己的嫁妆,为他忍辱负重,竟送出了那般无价之宝给阴丽华,为他…… “我刘秀何德何能啊!”他叹息,眉眼中却全是骄傲之色。 忽然,他急转过身,一把抓起小几上的信简细看。 这是一封极为普通的家书,同一般家书微有不同的是,这里还提到了邯郸城的局势。这些刘秀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毕竟,他放在邯郸城的眼线不是用来吃白饭,什么都不做的。 他逐字逐句再看那信简,却发现其中有一句话:‘妾听家仆行商者议论,赤眉军仿佛有异,往东集结十分迅猛,不知为何焉?’ “赤眉军有异?行动过快!”刘秀越看越是心惊。 “来人啊!”他喊道:“速传耿弇,耿纯,来歙、贾复、朱佑等将军前来!” 外头亲随应了一声,刘秀却怎样都坐不住了:“赤眉军快速东上,那么,关中……冯异,邓禹。不行!” ———— 邓禹刚刚将上郡、北地、安定的大量粮草运至旬邑,便有探子来报,赤眉军二十余万人正朝旬邑杀来。他正想按兵不动时,却又听说,长安守军竟也往旬邑奔来。 如今长安城便是一片空虚。 邓禹有些意动,却终于按捺住了。原因无他。郭圣通三计中,仿佛早已料到,既然他未选下计,自不再做多余之事。 邓禹不知道,他这个念头将避免了多少不必要的伤亡,而这一切都归功于郭圣通的锦囊妙计。毕竟上一世,邓禹在关中之战中,吃亏之处便是来自于此。 那一场战役,他所带精兵最后生还者不过百人。 其中原因有他在占据旬邑时,因长安城空虚,进军长安导致首尾不能呼应。更有原因,却是来自与冯异的配合。 前者,今次他已避免。 后者,郭圣通却已呈书于刘秀…… ———— “陛下,我以为该派人速通知冯异与邓禹将军这一大事。”来歙在这片熬人的沉默中,率先发言。 刘秀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是该通知,只是这邓禹却并不知我派了冯异去上党一带。” 来歙还未反应过来,耿纯已然明了:“如此,陛下不妨使人告诉邓将军,赤眉军或有异常,命关注之。再使人告诉冯异将军,赤眉军异常为何。命其多关注邓禹将军之处,随时使兵援之。” 贾复略一思索,心头不由大惊:‘陛下向来信任邓禹将军,此次却多番隐瞒,是为何焉?’ 而耿弇朱佑已忍不住开口:“陛下此次对邓禹将军,是否过于严苛了?” 耿纯道:“两位将军多虑,陛下定是为邓禹将军好的。” 贾复一听,继而明悟:“陛下对邓禹将军当真是好极。耿纯将军此言甚善。” 来歙也明白了:“原来如此,陛下真是用心良苦。” 刘秀叹气道:“仲华与我相识于微末,互相扶持至今,我对仲华爱之重之。只可惜,仲华为人太过正直,兵不厌诈,可惜他缺乏这点。此次关中之役,我便存心砥砺他。使他成长。” 几人听了齐齐拜服,皆感叹刘秀高义。 刘秀掩住心头自得,朝五人做了个揖:“诸君待秀之义,秀永不敢忘。若真能复兴我汉室。必不薄于诸君。” ———— 暂且不提郭圣通与刘秀这端如何各取所需,春风得意。 先说南地宛城那头。 阿郑听从郭况之言,带了千金去交予那说书的老蔡头。老蔡头是实诚人,自百般推脱。阿郑是个不善言辞的。干脆扔了钱袋便走,只余下一句:“大郎让你尽快去河北避难!” 阿郑从老蔡头家往回行,便路过了那悦来客栈。他心念一动,进去要了酒食,自酌起来。 阿郑是悦来客栈的常客,小二也极为习惯他,说来也有趣,阿郑偏好这杯中之物,当年若不是因此。郭况也没有机会同张英结识。 此时的悦来客栈人寥寥无几。阿郑在老蔡头家那烦躁的心,方才慢慢平静下来。 老蔡头捡了钱袋,越想便越是不安。叫了儿子将那钱袋给郭况送回去。又叫老婆子同媳妇赶紧收拾细软,准备明日一早便辗转去往北地。 老蔡头的儿子连夜打着灯笼便深一脚,浅一脚往刘大郎家中奔去。 而此时的刘大郎家中。 郭况眼见着阴就叫了长随上前扒他的衣服,手心不由得骤汗。心头只盼着阿郑赶紧归来。 他做出镇定之色,冷笑道:“我却是不好南风的,且我乃良商。你无辜使人扒我衣衫,是要作甚?” 阴就冷笑:“你怕男人剥你衣服,难道是心虚不成?” “笑话,”郭况道,“你若是个娇俏小娘子,我便让你看千万次也可。哦,不仅是看,你还可以摸。但前提是,你须是个娇俏的小娘子。” “娇俏小娘子是没有,”阴就一把拽起郭江,“长的还能看的阴阳人却是有现成的。” 郭江闻言一时大窘。而这屋里头所有人都忍不住看他,就连郭况也不例外。 郭况没想到今日竟有那么多的意外:郭江识破了他的身份,郭江自己变成了内侍…… “我竟不知,前日的‘郭家大郎’竟什么时候入宫做了内侍。”他道。 郭江闻言心头大恨,他不敢恨阴就,便将这全部怒火发泄到了郭况身上:“小爷今日便要你当个内侍!” 他强站起身,以饿虎扑食之势冲向郭况,对着他的衣衫撕扯起来。 “内侍大人是饥渴了?”郭况被他按在身下,挣扎不得,便出言相讥,“我已说过,我不好南风。与你同来的这位郎君可是没有满足你?怪不得你与那郎君脸上都顶着拳印,竟是因为不够满足吗?内侍大人,打野可不是什么好行为!” 他正说着,忽听外头门响:“刘家大郎可在?刘家大郎可在?” 他心念一动,便听自己的仆从大喊道:“快来救人,里头有贼子……唔,唔……” 这却是被强硬的堵了了嘴。 于是便听外间那人开始撞门。 郭况心头一紧,用力推开郭江,提声便喊:“不要进来,贼子人多!快找悦来客栈张老板!” “堵他的嘴!”阴就大喊。 于是两个长随过来,抓起郭况遗在榻边外衫,撕下一块,塞入了他的嘴中。 郭江被人一脚踹开。那两个长随上前先制住了郭况,解开绳子,几下便撕烂了他的衣衫。 郭江正想求饶时,忽然瞥见郭况腰间之痣。他心头狂喜万分,虽不知为何这刘大郎身上也如此巧合的长了黑痣。但总算是苍天待他不薄了:“阴三郎,你看,我便说他是郭况!” 阴就定眼看去,便见郭况腰间三颗黑痣耀眼。民间久传:一痣在背,银钱垫睡!一痣在腰,骑马带刀! 郭况身上的痣位置生的极好,且有一颗是呈菱形之痣,福气绵延。 不过,阴就此时却懒得关系他的痣生在何位,只冷笑道:“郭家大郎,果然是你。” 郭况冷笑:“我身上这痣生的极好,伺候我洗浴的仆从哪个不知?河北郭家大郎身上有无痣另作一谈,只因此断定我是郭家大郎。呵。当真可笑之极!可叹我刘影算是命中犯了你这小人!” “你竟是何人,来我家中如此之久,竟不通名,也算是有趣了!” 他一边说,一边暗中用手指地上扣出一个‘阴’字来。 ———— 老蔡头的儿子听了郭况的话,忙屁滚尿流冲了回家。 他同老蔡头说了此事,便被老蔡头一个爆栗打了过去:“蠢货,刘家大郎既让你找张老板,你为何不去?” 那汉子忙捂了头:“我吓坏了,想着回来同你说,便忘了去悦来客栈。” “还不去!”老蔡头骂道,“算了,我同你一道去。” 他又喊着老婆子和媳妇:“把聪儿姐弟叫起来穿衣服,这里呆不得了,马上带着孩子套了牛车,去西头。我同大郎待会儿去找你们。别下车,今晚在车上熬一夜,明日大早开城门时便出去。” ———— 阴就那头哪管郭况是刘大郎还是郭大郎。 “爷说你是郭况,你便只能是郭况!”他道,然后便命了人将郭况绑了,拴在他的马后,便强行命守城军开了门,连夜奔南阳而去。 阿郑看看天色不早,叫人送了坛新酒来,便要抱着酒坛回家去。 老蔡头此时方带了儿子往悦来客栈而来。 阿郑有些微醺,脚步不稳地出了门。 “阿父,”老蔡头的儿子道,“那人仿佛是给我们钱袋子的?” 老蔡头老眼昏花,只看了一眼,又给了儿子一个爆栗:“给我们钱袋子的那人看上去就气势不凡,这不过是个路都走不稳的老病鬼。你眼睛长哪儿去了?” 老蔡头的儿子摸了摸脑袋:“是我看错了。” 两人这才继续往客栈而去…… ———— 阿郑醉醺醺的到了家。看着墙便跃起要进去。岂知跳了四五次,都在原地踏步,酒坛子还差点打翻了。他累的够呛,干脆一屁股坐地上,高手风范全无。打开酒坛子,又往嘴里倒起来。 老蔡头此时却带着儿子进了悦来客栈,拦住要打烊的小二:“快去找你们张老板,刘影刘大郎出事了!” 那小二原本疲惫的表情瞬时凝滞:“什么?谁出事了?” 他便是那日同郭江闲聊的小二哥,对于郭况其人,他也是熟悉的。别的不说,只道刘大郎过来时便会给他不菲的赏钱…… “阿郑!”他跳了起来,往外看,“不见了?” 抓住另一个小二,他问道:“刚刚在这里吃酒的阿郑人呢?” 那小二抓了抓头:“要了坛新酒走了!” “糟糕,你先帮忙收着,我带这两位去找掌柜的!”那小二道,“刘大郎出事了!” 那小二应了一声,抬起眼里,继而叫道:“这老头子,莫不是前些时日跑我们门口说书那位?张老板叫人寻你呢!” “小二哥,刘大郎那事焦急。咱们快走!”老蔡头一听便对上了阿郑来叫他走的事情。忙岔开话题。 心头,自然对郭况又多了几分同情。他忍不住道:“这事儿八成是和阴家有关系咧。刘大郎被阴丽华伤透了心。不然怎么着只纳了妾,至今不娶妻?” 这小二已忙带着他们出去,而他留下的这句话,却被其他人听了,牢记在心。于是,又演出了一段新的故事…… ———— 那掌柜的正在同新娶的妾玩造人游戏时,便听外头敲门急如鼓。 他骂咧咧的起了身,随意穿了袍子便气汹汹地往外去,岂料这事儿让他无法发火。听了音儿,他便命人立刻套牛车,载了小二同老蔡头两个。往张英家而去。 今夜乃一个不眠之夜。 张英听了消息,立刻带了人往郭况家中去。 门口便撞上个醉汉。那阿郑喝醉了,警惕心却仍在,听着这么多人往家中来。他拔出佩剑便立在门口:“何人敢夜来我刘府?” 张英探出头来:“阿郑,刘大郎无事否?” “主子?”阿郑一愣,摇了摇头,“主子在睡觉不是么?” “阿郑,”老蔡头见这醉鬼真是阿郑,心头便是一突,“我家大郎说刘大郎在屋中呼救,你不知?” “呼救?”阿郑又摇了摇头,“我一直坐在这里,没人来啊。” “快些开门吧,”那悦来客栈的掌柜道,“快去叫门。” 阿郑脚底一个踉跄,却仍横着剑:“不许!” 老蔡头不管他,跳下牛车便拍门:“刘大郎,刘大郎,你在否?” 无人应答。 阿郑一把掀开了他:“我家主子在安睡!” “你家主子安睡,你家仆从都死了?”老蔡头跺脚骂道,“醉酒误事,阿郑,你家主子出事时,你是否又贪杯了?” “刘大郎,刘大郎,你快出来。你家阿郑打我阿父了!”老蔡头的儿子跳下去继续拍门,“刘大郎你快出来!” 一通叫门后,仍是无人答应。 “撞门!”张英命人道。 “尔敢!”阿郑踉踉跄跄地站在门前,又将老蔡头的儿子推开。他自己用力过猛,竟一头朝后栽了过去,那门……竟被他撞开了…… 里头空空荡荡,毫无声响。 张英跳下车来:“果然出事了!” 那小二便带着长随同老蔡头父子冲进了郭况家中。 那里头,哪还有半点儿人烟? “你们干什么……”阿郑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一身酒气,他抓着他的剑,“这是主子……嗝,不许乱闯……嗝……” “去拿水泼醒他!”张英看了他这这样子只觉糟心不已。 “诺!” ———— 阴就抓了‘郭况’回南阳,心头开心不已。只想着定要阴识对他下跪拜服,最好让出阴家家主之位予他。 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个和郭江一般爱做梦的人。 他只看着家主之位何等尊贵,何等威风,却不知那担子如何沉重。且不说,按长按贤他都够不上那位置,只道,他纵是要做家主,也要看看其余人等服不服。 及至南阳,天已微微发白。 郭况衣衫被撕得破碎,早已无法辟寒,又被他拴在马后狂奔,身上原本就没有可以保护的衣衫,那路又凹凸不平,各种石块和沙砾。他毕竟年龄小,虽然身材已不同十二岁稚子,却抵不得成年人那般结实。初时他尚能跟着马跑,到后来,马速已然快过他的速度。他再也跟不上,只能被马拽着狂奔。连护住头都有些艰难,那石块割的他浑身流血,又滚了一身沙砾和灰尘嵌入那皮开肉绽之处。其狼狈不堪更甚之前的郭江。 一夜下来,郭况已发了高热,摊在马后形同死人了。 阴就兴高采烈回到阴府,却见阴府火把通明。大门敞开。 他还来不及细思,便听仆从喊道:“三郎回来了,快告诉家主,三郎回来了!” 他最终嗤笑一声,跳下马来,叫人将在地上滚的皮开肉绽,满身灰血的郭况拖起来,解开绳子,便要拎进去。 “你还知道回来!”忽有人道。 阴就抬起头,火把映照下那人却是阴识。阴识身旁还站着阴兴。 “阴识,我可是如约将那郭况抓来了!”阴就冷笑道,“不知你说的让位之事,可还算数?” “我竟不知,你一夜之间往返了南北两地,还在河北郭家的重重保护中,将郭况抓来了。”阴识笑道,“可见我还是低估了三弟的本事。” 阴兴在旁听了,忍不住道:“阿弟,你就算要同大兄赌气,也犯不着抓个无辜之人来啊。” “郭江,”阴就喊道,“把你堂弟郭况给我拖上来!” 郭江听了心头高兴:“好!” 他一把抓过比自己还狼狈不堪的郭况,撕开他身上破布条般的衣衫:“你们看清楚了,他就是河北郭家郭况,我的堂弟。他腰间有三颗黑痣呢,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不会认错!” 只见郭况身上满是鲜血和灰尘,哪里看得出有什么黑痣?而郭江的话,却让众人看他的眼神鄙夷无比。 偏他还不自知。放开手,郭况便‘啪’地一声软倒在地。郭江顶着他的两个乌黑眼圈,又踹了郭况一脚,阴阳怪气道:“哼,我叫你阿母不给我家钱财。我叫你阿姐抢我的家财!我叫你生的比我好!现在还不是只有被我踹的份儿,有种你还手啊!” 他上串下跳,宛如一只猴子。 一时间,他竟把这地上的刘大郎真当了郭况,将全部怒气发泄在他身上:“若不是你家仗势欺人,我何至于来这鸟不拉屎的南地?我何至于,何至于变成了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我何至于如此凄惨?都怪你,都怪你!” 他猛力踹着。将那郭况踹到吐血。 阴兴终于看不下去:“住手!漫不说此人是否真是郭家郭况,只你这行为,便足以令人发指了!” 他下了台阶,蹲下身轻探郭况额头:“大兄,不好,此人发高热了!” ———— 阴识不想为了个外人和阴就再对上。只挥手让仆从带了郭况去洗漱,顺便请个大夫。再将郭况仆从关在了柴房。 “你也该学乖了,人家仆从都说了,他是蜀地来的刘大郎。家中虽无妻子,却有个妾,还有个五岁大的郎君,”阴识叹道,“郭况今年不过十二岁。若他真是郭况,那简直是天赋异禀了!” 阴就没想到还有这遭:“居然有个五岁大的郎君?我怎么没见着,你莫不是哄我?” “大兄为何哄你?”阴兴道,“阿弟,你看看你将这个无辜之人折磨成了什么样子?此事传出去,我阴家颜面何存?那妾室说是带着小郎君回了娘家。若是那妾室带着郎君哭哭啼啼找了过来。我阴家,我阴家的脸真是没有了!” “那有何难?”阴就心头恨上了郭江,“若真是错了,便推在郭江身上。再不然,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刘影给杀了。横竖他在南地无甚亲属。如今天下大乱,人人自危,哪个会关注他?” “那他家小郎君和妾室呢?”阴兴很是不满。 “一并杀了便是。”阴就满不在乎的说,“这也省了他们跑来南阳给阴家难看。横竖我带人去宛城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 “大兄!”阴兴急了,“阿弟我管不得了,大兄帮我!” 阴识却摸了摸下巴:“君陵,三郎说的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他道:“我阴家已无多少银财,如今又误抓了刘影。不若干脆杀了,既不落人口实,又不必再与赔偿。你休息一下,明日轻装简行带人去宛城,守株待兔,先将那刘影妾室同郎君杀了。” “大兄!”阴兴道,“刘影何其无辜!” “这世上谁不无辜?”阴识道,“人人无辜,我便要为人人?笑话,我们是阴家儿郎,须以阴家为重。” 他又对阴就道:“你回房去,一月之内不得再出府!” “阴识你这是公报私仇!”阴就大怒。 “我会让阴诚好好保护你!”阴识下了命,看向自己的亲随,“阴诚,还不请三郎回屋!” “诺!” 阴诚一把抓起阴就手臂:“三郎君,请吧!” “我要去告诉阿母,我要去告诉阿姐!阴识你给我等着!”阴就闹闹嚷嚷地被阴诚抓走。 “大兄。”阴兴道,“那刘影……” “大夫已请了,药照抓,对外只说是我家一犯了错的下人。药熬了,命心腹之人倒掉。一下人,我阴家为他请医抓药已是仁至义尽。吃了药活不成却是他命不好了。” ☆、第31章 一桶刺骨凉水泼下去,阿郑终于清醒了。 阿郑醒来,一跃而起,抓着他的剑便往郭况的屋子里头冲。 这一冲进去,他便傻眼了,那满屋狼藉和榻边被撕成碎片的外衫详细的说明了郭况当时的情况…… 阿郑双目赤红,伸手边扇了自己十来个大嘴巴,那脸瞬时便高高肿起。 他跪在地上,垂了头:“主人!” 张英等人看着阿郑如风般奔向这里,忙急急跟上,便见阿郑跪在地上,一副颓废样子。 “阿郑,”张英道,“你家主人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阿郑心念一动:“不对,我家主人平日里为人好善乐施。怎么会犯了人?” 他起身,细细搜寻郭况是否为他留下什么提示。果不其然,在一片凌乱,衣角盖覆之地,便看到了一个歪歪斜斜的‘阴’字。 “是阴家!”阿郑抬起头来,他素来耿直,想不明白为何郭况会留下这个提示,可这个提示,思来想去,也只有郭家大娘子所嫁的郎君刘秀之前娶的南阳阴氏女最为可能。 “果然是阴家!”老蔡头道,“刘家大郎之前请我去悦来客栈门口说书,为的就是刺一刺这阴氏女。盖因刘家大郎昔日仿佛在这女子身上受过情伤。” 张英闻言看向了他,继而叹道:“原来那日,郭氏竖子要找的人便是你了。” “说来也是我连累了刘大郎,”老蔡头道,“今日若不是他叫阿郑来给我送银钱,叫我去北地避祸。说不定阿郑便会守在这里,也不会……” “是我的错!”阿郑抢白道,“是我贪杯醉酒误事!” “其实,”张英叹息,“也不一定是阴家所为。” 阿郑道:“多半是阴家与郭江勾结了!” 张英摇头:“此事言之尚早,今日我等已是来迟,不妨待明日在详细商议如何?若真涉及到南阳阴家,这事儿便算麻烦了。阴家不足为虑。但阴家同刘家互为姻亲。且不说刘家三郎如今已称帝,便是无这事,他家乃汉室血脉。不是我等可以轻易得罪的。此事须从长计议!” 阿郑一跃而起:“张老板,你不必为难,我这就夜探南阳阴家去!” “鲁莽!”张英跺脚,“你勇武乃好事,却怎奈如此鲁莽!你同你家主人相依为命,现在你家主人折进去了。你也要折进去?你家小主人同娘子不是去了乡下?你怎不思先安顿好你家主人的妻儿?” 阿郑张嘴。有心要说那青女同小郎君同郭况并无什么关系,只不过是郭况一时善心,且用来遮人耳目的。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张英又道:“这事儿我明日便会着人探听,若真是阴家做的。又证据确凿,我也不惧。你家主人在这宛城中还有挚友。你且忍耐些许,我明日便请你家主人的挚友都过来,一同商议。定要为刘家大郎讨回公道!” “素日里,我便觉得刘家大郎不易,年少且孤,偏能在这宛城成就这般事业。如此年少好进之人,又是我张英挚友。我岂能不帮扶?” 阿郑听他说罢,心头方舒。俯身拜倒:“多谢张老板了。” “两位,”老蔡头插言,“我却是要对不住刘家大郎了,我人微言轻,家眷又小。这钱财还与阿郑,做营救大郎之用。我今夜便要同妻儿一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阿郑哪里肯要这钱:“这是主人给的。你不能推辞。” 老蔡头自是不允,又是一通推脱。 阿郑突然心念一动:“老蔡头,你去北地哪里?” 老蔡头一愣,继而道:“久闻邯郸城治理有方,百姓能够安业,我约莫是要去邯郸城了。” 阿郑心头火热:“等等!” 他冲向外间,找了缣帛并着笔,抓耳挠腮憋了半天,方在缣帛上歪歪写道:主人有危。然后又急急用嘴吹了吹,细细折了,取了蜡点燃,细细封成一个蜡丸。 好不容易待不烫手了。方袖了出去交予那老蔡头:“你一定要去邯郸城,到了邯郸城,便将这和玉佩一起交给郭圣通夫人。” 张英闻言一怔,抬起头看向阿郑,只见他满脸坦然之色。 而他手中的玉佩,明显是女子样式。 忆起郭况对郭家之事了解之透彻的样子。张英暗自心惊:‘只怕这刘家大郎,同河北郭家关系匪浅咧。’ 阿郑并未想太多,在昔日离开河北时,郭圣通交予他玉佩,言之若有事情,便可以此为信物去找她。而如今老蔡头又要去邯郸城,且郭况又出了事情,按照阿郑的理解便是可以找郭圣通帮忙了。 他却从未想过,若此事真同阴家牵连甚大,郭圣通还方不方便出面,郭圣通毕竟在邯郸城无法离身,她纵是有心,又能有力否? ———— 南阳阴家。 “二郎君。”婢女手捧陶碗站住了。 阴兴走过去,看了看她手中的陶碗:“这是药?” 婢女点头:“是的,遵家主吩咐,已然是熬好了。” “那人可有醒否?”阴兴问。 “并无,”婢女道,“似乎已经烧迷糊了,大夫说,这样下去,不死也要成个傻子。” 阴兴呼吸一滞,他伸出手:“药碗给我,你下去吧。” “二郎君,”那婢女道,“这等事,还是我来吧。” “家主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阴兴笑,“这药横竖是要倒掉的。我只是想看看这人长什么样子。” 那婢女仔细一想,伏身道:“诺。” 阴兴端着药碗,推开了客房之门。 榻上那人长发散乱,满口胡言乱语,多是在喊:‘阿母’‘阿姐’。 阴兴心头一软,他想起阴就所言,这人却是个孤寡身。 他端着药碗进去,将郭况扶起,把药给他灌了下去:“你撞上我阿弟那个蛮霸王是你命不好。我今日喂你的药,但活与不活都只能看你的造化了。怪只怪你身在乱世,偏又无依无靠,犯了郭江那起子小人。又撞上了……撞上了阴家。” 索性郭况整个人还未完全迷糊,多半的药都灌了下去,只余小半撒了一身。阴兴叹息:“我又何必惺惺作态?大兄说的对,我这个人果然是优柔寡断,你还是死了的好。” 他起身,将被褥胡乱盖在郭况身上,端起药碗便要离开。 郭况迷迷糊糊中,听见他一声低叹:“还是个孩子啊。我这杀孽,果真是深重。” ———— 一辆牛车停在了郭况家前。 “翎儿,”青女拍了拍熟睡的儿子,“快醒来,到家了。” “阿母,”那孩子睁开了眼,他生的极为讨喜,“阿父来了吗?” 青女心头一涩:“你阿父在家等着你呢。记得阿母和你说的话吗?你须知感激你阿父,他本与咱们是没有任何亲故的。他是个好心人,你不能学成了你亲生阿父那种忘恩负义的德行。” 小小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么复杂的东西?他只是一句一字的重复青女的话:“翎儿懂了,要感激阿父,孝顺阿父,不能忘恩负义。” 青女在他额上烙下一吻:“走吧我们回家。” 她牵着儿子下了牛车,突然看到一个位许多仆从的郎君,他仿佛来此拜访,他的仆从手中都牵着高头大马。 那郎君面如珠玉,笑容可掬,他轻轻作了揖,显得极为温文有礼:“敢问夫人,可是这刘家大郎的妻子?” 青女还了个礼:“妻子当不得,我不过是刘家大郎的妾室。” “那这位便是刘小郎君了?”那郎君走上一步,牵了刘翎的手,仔细端看,“长的极为俊俏好看,是个聪慧的孩子。” 他自怀中摸出一块饴糖递给刘翎:“吃吧。” “阿母。”刘翎转过头看向青女,眼中写满对饴糖的渴望。 青女不知为何,明明在这艳阳下头,且这人说话又可亲之极。她却心头发了紧:“翎儿乖,叔叔给你,你便接着吧。” 刘翎听了这话,方将那饴糖接了塞入口中:“阿母,很好吃!” “好吃就好,”青女上前一步,想将刘翎拉回来,“过来阿母这里,别给叔叔添麻烦。” 一旁的仆从却上前半步,正好挡住了她。 那郎君矮下身,笑容可掬问刘翎:“是叫翎儿吗?刘影是你的什么人?” 刘翎手指含在口中,瞪着大眼睛看向那郎君:“是我阿父啊,叔叔,你也是我阿父的好友吗?” “不是,”那郎君笑容越发温柔,“翎儿乖,我是杀你阿父的人哦。” 青女睁大了眼,冲上了前:“翎儿!” 那仆从‘唰’的一声抽出身上佩剑挡住了她。刘翎听到母亲大叫,忙回过头:“阿母,怎么……啊!” 他回过头,只见刚刚给他糖吃,对他那般温柔好看的叔叔,手握着一把短短匕首在他胸前。他低头去看,只见那匕首的一头,牢牢插.在了他的身体里面。 “阿母……好疼啊……” 那郎君拔出匕首,刘翎便登时软倒在地。他看向双目赤红的青女,轻声叹息:“今日你母子二人葬身于此,黄泉下莫怪他人,只找我阴兴阴二郎索命便可!” 他转身,对那仆从轻轻道:“杀了吧!” ———— 张英此时联络了宛城中同郭况有过交情之人共议如何救出郭况。 说来张英也不得不叹服一声,他通知了二十余人,无不是宛城的氏族或知名商户,偏偏这二十余人中。竟有二十人欣然来之。另有几人因事无法脱身,也叫了家中说得上话的子侄前来。 这郭况的人缘便由此可见一斑。 阿郑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听了半天,尽是些听得头疼的‘这般’‘那般’‘万一’‘如何是好’。他受不了,便出了张家。信步往郭况家中走去。 这刚刚走进,便听青女一声刺耳尖叫,喊得却是‘翎儿’的名字。 他心头一紧,虽不明白青女为何提前回来,但却脚下发力,朝郭家狂奔而去。这一去,他便看到一仆从拔剑刺向青女。他提起气来,拔出身上佩剑,挡住了这一剑。继而从那仆从搏斗起来。 怨气终于有了出口,手下便不再留情。单单几个回合,他便将那仆从杀了。 他来不及松气,便听青女四处奔走:“翎儿,翎儿!” “翎儿怎么了?”他问。 青女不理他,形如疯癫,忽见有人从郭家走出,拍手道:“那孩子我裹了裹便扔院子里了。女人杀好了吗?一同扔……啊!你是谁!” 青女冲了上去:“翎儿,翎儿!” 那两个仆从打扮模样的人慌忙拔出佩剑来:“杀!” 阿郑岂容他们放肆,提气飞起,一人一脚踹到在地,又赶上去补了两剑,尽数杀了! 郭况置房时,便选了最为僻静之处,起了忒大一院落,是以这番响动竟无人闻。阿郑也懒得为这三人收尸。他正要问青女话时,便见青女冲入那院落,继而放声大哭起来。 阿郑拎起这三具尸体,跟着走进。便见青女抱着院中一具童尸。痛哭不止。他看了过去,只一眼,便抛了那三人,冲了过去:“这是翎儿?谁杀的翎儿?!” 青女抬起头来,双目赤红:“是阴兴。阴兴杀了我的翎儿!” ———— 老蔡头一家离了宛城,便往邯郸城方向而去。 他的老婆子见了那袋子钱,慌得不行:“当家的,这怎么又拿回来了!那么多,真真吓死个人!” “且收好,”老蔡头道,“这是阿郑的托付,路上咱们行快些,若是牛累了,死了便立刻买牛置车。横竖要快些到邯郸城去。” “你疯了!”那老婆子喊道,“买牛那么贵,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刘家大郎如今生死未卜咧。”老蔡头道。 那老婆子低头细思一会儿,掀了粗布帘子便喊:“媳妇,你且上来一同坐着。叫孩子也都上来走,别心疼牛了。大郎,把牛打快些,走的太慢了!” ———— 青女抱着给翎儿收拾干净,换了一套新衣,抱着他跟着阿郑去了张英家。 张英家此时众人仍在争论是否要去阴家一探虚实。 “天哪!”常青大叫一声,“刘家娘子,这是怎么了!” 青女抱着翎儿在房前跪下,张英家位于闹市,不消片刻便围了一大群人看。 常青早已进去将张英等人都请了出来。 张英走在最前头,见那青女抱着孩子跪在门口,她头发凌乱,满身灰土鲜血,不由大惊:“刘家娘子,这是怎了?快快起身,使不得啊!” “求诸君为我夫君和幼子讨回公道!”青女泪如雨下,声音奇大无比,一语既出,周围百姓无不指指戳戳。 “阴兴!阴兴杀我幼子!”青女几欲不成声,“阴家,抓我夫君!求诸君为我做主啊!” ———— 阴兴疲惫不堪回了南阳,已是暮色。 他先去同阴识说了今日之事,得了阴识的夸奖,又叫他休息一日便打点行李去刘秀那边。 阴兴回了卧室,脸上再不复方才那般平静。他躺在浴桶中,一闭上眼,便是那小郎君甜甜笑容。 “阴兴啊阴兴,你竟杀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妇孺。当真是……”他滑入桶底,将自己溺了进去…… ———— 张英等人打点行李,备好马,多带了些看家护院的仆从,便往南阳一路而来。 青女母子既然已经出事,那想必刘大郎必也凶多吉少了。 一群人越想越生气,此时去南阳找阴家理论已不止是为了郭况,更是为了宛城氏族与商户的脸面:今日阴家可以肆无忌惮来宛城杀人抢掠,若是不给予他们反击,还真当宛城是他阴家后院?想杀谁便杀谁啊? 阴识并不晓得,郭况虽在宛城无背景后台,却有一众忘年之交。再加上,张英在其中煽风点火,将郭况一人之事,说的严重无比,让宛城氏族更加义愤填膺,这场原本没有太大悬念的事,便变得扑簌迷离起来。 ———— 南阳刘家此时还是一片安静祥和。 刘黄袖了些药材上了牛车:“伯姬,你说这丽华身子是不是也太差了些?每每要去见秀儿便病倒。此次好不容易成行,刚刚到了宛城便又被抬了回南阳。这样的身子骨,她能给秀儿诞下子嗣吗?” 刘伯姬也皱了眉头:“大姐,丽华这身子,须得调理。” 她们虽是喜欢阴丽华,却也不得不为刘家香火考虑,这样的身子骨……唉! “不过大姐,此去阴家还是少和丽华说这些,免得她忧心难过。”刘伯姬又道。 “我省的。”刘黄道,“她这般老住在阴家可不是给事儿,今儿咱们须将她给接回来。不然传出去对秀儿不好。” “诺。” ———— 听闻刘黄刘伯姬至,阴丽华只得匆匆洗漱了强打着精神起来。 她如今身子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微咳。她是聪明的,自然知道如今她病着刘家会想写什么。不得已,她又叫阿梅为她多打了胭脂,势要看上去健健康康才好。 刘黄同刘伯姬下车时,便见阴丽华俏生生立在一旁:“大姐,小妹。我刚刚命人做了哺食。” 刘黄是个好口腹之欲的,阴家的哺食她尝过一次,端是别有风味,闻言便笑了:“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吃饭的。你身子如何了?” 阴丽华便道:“好了许多,我正想着要回去呢。就在这里住着可不是个事儿,我毕竟是刘家的人。” 此言一出,刘黄刘伯姬心头都倍感满意。 三人亲亲热热便往阴丽华屋里去,说来也巧。这才刚刚一转身,没走几步呢,便听外头一阵喧哗:“叫阴识出来!” “真是胆大!”刘黄不满极了,“这是何人,竟跑到家门口来闹。” 刘伯姬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别说了。 阴丽华心头觉得不妙,正要打圆场劝两人赶紧进去时,便见那当口的牛车上下来一披麻戴孝的女子,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孩子。 那女子下来,便‘砰’地往阴家大门前一跪,张口便大哭:“阴兴杀我幼子,阴家抓我夫君!天理何在!” 阴丽华心头一个激灵,只叫不好,却见刘黄刘伯姬两个神色剧变。 刘伯姬看向阴丽华:“嫂嫂。这是怎么回事?那女子说的可是真的?” 阴丽华强颜一笑:“我也不太知,或那女子是有失心疯的?快走,哺食快凉了。” “丽华,”刘黄回走两步,去青女跟前看了看她怀中死去的翎儿,“恐怕,这不止是失心疯吧?” ———— 阴兴正在卧室中枯坐。忽听有人拍门甚是湍急。 “二弟!”那人道,“快些开门。” “大兄!”他起身,忙去开了门,“大兄,你怎么来了?” “昨日让你去宛城杀那母子二人,你可亲眼见到她们死了?”阴识眼神焦灼。 “弟亲手杀了那孩子,又叫了陈家三兄弟留下杀了那妇人,再烧了房子。”阴兴道,“大兄,可是有不妥?” “很是不妥!”阴识道,“那妇人抱着死孩子跑到阴家来闹了!” 阴兴心头一沉,一瞬间便想到了‘报应’二字。 “你做事怎么也同小弟那般毫无章法?”阴识道,“你应当亲手杀了那妇人!如今那些仆从同郭江还关在柴房里,我让人熬了哑药给他们灌,不知喝了多少。” “大兄!你……”阴兴惊叫出声。 “我怎样?那些仆从身强力壮,若是毒哑了叫人牙子卖到远处,不仅不会碍事,还能多增一笔钱财。”阴识道,“却不想,那妇人竟坏了我们的大事!” “大兄,”阴兴闭上眼,嘴头一阵苦涩,“将那妇人打杀了便是,何苦……” “那妇人带着宛城许多氏族而来,”阴识眉头紧皱,“刘家姐妹正好来看丽华,却也遇上了。如今可如何是好?都怪小弟,竟惹了这许多麻烦!” “你速带人将那些仆从堵了嘴,绑好关了暗窖子里去。再将那刘影绑了堵嘴扔进去,我们给那些人来个死无对证!”阴识道。 ———— 阴就这头见院落仆从皆疾走往外。连带着阴诚也有些松懈。 他心生一计,便叫那阴诚进来给他取食,取水,如此折腾几次后,阴诚果然不耐。他却又让阴诚去替他从梁上取物。 阴诚上的小几,探.看良久:“三郎君,并无你说的物什。” “哦,那便下来吧。”他手中抓了砚台漫不经心道。 阴诚便下了小几。 “外头那是什么?”阴就突然问他。 阴诚朝外张望,正欲说什么都没有时,忽感头上剧痛。正欲喊人,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阴就怕他醒来误事,又拿那砚台补了记下。 他扔开砚台,拍手大笑:“阴识,就凭你也想关的住我?” 他收了细软,洋洋得意便朝外去了。 ———— 阴识同邓氏正朝张英等人态度极为强硬的解释:“什么刘大郎郭大郎的。我都不认识,我在南阳,他在宛城。你这妇人莫不是为了讹钱故意抱着个死孩子来我阴府乱嚎?” 邓氏也道:“诸位。同为氏族,你们也是欺人太甚了些!我阴家从不做那等子下作之事。此点天地共鉴!” 里头董氏被婢女扶着出来,张嘴就骂:“感情是来我阴家打秋风了?这秋还未立呢。什么刘影狗影的,说不准是不是你编的呢!哟,还抱着个死人!真是晦气!阴识,还不送客?” “张兄,我听阴家老夫人同家主说的颇为有理。不若,咱们先回吧?” “是啊。是啊!” …… 青女见后头氏族有人迟疑,一时心酸无比,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起身,一头朝董氏撞了过去:“莫辱我儿!” 刘黄刘伯姬听了阴识等人的言辞,心头早已信了阴家并未做错。见那妇人无礼,忙上前拦住:“休得无礼!” 阴就正偷偷摸摸靠近大门,本见人多,便想折转,忽见那妇人发疯撞了老娘,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干嘛撞我阿母!是郭江说那刘影是河北郭家郭况,我才去抓来给阿姐出气的!他病病歪歪快要死了,还是我家给请的大夫!有种找郭江去!别撞我阿母!” 阴识几人阻拦不得,只能闭了眼。 阴丽华听阴就说完,只觉天昏地暗。 “什么?”刘黄尖叫出声,“难道阴家真的无辜抓人还杀了人家孩子?!” ———— 老蔡头见牛车太慢,终于忍不住了:“你去买马来,骑着马赶紧去往邯郸城,带着这些去求见郭圣通郭夫人去!” 他儿子一听便愣住了:“阿父,人郭圣通夫人哪可能见我?” “少浑说,若是见不得郭夫人,不能亲自把这些交到郭夫人手中,我便打死你这个不成材的孽子!”老蔡头跺脚道。 “阿母……”他儿子转向了母亲。 “你若是做不好你阿父说的事,我也不保你。知恩图报,当年若不是刘大郎,你阿母我就病死了!”老婆子道。 他儿子一看妻儿,妻儿都转过身去:“听阿父的。” 他无奈,只得接了钱和信物,拔足狂奔去买马了…… ———— 邯郸城。 “夫人,”近卫道,“城门有个自称是南地来的汉子,求见您,说是有东西要亲自给您。” “南地!”郭圣通心念一动,“那汉子姓什么?” “姓蔡。”那近卫道。 “蔡……”郭圣通叹了口气,“不对啊……” 她正欲推脱不见时,那近卫又道:“那汉子说,信物是个叫阿郑的人给。” “阿郑!”郭圣通一跃而起,“快叫那汉子进来!” ☆、第32章 郭圣通此时难免多想。 她当年在出嫁前,瞒着所有人给了阿郑玉佩为信物,防的就是郭况有一日有什么不测。可她虽然给了这玉佩,却没想到,有遭一日,竟会用上。 她感觉自己在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却慌得停不下来。 “夫人,夫人!”葵女被她的样子吓到,“您怎么了?” “葵女!”她一把握住葵女的手,“快去看看,快去看看,快去……” “夫人,您要我去看什么?”葵女不解的问。 郭圣通定了定神:“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门外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郭圣通踩着木屐往外走:“开门。” “夫人!”葵女道,“您失态了。” 郭圣通一愣,手仍在颤抖。她点头:“是了,我失态了。我失态了。” 葵女搀着她跪坐下来,方去开了门。 郭圣通两只手紧紧叠握,藏在宽大的袍袖下。便见那近卫带着个满身臭汗的庄稼汉走了进来:“夫人,便是此人在城门口闹事,口口声声要求见夫人。” “荒唐!”葵女转身斥道,“他要求见你便带来?若是刺客,你有几个脑子?” 那近卫吓得一愣:“我是在他手中看到了刻有夫人名讳的玉佩,那玉是上好的。” 他推了推那汉子:“快将玉佩拿出来!” 那汉子瓮声瓮气道:“不忙,我阿父说了,只能给郭圣通夫人,别的人都不能给的!” “我便是郭圣通。”郭圣通心头焦急,却仍心平气和道。 “你是郭圣通?”那汉子睁大了眼,“我没读过书你莫哄我!” “我不哄你,我就是郭圣通。” 可那大汉还是不信:“凭啥你说是就是?” 葵女走上前:“你阿父告诉过你,郭圣通夫人是在这邯郸城对吗?” “是啊,娘子你好聪明,居然这都知道。”那汉子满心崇拜的说。 那近卫忍不住咳笑了一声。 “你阿父告诉过你,郭圣通夫人是这邯郸城中最尊贵之人是吗?”葵女道。 那汉子睁大了眼:“这点,我阿父没说啊……他只是告诉我,要把信物交给邯郸城的郭圣通夫人,不然刘大郎就没命咧!刘大郎被阴家抓走了……” 葵女一听,虽不知刘大郎何许人也,但扯上了阴家—— “你下去,守着这外头,若是有人靠近,格杀勿论!”葵女斥那近卫道,“今日你听到的,若是传出去半句,我便要你的命!” 那近卫一听,吓得两股战战:“娘子放心,我什么都没听到,我立刻就出去。” 郭圣通没心情安慰那近卫。只待他离开,葵女又细心关了门。 那汉子竟捂着衣襟往后退了一步:“你们要干什么?我阿父说了,这信物只能给郭圣通夫人!你们别想抢!” “葵女,葵女,去我妆盒中把最下层那玉佩拿来!”郭圣通突然想起了那物什。 葵女忙转回去,从那妆盒子里头翻出个玉佩来。 “你看看这纹路,那两块玉佩是可以拼起来的。”郭圣通示意她将那玉佩交给汉子。 那汉子将信将疑的拿过玉佩,掏出怀中的。一拼,居然正好拼成一整块。 他看着葵女给他的那玉佩:“我没读过书,你不要哄我。这上头明明是两个字,我这块上头是三个字的。” “我不哄你,”葵女道,“我给你的那块是我们家大郎的,大郎名字就两个字。你手头那块是我们家夫人的。夫人叫郭圣通,三个字。” 那汉子低头想了想。 郭圣通这头正要沉不住气,想干脆抢过来时。那汉子把写着郭况名字的那玉佩给了葵女,又掏出个蜡丸:“你叫郭圣通夫人来。我阿父说了,这个必须要亲手交给郭圣通夫人,不然他要打死我咧。” 葵女正要发火时,郭圣通已然走了过来:“我就郭圣通。” 那汉子眼中仍是警惕:“你千万莫哄我,我虽然没读过书,却还是不笨的。” “你要如何才肯相信我是郭圣通?”郭圣通无奈之极。 “你告诉我,你没哄我,你真的是郭圣通夫人。”那汉子道。 “好,我真的没哄你,我真的是郭圣通夫人。” 那汉子‘噗通’一声跪下,掏出蜡丸和玉佩交给了郭圣通:“刘家大郎刘影被阴家抓了。阿郑他们说要去救他。我阿父说,我们没本事得先跑出来,我们对不起刘大郎,叫我见到郭圣通夫人给夫人磕个头。求夫人一定要救救刘大郎!” “你说那刘大郎,叫刘影?”郭圣通听到自己声音在颤抖,“你说啊刘大郎身边有个叫阿郑的人,他给了你这信物?你说那刘家大郎是被阴家抓了?” 那汉子咳了个头,利索的爬起来,他看着郭圣通:“夫人咧,你说这么多问题,我都晕了。” ———— 郭圣通好不容易才从这姓蔡的汉子口中零零碎碎地拼出了整件事的始末。 葵女听了个囫囵,隐约中对那刘家大郎的真实身份有了猜测。 郭圣通独坐凭栏处,手中握着阿郑那字迹很是草草的缣帛。那上头墨痕斑驳,想是匆忙间制成,想来当时情况一定十分急迫。郭圣通捏着那缣帛,一时心头百种思绪繁杂。郭况上辈子是个长寿的,可今生呢?他会不会有事? 若阿弟有事,她只能责怪自己,若早知如此,便是让阿弟成一代纨绔又如何?郭家岂能养不起他?她也能照顾阿弟一世。 “系统,我阿弟会平安吗?”她又一次问系统。 回答她的是永恒的沉默。 “算了,我早该知道你不会回答我的。”她叹息。 [十日之内,若玩家能完成凤影任务,便可获得小还丹丹一枚!]没想到,此次系统却有了反应。 她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小还丹的介绍,发现,这丹药,纵不能肉白骨,却也差不离了。 她心头一喜,势要将那丹药得到。 “夫人,”葵女寻了过来,“婢子已按夫人吩咐,给那汉子寻了地方住下了。那汉子虽是憨笨了些,却是重承诺的。是个不错的人。” 郭圣通点了点头:“蔡家,张家对我郭家的大恩,我自不会忘。葵女,那刘影,便是我阿弟。” 葵女身子一震,她是猜到了,却不成想,郭圣通竟会这般直言坦诚的告知她。 “葵女,我要亲去南阳!”她一锤定音,“我教过你化妆之术。你现在就去给我找大夫来。我病了,病的极为厉害。” “娘子……”葵女一震,“那这邯郸城。” “邯郸城有你,我很放心。”郭圣通道,“你想个法子,叫那郭忠找一套男子衣衫送来,今晚在后门,叫刘一在后门牵马候着,我带他走。” “夫人……”葵女不赞同的抬起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您何必……” “葵女,那是我弟弟,”郭圣通道,“我这一生,唯有这一个弟弟。他待我如何,你是见到的,他如今又是因为我,被阴家所擒。如今生死未卜……” 葵女低了头:“婢女去为夫人准备细软,夫人一路小心,早些归来。邯郸城,婢子为您看着。” ———— 此时的南阳阴家。 随着刘黄这声质问,场面顷刻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看似极为有理的阴家众人瞬时变成了缩头乌龟。 而张英等人却都义愤填膺起来。 “阴识,到了此时,你还有什么话说?”张英先发难道。 “对啊,阴识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说刘大郎家中之事与你无关,可你家三郎却亲口承认,是他抓了刘家大郎来!” “是啊!阴识,你刚刚不是说的挺好的吗?” …… 饶是阴就才是阴丽华一母所出,到了此时阴丽华也不得不承认:阴就那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她此时也顾不得关注刘黄和刘伯姬,只一心看着阴识,盼他有个好解释。 邓氏上前握住了自己夫君的手。 阴识看了她一眼,心头感动:“我阴家三郎的确请了刘家大郎来阴家做客。但昨夜刘家大郎已然往宛城去了。那位妇人,你口口声声说我阴家抓了你夫君,杀了你幼子,你可有证据?血口喷人可是天理不容的!” 青女冷笑起身:“谁天理不容谁知道。苍天啊!你若是开眼,便雷劈了这些道貌岸然,假仁假义,杀人不偿命的贼子吧!” 邓氏浑身一震,挡在阴识身前,利眼看向青女:“你浑说!我警告你,不准在乱说话。否则我定打杀了你!” “我怕什么?”青女道,“我夫君没了,儿子死了,我怕什么?来啊,来杀我啊!” 邓氏看向她怀中那死去的孩子,脸上闪过一抹不忍。但下一瞬却仍坚定道:“那是你的命,怨不得别人!” “好一个命!”青女冷笑,“我只愿夫人,来日报应全身。我儿今日身死,来日我的仇人,必将断子绝孙!” “好毒的妇人!”邓氏终于忍不住,“你有种冲我发愿,为何口口声声指向我夫君幼子?你摸摸心口,你怎么能这么狠毒?” “这位夫人好生有趣,”张英道,“你口口声声刘家惨剧与阴家无关,却又不让刘夫人发愿诅咒她的仇人。莫不是,夫人您知晓什么?” ‘啪’阴识抬手便狠狠打向邓氏:“愚妇!这哪里是你说话的地方?还不下去?” 邓氏忙低了头,用眼睛狠狠地剜了青女一眼。退了下去。 “阴识,我只问你一句,”张英道,“刘家大郎真的不在阴家?” “若是在阴家,便让我阴识死无全尸!”阴识对天发誓! 岂料他刚刚说完,便听身后有人喊道—— “青女,张老板,我家主人找到了!” ———— 是夜。 邯郸城。 郭圣通一袭男装出了门,葵女打扮成她的样子,将头发放下来,又穿了她的衣袍:“夫人,请恕婢子不能送您了。” “你好好的,”郭圣通道,“阿雪阿露都是谨慎惯了的。我这会儿走了,你便让她们明日都搬进来,有个防备。” “诺,”葵女道,“夫人请早些归来。” ———— 后门外,几声犬吠后。郭圣通伸手轻叩三记木门。 门轻轻开了。刘一早已牵马等候。 “走!”郭圣通道。 她翻身上马,一夹马肚便奔驰起来。回头,邯郸城已被她远远抛在了身后…… ☆、第33章 阿郑的出现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倒入了一瓢清水。 瞬时,那锅遍炸了开来。 在阴识青了又白的脸色中,那阿郑抱着郭况便从阴府里头走了出来。 “夫君怎么了?”青女忙问。 “对啊,大郎受伤了?”张英等人忙问。 “主人,”阿郑声音有些哽咽,“主人一直在发热,出汗。我叫不醒他。” 被董氏拉在一旁的阴就大喊:“说谎,那刘大郎身上的伤,我们都请了大夫上药了!” 阿郑当即撕开郭况的衣服:“上药了!” 众人看时,只见那皮开肉绽处虽做了简单的清洗,那沙砾却都还嵌在肉中。那伤口开始流脓化血。果真是,请了大夫,上了‘极好的’药啊! 阿郑双目赤红,看向阴就:“要不我也给你这般上药?” 阴就吓得浑身一抖:“阴识,你不是请大夫了吗?” 此时,众人的目光便又集中在阴识身上。 青女癫狂大笑:“好好好,阴家家主既然已经对天发誓,我便衷心祝愿家主誓言成真!” ‘啪’那邓氏冲上去对着青女狠狠便是一记耳光:“贱.妇,敢辱我夫君!” “贱.妇,”青女轻轻放下怀中的翎儿,抬手狠狠对着邓氏那肿起的脸便是一记,“你儿子,夫君便是人!我翎儿夫君便是可以任意欺凌的?贱妇!苍天有感,必让你儿子同我翎儿一般不足弱冠便离世!” 邓氏膝下正有儿子,活波可爱,约莫十余岁。她听了青女的话,便嘴唇颤抖,扑将上来欲与青女搏命:“敢诅咒我的儿子!我要你的命!” 青女也不是好惹的,她如今万念俱灰,早顾不得什么扑上去便一通抓咬:“贱.妇,还我翎儿命来!” 这头打斗正酣,那头张英等人查看过郭况如今情况,俱是冷笑:“这便是阴家待客之道,我算是见识了!” 正说着,两个阴家家仆被一群仆从紧紧缚着往门口走来,那些仆从手中还抓着木棍等物,小心翼翼地防备着阴家家丁。 “求各位老爷帮我等讨回公道!”远远看着他们,那些仆从便激动万分乱喊起来。 阴识此时哪顾得上他的发妻,听着那喊声他心头便是一紧:‘那些仆从竟还未被毒哑?’ 在众人大惊中,那些仆从便哭上前来:“张老板,李老板,陈老板,阴家要毒哑了我们卖于人牙子啊!” “胡诌!!”董氏大叫,“阴识,这便是你掌的家?!你瞧瞧你将阴家祸害成什么样了!” 阴就一听,也跳了起来:“阴识,我早说过你……” “不是大兄做的!”阴兴此时匆匆忙忙跑了出来,“这一切都是我瞒着大兄做的。都是我,是我带人杀了那孩子,是我命人倒了刘影的药。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个人犯下的……” 阴丽华早已慌乱不堪,她偷偷看了看刘黄与刘伯姬。只见刘黄脸上俱是愤怒,拳头握得死紧。刘伯姬一手拉着刘黄不让她冲向前,眉头却紧紧皱着,看着那死去的孩子的方向,眼中俱是哀伤…… ‘不妙!’阴丽华对自己说。 “大姐,小妹……”她颤声叫道,然后眼睛一闭,晕倒在了阿梅怀中。 “不好了,不好了!”阿梅被她掐了一记,立刻大叫起来,“小姐晕倒了!” ———— 郭江这一生从未如同此刻这般狼狈。 郭家仆从有几个已被阴家灌了药,哑了。郭江以为,下一个便要轮到他自己时,阿郑来了。他是不认得阿郑的,只听郭家的仆从喊,才知道,原来这是刘大郎的亲随。 阿郑胁迫了阴家家仆往里间去救郭况。又给郭家仆从们找了武器,抓了两个阴家家仆带路,让他们自己离开阴家。 郭江随着仆从们一起往阴家外走。走着走着他便大笑起来,笑地涕泪直流:“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报复郭主,郭圣通?为了拿到郭家家财…… 他如今已是一个不男不女的废人了。这一切全怪郭家!全怪阴家!全怪那个刘大郎!可是,他要如何才能为自己报仇呢? 郭江浑浑噩噩地走着,一边哭一边笑。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该死的阿郑,他手中抱着刘大郎。哦。真好,刘大郎看上去活不了多久了。真好,他的仇人终于有一个要死了。 然后,他便亲眼看到那两个疯狂的女人在地上撕咬。 哦,地上还有一个死孩子。 哦,那个死孩子是刘大郎的。真好,他这辈子注定断子绝孙,他的仇人怎么能有孩子呢? 若不是刘大郎长的和郭况那么像,他怎么会一时口快,和阴就说了这事儿。导致他现在的悲催呢?刘大郎的儿子死了啊,真好!让刘家断子绝孙吧! 他双眼放光,然后冲上前去。抱起那死了的孩子,用力往地上一掼,然后冲上去一边用力踢着,一边大笑:“死了真好,贱.种,活该!哈哈哈哈!我没有孩子,你们都别想要有孩子!哈哈哈!” 青女回过头来,无视邓氏的撕咬,只看向他。 良久,她爆发出一阵大笑。 笑地邓氏心头发虚,忙松开了手。吓得所有人心里头都毛剌剌的。笑的阿郑都忍不住了:“青女,怎么了?” 青女推开邓氏,起身,也不整理姿容,便朝着郭江一步步走去。 她越走越近,郭江突然再也踢不下去脚。只看着她:“你干什么……” “五年前,河北涿鹿郡,桃树下,种田人家。”她一字一句道。然后解开素色香囊,从中掏出一张卷好的缣帛,“你自称河北郭氏大郎,用一张信简骗了我阿母将我许给了你。一夜之后。便消失无踪。” 郭江一把抢过那缣帛,展开一看,大惊:“你是……你是当年那个在桃树下唱歌的女子……” “三月之后,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子,”青女不理他,只静静讲述,“我阿母带着我去河北郭氏登门拿着你留下的缣帛去找你。可是,郭主告诉我,郭家大郎年方七岁。” “十月之后,我诞下一子,名曰翎。”她继续道,在郭江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一字一句,“那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郭江只觉得心头一阵狂喜,“我竟然有一个孩子!他在哪儿,他在哪儿!我竟然有孩子,我不会断子绝孙了!我竟然有孩子!” 他一把扯住青女的领子,死命摇晃:“我的孩子呢。他在哪儿?把他还给我!” 青女泪如落雨,她的声音很轻,很空灵:“你问他在哪儿?” “他,在你的脚下啊。” ‘轰隆’郭江倒退一步,他下意识看向了那个被他掼在地上,又踢了无数脚的孩子,伸出手来,颤抖着指着他:“那……那是……我的孩子?” ———— 系统规定的十日期限如今郭圣通昼夜兼程,换了马匹无数,终于抵至宛城。 “主人,”刘一劝道,“此乃宛城,离南阳已不远了。不若先找个店家打尖,休息一日?” 哪有一日可以休息的?快马加鞭七八日才能跑完的距离,郭圣通用了两天两夜跑完,即使这般她也还嫌太慢。 刘一此时看她的目光已不同之前,以前只是敬畏和寻夫,如今却多了敬佩。 要知道,他是暗卫出身,从小备受训练,两日两夜不睡尚嫌吃力。郭圣通却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啊! 其实,这也多亏了系统,若不是郭圣通的体质已然点满,她哪里受得住这般折腾? “不,赶路要紧。我们快些买了新马,便走吧。”郭圣通道。 “诺。”刘一伏下身来。 两人翻身下马,随意要了清水,补充了干粮,便听有大批牛车至。 “怎么这么多人啊?”有人道。 “不知道吧。听说城里头开粮铺的刘影刘大郎家中出了事,悦来客栈的老板,慈心堂药铺的老东家,锦绣布庄的陈老爷都去为南阳为他讨公道了!” ‘刘影’‘南阳’郭圣通心头一跳,那端着清水的手也顿住了。 她侧耳听去,只听到—— “那有什么稀罕的?你不知道吧,这宛城好几个氏族都派了人去南阳!” “不会吧!那刘影不过是个卖粮的,怎么会连氏族都出动了!” “怎么不会?这年头,斗米斗金啊!” “这倒是,如今这米又涨了价,唉,都快揭不开锅了!” “揭不开锅你跑这里来吃?” …… “主人,”刘一买了马道,“已然可以走了。” “不急,”郭圣通伸手制止,她站起身,朝着那正相谈甚欢的百姓走去,“敢问那悦来客栈在哪儿?” ———— 郭圣通走进那小巷深处的刘府。顿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主人。”刘一见她停下,不解的问。 “没事,”郭圣通道,“敲门去吧。” 她没看到的是,巷口走进一鬼鬼祟祟的汉子,那汉子看到了她,先是一愣,继而藏身在了暗处。 刘一敲了门,那门吱呀一声开了。正是阿郑。 郭圣通如今的容貌已改,不似旧日形容,又身着男子装束,阿郑自是不认识了:“你是谁?” “我是河北郭家郭圣通!”郭圣通道,“阿郑,况儿呢?!” 藏身在小巷暗处那人听了这一句,几乎惊叫出声,他忙伸手牢牢捂住嘴。 “小姐!”他失声道,继而忙改了称呼,“夫人,您怎么来了?” “况儿呢?”郭圣通来不及寒暄先问道。 阿郑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郎君……郎君他……” “况儿究竟如何了?”郭圣通拨开他便冲了进去,“况儿,况儿!” 郭府已无多少仆从,郭况昏迷不醒。粮铺经营只能全权托付给了掌柜。再不知郭况何时才能清醒的情况下,青女只能同阿郑一起发了钱财与仆从,打发他们回去了。 是故,此时偌大的院落中竟无一人回应。 “夫人,”阿郑赶了上来,“郎君在后院卧房。” 郭圣通便同他匆匆而去,留下刘一一个关门拴马。 刘一不知道,他关了门牵着马去寻马厩时。一个鬼鬼祟祟的汉子贴在了门边,脸上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来:“果然是郭圣通?她竟然来了南阳?不管了,她既然来了,便别走了。” 他抬起头来:“翎儿,我们父子的仇,阿父我会一一朝他们讨回来!” ———— 青女正用热水浸湿了的汗巾为郭况擦洗:“郎君,你一时好心救了我同翎儿,我们却为你招来了如此祸端,青女欠您的,今生今世已无以为报了……” ‘砰’ 门被推开,青女发射性张开双臂挡在郭况身前:“何人?” 郭圣通推开门便看着一个妇人张开手臂挡在榻前。榻上,不用问,定是她的阿弟了:“况儿,阿姐来晚了!” 她一步步走过去。 青女疑惑地看了看阿郑。 “那是郎君的阿姐。”阿郑道,“是邯郸城的郭圣通夫人。” 青女慌忙让开:“请夫人恕罪,青女还以为是……” 郭圣通哪里听得到他们说话,她眼里,心里,如今只剩一个郭况。 郭况躺在那里,面色潮红,她伸出手来,颤巍巍的摸上去:“好热!阿郑,没请大夫吗?” “夫人,大夫请了,但是那药郎君吃不进。”阿郑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郭圣通颤巍巍的抚上弟弟的脸庞,“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郑一脸为难,正在费心组织语言。青女已开了口。她叙事极有条理,很快便将整件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郭江,阴识,阴就,阴兴……”每念一个字,她的拳头便更握紧一分,“我曾深恨阴丽华,后又觉得阴丽华也是可怜之人。可如今……阴家害我阿弟,郭江……阿郑,你是否杀了郭江?” 阿郑一愣。 “夫人,”青女道,“郭江此人,我恨不得生啖其肉,只是,我们一路是同张英等人回来。若开杀戒,只恐不妙。只是到了宛城,那郭江便不见了。” ‘砰’郭圣通一拳砸在地上,“今日之仇,昔日我当百倍报之!” “阿郑,速速套了牛车,带足清水干粮,收了细软,休憩一日,明日清晨,随我去旬邑!”郭圣通道。 “夫人,”阿郑迟疑了,“旬邑?” 青女却立刻道:“求夫人也带我去,郎君对我大恩今世难报,我只求在郎君身边为奴为婢,能照顾郎君一二。” 郭圣通看着她叹了声气:“翎儿呢?” 青女浑身一颤:“我……我这便去,让翎儿入土为安……” “若不介意,便让人送到河北郭家安葬吧。”郭圣通叹息道。 青女心神巨震,好会儿,她跪了下去,冲郭圣通磕了个头:“夫人大恩,今生今世青女必当报还!若有来生,青女必再衔草结环已报!” ———— 青女转身扣了门,低着头便往小巷外走。 “青女,”忽有人叫住她,“青女。” 青女抬头一看:“郭江,你竟敢出现在这里!” “青女,你想不想为我们的孩子报仇?”郭江道。 “想,做梦都想!”青女咬牙切齿,只悔恨自己身上无利器,不然此时便可先报一二分了。 她四处寻着趁手之物,便听郭江道:“我仔细想过了,若不是郭家,若不是郭主和郭圣通,郭况,还有阴家。我们的孩子怎么会死?” “我刚刚看到郭圣通说找郭况,你实与我说,那刘影是不是郭况?”郭江道。 青女看中了墙边不知是谁放着的一把笤帚,她一边往那儿挪动,一边道:“笑话,刘大郎姓的是刘。几时姓郭了?” 郭江道:“你是被他哄了。我告诉你,我为了替我们的孩子报仇,特意用身上的宝玉换了一包药。你感不感动?我一日都没吃饭了。就为了这包药。你把它下在郭圣通和郭况的哺食里头。我们就能为孩子报仇了。” 青女冷笑道:“郭江,你错了,若你真要为翎儿报仇。那么你首先应该杀了阴兴,其次便该杀了你自己!” “你疯了?!”郭江大惊,“此事怎能怪我?” 青女此时已抓了笤帚在手:“怎不怪你?你当年坏我身子,刘家大郎收留我母子,你偏使阴家找他麻烦,阴家为斩草除根,杀了我儿。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哪有这些孽缘?” 她举起笤帚,趁郭江失神时,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 ———— 南阳阴家。 阴丽华卧房。 “不行,阴家如此歹毒,我现在一想起,他们竟将无辜之人关在暗室,又喂人家仆从哑药。还杀了那么小的孩子。我就不寒而栗!伯姬,我在阴家一刻也无法待下去了!”刘黄激动万分的喊道。 “大姐!”刘伯姬急了,“低声,丽华还昏迷着呢。” “丽华的身子也太差了!”刘黄跺脚道,“她家就没有一个成器的人,我原以为阴识阴兴还不错,今日才知道,什么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刘伯姬突然心头一跳,不知为何,便下意识想到了阴丽华。 “那刘家大郎可怜啊!”刘黄叹道,“好好的一个人,被阴家害的家破人亡。伯姬,不知怎的,我一想到那刘家大郎也姓刘,便觉得……便觉得更为叹息。” “还是趁早将丽华接回刘家为好,”刘伯姬皱眉道,“无论怎么说,今日之事都不能再传出去了。” “为何不能?”刘黄道,“这事本就是阴家做的不对!” “大姐!”刘伯姬道,“这事儿不仅不能再传,我们还需想办法,减少对阴家的负面传闻。” 她脸上露出坚定之色:“实在不行,便将所有过错都推在刘家大郎一家身上吧。” “伯姬!”刘黄大叫,“你怎么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刘家大郎才是苦主!” “可是哥哥如今称帝了!”刘伯姬道,“哥哥素有雄心壮志,日后必定能问鼎天下。他身上不能沾染任何不利的传闻。” “和文叔无关!”刘黄道,“这是阴家犯的错!” “可哥哥曾多次求娶丽华。还说了‘娶妻当娶阴丽华’。南地谁人不知哥哥心系丽华?丽华再怎样也姓阴。阴家不好,世人难免多想,这一多想。丽华还有好的?丽华不好,哥哥岂不是也要沾染不利传闻?”刘伯姬道,“如此,我们只能为了哥哥对不起刘家大郎了。” “让丽华自己选!”刘黄坚决不同意,“要么同阴家断绝关系!要么便不做我刘家媳妇!” “大姐!”刘伯姬急了,“哥哥会伤心的。” “那便写信告诉文叔,让文叔决定!”刘黄一锤定音,“且不说刘大郎与我们同姓,只说他一家本乃无辜之人,只说那无辜死去的孩子……伯姬,那孩子,像极了我的庆儿。” 刘伯姬一怔:“大姐。” “小长安一役,二弟死了,你姐夫田牧也死了,我的庆儿他才六岁,多聪明伶俐的孩子,也死了……每每夜深人静,我便想我的庆儿,他叫我‘阿母’,对我撒娇……”刘黄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那孩子,看着同我的庆儿一般大小……何其无辜!” 刘伯姬后退一步:“如此,便写在信简中交予哥哥,让哥哥抉择吧。” 她们不知道,卧室里,原该昏迷不醒的阴丽华此时禁闭了眼,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下。她手紧握,上面青筋暴起:刘家媳妇……阴家女儿……若是真到了那一步,她到底该如何抉择? ———— 青女为翎儿换了新衣。目送着‘秋华’胭脂铺的牛车远去。 “该走了!”刘一喊道。 “诺。”青女转身,掩下心头无限眷念上了牛车。 “刘一,”郭圣通道,“告诉‘秋华’在宛城的邹老板,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半月之后,我要在邯郸城都能听到阴家无故还得粮食铺商人刘家大郎一家家破人亡,残忍杀害其幼子之事。” “诺。” ☆、第34章 冯异得了刘秀书信,便立刻分兵一隅,遥望旬邑,随时准备驰援邓禹。 此时的邓禹得了刘秀口信,一边密切关注赤眉军动静,一边却在加固城墙,伏下兵来,形成瓮中捉鳖之势,只待赤眉军撞上来。 而郭圣通一行,在目送‘秋华’将翎儿尸身同绑成粽子的郭江送往河北后。便打马狂奔,往旬邑方向疾行。 行了一日后,郭况情况愈加不妙。郭圣通只得弃了牛车,亲抱弟弟上马,又命阿郑带了青女,一路几乎再不停休。直往旬邑而去。 离开邯郸第六日,郭圣通终于到了旬邑。 此时,郭况已然滴水不进了。她便假称邯郸城派来的信使,便下马递了信物,求见邓禹。 邓禹正在巡视工事,忽闻河北有信使至,他心念一动,便转道城门亲迎。 “河北信使在何处?”他问守门将士。 然后便听一清脆之极的声音道:“蓟城一别,如今已是数月,将军清减了不少。” 邓禹唬了一跳:“你……” “在下刘四。见过将军!”郭圣通做了个男子的揖。 “夫……”邓禹皱起眉头来,差点叫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刘四?真是荒谬!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您怎么能亲来这旬邑?!” [叮咚!邓禹对玩家好感度-10!目前好感度为:41!请注意,离小还丹任务结束还有4天!] 邓禹话音刚落,便听系统在脑海中响了一声。 郭圣通此时简直恨不得抓着邓禹的领子咆哮了:‘本来就不容易获得的好感度,你一下子给我减了十点这是要逼死人啊!’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将军可方便寻个僻静之地?” 邓禹忍了又忍,方道:“随我来吧。” 他转身便走,却又被郭圣通叫住:“将军,我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些同伴,请将军一并放行。” 邓禹看向她身后的众人,及至刘一怀中那郎君,他惊出声来:“这是?” “此人便是我来此的原因,”郭圣通道,“将军,进去再谈吧!” ———— 邓禹卧房。 郭况在邓禹的榻上沉睡。 “刘一,阿郑,青女,”郭圣通道,“你们出去,不要做的太明显,只盯着不要让人靠近就好。” “诺。”三人纵使相当疲惫,却也应了下来。 “将军,这是我出邯郸城的第六日,”郭圣通道,“我这六日间,带着刘一从邯郸城出发,去了南地宛城,再来了旬邑。” 她此言一出,邓禹还未问出的话先堵在喉咙里,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上下打量郭圣通:“陛下允诺的?不,我清楚陛下,他不会允诺夫人离开邯郸城的!” 郭圣通一笑:“将军一定觉得我丢下邯郸城不管,跑出来太过鲁莽。” “禹不敢指责夫人,但夫人此行实在欠妥。”邓禹直言不讳。 “我这一行,却是有两个原因,”她道,“第一,榻上此人名曰刘影,昔日对我有恩。六日前,有人拿着我的信物来邯郸城找我,道刘影有难,同南阳阴家有关;第二,却是为了将军。” “阴家!”邓禹道,“夫人想说什么?阴家家主乃我旧识知交,他的为人我是深信不疑的!夫人且告诉我,阴家究竟将您的恩人如何了。” 郭圣通也不恼怒他的态度,只将整件事原原本本讲出,末了又道:“此事也是我郭家家门不幸,只是连累了恩人。我想过将此事转告给文叔,只是,一则怕晚了恩人性命不保。二则,我的身份……到底是尴尬了些。” “怎么会?”邓禹仍沉浸在郭圣通所述事中,“次伯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君陵乃谦谦君子,怎么会……若夫人告诉我您言中这些是阴就所为,我自然深信不疑,可是夫人却说是次伯同君陵所做,请恕我冒昧问询夫人:夫人是不清楚次伯同君陵心性?还是因为陛下先娶阴氏女而怀恨在心焉?” 他这话问的很是尖锐。只因郭圣通讲的桩桩件件听上去竟极为合服情理。可他与阴识相交多年。阴家同邓家利益交错,又有姻亲为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诚心相交二十余载,自孩提时便一同长大的友人竟是郭圣通口中所讲的那个为了家族泯灭良心的阴识与阴兴! 因此,心神巨震之下他便先想到了是郭圣通说谎。此番冒昧问出,莫不是存了郭圣通会如他所愿,笑言方才皆属妄言的念头。 “将军不必非要信我所言,”郭圣通原本就知道他同阴家关系甚密,且邓禹此人虽聪慧,心头却存了一份天真浪漫。端看他之前所言跟随刘秀一为天下,所求三愿便足以看出。是故郭圣通并不因他的态度生气,她低了头,看向卧榻之上的郭况,“恩人如今昏睡不醒。子嗣亦……” 邓禹脸色越发难看,心头乱得很:“我这便修书一封发往南阳邓家,问我阿父阿母究竟阴家有没有做过这事。” 他起身,便要走。 “将军且慢,”郭圣通道,“将军,我去宛城是为了救恩人,我来旬邑却是为了救将军。” 邓禹瞬时转身:“你这话何解?” “将军是否收到文叔之信,道赤眉军或有异常?”郭圣通知道这时便是最要紧的时候,她盯牢了他,端的无比自信。 邓禹后退一步:“是你……不对,若你愿意让陛下知道那锦囊妙计是你所书,当日也不会找上我了。” 郭圣通眸光一黯,心头顿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说来,却是我害了将军。若我当日不为将军出计,帮文叔造神迹,将军也不会有今日之祸。我光想着明哲保身,却忘了将军虽然深得文叔信任,但……” 她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忙捂了口。 邓禹何等聪明,她这三言两语间,他心头便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难道陛下是因为我知道那些神迹都假的,故……那强华先生和严光先生……’ “夫人是在挑拨离间吧!”邓禹道。 “我岂会挑拨离间?”郭圣通叹了口气,“文叔是我心爱之人,你是文叔最信赖的人,他今日为小人所蔽,一时失了方寸,我却不能让他日后后悔莫测!” 她叹息一声:“将军,我想我说再多,你也不会信,不若将军自己去查。查查冯异将军如今都把兵士派往了哪里吧。唉,同是南地人,冯异将军也颇得文叔信任,为何要做这等事呢……” 邓禹心头有些乱,只觉今日突如其来的事情太多了,他强自镇定道:“夫人舟车劳顿,还请早些安息,这里还有几间客房,我今日便不回此处了。” ———— 郭圣通又等了一日。 还未见到邓禹,便听系统提示,之前扣掉的好感度又回来了。 她勾唇一笑,果真邓禹是派人去查了冯异的动向。笑话,她既然写了那信暗示刘秀赤眉军有异,刘秀当然会有所动作。他既是为了砥砺邓禹,自然不会将全部真相告知邓禹。这中间的误差,便是她要利用的地方。 虽这样做有些对不起冯异与邓禹两位将军,但形势所逼,也只能如此了。毕竟,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而对于阴家之事,她有预感,这是解开剩下的九点好感度最为关键的地方。 邓家与阴家的关系其实并不如邓禹常常说的那般,只因他和阴识是知己。这中间,却还是有一层姻亲的。邓禹的侄子邓奉同在刘秀麾下效力,而邓奉的父亲邓彭按照辈分却是阴识等人的表哥。这样一番计算下来。邓禹其实同阴识等人还算的上是亲戚关系。 这些关系层层加持。便构成了氏族之间藕断丝连的交际网。 又是两日。此时,已离小还丹的任务只剩一日了。 郭圣通终于有些熬不住,她正想着能不能避开这条线,想另外的方法完成任务时,便见邓禹拿着一卷竹简冲了进来。 他到了郭圣通面前,尤在气喘。片刻,他朝着郭圣通深鞠一躬:“禹错了,禹命人快马加鞭回了南阳,夫人说的句句属实,禹为当日对夫人的无礼道歉。” 他当日的口不择言,只因他不相信那被他当做兄长,聪慧敏学,对他多加照顾的阴识,小他些年岁,被他视为亲弟,同他一样心怀百姓,悲天悯人的阴兴。会对那无辜的商贩下此狠手。 他不信,却因郭圣通说的那般逼真,而焦心不已。派人查证,岂料还未行动,邓家便派人送来信简,言之阴家如今所谓传遍南阳等地,人人不耻。 信简中不仅与郭圣通所讲一般无二,更多了阴家欲毒哑刘大郎家仆,发卖之事。 他捏着书简呆若木鸡。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又两日,派出去的探子便回证。旬邑之东,荒野之中有汉军埋锅造饭,安营扎寨。近身却见乃冯异旗号…… 邓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活了二十四年,却当真是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可笑他自诩聪慧,却看不透这人心叵测。事事非常。 而最令他羞愧的是,他曾为阴家,为刘秀殚精竭力。因担心壮大郭家超过阴家名声,对郭圣通也多加提防。且多次在将士提起郭圣通时,只用中庸之词来做批判。 而如今,风尘仆仆来这旬邑提醒他,帮助他的人,却是郭圣通! [叮咚!邓禹对玩家好感度+9!小还丹任务完成!凤影任务完成!好感度进度条关闭!] 郭圣通听着系统提醒,心头一松,脸上便浮出笑来:“这不能怪将军,若是有人这般直接质疑我的知交,我也会如此愤怒的!” 她转身,登上高位。复又回头看向邓禹:“将军,如今您已经知道文叔受冯异将军蛊惑已然开始怀疑你。为何不多立战功以保全自己呢?” “禹想不通,”邓禹叹了口气,“冯家不过是同我邓家有些许隔阂。冯异将军平日间虽同禹不甚亲近,但禹实在难以想象他竟会……若不是探子回报,冯异将军果然在旬邑之东留有兵士遥望旬邑……唉!” 郭圣通没有想到,冯家竟与邓家竟真有这般渊源,怪不得上一世虽政见一致,却仍不相近。她道:“文叔只是一时被蛊惑了。将军要相信文叔。” 邓禹怎么会完全相信她的话?刘秀此人心性,他其实是清楚的:在河北郭家时,刘秀还同他商议如何既娶了郭圣通,得了真定兵权,得了凤命之人,得了美名还能保全刘秀在南阳的名声。宛城时,刘秀还同他商议要‘婉拒’几次才登基为帝,如何婉拒才显得他不贪图帝位。让众人心折…… 这也是如今,郭圣通说出刘秀或因他为刘秀制的‘神迹’心头有意要除去他的原因。 邓禹心头叹息,昔日他同刘秀算计别人时,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日刘秀竟会同另一人算计于他。这果真是报应啊! 郭圣通见他不语,伸手便指向东方:“这大好的长安城如今便是一块肥肉,将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全数拿下。不为别的,光为那传国玉玺。这一役,便是值得!” 王莽乱政之事,夺了传国玉玺。后绿林军杀王莽,传国玉玺又落入更始帝刘玄手中。赤眉军同绿林军决战,绿林军败,刘玄率众投降。又将传国玉玺献于建世帝刘盆子…… 传国玉玺,自秦时得来。上有刻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如今既然长安城内空虚,为何不趁机将那传国玉玺夺了来? “将军如今不妨对文叔及冯异将军的心思都假作不知,只用心为文叔寻那传国玉玺,做成天大的功绩。而我,亦会帮助将军洗去文叔心头疑惑。” 邓禹闻言心头也是一阵激动,复又涌上对郭圣通的愧疚与感激。他想了很多,如今这天下,唯有刘秀既汉室正统,又有这个才能,资历为帝。若能得传国玉玺,同刘秀一释前嫌是最好。若不能,最坏也不过是让刘秀心头对他猜忌更甚,好歹不过一条命。 若是他一死,能换得刘秀心头再无针刺。继而收复这天下,让百姓能安居乐业。他死又有何惧? 邓禹深吸一口气,将那生死抛之度外,他朝郭圣通再做一揖,端的是风光霁月:“禹,敢不从命!” ———— 第十日。 郭圣通将小还丹喂了郭况,又命阿郑青女假说郭况已无力回天,只能送回宛城。 因了这些时日,邓禹派了军医为其诊治,知郭况已然滴水不进。便不曾怀疑。阿郑和青女坐着牛车出了城,这才为郭况清理了从宛城出来,便画在脸上的那道狰狞伤疤,恢复本来容貌。入夜后,便使这车的转了方向,往河北去了…… 此时的旬邑,一场大战势在必发。 听了郭圣通的计谋,邓禹将军营暂交郭圣通与副将。自己领轻骑一千人,偷偷往长安城方向而去。行至附近,便砍树枝缚在马尾上,留五百兵士下马,另五百人便控着双骑来回奔驰,将那灰尘尽数扬起,马蹄声不绝于耳。那下马的五百兵士又做锣鼓喧天之状,且叫骂开门,一时马蹄声,人声,锣鼓声喧天。 赤眉军如今都伏在旬邑边缘企图一锅端了旬邑的粮草,城中哪有什么守卫? 放牛娃出身的建世帝刘盆子一听北边城外来了十几万汉军,麻利地收拾行李带着御林军从长安城南门一骨碌劲就跑进了终南山里,找一块水草丰茂的山坡,继续放牛。 邓禹自然不追,只大喊留下玉玺不杀。便兵不血刃占领了长安城。 一入长安城,便直奔了皇宫先找到了玉玺,说来也好笑,刘盆子听了身边‘谋士’的高计,为了真的不被追杀,便将那传国玉玺扔进了后宫井中,又怕邓禹找不到还来杀他。还特意写了竹简说了是在哪口井里。 邓禹打捞起了那传国玉玺,确认了真假,便牢牢地揣了兜。这才有心情来好好看看这帝都。 同几年前他来时已完全不同。 长安城中十室九空,人烟稀少。这一国之都,如今竟满目疮痍的令人悲伤。 他压住心头苦涩,大手一挥,叫那些正好奇地无比东看西看的兵士,收拾好,立刻上马回旬邑去。 郭圣通告诉他,拿到玉玺便走。上一世,邓禹便是放任了兵士在长安城中多留了三日。以至于后来之危。 邓禹虽不明白为何郭圣通要再三强调拿到玉玺便立刻回旬邑,但他却依旧选择了听从。 ———— 而此时的旬邑。赤眉军二十余万人忍饥挨饿几日后,耐心达到了极限。干脆无视了那指挥他们围城伺机而动的谋士。一个个拿着刀剑枪锄铲。便红着眼朝旬邑冲去…… “刘先生,”邓禹的心腹大将陈艾敲开了郭圣通的门,“赤眉军打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同其他的将军不一样,因了邓禹也是个白面书生。所以陈艾心头并无对郭圣通这款小白脸文士的鄙视。 “居然等不及了,”郭圣通轻笑,“我以为,他们还会再多等一天。” 陈艾听到这句,心神一震:“先生。先生可有良策?” “挂免战牌,”郭圣通道,“算算路程,约莫暮色时分邓将军便该至了。且派人从北城墙放绳索下去,见邓将军,命其在北方休整,待今晚三更,以烟火为信,开城门,同邓将军里应外合,冲赤眉军军营。” 那陈艾听了脸上便是一僵:“先生,此违君子之道!既已挂了免战牌,照规矩,便要至少等白昼时光明正大同赤眉军交锋啊!” “赤眉军是何人?”郭圣通看着他道,“赤眉军初时为百姓,为生计而反。却动了不该动的妄念。不仅立了个放牛娃假充汉室正统。进得长安城,却忘了自己也曾是无辜百姓。竟开始烧杀抢掠。陈将军,您是要以我大汉之军,正义之师,虎狼之将同一群百姓光明正大对阵?还是要同一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匪类光明正大对阵?前者你下得去手?后者光明正大,若是伤了我将士一人,纵使胜了,都是赔本买卖!” 陈艾听了巨震,他看着面前这身长如玉,唇红齿白,身着玄衣,头戴文士冠,衣带飘飘宛若谪仙的青年。心头却仍有一丝犹豫:“可这昼间挂免战牌,三更取下。实在……实在有违君子之道啊!” “兵者,诡道也!”郭圣通道,“在我看来,所谓的君子之道这些虚名,都抵不过实实在在的胜利。我刘四认为,所谓的君子之道也要符合利益。若利益足够,我拿下赤眉军可不废一兵一卒,便是要君子,我也能君子的光明磊落。可反之,若明知行君子之道不能给我最大的利益。那么我便不是君子,而是个为达目的不顾一切的小人!” “兵者,诡道也。”陈艾默念,他对《孙子兵法》自然不陌生,可今日,他却听到了孙子兵法还可以这般解释。这当真是…… 郭圣通双手抱拳,朝他深深一揖:“告诉众将士,此决定为我刘四一人所为。我愿受千夫所指。亦不可惜。只,令出如山,邓将军既让我暂代他之职位。众将士便需完全听我的。此骂名我一人所负,绝不连累诸位!” “诺!”陈艾回礼,转身走出此室。出门便谓亲兵:“传令下去!高挂免战牌,诸将不得出战!” ☆、第35章 刘秀将那缣帛拿起来,又放了下去。 左侧是刘黄写的信简,右侧是刘伯姬。这是第一次她们没有将家书合写在一张缣帛上。 刘黄的措辞十分激烈,内容也十分直接了当,便是劝他同阴家了结这桩婚事。再不要同阴家有何瓜葛。而刘伯姬却是将整件事以中立的态度细细说了一遍。刘秀看得出来,刘黄这般激烈的原因,是因为那阴家杀了一个无辜的小儿。 其实单单只这一点在刘秀心头,并未有什么波澜。毕竟成大事者有几个会拘泥于小节?他当年破王郎,杀的人还少了?为斩草除根,他也默认了将士将王郎那尚在襁褓中的小儿杀死。 可惜刘伯姬所言甚细,就连在阴家门口,阴识与众人对峙所言也一一记录在案—— ‘兄长,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伯姬素以为阴家家主风光霁月,阴家二郎君子如玉。如今却觉得有些看不透了。那阴家家主口口声声所言,合情合理,却偏偏句句虚假。连对天立誓都无半句真言。兄长与阴家一事牵扯甚重,望兄长重之慎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刘秀轻语,“丽华……” 终究,落出一声长长叹息。 阴家这个姻亲是不能轻易动的。漫说阴丽华乃他年少耳慕爱之人,只说这南阳氏族哪个没有姻亲关系?利益共同,他当年执意多次要求娶阴丽华,除了那一回眸的爱恋,自然也有想就此顺势同南阳氏族搞好关系的念头。 若说,阴家同他结为姻亲前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氏族,那时候他的动机是爱占了上风。可如今,阴家早已借刘家乃汉室正统之故同跻身南阳氏族前列。阴识手段又是不凡的,刘秀毫不怀疑,阴家现在同南阳氏族的联系紧密程度了。 阴丽华不能弃。首先,她是无过从妻降为妾。若此时弃了,他刘秀必会另世人指责。且南阳氏族心头便会有所盘算,万一,让他们以为他刘秀一心朝向了河北氏族,那可真就不妙了! 其次,阴丽华始终是他真心爱慕过的第一个女人。他如今虽然有了更为善解人意的郭圣通,可是,他并不想就此放弃阴丽华。 古人有娥皇女英之说,刘秀觉得,若是能同时坐拥两女,不仅能尽享齐人之福,还能同时将南北氏族之心掌控于手中。 他思来想去。最终一拍小几。 提笔,寥寥数字便跃于缣帛之上—— ‘压下不利传闻,速降丽华接回刘家。’ ———— 再说南阳阴家。 阴丽华同阴识相对而坐。 “你最近很是反常,”阴识道,“那刘家姐妹是同你说了什么?” 阴丽华心头一紧,继而笑了:“大兄以为,那刘家姐妹能和我说什么?她们原是为接我来,如今,却是自己回去了。” “你在怨恨。”阴识道。 阴丽华双手紧紧绞着:“我能不恨吗?如今的阴家,在这南阳氏族面前还抬得起头?市井之中,那些无知愚民又是如何津津乐道我阴家之事的?” 阴识低笑一声:“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所谓成者王败者寇。那刘影不过是个平头商人,纵是有那么多人为他撑腰又如何?他可是先偷了我阴家的珍宝在先啊!” 阴丽华抬起头来:“你如今纵是怎的去说,去做都于事无补!你道刘黄同刘伯姬那两个说什么?刘黄那贱妇居然说我阴家污了他弟弟美名!要让他弟弟休了我!” “无稽之谈,”阴识摇头笑了,“真是愚妇!你等着吧,她们必会再来迎你。” “我等什么?”阴丽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你道我最近为何一直这般低沉?刘黄同刘伯姬两个欲要我在阴家女同刘家妇中抉择!我怎么抉择?!你说,若为刘家妇,没有阴家,我能走多远?那郭氏女背后却是北地氏族呢!若非刘家妇,你也说了,那刘秀极有可能问鼎天下。到那时候,我阴家如何自处?” “你莫不是被吓昏了头?”阴识道,“竟学起那等子愚妇作态来?” “阴识!”阴丽华抬起头来,“莫以为我敬你一声‘大兄’你便能随意辱我,我如今般风声鹤唳又是为甚?若非你一念至差,竟想害了那刘大郎一家,我阴家何至于此?” “这话却是该对你那小弟说,”阴识勾起笑来,“对了,也该对那不知为何一到宛城便病倒了的人说。你也不好好想想,这天底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三番五头的装病,到了宛城又折回来。莫说刘秀,就连母亲也能看出不对来。若你再不思进取,只怕纵是无阴家此次之事,你对上那郭氏女也会一败涂地。” 阴丽华心头巨震,猛地抬起眼来,盯住阴识。 阴识仿佛没有看到,只道:“你说郭氏女愚蠢,那好,我们姑且认为她真的单纯愚蠢,无你这般洞察人心。可就是这般天真愚蠢之人,却让大半南阳氏族交口称颂。却让汉军兵士赞不绝口。而你呢?你痴长那郭氏女五载年华。你聪明,精通诗书歌赋。你虽被成为南阳第一美人。但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做一个好的国母,却不是要你对着子民去吟诗作对的。” 阴丽华眉头紧皱,手掌心被掐的出血却尤不自知。 良久,她冷笑:“那是因为郭氏女她没有像我这般拖后腿的家族!她出嫁,河北郭家倾倾国之财力,那十里红妆,从天色微白抬到暮色西沉才算抬完。她阿母是真定王之亲妹。阿弟虽不显,却比阴就省心……” “你错了!”阴识道,“她有倾国之财,却护不住。父早亡,叔叔一家都是吸血蛭。其舅虽为真定王,可却是个软骨头。你别忘了,刘秀手下大将多出于南地氏族,而非北地。你是刘秀年少慕艾之人,是他亲自求娶,而郭氏女却不过是为了连接河北势力,借用真定王兵权所娶。从一开始,是你占尽了优势。” 阴丽华闻言,脸色瞬时白煞一片。 “郭氏女母家唯有郭主同其弟二人,郭主乃女流之辈,这乱世中不得不依附真定王室。其弟今年方才十二,且据说也是被娇养大的,心思单纯更甚其姐。她家中除了财,还有什么比的了你?而财这东西,却是越花便越少的。你竟为这死物而自怨自艾。真真愚妇之为!”阴识又道。 “你说的桩桩俱为有理!”阴丽华强自冷笑,“可,如今阴家出了这等丑事。刘家若真要逼迫我在阴家女刘家妇中抉择,纵你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过是空谈罢了!” “愚妇。你竟还想不透,刘秀哪里能割舍下我阴家?一则,他是要脸面之人,你无过被从妻降为妾,本就让南阳氏族有所不平,若此时他弃了阴家这门姻亲。只恐天下人都要笑他忘本且寡恩了;二则,他凭什么起事?簇拥他的,可多是南地之人啊!他自己都是南地氏族,岂能真的同北地氏族交心?” 阴丽华闻言,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多谢大兄,是妹愚昧了。” “如今,你便好好发挥你那小女儿的身份,尽量莫让家中之事牵扯到你,”阴识叹息一声,“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你好好想想吧。” ———— 郭圣通一身短打布衣站在那北城墙边上。见一青年低头含胸步履匆匆走了过来。 “你便是陈将军派去同邓将军接洽之人?”她道。 “你是何人?”那青年警惕地摸向了腰间,郭圣通知道,他的腰间必藏有利刃。 “我是邓将军的人,陈将军叫我来和你同去的,”郭圣通说着,摸出了邓禹的军令,“看到了吧。” 那小兵士确认再三:“在下陆英,还未请教兄弟尊姓大名?” “石柳,”郭圣通把那‘刘四’倒过来又用了一次,“我是邓将军的亲兵,因这事儿陈将军怕邓将军心存疑惑。你知道的……” 那名叫陆英的青年脸上顿时露出会意之色:“是啊,我们当时听了都气坏了,那个刘先生也太胡来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汉军都是小人行径呢。” “是啊,”郭圣通笑眯眯地跟着骂‘刘四’,“实在是太胡来了,太有违君子之道。这世间岂有挂了免战牌让人不得战,又趁人不备偷偷摘了夜袭的行径。都这样来,打仗岂不是都乱套了?” “可不是吗?”陆英道,“可军令不可违啊!” “是啊,是啊,真是胡来,真是乱套。”郭圣通道,“若都是这么打仗,可真要不得了了。以后谁还敢挂了免战牌便可高枕无忧?” “石兄,你说的太对了!”陆英顿生知己之感。 “我想,不止是你,恐全军将士都觉得此为太过不耻吧!”郭圣通提高了声音,她清晰地看到,因了她同陆英的对话,那些原本站在城墙上守卫的军士脸上都露出赞同之色,而她此时一句提高了声音的话,让他们本就竖起的耳朵,竖的更高。 “是啊,”陆英道,“这行为太让人不耻了。” “的确让人不耻,”郭圣通点头,“可是,这样却能以最小的伤亡获取最大的利益。夜半三更,赤眉军多在安睡。此时冲营不仅能减少我方将士伤亡,更能尽可能的活捉赤眉军将士。说实话,咱们汉军中大多数的当年都失足当过铜马军匪。可陛下仁慈,不计前嫌不说,还让咱们父兄中能有人回到家乡。还让咱们并入汉军,成为复兴汉室的正义之师。郭氏夫人更不必提,亲手给咱们包饺子,做饭,冰天雪地两送物资。还亲自去蓟城看咱们。不是我夸张,古往今来有几个女子能做到郭氏夫人这般?” 此言一出,城墙上大半军士脸上都露出了感动之色。 郭圣通叹了一声气:“说实话,赤眉军同咱们以前一样,也都是苦命人出身的。不过是失足的比咱们深,对大义正道又没咱们想的多。不过他们好歹也是我大汉子民,咱们既然走到了他们前头,能帮还是得帮一把,对吧?” 此言一出,城墙上的兵士几乎个个都要点头称是了。 其实,他们真的就比赤眉军对很美大义正道懂得多吗? 未必见得。只是是人都爱听好话。郭圣通先是同这陆英同仇敌忾反对今夜夜袭之事,让陆英同这些军士都对她产生认同感。接下来再阐述夜袭的好处,可以减少伤亡,也能尽可能的活捉赤眉军。让大家明白这样做的优势后,方又开始细细分析汉军如今的成分。里头原先做了铜马军的,自然会心神一震。这时候,再将铜马军同赤眉军的相同之处找出来。再说到刘秀对铜马军的宽容和接纳,然后顺势给自己再吹捧吹捧。一句反问便让这些军士更加感动。里头聪明的自然会想到,可能是刘秀也想接纳赤眉军进来了。 此时,定会有人心生不满。觉得自己理所应当比赤眉军高几分才对。 而郭圣通便顺势说出铜马军同赤眉军的不同:铜马军如今是汉军,投靠刘秀,那是为了复兴汉室。那是正义之师所为,可赤眉军就不如铜马军正义了。他们是落后分子。 如此一番大棒甜枣夹杂的打了一番。这城墙上的军士听了有几个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且应当帮助落后分子赤眉军的? 一场原本在众人眼中看来是无耻的夜袭,在郭圣通短短的一席话间便被赋予了如此崇高的意义。 “石兄,”陆英激动起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石兄果然不愧是邓将军身边的亲信,懂得就比我们多。我如今将才知道,刘先生可真是不容易。他之所以提议夜袭是为了减少伤亡,为了给赤眉军一个效忠汉室,走向正途的机会,可大家却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还让他一人担了此骂名!” 郭圣通忧国忧民地叹息:“刘先生高义,他既然决定这样做,便是存了舍身成仁的念头啊!只可惜,我军将士不理解刘先生的良苦用心。若是今晚夜袭一个个不尽全力,只怕……只怕是荒废了先生的一片心意。” “只可惜我今晚却不能回营中,”陆英道,“否则我定想法子传与兄弟们。” “唉,别想太多,毕竟陆兄一个人传,也难以传遍全军,”郭圣通叹息,“陆兄,咱们还是先完成陈将军所嘱之事要紧。” 一旁军士听了忙喊道:“石兄弟,陆兄弟,两位莫忧心。这事儿兄弟我听到了。我定告诉众人,不负刘先生一片良苦用心啊!” 城墙上便乱七八糟喊道:“石兄弟说的很是有理。咱们陛下和夫人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尤其是夫人。咱们真没听说过哪家贵女会给咱们亲手做吃的,嘘寒问暖的。” “是啊,夫人还是真定王室出身的。我们都在说,陛下是不是想要统一了天下才正式封后啊。想给咱们夫人一个盛大的封后礼?” “我听说是有个阴氏女。说是陛下很喜欢阴氏女。” “胡说,陛下是个大大的好人。这姓阴的一听就让人寒的慌,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你莫欺我入汉军不久啊。我只听说过夫人,哪里听说过什么阴啊阳的。” “火头军里头有个胖子,是南地人,他说阴家也是个氏族……” “得了吧,比得上夫人?” “这倒是,天底下就没女人比的上咱夫人了。我说。去年冬天冷的不行,夫人送来的那厚褥子可真是救了命了。” “列位,列位!”有人道,“咱们现在先要将夜袭的重要性告知出去,莫负了刘先生一片好心。” 郭圣通和陆英抓着绳子便要往下滑,那拉着绳子的兵士冲他们一笑:“两位兄弟当心些,你去找邓将军做大事。咱们也不是拖后腿的,我们保证,这夜袭的重要性,定会告诉全军。今晚一定拼尽全力打好这仗!” ———— 郭圣通同陆英是在离旬邑还有10里的之处听到马蹄声的。 “是咱们的服色!”陆英确认到。 “拦下!”郭圣通当机立断有了决策。 “看不出兄弟你身体蛮好的,跑了这么远都不喘气。”陆英气喘吁吁地说完一看,人居然不见了。 再一瞧,郭圣通正张着她的双手站在那骑马人必经之道上。 陆英唬了一跳,忙冲过去也张开了手:“兄弟你太冲动了。万一那马不长眼,踢了……” “停住!”郭圣通突然大叫。 陆英转头一看,只见枣红大马上一白衣将士手持银枪正疾驰而来。 “停下!”他忙同郭圣通一同大喊。 “吁~”邓禹眼见前方有人站立,却来不及停下,只得一勒马缰,使那枣红马前蹄腾空嘶鸣一声。又打转马头,方才停住。 枣红马不安地在地上刨了刨蹄子,鼻腔中喷出一股热气来。 邓禹拖着银枪,看向郭圣通:“你怎么跑来了?” 谁来告诉他,这个夫人怎么这么能跑? 他话音刚落,身后众士卒都已整整齐齐骑着马列在他身后。 陆英看了郭圣通一眼,上前从怀中掏出囊来呈上。 邓禹自囊中取出竹简,细细一看。继而深皱眉头。他脸上是强烈的不赞同,却在看到郭圣通后忍耐住了:“你……” “在下石柳。”郭圣通道。 “石柳,”邓禹从善如流,“刘先生可有说过,为何要这般行事?” “自然是为了更大的利益。”郭圣通道。 “禹不同意!”邓禹大声道,“此非君子之道。让开!我要回城!” “邓将军!”陆英义愤填膺道,“邓将军,别人都能误解刘先生,可是邓将军您不能!” 随即,他便将郭圣通在城墙上说的那番话一一道出,邓禹身后将士听罢皆明白了竹简中所言何事。初时只觉荒谬想要反对,可随着陆英的话,众将士便逐渐被说服。 “谬论!”邓禹道,“一派胡言!我汉军即为仁义之师,岂能做这等小人行径?不得再说,此计作废!” “那什么才不是谬论?”郭圣通冷笑,“放任汉军将士同赤眉军血战?杀得遍地横尸,这便是将军心中的君子之道?” “你!” “我如何?”郭圣通独立于马前,看那马上之人,冷笑连连,“将军,汉军乃我大汉子民,赤眉军难道非我大汉之人?铜马军也曾为乱党。可如今呢?” 邓禹身后之人纷纷低下头去,若有所思。郭圣通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铜马汉军之分?陛下在关内被人称为铜马帝。郭氏夫人对之一视同仁且亲手做餐,送衣。为了什么?只因铜马一时失足,便拒纳之?不!铜马也好,汉军也罢。那都是我袍泽兄弟!” 她伸出手来遥指宛城方向:“如今,赤眉军便如同当年的铜马。将军,能减少杀戮时为何偏要为了一点虚名徒增伤亡?那些,也是我将来之兄弟手足。今日将军非要用左右手互搏。徒添伤亡?在我看来,那不是君子之道,那是愚夫!” 她复又感叹:“我虽不才,昔日却听过郭氏夫人所遗歌赋一首,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本都是我大汉子民,能兵不血刃为何不尽量避免?”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震。 郭圣通眼见此景,且邓禹已然开始有所松动,忽然叹息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相瞒了。我不是什么石柳。而是刘四。千古骂名我已决计一人所担,只求我大汉千秋万代,求天下再无杀戮,若能如此,千古骂名又算什么?以我一人之污名,换千百人之性命。值了!” 她说罢,眼一闭,再不多言。 “将军!”邓禹身后便有兵士跳下马来跪倒,“求将军依刘先生之言行事。” 众人齐齐下马跪倒在地:“求将军依刘先生之言行事。” 邓禹眼神复杂地看向郭圣通,良久:“不,这千古骂名,由我邓禹来背负!” 郭圣通诧异地睁开眼,只见邓禹望东长跪:“此举有违君子之道,却利国利民。千古骂名,世人之不耻。皆有我邓禹一人承担!” 他起身,看向那片跪着的将士:“众将士听令:此计是由我邓禹所出。与旁人无关!” “诺!” 郭圣通心中巨震:要知道,她化名为刘四,便是做好了时候让刘四‘死去’的打算。如此,这骂名便安在一个‘死了’的人头上。再无大碍。可邓禹如今却…… 世人以君子为尊,是故有举孝廉之举。而邓禹如今将这计谋安在自己身上。那么他日后无论为官为将,这骂名都会成为巨大的阻碍。更有甚者,还会成为对手手中的把柄。 一句为天下人所不齿。说来简单。可能承受的,又有几人? “你今晚不得出战,”邓禹突然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于僻静处,邓禹将怀中传国玉玺掏出递与郭圣通:“玉玺取出后,我便寻了一方大小差不多的印章装入囊中交予人保管,是故无人知道我将这东西带在身上,夫人尽可以放心收着。” 郭圣通将玉玺拿在手中:“将军为何在众人面前,将那千古骂名揽了去?” “无为何,”邓禹看向远方,“刘四此人若担了这计谋,必会有人细查之。你是女子,这些原就不该由你来承受。” ☆、第36章 三更将至,邓禹抬头看了看那天上的明星。 众将士撕下内里衣襟,用其包裹马蹄。夜风中,众人牵马肃立一旁,看着那旬邑城墙方向。只待那烟火燃起。 “将军一路小心。”郭圣通道。 邓禹眉头皱了起来:“保重好你自己。” 郭圣通闻言一愣,复又勾起唇角:“将军放心,我是决计不会给将军添麻烦的。” “你知道自己身份就好,”邓禹轻道,“你来这旬邑,本就是我最大的麻烦。” 郭圣通还要说话时,只见旬邑城头火光乍现。 “上马!”邓禹说罢,自己翻身上了马背。 “诺!”一千儿郎齐齐应了一声,翻身上的各自马去。 “保重好你自己,”邓禹道,“别再给我多添麻烦!” 他说罢,一打马臀,便往前去。 “刘先生,”陆英等几个小兵道,“咱们要不先找个地方藏好吧。” “走。”郭圣通捏了捏身上挂的大囊。 ———— 三更时分,赤眉军内一片鼾声如雷。 “啊~”手持铁枪的赤眉军士站在营前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旁边站着的军士便道:“你要不先睡一会儿来替我?” “可是……”那睡眼惺忪地军士有些心动,“可是将军说了,咱们得两人一班轮流执勤。” “得了吧,”那军士冷笑,“咱们是执勤了没差,可是,别人却是有关系,有后台的,你见过他们哪天来了?” “这……” “得了,”那提议的军士道,“你先睡一个时辰,然后我叫你,我再睡。” “若是有敌情……” “别人都挂了免战牌了,”那提议的军士道,“我虽然没读过书,却是知道挂了免战牌不除,双方都不能交战的。” 于是那困的不行的军士终于下了决心:“我睡一个时辰,末了你叫我起来,你再睡。” “没问题,”那军士道,“只是若你再啰嗦不抓紧时间睡,我便同你换顺序。” 这军士一听,当即扔了铁枪,在一旁靠着木栅栏坐下,睡了起来。 那提议的军士一看,便将那铁枪插入地上,双手抱着铁枪,也睡了起来:‘傻子才执勤呢!他此时先睡一个时辰,待会儿,在让那傻子起来执勤,他继续睡,岂不妙哉!’ 只可惜,他小算盘打的十分美好,这一觉醒来,却再也不同了…… ———— 郭圣通几人正匆匆往密林深处疾走,她却觉得心跳如鼓,又觉有些涨腹。 “先停一下,”她道,“我需要去更衣。” 几人先是一愣,继而便反应过来:“刘先生,不若我等随您去吧。将军吩咐,定要寸步不离。” “不必了,”郭圣通哪里能让他们跟着她去?“我近日有些跑肚,气味可憎。” 几人一听,脸色都是一僵。 “这样,”郭圣通一指那矮植:“我去那里,你们便在此处莫走,有任何事,我便立刻喊人。” “诺。”几人对视一眼道。 郭圣通急急入了矮植林中,那感觉却消失了。耳畔是系统的提示音:[50点自由属性兑换一次神行千里。请玩家尽快选择!] 郭圣通一愣:“怎么了?” [刘秀此时已入邯郸城!]系统道。 郭圣通一愣:“他怎么会突然到邯郸城。神行千里是什么?” [神行千里:选择使用后,将立刻传送完结至目标地点。请主意,刘秀已至卧房外!] “我哪有五十点属性?”郭圣通急了。 [可先预支!请注意,婢女已然无法阻挡!是否选择神行千里?]系统开始大亮红灯。 “是,不过你等……” “……等我同邓禹留个话……”郭圣通目瞪口呆的说完了下半句,转头便看到了比她更目瞪口呆的葵女。 “夫人……”葵女声音飘忽不定,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我一定是想夫人想疯了,怎么会看到白光一闪夫人就出戏在我面前了……呵呵,我一定是想夫人想……” “通儿!”刘秀在外拍门,“通儿开门!” 郭圣通一滞,慌忙摘了装着传国玉玺的囊.袋,脱下那男子外衫,又一把扯掉文士巾,尽数塞入被中。 她钻入被中方对那尚在神游天外的葵女道:“文叔在外头,还不去开门?” 葵女差点一下子跳起来:“我幻听了?!”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夫人!你真的……” “快去开门。”郭圣通道。 葵女这段时日是在扮演郭圣通,故宿的地方便是郭圣通的卧室。因是夜里,她只着了中衣,又散着头,其实那门是不关的。只是她为了保险起见,从里头插.了门闩。 此时被郭圣通说了两次,她才反应过来,忙去开门。 刘秀刚刚举起手来准备再次敲门时,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通儿,我听说你病了……”刘秀说了一半,方就着门外的月色看清楚来人,“你是通儿身边的婢女?怎么穿成这样子?” “婢子正是,”葵女道,“夫人尚在病中,婢子该死,竟因了太过困乏,听不到陛下的敲门声。” “无妨,”刘秀道,“我听说通儿病了,一连十几日不曾出房,心头实在放心不下。” “葵女,”郭圣通咳了几声,气若游丝,“怎么凉风进来了?” 葵女连忙道:“陛下,您不妨先进来?” 刘秀忙道:“善。” 他自己先进了房,葵女又重新关了门插好:“如今夫人怕寒畏冷,故不得已,只能夜夜插.好门闩。” “原是该如此,”刘秀虽然方才有些气闷,如今却不好表现出来,“原该以你主子身体为重。” “多谢陛下谅解。”葵女又道,“夫人也畏惧明亮,可陛下在此,我却不好不点火烛。” 刘秀来干啥的?他不就是因为此次阴家做了这么丢人的事,却仍不同阴家断绝关系,还要帮阴家度过难关,所以觉得心头对郭圣通有愧。所以特意来表示的? 否则,郭圣通‘病了’十日之久。邯郸城的探子每日以信鸽报信。他岂会不知? 只是那时候,他觉得战事最为要紧。而此时,战事已然要紧,但郭家若是知道阴家之事和他最后态度,寒了心该如何是好? 毕竟,郭圣通还为他料理这邯郸城。而邯郸城的氏族,也是极为服她的。 刘秀走到郭圣通榻前,跪坐下来,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怎这般冰凉?” 废话!她是刚刚从旬邑那密林中瞬移过来的。能不冷吗? 他此时又想到葵女刚刚那穿着,心头有些明悟:“你是在给你主子暖身子?” 葵女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才算是好的。 刘秀又道:“你也算是忠心的,你主子身子冷的像块冰。罢了,我火气总归旺些,又是天子。你下去,今夜我为你家主子暖身。” “啊?”葵女一愣,复又忙道,“婢子遵命,婢子这便下去!” 她慌忙打开门走了出去。刘秀走过去,按她方才那样插了门。又至郭圣通榻前。 这榻乃是四方榻,顾名思义,四面都是空的。汉时榻便是铺在地上。郭圣通无奈只得踢了几脚那衣,却听‘噗通’一声,却是传国玉玺滚了段儿,她不敢再踢。只得按捺下焦急。 “是何物?”刘秀道,他起身便往郭圣通脚下方位走去。 郭圣通感觉他离那传国玉玺越来越近,忙呻吟一声:“冷……文叔……我冷……” 刘秀方止住:“我这便来。” 他又走了过来,正对着郭圣通脱下外衫…… 肌肤相贴,刘秀嘴中发出一声闷哼:“让我瞧瞧是何物咯了我的脚。” 郭圣通翻身压上他,故意乱蹭:“文叔……” 刘秀被蹭的火气,再也顾不得研究那脚边硬物,翻身便压上了她…… …… 情至浓时。郭圣通腿向外一踢,将那玉玺拨入里间。 “什么掉地上了?”刘秀转头便想去看,却被郭圣通反身压住,又是一阵缠绵…… ———— 天已白昼。 郭圣通小心翼翼地翻过刘秀身子,从凌乱不堪的榻上站起。她捡起那装着传国玉玺的囊。打开细看,见里头并无破损,方放了心。轻轻开箱。她将这物并着她的男子装束一同塞入那箱笼最底。然后又上了榻,闭上眼…… “通儿……”刘秀摸了半天摸不到人,正要睁眼时,便触到了一片温热柔嫩。他满足的喟叹一声,翻身紧紧抱住…… ‘邓禹,对不住,又要让你急了。’ ———— 如郭圣通所料,邓禹如今真是快要急疯。 不费一兵一卒攻下赤眉军原是大功一件,可惜邓禹皱着眉头半点儿都松不下来:“人不见了?” 同陆英一起保护郭圣通的几个军士中便有一人道:“是。刘先生只道要去解手。我们原想着跟着去,他却始终不依。无奈我们只能在一旁守着,却等了半晌也无人,走过去一看,刘先生早已不再。可地上却无走出的痕迹……” “早知道她就是一个麻烦,”邓禹道,“叫陈艾将军负责赤眉军后续事宜。你们跟我去找人!” “诺!” ☆、第37章 刘秀醒来时,便见郭圣通乖巧地伏在他怀中,樱唇微张,脸上还带着甜蜜的笑容。她身子温热软化如同上好美玉。刘秀轻轻一动,布满薄茧的手掌,便触到了她嫩滑的胸前…… 他呼吸渐重,又有些不稳起来…… “陛下!”门外的葵女恰到好处地敲了敲门,“水备好了。” 刘秀方恋恋不舍的从榻上起身,穿好衣服,又为她掖好锦被。才去开了门。 葵女手捧陶盆,肃立一旁,身后跟的小丫鬟手上捧着香胰子,汗巾…… 刘秀洗漱罢。便听葵女道哺食已然备好。 他心念一动,不自觉地舔了一记下唇,跟随至入前殿,才发现那哺食不过是寻常之物。并不是郭圣通做的那些稀奇古怪却偏偏味道极佳的菜肴。 他默默地用着哺食。葵女已然帮郭圣通穿好了衣衫。 “请大夫来,”郭圣通道,“陛下都降尊纡贵为我暖身了,这病再不好,却是不妥。” “诺。”葵女柔顺地点头。 “这段时日,邯郸城氏族是否又有些浮动了?”郭圣通道,“那蒋氏老孺人是否又去开她的‘品诗会’?” 葵女道:“听外间的阿风说过,仿佛是的,夫人病了,邯郸城氏族贵妇们,诗歌便又品不完了。三天两头的便要聚在一起商议呢。” “真是难为他们了。”郭圣通道,“每每商议,每每却无果。果然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夫人……”葵女被她的话惊了一跳,“她们……” “她们?”郭圣通冷笑,“跳梁小丑耳。速去传大夫来吧,你知道该说什么。我快些病好,也好让陛下早点去前线。这么耗在我邯郸城,可不是个事儿。” ———— 刘秀哺食刚刚用罢,便见葵女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悦带着一发须皆白的老头走了进来。 “陛下!”葵女欣喜若狂道,“陛下,方才岑大夫为夫人问脉,却说夫人不知为何竟好了很多。” 刘秀闻言大喜:“岑大夫?” “老夫正是。”那大夫道。 “夫人病可好了?”刘秀问。 “病去如抽丝,哪能那么快便好的?”岑大夫道,“不过说也奇怪,夫人的脉象比起昨日竟平稳了很多。不知昨日夫人是吃了什么补药?” 葵女一笑:“只怕是夫人见到陛下回来心头高兴呢。陛下不知道,夫人自陛下开拔去关内时,便日夜忧思。祈求苍天庇佑陛下。此番夫人见到陛下回来,一定是心头太过高兴了。” 刘秀听了也很高兴:“岑大夫为夫人治病有功,赏百金!葵女照顾夫人有功,赏百金!” “谢过陛下。”葵女和岑大夫忙道。 刘秀心头喜悦,起身便去了郭圣通的卧室。 “通儿,”他跪坐一旁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红润的脸庞,“我果然是真龙天子,想来你今日病能有如此大的起色,都是因了我昨晚。想来我的龙.精也是起了大效用。” “是呢,”郭圣通浅笑,“文叔自是无一不好的。文叔是真龙天子,您要庇佑的人,自然都能被庇佑。只是文叔,您就不能呆在邯郸城陪着通儿吗?关中……通儿虽确信陛下定然是无恙的。可通儿这心里头,少了文叔在身旁,却是空的紧。” 刘秀被她说的感动,一时捉了她的手,叫了声:“梓潼。” 郭圣通闻言大惊,竟落下泪来,脸上一时不知是欣喜还是悲伤:“陛下……您方才叫我……” 梓潼,自商朝来,便是皇帝对皇后的称呼…… 刘秀心头也是一阵大乱,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脱口叫出一声‘梓潼’。此时他避开郭圣通的目光,强笑了一句:“通儿方才听到了什么?” 他不能承认,天下未定。立谁为后还是未知。若是此时许诺了郭圣通梓潼之名。那么日后若是不得不立阴丽华,他又该如何面对郭圣通? 郭圣通假装不明:“我方才听到文叔叫我梓潼。” “通儿想是听错了,”刘秀强笑道,“不过我期待有一日,可以叫我的通儿‘梓潼’。” “原来是我听错了,”郭圣通眼中光芒黯了下去,“梓潼什么的,我不稀罕。只是,若梓潼是你妻子的称号,那么我便想要。就像这邯郸城,他们认为你是城主,那么无论再难我也要为你守好,当好这个城主夫人。若这是能站在你身边,能唯一与你并肩而立的称号。我便要珍之,藏之。” “我……”刘秀一时语塞,此时,他真想不顾一切,不管去想那些权衡之道,只将皇后之位捧在她面前。将一切他有的尽数与她。 [刘秀好感度增加,目前可用属性为6点,基本属性点为-50点,是否偿还亏空?] 郭圣通先没理系统,只继续看着刘秀。 刘秀心头如今一片柔软,他看向郭圣通眼中充满无限感动。可是,那感动虽然让他为之心悸,却也只能是为之心悸而已。他的理智如同最后一道薄弱地关卡,牢牢强迫着他不要一时冲动,误了大事。如此,他只能轻叹一声:“通儿,我刘秀何德何能,今生竟得了你。” “文叔若以真心对我,我必十倍,百倍千万倍回报之,”郭圣通笑道,“毕竟,夫妻本一体。” 刘秀却突然心头莫名恐慌:‘真心对待,方能换真心……可他是用真心对待她的吗?’ 或许,那也是真心,只是其中夹杂了多少利益? 若是有一日,她看他的目光不再充满依恋和纯净,而是如同他如今这般,夹杂诸多算计,他该如何是好? 忽然之间。刘秀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过的如此委屈可笑。 明明,他是想要她的真心。明明,他是担心有一日被她发现他对她做的一切,都夹杂了那么多的利益。明明,他也想单纯的以真心对她…… ‘刘文叔!你在想什么?’刘秀唇角露出一丝自嘲,‘你的抱负呢?你如今怎么学起小儿女的作态来了?’ “通儿,”他逼迫着自己不要想太多,“我对你,自然是用了百分百的真心。” ———— 刘秀的‘真心’郭圣通自然是不信的。只是,他既然说了对她一片真心,便须表示表示。 邯郸城的氏族前一刻还在讨论若是郭氏女有不测后,河北氏族当如何是处,又该如何将自己的利益达到最大化。 后一刻,却被通知郭氏女身体已好转,要立刻召见她们。 这些河北邯郸城的贵妇一边议论纷纷一边上了牛车,到了郭圣通所居之地。 一进前殿,众人皆是一惊:‘哪个说刘秀对郭氏女不好了?哪个说刘秀不想立郭氏女来着?端看这如今的表现便知不是这般!’ 前殿上首,刘秀跪坐在郭圣通身边,亲手为她将果子用小刀切开,又亲手送入她口中…… 这简直是颠覆了邯郸城贵妇们的世界! 刘秀何许人也? 说远些,那是汉室正统血脉,如今的汉光武皇帝,将来还要统一天下的真龙天子;说近些,那是他们当年说了要投诚,却临时反悔投靠王郎后再次投靠了回去的主子。 世人重诺。他们前番的经历已然决定他们此生不可再有别的主子能够投靠。所以这帮子邯郸氏族脑子里最多也只敢想想如何从郭圣通身上扒出些利益。丝毫不敢伸手向着刘秀讨要。 这也是为何,郭圣通没被封后时。她们方躁动那一下的缘故。盖因,那或许是他们这一生唯一一个机会了。 只可惜,那机会仍是被郭圣通轻描淡写几句给糊弄了过去。 如今刘秀在这里坐着,对郭圣通的态度又完全颠覆了他们的想象。几个略聪明些的贵妇便意识到。今日是半点儿好都讨不到了。得,乖乖坐下装孙子吧。万要柔顺些,千万别得罪了刘秀这主儿。 既然心里头都有了结论,这接下来的气氛便松快了许多。 这些邯郸城的贵妇一个个奉承话儿不要钱的往外扔,恨不得将刘秀同郭圣通齐齐捧上天去。 郭圣通张嘴,含住刘秀递过来的一块果肉,心头思量,这狐假虎威果然是极为有用的。没想到刘秀这暖床的技术一般,搬出来镇宅的效果还尚可。 一番谈话,表面上宾主尽欢,可暗地里,又是几家流泪几家愁? “秀如今不能在这里常陪各位,邯郸城的安定,还有劳诸位了。”刘秀笑道。 这些贵妇却是浑身一紧。这邯郸城如今唯一的不安定,恐怕只有他们了……那么,刘秀这话岂不是说给她们听得?不行,这回了家中,务必告诫夫君,必要安安分分的,别再惹什么事端了…… ———— 刘秀很快便离了邯郸城。 郭圣通又叫葵女秘密联系‘月芳’之人,去往旬邑给邓禹报信,道她已回邯郸。此时作罢,她方又将这些日子邯郸城累计的事务一一处理妥当。 是夜,她泡在热水中,忽然便想到了那系统之前的提示音。 “系统,”她道,“那亏空的五十点,多久之前需偿还,若不偿还会怎样?” [5年之内必须偿还,否则抹杀。] “五年?”郭圣通细细一算,她如今已是十六,基本属性值中的外貌如今是84点。女子再怎么长,这到了18岁,也基本上成形了。既然亏空还清期限是五年,她为何要急着去还? [是否用来偿还亏空点数?]系统问。 “否,”她道,“全部给我加在外貌上。” [取消偿还亏空点数,将六点属性加在外貌?是/否] 郭圣通伸手在虚空中一点,选了‘是’。 [正在改变外貌中!请注意,为了不引起旁人瞩目,你会昏睡一个月,对身体无影响!改变倒计时:3、2——] “等等!”郭圣通忙喊,“昏睡一个月?!为什么?” [正常人外貌最高值为85点!继续倒计时:2、1!] 郭圣通抗议之言还未说出口,便被系统强制昏睡过去…… 一个时辰后。 “夫人,夫人?”葵女道,“水该凉了。夫人!” 喊了许久未见答复,葵女心头恐慌无比:“夫人,对不起,我要进来了!” 她冲进了那卧房,木桶之中,郭圣通昏睡在那冰冷水中,一头黑发飘散在水面上—— “来人啊!夫人晕倒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阿郑同青女出了旬邑,调转往河北方向而去。第二日,便见郭况醒转过来:“我怎么在这里?不是在阴家吗?” 阿郑嘴笨,见郭况醒了自己说不出半句有用的话,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拔出佩剑先往自己臂上砍了两刀,险些把左臂卸了。 “你干什么?”青女骂道,“这去往河北的路上万一有事,你是想害死主子?” “我……”阿郑一下子尴尬无比,“我是在向主子请罪。” “你请罪到了河北郭家再去!”青女骂道,“你总是这般分不清轻重?怪不得会喝酒误事!” 阿郑一听,竟双目赤红滚下泪来。 郭况这时候方清醒了:“回郭家?阿母定的三年之期还未蛮咧。我还没挣够十万钱。对了,青女,翎儿呢?怎么没听他声音?” 青女一愣,继而红了眼,她强笑道:“主子,翎儿,翎儿先回了河北了。同他一道的,还有郭江那个畜生。” “郭江?”郭况一愣,“难道他已经知道翎儿是他亲子,竟是要认了翎儿?这不行,他哪里照顾的好孩子……青女,你哭什么,翎儿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青女滚下泪来:“主子,郭江那畜生,他害死了我的翎儿!” “什么?”郭况提高了声音,“虎毒尚不食子……他……青女,你一定是看错了,翎儿那么可爱,怎么会……” “主子!”青女声音梗咽无比,“郭江害了您,害了几个仆从被灌了哑药。害死了翎儿,他还将翎儿尸体狠狠掼在地上,用脚踢我的翎儿……” 她瑟缩了一下:“他,害死了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是的,他成了阉人。报应啊!可是,老天报应他一个不就够了,为何要让我无辜的翎儿为他所累?” 郭况被翎儿喊了两年‘阿父’,心头对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疼爱的不行。如今听到翎儿居然逝去。一时也忍不住滚下泪来…… ———— 郭主一直以为,那牛车中坐的是女儿郭圣通的人。 因为,那信物是郭圣通的。 可是,当车门拉开时,她看到的却是被五花大绑的郭江同一具有些腐烂了的童尸…… 看完那随之而来郭圣通的手书。郭主只得感叹一句:这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真是极为有理的。 郭江若是好好的呆在河北不四处蹦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自己受了一场罪,变成了太监,还间接害死了自己此生唯一的孩子…… 可他在南地的行为,却真是让人觉得同情不起来。他明明不确定刘影是不是郭况,只因刘影同郭况有几分相似,他在阴就面前想要表现出自己的底牌超强。便胡乱说了刘影是郭况。 无论是带着阴就去抓郭况,还是在阴识等人面前撕开郭况衣服。他的行为无一不疯狂到了极点…… 郭主此刻只要一想到他的疯狂,差点害死了她的儿子,还让她的女儿为之冒险便恨不得生啖其肉。 ‘啪’她一掌甩到他脸上:“郭江,你父与你,光从我郭家支走钱财便不下数十万。这么多年,我纵是养条狗,那狗也懂得摇头摆个尾巴。而你,却是连狗都不如!人在做天在看,你害死亲子,变成阉人,这便是报应!我却仍叫你活着,只要割了你的舌头,划了你的脸,打断你的四肢。让你用一辈子来好好想清楚。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 她指着那童尸:“虎毒尚不食子!国贼尚不轻易鞭尸。你呢?害子在先,残打尸身在后。你五岁时,你阿母也曾这般对待过你?” 郭江这些日子,日日同翎儿关在一处。从最初的嫌弃,惶恐,到如今的麻木。他早已习惯,如今被郭主一说,却又滚落下热泪来:“你说的简单!你明明姓刘,为何要来占我郭家家财?这明明是我大伯的,我大伯的就是我阿父的。我阿父的自然是我的!若不是你占了。我何必去南阳找什么阴家合作夺回我的家财……” “第一,”郭主打断了他的话,她提高了声音,“我夫君将郭家所有家财都与了你父子,算是净身出户。他白手起家的钱却是我的嫁妆。这般算来,本就该姓刘。我夫妻二人用刘家的家财养着你父子。你父子却人心不足。当年我夫君是因你阿父所求,方一同去跑商。又是为了救你阿父,被贼子抓了。你阿父不说实话,只骗我钱财说我夫君还在外地。我以为,那么多年的照顾,纵是条狗也知感恩……你阿父害我夫君。你害我儿。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阿父……” “你阿父被我夫君照顾多年。又与家财,又给钱养。可笑我看透的晚,”郭主冷笑,“通儿说的对,你父子二人便是一对蛀虫。” “今日我说与你这些,便是不怕你报复。”郭主冷笑,“横竖你也无法报复了。来人,先打断他的四肢,划了他的脸,捆好,扔到地窖里去,待我儿归来再做处置。” ☆、第38章 郭况一行却是在十数日后方才抵至河北。 一回来,还不顾不上歇息,三人便先去拜见郭主。 “况儿黑了,也瘦了。”郭主看了他许久,方才长叹一声。 “况儿也长大了,”郭况眼眶一热,“况儿终于懂了阿母和阿姐的不易。阿母,况儿不才,两年只得了六万钱。还差四万呢。” “也还未到三年,”郭主道,“这便是青女了吧?” 青女上前一步:“婢子便是青女。” “好孩子,”郭主道,“通儿在信中已经将你的事告诉我了,前世种种,你便当是梦一场吧。” 青女喉咙一哑:“诺。” “阿郑,”郭主声音严肃非常,“贪杯无事,自去领罚。杖50。若况儿还愿要你,你便留下,不然。便去领了身契走吧。” 阿郑一下慌了起来:“主子!” 郭况叹了口气,他心头明白这是阿母在给他彻底收复阿郑的机会。阿郑这些年虽是听话,却始终与他隔了一层。 “阿母,”郭况道,“便让阿郑留下吧。” “不,阿母就你一个儿子,阿母不能冒险,”郭主道,“他既能贪杯误事一次,便有第二次。你阿姐不能每次都正好救了你。” “主子!”阿郑‘噗通’一声跪下对着郭况磕头,“阿郑再也不喝酒了,阿郑再也不喝酒了。” 他与一般的仆从不同,他从出生那一刻,便被人告知这一生的使命都是要为真定王室效忠。当年郭主嫁给郭昌,他才9岁,跟着郭主进了郭家,便默认自己的主子是郭主一人。听郭主的话,便是他生命的唯一意义……如今,这存活的意义眼看便要被剥夺。阿郑不知道,他这一生若是做不了郭家的仆人,他还能做什么。 “阿母,”郭况道,“我要留下阿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阿郑是个说到做到的汉子。” 阿郑瞬时感动的涕泪直流:“主子,主子!阿郑这就去领罚,阿郑日后若是再沾一口酒,阿郑便不是个人!” 他说罢,雄赳赳的起身便出去了。 郭主满意的看向儿子,又看向青女:“我从你舅舅那里要了些冰来。把翎儿放到了阴凉的屋中。只是这冰十几日了,还是化了很多。跟我去看他最后一眼吧,尔后便入土为安。葬在我郭家墓穴中。便替了郭江的位置。” ———— 对于郭江,郭况与青女倒是想法完全一致。 他们不需要他去死。割了他的舌头,又好心的给了他一个碗,便让人将他趁夜色扔到了闹市。 他这一生都想讨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末了,便让他讨要一辈子吧。 此间事了,郭况也不再回南地,只是让那掌柜的将店铺卖掉。然后开始跟着郭主学习打理郭家产业。 日子过的飞快。不多时,他们便听到了那足以让人崩溃的消息:‘邯郸城郭圣通病了十数日,滴水不进。四处张榜求医,无人能治!’ ———— 眼看要夺下洛阳,刘秀却收到了来自河北葵女手信。 信中言及,郭圣通已沉睡了十数日,滴水不进。求能让郭圣通去往河北郭主身畔。 邓禹进帐时,便看到刘秀眉头深皱,拿着一张缣帛发呆。 说起来刘秀至今还有些憋屈。他本意是想要邓禹犯个大错,继而降下他的职位。毕竟邓禹如今才24岁,便已成了大司马。大司马再往上走,恐只有封侯了。刘秀并不想那么快便给邓禹候位。可邓禹毕竟跟了他那么久,又一直是他心中最信赖的人。 刘秀是算计清楚了的,以邓禹的性子,此次面对长安那般复杂的情况,他定会犯错。 可不曾想,邓禹不仅未去长安,坚守旬邑,还生擒了赤眉军大部分兵力。如此一来,不仅无过反还有功。要行赏时,他却除了候位再无可赏,只得先略过不提。 可每每想起,刘秀总觉得这样做对自己的名声有碍,毕竟他是出了名的公正。所幸邓禹识趣,带了赤眉军回到营中,便撒开手去半点不管,半点不提一句‘旬邑’与‘赤眉军’。 可刘秀不知道,邓禹之所以没有提这些,却是因为郭圣通之前的话。而他不提给邓禹论功行赏的行为,却让邓禹心头更加笃定。刘秀是有疑惑他的,如今没有提论功行赏,对邓禹而言,却是个好兆头。他知道,刘秀此时大概已对他疑心稍减,否则刘秀再找不到他的过错时,一定会狠狠将他捧起,成为众矢之的。 其实,当皇帝当的被自己头号心腹,且这心腹还是个忠君爱国,一腔热血与正义的大将怀疑时,也是一种悲惨的事。 “陛下,”他道,“吴将军已攻下了洛阳。” “好极,”刘秀道,他又叹了口气,“仲华,郭氏女病了,据说已沉睡了十数日,她的婢女求我让她回河北郭主身边去。” 邓禹一愣:“回河北郭主身边去?” 刘秀点头:“说是若有不测,求能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邓禹愣住,他还记得她身着男装自称刘四时的模样……记得她伸臂拦住他的马,一字一句说着她的计划…… 她不告而别拿走了传国玉玺,却在他找的精疲力竭时,才派人告诉他,她已回了河北…… 能写出锦囊妙计,能定出那般无耻的计谋,能大义凌然说出那般言之凿凿的话来……这样的女子,怎么就突然会沉睡十数日,沦落到,要叶落归根的地步了呢? 他心头有些难过:“陛下答应了?” 刘秀摇了摇头:“若是郭氏女去了河北郭主那里,邯郸城如何是好?如今郭氏女在那邯郸城,便能稳住局面。若是一走,岂不是坐实了她的确病重的消息?我如今刚刚攻下洛阳,百废待兴,再也出不得半点儿错了!” “可是陛下,那这样,郭氏夫人……”邓禹差点喊出了声,幸好他反应的还算及时,忙又止住,“陛下,我是说,郭氏夫人毕竟身后是郭家。是真定王室。是河北氏族。如此会不会有不好?” “你又提醒了我,”刘秀道,“是该封锁住消息,莫让郭主他们知道,那婢女也是不会办事,竟张贴的邯郸城上下到处都是求医传闻。” “陛下……”邓禹为他的凉薄心惊,毕竟郭圣通如何对刘秀的,他这些年来是瞧的一清二楚,也因此,他此时失声道,“难道那郭氏夫人就不救了?” “我是真龙天子,”刘秀道,“我想要庇佑的人,无一不能活的,我会庇佑她。在洛阳城庇佑她。她一定会没事。” ———— 邓禹起身走了几步,复又跪坐下去。 再起身,走了几步,他终于再次跪坐下去,提起笔来。匆匆数笔,他立刻将那缣帛装入郭圣通曾与他的锦囊中,将锦囊系好。为了怕自己后悔,他又立刻叫进他的长随心腹:“这锦囊,不能假手他人,务必送至河北,亲自交到郭主手中。万不要被人发现。” “诺!”那长随贴身藏了锦囊,这才出去了。 “这实在是不忠啊,”邓禹苦笑一声,“想不到我邓禹也有这样一日,公然违背陛下的主意。” ———— 刘秀辗侧难眠。不得已,只能披衣起身。 小几上,是白昼里收到的来自邯郸城信简。 他伸手抚摸着,眼前便又浮现出那少女的样子:“通儿,莫要怪我,我是为了大局,为了这家国天下。” 他如此细细叨念,却越来越心虚。他仿佛看到,那记忆中的少女离他越来越远的模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便席卷了他:“来人啊!来人啊!” 在帐外站着执勤的亲卫忙进帐来:“陛下!” “速让人去河北,请郭主等人去往邯郸城探亲!”他吼道。 “诺!”那亲卫吓了一跳,忙要转身外跑。 “慢着!”他又喊道,然后闭了眼,良久,他叹息一声,“没事了,你继续执勤。” “那河北……” “先别去了,”刘秀道,他仿佛是在告诉自己,“郭主一行突然往邯郸城去,只怕会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我马上便要进洛阳,邯郸城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 可惜,刘秀一心想着封锁消息,却不知郭家的眼线有多恐怖。 在郭圣通昏睡后的第十日,葵女终于自作主张的写了信件联系了‘秋华’的人,急送河北郭家。而当刘秀同邓禹商议并决定不通知郭主时。郭主和郭况等人早已套好牛车准备启程往邯郸城而来。 而这速度,却还是郭主因收罗河北名医而晚下来的。 郭主车中,竹若排了铜钱,又让郭主写了个字。 “此卦乾上乾下,诗曰:困龙得水好运交,不由喜气上眉梢。一切谋望皆如意,向后时运渐渐高。”他皱了眉头,“从卦象上看,通儿并无事端。这卦主智者,智者顺应天道,自立自强,心想事成,自有天佑。” 郭主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那这字呢?” “你看,”竹若指在那纸上的‘通’字,“若问疾病。却是无碍,这‘甬’字似是而非,‘之’字却主离开。并没有什么大事,却显示会离开。我想,大概是指,病好之日将至?” 郭主闻言大喜:“若如你所言便好。” “没事的,”竹若安慰她,“通儿这孩子与我有过一面之缘,那是个聪明的孩子。偏偏聪明又懂得藏晦。乾上乾下这一卦本就指智者懂得藏晦。一切将好。” “但愿如此!” ———— 郭主一行抵至邯郸城时,刘秀的亲卫也到了。 那亲卫万般诧异地看向郭主。却不说话,葵女打开刘秀送来的信,打开一看,便气的想发笑。好歹忍住,却看向郭主:“老夫人来的不巧,刚刚陛下才说,叫婢子收起求医之榜文,莫要惊扰了郭主安宁呢。” 郭主何等聪明,可这时却气的半晌说不出话。 郭况却笑了:“什么榜文?竟说不必惊扰阿母?我同阿母近日说起别人家的孩子,便想着阿姐嫁过来已快三年,竟还未出。阿母疑心是阿姐身子不好,便请了多位大夫来邯郸城给阿姐问脉,也希望阿姐能早日生个白胖小子。” “大夫来的正巧,”葵女流下泪来,“夫人病了,病了多日。老夫人快请大夫进来给夫人看看吧,整个邯郸城的大夫我都叫来看过了。夫人滴水不进啊!” 郭主吓的腿软:“怎么这么严重?快快快!况儿,快请大夫们下车,快!” 郭况等人慌忙奔碌起来。葵女看向那亲卫:“烦请转告陛下实情。这边兵荒马乱一团糟,我便不留你了。” “或许是母女连心,”那亲卫叹了一声,“希望夫人没事,当年若不是夫人告诉我们能用雪消除冻疮,我这左手,恐早就冻烂了。” 他突然跪下:“本来我接了这样的命令,便觉得愧对夫人。我的袍泽们请我转告夫人,夫人大恩,毕生不敢忘怀,愿夫人早日康健。” 葵女鼻头一酸,还了一礼:“快请起,里头有热水哺食,且吃一些。” “我先回关内,”那亲卫起了身,“娘子放心,我一定如实对陛下说这里的情况。娘子保重!” “保重!” 夫人,您知不知道,您当年的恩情,这些士兵全都记得。他们都在盼着您好起来。苍天在上,我葵女愿替夫人承受这一切痛苦,只求夫人速速醒来…… ———— “那刘秀,竟如此对待我的通儿。”郭主看完了信。递给了郭况。 “幸好我阿姐从始至终都将他看的很透。”郭况看罢也感叹了一声,“我郭家对他仁至义尽。他却……他不允张贴榜文,不允阿母知道阿姐病重。他是想要我阿姐……” “不许胡说!”郭主严厉打断,“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几人正说着,阿露阿雪便引着那些大夫走了出来。 只见他们一个个低声交谈,时不时摇头几次,脸上一副愁眉莫展…… 郭主看了,心头‘咯噔’一声,险些晕倒。 果不其然,这些个大夫嘴里说的,还是那句葵女最熟悉的‘老夫才疏学浅,竟看不出夫人任何病因。无法对症下药。请老夫人另请高明。’ “怎么会?”郭主失声叫道,“李大夫,您不是一直给真定王室问脉的高医吗?” 那人群中一鹤发童颜的老者摇了摇头:“老夫才疏学浅,郭主还是问问别人吧。” “刘大夫,您不是治好了一个濒死之人吗?” “郭主,老夫实在无能为力。您还是问问别人吧。” “陈大夫,您曾经治好了一个所有人都说无法救治之人……” “郭主啊!老夫实在是看不出来夫人到底是哪儿不妥啊。” “周大夫,您……” “郭主啊,您还是另外问问别的人吧,我实在看不出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 一通问过之后,郭主心头终于升起浓浓悲伤。 “你们下去吧,多谢了。”她道。 这些人便摇头晃老地走了。 “老夫人,郎君,夫人已经一个月未进滴水了!她牙关紧锁,我怎么都无法灌进一点水区……”葵女见希望磨灭,终于急哭了,“哪有好端端的人,一个月不进滴水的啊!” 竹若抬起头来:“我也略懂歧黄之术,若不嫌弃我是个半吊子郎中,便让我去看看夫人如何?” 郭主眼中黯下的光芒复又明亮起来。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对!你去,你来时算过了,通儿不会有事的对吧。是吧?” “恩,不会有事的。”竹若道,他起身,跟着葵女走了进去…… ———— 郭圣通已然昏睡了三十一日。 之前一大堆大夫围在她的床前,她已然有些意识,如今室内空旷,她才准备睁开眼时,便听到了脚步声。 “大师请。”葵女拉开了门。 入目的便是榻上那个脸上覆着薄纱的女子。 “脸是怎么了?”竹若问。 “脸……”葵女有些犹豫,她顿了一下,才决然道,“不知为何,自从夫人昏睡过后,容貌便一日胜过一日。如今……如今……” 她摘下了面上薄纱:“大师请看。” 竹若放眼看去,那榻上女子容貌宛若天仙,竟不似人间颜色。 最怪异的是,她一月滴水未进,怎么会,看上去仿佛刚刚睡着的人那般健康? “你家夫人一月未进食了?”竹若道。 “是,所以我才为夫人系了面纱,”葵女道,“这传出去,只怕,只怕……” 只怕,世人皆要为之惶恐了。 主弱点头,上前把住她的手腕。她的脉搏强劲,哪里像个病人? 而且…… 郭圣通的睫毛轻轻一抖。竹若道:“既然醒了,夫人便睁开眼吧。” 郭圣通睁开眼:“大师好眼力。” “我有个疑问,”竹若道,“你之前真的是昏迷了?” 郭圣通道:“我如今容貌如何?是否果然漂亮了?” “看来,你是用了什么东西。”竹若叹息,“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你似乎并不想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郭圣通道,“大师便当作,我这一月昏迷,都是为了这副皮囊吧。” “其实,”竹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郭圣通抬起头来,“我……我有身孕了?” ☆、第39章 郭圣通卧室。 郭主、郭况、郭圣通、竹若。 葵女亲自带着风雪雨露把守卧室。 诧异过了郭圣通如今的容貌,郭主才骂道:“你这孩子,真是想急死阿母?你是安安稳稳睡了一月,我却吓得魂飞魄散。” 郭圣通心头一阵愧疚:“阿母,我错了,我先前也不知道,竟会如此。” “是啊阿母,”郭况道,“常人谁有这般大造化?阿姐若没付出这代价,也是让人不安。” “是大造化,”郭主道,“你说的极对,常人哪有我通儿这般造化能得了如此容颜?对了……竹若,通儿当真有了身孕?这一个月便能诊出身孕的,我真未听闻过。这是桩好事不假,可我却……” “你放心,”竹若道,“不信再过两月,请大夫来看,是绝对能诊出的。” “那昏睡一个月,会不会对腹中孩子不好?”郭主忙又道,“我如今才知你的医术远胜他人百倍。你一进来,我家通儿便醒了。” “这并不是我的功劳,”竹若道,“通儿是该醒时,自然便醒了。” “还是你,”郭主不安极了,“你说的总是对的,在来时路上你就占出通儿无事了。是的,我该信你,通儿果真是有孕了?可她昏睡一月,会不会……” “你是在梦里头见到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告诉你昏睡一月,便有此造化的?”竹若扯开了话题。 “是。”郭圣通心头一阵心虚,可若不推脱到这上头,她又能怎的?实说出系统之事?他们不同她,做鬼魂千年,看了不少沧海桑田。对系统这回事能接受的很坦若。 再说了,她并不想告诉他们,上辈子那不堪回首的事。 “你看,这是仙家手段,通儿这昏睡必然是对腹中孩儿无影响的。”竹若对郭主道。 “是的,是的,她阿父也会保佑她,我家通儿做了那么多好事,一路行来,哪个提起邯郸城不夸我通儿厉害,亲厚的?”郭主终于放了心。 “阿母,”郭况道,“这话你一路都说了几百遍了。” “怎的?”郭主道,“你阿姐做的好,我当然要说。且,我这可不是自吹自擂。这一路上你敢说别人提起邯郸城的时候,不夸你阿姐的?” 郭况认输:“好好好,阿母,我错了。” “你本来就错了,”郭主道,“你自己的阿姐,当然要说她好。” “如今,要如何病愈呢?”竹若问郭圣通,“你这病太过稀奇,河北境内处处传言你将要香消玉殒了。” “再创一个神迹?”郭圣通想到了身上的凤影。 “病也得有理由,”郭主不和郭况争执了,转过头便道,“你阿弟被阴家还得如今身上俱是伤痕。他也是福大命大,大夫说没伤着根基,康健的很。可我没没想到你阿弟被阴家欺负,我就难受。我这人最大的缺点便是护短。一想到你阿弟和你,都被那阴氏欺负……当年,当年你阿父要是还在。你怎么会嫁给那人?你阿父做了一辈子大善人,可却护不住你同你阿弟。若你家中有可靠男丁。不必求真定王室庇佑。我的通儿何必嫁给那狠心的贼子?如今那贼子眼看要……我家通儿却是连和离的机会都无了。” 帝王妻怎和离?若刘秀成不了如今的势头,郭圣通说不定还有摆脱他的机会。郭主一想到这里,便为女儿心疼。 以前她还劝郭圣通装一装,莫要对刘秀锋芒毕露,可如今,郭圣通一场大病,刘秀却写了那样的信……郭主算是看清楚了刘秀。只觉他比自己想的更加无耻冷血。一想到女儿竟同这样的人同床共枕。郭主便难受的紧。 “善,”竹若虽是个出家人,心头却觉得郭主说的极对。他本身便是世家子。出家,不过也是为了隐姓埋名避祸罢了,至于和尚的清规戒律是什么?对不起,这玩意他只在对自己有利的时候才想得起。如今么,“你这病本不是病,是有人以巫蛊咒之。” 自西汉时汉武帝,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被人告发为巫蛊咒武帝,与阳石公主奸,贺父子下狱死,诸邑公主与阳石公主、卫青之子长平侯卫伉皆坐诛。武帝宠臣江充奉命查巫蛊案,用酷刑和栽赃迫使人认罪,大臣百姓惊恐之下胡乱指认他人犯罪,数万人因此而死。 由此可见,巫蛊之祸,影响之大。 “如今刘秀已夺下洛阳,”郭圣通道,“看来不过多久,阴家便会将阴丽华送上京了。我同阴丽华,除了立场敌对,本并无深仇大恨。只她弟弟害我弟弟,此仇不得不报。” 一想到郭况那时的模样,若不是有逆天的小还丹,只怕如今也是一抔黄土,郭圣通便生出无限仇恨来。 “我并不想赶尽杀绝,我便是为小人所巫蛊,需要有龙气之人方能救我,咱们要想想法子让刘秀接我去洛阳。阿母阿弟你们都不用做什么,世人惯会猜想,我们何必画蛇添足?我不用证据确凿,只要他们背负了这个名声便好。” 郭主等人听罢皆是一声叹息:事到如今,他们纵然再不齿刘秀也得收了,藏了起来。去争夺这她们宁愿一辈子也不要碰触的位置…… 若是刘扬当年没提出让郭圣通嫁给刘秀当多好? 对于他们的心思,郭圣通是心知肚明的。她也曾这般幻想过若是刘扬不那么软弱,若是阿父还活着,她就不必嫁给刘秀……但,幻想永远只能是幻想,当不得真。 而一味地沉溺在幻想中,只会让人越来越软弱,越来越想要逃避现实。这是如今的郭圣通绝对不能容忍的。 她早已想的透彻,这一生没有男人又不是不能活。而腹中的这个孩子,不出意外便是她的疆儿了。有了疆儿,她这一生,便更加明朗起来。 既然难得有了这一世,她何必在走老路?有了这逆天的系统,千年的见识,她难道还少了刘秀不能活?至于阴丽华,若不是阴就差点害死郭况,她是根本不想管她的。 刚刚重生时,郭圣通恨极刘秀同阴丽华,只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抽筋。可随着系统君为她开了金手指,给了她无数珍藏兵书。她学的越来越多,见得越来越广。终于意识到,其实他们三人中,错的始终只是刘秀。 刘秀想着两方讨好,独善其身,这本来就是极危险的墙头草行为。因为人心永远经不起不断地试探和永无止境的被索取。 她同阴丽华,谁胜谁负,其实主要取决于谁先看透刘秀,抛弃真心罢了。而她同刘秀之间,纵使没有阴丽华,也会有别的女子。如此说来,阴丽华在她眼中,便没有任何价值,只是完完整整的路人。 偶尔,她还会同情阴丽华:嫁给刘秀这样的伪君子,想必是每个女人一生的痛楚吧。 当为郭圣通情爱所困时,自然痴傻,自然看不透。而如今没有了真心,便会计较得失,没有真心,便将这一切看的分外清明。 刘秀或许是个好帝王,却绝不是个好丈夫,绝不是女子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也是,自古英雄无良婿。而帝王,更是如此。 爱江山胜过一切的人方能成为好帝王,可爱江山胜过一切的人,你怎么能奢望他会给你一段独一无二的爱情? 痴人说梦,如今的郭圣通却不再会了。 只是阴丽华呢?刘秀卑贱时,她尚能理智,可刘秀富贵时,她还能继续保持清醒吗?或许会的,就如同上一世那样,她也痴恋过,但却很快醒还。 而郭圣通如今全程保持清醒,若她再同上一世那般痴恋一瞬,只怕是要满盘皆输了。 ———— 郭家众人正在商议如何进得洛阳之事。 刘秀入了洛阳第一件事,便是将刘玄改葬于霸陵,定下谥号,为更始皇帝。第二件事,便是将刘盆子请回洛阳,妥善安置。不久,洛阳城忽盛传赤眉军当年盗了西汉帝王陵寝是刘盆子的旨意,刘盆子大惊后病倒,刘秀派医四处寻药为刘盆子治病。刘盆子病转后,双目失明。刘秀又下令用荥阳的官田租税来作为刘盆子的终身奉养。 世人一时皆感叹刘秀仁义,却无人关心刘盆子后续。自然也不知道,被刘秀如此恩养的刘盆子,在接受了刘秀为他安排的奉养后一日,便悄悄地死在了城外乱葬岗上。而同刘盆子一道向刘备称降的樊崇、徐宣等人,在接受刘秀给予的住宅同二白亩良田后,樊崇很快便爆出谋反罪被杀。徐宣、杨音等后来回到家乡病故。 自此,刘秀的威胁俱无。 拔出了潜在的隐患后,刘秀便正式宣布定都洛阳,并改洛阳为雒阳。 这些日子以来,刘秀开始不断提拔新人,重用降将,冷落冯异等最早跟随他的武将们。且又寻了错处,将冯异同邓禹的兵士互换。故意当着北地出身的将士说南地将士如何了不起,又故意当着南地出身的将士夸耀北地人多么英勇善战。 于是,原本还算和谐的云台二十八将中,开始分化出了自己的小团体。 邓禹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他知道,这是刘秀开始在未雨绸缪了。 细思一夜后,他熄了请郭圣通将传国玉玺交给他的心思,而是叹了口气,第二日,寻了理由,拒绝了兵权,安心的做了一个文官。 若这样,能暂停刘秀的‘驭人之术’,他觉得值得。毕竟天下未定,早早的分化了将领们,只怕不能一心对外了。 只可惜,邓禹想的太过美好。他主动交出兵权之举动在刘秀看来是相当识时务的一种表现,毕竟邓禹为他策划了“造神”大戏,使他顺应“天命”的当上了皇帝;而他手下很多重要的文臣武将都是邓禹举荐的,邓禹和河北系、南阳系、绿林系、降将系、还有太学系都拉得上关系说得上话,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人物。刘秀认为如果听任邓禹这样急速发展下去,不管对于邓禹还是对于他自己,都不是一件大大不妙的事情,因此,邓禹必须遭受到较大的挫折,于是,才有了这之前的关中之行。 可惜,关中之行邓禹却未犯错,以至于刘秀竟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削弱他的实权。如今,邓禹如此知趣的奉上兵权,刘秀自然心头无比妥帖。可这样的妥帖,却让刘秀更加觉得自己做的很对。 短短数日,在刘秀的努力下,他的将士们终于不再兄弟一心,而是各自为营了。 也正在此时,南地出身的将士们开始高度呼吁刘秀尽快将阴丽华接到雒阳来。 “陛下!”贾复手执笏板而出,“陛下,昔日为了大局,不得不暂娶河北郭氏女,以至南阳阴氏女无过被贬为妾室。今陛下已然龙登大宝,当时将阴氏夫人迎至雒阳,毕竟,雒阳城不可没有主母。阴氏夫人又是陛下先娶之妻。名正言顺!” 他这短短一番话,勾起了刘秀心头对阴丽华的旖旎之念和愧疚之情来。 耿纯上前一步:“陛下万万不可!想这些年,郭氏夫人千里送衣,又兢兢业业打理邯郸城,如今说起邯郸,谁不夸一声陛下的夫人甚是贤良?而此时,阴氏女又在哪里?郭氏夫人陪着陛下在前线探望众军士时,阴氏女想必还在南阳养病呢。” 岑彭闻言大怒:“你是北人,当然向着那郭氏女,我等虽吃过郭氏所做哺食。但那是什么?不过哗众取宠的玩意儿罢了。打理邯郸城本就是她分内之事。我却是第一次听说分内之事做好了还可以讨赏的。寅时夫人和陛下两情相悦,那郭氏女是什么?不过是横插在陛下同阴氏夫人之间的绊脚石。陛下乃堂堂七尺男儿,那郭氏女除了不断给嫁妆钱,还能作甚?” 他此言一出,北地几个本欲跳起的将士都哑了声。 男人最好面子,刘秀更是如此。 岑彭此时暗示刘秀用了不少郭圣通的钱,只怕是将刘秀心头的愤怒尽数勾起了。男人就是这般,能用妻子私房钱,却怕人知道。 果然,刘秀沉默片刻:“朕年少时发过宏愿‘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至今真心不改。郭氏夫人如今生了重病昏迷不醒,再至雒阳只怕是导致病情加重。便让她安心在邯郸城修养吧。雒阳城不可无女主,贾复,你既然说的很好,便去南地迎我大姐小妹,同丽华来吧。” 南地将士听罢齐齐伏倒在地,无人不称其善。反观北地将士,却是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撕了那些人。 刘秀坐在上位,见两派剑拔弩张,心头不免有些自得。 可一想到郭圣通,他又坐立不安了。 ‘通儿若是醒来,知道这事儿一定会谅解我吧,毕竟这是为了大局。她一向颇识大体,且善解人意。所以她一定会谅解吧。’ ———— “我呸!”郭况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刘秀竖子,我阿姐还没出事呢,他便迫不及待要那个女人占了我阿姐的位置!” 郭主气的全身发抖:“竖子,竖子!我通儿陪他征战,为他料理后方。他如今一句轻飘飘‘真心不改’便抹去了我通儿所有付出!偏偏还被人说是至情至圣!至情至圣!好个至情至圣的皇帝,真好,真好啊!” 葵女站在一旁:“陈硕还道,陛下已然派了贾复将军去南阳接阴氏女和刘家姐妹了。” “不能再等了,”郭圣通道,“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南阳离雒阳城甚近,不能让阴丽华先进城!” ☆、第40章 既然心里有了决策,郭家人便立即行动起来。 首先,先用竹若之名,通过郭家这纵横交错的关系网络,开始广传郭氏圣通乃小人用巫蛊之术诅咒导致了昏迷。 郭圣通在这邯郸城本来就是极为特殊之人。她病的又极为蹊跷。那寻医的榜单张贴的到处都是,如今出了这等惊天动地之事,真是好好是满足了一把众人的八卦欲望。 自然,竹若这和尚的身份,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其含义的,但他曾是河北朱家嫡长子的背景随之一出,便立刻让人为之侧目。河北朱家啊,那是同郭家一样有巨大名望的氏族。不过随着这事儿被传的越来越热闹,‘和尚’这一新鲜的名词,也让贫民百姓记在了心头。无形中,也算是推动了一把佛教的传播。 刘秀的心腹自然又是最早得到这‘秘密’的,他快速将这信送了去。里头还注明了,大师言,必须有龙气之人方能为之辟邪,否则便药石罔效。 这心腹心头是存了讨好刘秀的意思的,如今谁不知道,刘秀登基为皇,自称真龙? 是故,这信也送的比平日里头更快。 刘秀看到信后便为那竹若二字心惊。旁人不知,他还有不知道的?当年,他便是从竹若大师口中确认郭圣通有凤命,他若能得到郭圣通这等身携凤命之人的认可,方能成为真龙。 如今,又是这竹若大师。此次,又要龙才能救凤。一时之间,刘秀心头百感交集。 正思量间,便见邯郸城有书信至。写信的却是郭主。 刘秀拆开细细研读,里头字字句句打动人心,勾起刘秀对郭圣通无限思念同愧疚。 心软之下,刘秀便道:“郭主所求,准了。让邓禹去邯郸城接郭氏夫人来雒阳城。” “诺。” 刘秀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邓禹是南阳人,且同阴家交厚,一直以来对郭圣通的态度都是疏离之极的。如今邓禹又非常识趣,主动缴纳了兵权,两人情谊尚在。他已将邓禹列为最信任之人。 让邓禹去接郭圣通,既能挑起南北两地将士的不和,又不必担心郭家人受气,毕竟邓禹只听从他的话。 刘秀这般一想,深深觉得自己当真文韬武略,无一不通,历任皇帝无人能比。 ———— 郭主去了信,又出面布置了一番邯郸城,将其暂时托付给河内郡寇恂。寇恂也是北地氏族出身,自然是偏向郭圣通的,如此无一不应。 妥当后,他们也不待刘秀回信,便日夜兼程朝着雒阳城进发。 乔装打扮,快马加鞭行了两夜后。邯郸城便将收到刘秀允许他们进雒阳城的书信通过郭家烟火为信,鳞次栉比地传至他们所在地域的郭家铺子。于是又急行一番,在将至关内时才再次藏匿行踪,重使人买了牛车,让郭圣通和郭主在其内,慢慢渐行。 如此一来,竟是比如今还在南阳搬箱笼,收拾打扮准备上路至雒阳城的阴丽华快了许多。 邓禹刚刚领军出了雒阳城走了一日许,便撞见了郭家一行。 “记得初见将军时,还是在我郭府。”郭主从牛车走下来,对着邓禹道。 “老夫人身子一如既往康健,”邓禹忙道,“夫人此时?” “我心头是怨恨的,”郭主自顾自道,“我的女儿还昏迷不醒,可是我为了陛下的子嗣带了大夫去邯郸城,却意外听闻通儿竟病了。而陛下却写了那样的书信为了大局,不管我的女儿。邓将军,你说说,这许多年来,我的女儿可有一桩事情是为了自己而做?我从小娇养她长大,她却为了陛下自己学会委曲求全。邓将军,我女儿如今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你纵是传给陛下我也不怕。我心头对这一桩事我是怨恨的,那是我的亲女,我娇养了十四年的娇女。” 郭主说着垂下泪来。 邓禹想起那一日刘秀于帐中的态度,一时也是悲伤愧疚。毕竟,当年婚事他也参与了一部分。而他身后的普通军士更是个个脸上流露出浓浓伤感同悲哀来。来 他们同将领不同。他们多是出身贫民,对南北两地氏族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归属感。他们多自下掺杂了门户之见。 可笑刘秀如今却只着眼氏族出身的将领态度。不然,他便会发现,对于他这道指令,因为普通军士的不忿,早已传遍军营,而军营中,因此也有了隐隐敌对他的情绪。 这些军士才不管刘秀真爱是谁,对郭圣通是不是不喜加勉强的。 他们只知道,郭圣通夫人在铜马之战,为他们准备粮草,使他们不挨饿受冻。那一年最萧条的冬季,又是郭圣通夫人从邯郸城运了饺子,运了被褥,传授他们解决冻疮的法子,千里迢迢来营中探望他们。 至于阴氏夫人?抱歉,他们没听说过,而且超疑惑的是,那阴氏夫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说来阴丽华也冤枉的紧,只因军士们对郭圣通的爱戴。她还未露面雒阳城便被军士当做了坏人。 此时,郭主一番话讲出来,谁都知道是刘秀过分了。 普通军士尤甚,而邓禹虽然知道,却不能直言。只能忍住:“老夫人这一行竟来的如此快。” 郭主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如今不知道陛下会不会为了大局放弃我这可怜的女儿。我是她阿母,自然要为她好,我纵是拼上所有也要来这雒阳城。小人作祟,巫蛊之灾。将军以为,那小人贱,郭圣通高高在上,却偏偏对他们诸多照顾。如此一来,他们对郭圣通的好感度,自然不若那些将领,会是谁?是谁对我可怜的女儿下巫蛊?” 邓禹一时语塞,脑海里立刻想到了阴家。 说来好笑,在旬邑之战前,他纵是怀疑天下人也绝不怀疑的阴家,如今却变成了他心头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我是不知那小人是谁,我想着我女儿好起来,”郭主见邓禹身后军士脸上都露出愤怒的神态,不禁暗自点头,看来局势比他们想的更好。别人意识不到这些普通军士的力量,可她却绝不会忽略,“纵有一线希望,我也要我的女儿赶快醒来。她一日差过一日。我这心里头……” “夫人一定会好起来的,”邓禹安慰道,“陛下也一定会为夫人做主找出那作祟的小人。” 郭主脸上浮出一抹讽刺之极的笑容,语气却平缓依旧:“如此真是甚好,甚好。” 这模样莫说那些普通军士,就连邓禹也是噎了一下,继而觉得悲伤:‘陛下,你这是何苦?非要做的让郭家与你离心?’ 再一思之如今刘秀天下未定便开始薄待功臣的行为,邓禹便觉心头更寒。 “将军,请继续往雒阳城行吧,”郭主登上了牛车,“我的女儿等不得了。” 邓禹心头一痛,他看向郭主平淡无波的眉眼,大手一挥:“众将士,向雒阳城而行!” “诺!” ———— 刘秀今日在朝堂之上,第一次尝到了南北两地派系分明的苦果。 事情的起因便是他派邓禹去邯郸城接郭圣通,而邓禹却很快令人传信,言及郭圣通一行再有一日便要至雒阳城,而郭主对陛下之前的态度颇有微词。 而南阳那边,却送来信简说阴丽华一行即将动身。 刘秀心头对郭圣通的愧疚被郭主那封信,邓禹这通言辞提升到了极致。 是故,他今日在朝堂上提起这事,为的便是要文武百官一起去城门亲迎郭圣通。 “不过是一介女子,陛下竟要率百官亲迎,”南地出身的陈俊上前一步义正言辞,“陛下这样未免也太高抬了她。” 臧宫也上前道:“话不能这般说,郭氏夫人为我大汉所做的事情有目共睹,如今……” 他是颍川人士,却因同耿纯等交好,故心头更偏向郭圣通。 “无论如何陛下都不能做出亲迎之举!”南地氏族寸步不让,郭圣通如今先于阴丽华进城本就抢了先机,如今再让刘秀去亲迎,可还了得? 耿纯上前一步:“陛下,臣也深觉诸位大人说的甚是,陛下千金之躯岂能做出亲迎妇人这种事来?” 此言一出南地出身的人纷纷为之侧目,不明白他为何改性了。 “所以,臣斗胆建议,陛下便在这宫中等着,”耿纯道,“臣等去城门亲迎郭氏夫人,如此一来不堕陛下威名,二来也像世人证明陛下前些时日不允郭氏夫人张榜求医只是无奈之举。这样一来,世人想必都会感念陛下仁义啊!” 闻言,南地出身的人都忍不住在心头暗骂耿纯狡诈。 刘秀闻言却先皱了眉头:“世人皆传我那为了大局不得不做的牺牲之举?” 耿纯自然是明白他在想什么的:“陛下,世人也都知道,陛下在雒阳城心头惦记着郭氏夫人,庇佑着郭氏夫人。” 刘秀闻言才轻松了些:“你说的很对。君颜,子然,你们怎么看呢?” 这些南地出身的人,心头纵不舒服,到了此时,却都只得按捺,齐齐鞠躬:“耿将军所言甚是,我等也都是这个意见。” “好!”见下头声音终于不那么纷乱了。刘秀心头也是高兴。这驭人之术的确有用,可麻烦的是,北地出身将领太少,南地太多,不能达到平衡啊! “如此,”刘秀站起身看向众人,“明日,百官罢朝,去往雒阳城等候迎接夫人进城。” ———— 郭圣通一行将至雒阳城时便见一片人头耸动。 而人群的最前方,那些服色,竟都是刘秀的文武百官。 郭主看了一眼,按捺住心头的喜悦,便进了牛车:“竹若,城门很多人。” 而邓禹派出的军士正好也在外头汇报:“陛下派了文物百官来迎接夫人。陛下在宫内等着夫人。” 竹若同郭主对看一眼。郭主愤然道:“他该亲自来!” “阿母,”郭圣通躺在那里不得已低声开言,“如此已经很好了。若他亲自来,不知道士人又会乱说成什么样子。” 关于这一点郭主当然明白,她只是觉得自己女儿受了万般委屈,想要给女儿最好的罢了。 “那么多人在城门,”竹若叹息,“可惜未曾提早安排一番,不然若是能有个什么神迹,便更好了。” 郭主看了郭圣通一眼:“不若让通儿醒来?” “不妥,”郭圣通道,“我还是见到了刘秀再醒。神迹么,我已经有了。” 竹若同郭主都齐齐看向她。 郭圣通只能将那发须皆白的老头再次搬出来:“那仙人给了我叫做凤影的神迹。可惜只能用三次。每次一柱香的时间。” “凤影?”虽不知那是什么,但光是从名字来看,便是十分好的。 将至雒阳城,竹若便同郭主先下了车,只留郭圣通一人在车内。 进了雒阳城,百官齐齐鞠躬:“恭迎夫人进城!” 郭圣通心念一动,跳出那透明的任务面板,点了使用凤影。 瞬时,火凤从牛车车厢升腾而出。凤鸣九天,灿烂非常。 百官抬起头来,便见这奇景,一时竟心生畏惧,凤凰,他们都只听过,在书上看过。现实中哪里见过这般生动真实的凤凰? 那凤凰在空中哀鸣一声。绕着那车厢飞舞…… “凤凰!”百姓中有识字的大叫起来,“那是凤凰啊!” 竹若同郭主也是看的心惊异常。 邓禹抬头看着那九天之上绕着车厢飞舞的凤凰,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耿纯最先反应过来:“还不快快将夫人迎至宫中!” 他想的是这凤凰不知能出现多久,须得让更多人看到。郭圣通有凤凰傍身,阴丽华有什么? 虽然云台二十八将南地之人占了20多个名位。可耐不住,他们北地所出的夫人比阴丽华能耐。今日让人知道郭圣通乃真凤之像,昔日便要看那阴丽华以何立足! ———— 刘秀独坐宫中,忽见小黄门奔至:“陛下,陛下,不得了了!” “怎么?”刘秀笑道。 “郭氏夫人卜一进城,所坐车架便有凤凰腾空,如今整个雒阳城已然沸腾了!”那小黄门道。 刘秀吃了一惊,竟站了起来:“速至宫门!” 刘秀带人到了宫门,便见远远一车急速奔来,身后百姓万千无一不紧紧跟随。 空中,是巨大的凤凰在腾飞。鸣叫,声音清脆无比,及至宫门,那凤凰突然不再绕车厢而飞。而是直冲九霄之中。 刘秀慌忙上前,掀开牛车帘子,从中抱出郭圣通。下得牛车,便见那凤凰绕两人而飞。余音不绝。他为这奇景心头一悸。继而抱着郭圣通面向众人,正欲说话,便见那凤凰哀鸣一声,忽然俯冲向郭圣通身体,霎时不见…… 众人慌忙细看,这才发现郭圣通容貌完美好似仙人。 顷刻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如潮水跪倒在地,皆为拜服。 南地出身的将领心头一突,皆明白,这后位已是郭氏女囊中物…… 果然,刘秀抱着郭圣通扬声道:“朕,在此下旨: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天地畅和,阴阳调顺,万物之统也,兹有河北郭氏圣通,温柔和顺,仪态端庄,聪敏贤淑,有关雎之德,乃依我皇汉之礼,册立郭氏圣通子夫为皇后。钦此!” 众人皆伏身下拜:“愿吾皇眉寿无疆,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便在这起伏人群中,刘秀怀中郭圣通皱了皱眉,睁开眼来:“怎如此嘈杂?葵女?” “通儿,你醒了?”刘秀大喜。此时,在相信了郭圣通为真凤的基础上,能让她苏醒的自己,便的确是真龙无疑了。 “我来看看!”竹若从人群中挤出,到了刘秀跟前。 “大师!”看到为自己改写了一生命运的竹若,刘秀心头欣喜若狂。当年若不是竹若为他下定决心,割肉给郭圣通,哪来他的今日? “陛下。”竹若微微点头致意。 他为郭圣通把脉,良久,他惊讶出声:“怎么可能?娘娘竟有一月半的身孕了!” 众人齐齐大惊。 刘秀忙道:“大师,通儿有孕了?” “千真万切!”竹若道,“若有疑惑,可再过一月请大夫问脉,必是有孕的。只是,夫人为小人巫蛊所害,竟昏睡了一月,幸好陛下福泽深厚,竟未损胎儿,真是天佑我大汉。” 刘秀欣喜若狂时,耿纯便趁机拜倒:“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腹中竟有太子了!” “不错!”刘秀此时被一阵阵的惊喜震的有些晕头,竟顺着耿纯的话道,“若此子为男,便是我大汉太子!” 南地出身之人要阻止时,刘秀已然说完,他们只能不甘心的叹息一声。而普通军士和百姓却兴奋莫名,齐齐拜服为刘秀贺。 因了有人说起陛下同阴氏女的‘真爱’,那些普通军士竟当场数出郭圣通一桩桩事迹来。场面一时更加热闹…… 就在这片喧哗中,郭圣通睁大了问刘秀:“文叔,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在榻上小睡吗?” 刘秀看着郭圣通这美的惊心的容颜,心神一荡,再落到她如今还算平滑的小腹,忙换了个姿势不使其被压着。笑话,他刘秀活了三十多年,终于再次要有儿子了:“通儿,通儿,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我的梓潼了。你腹中孕育着我的大汉的皇太子呢。” 郭圣通睁大了眼,伸手捂住嘴,忽然泪如雨下,她声音哽咽看向刘秀:“文叔,你不哄我?” 刘秀哪里见过这幅美景?他温柔无比道:“好通儿,我不哄你,我纵是哄着天下人,也决计不哄你。你现在便在我们的国度雒阳。还有,你前日昏睡乃小人作祟……” ———— 阴丽华一行兴高采烈的上了路。却在离雒阳城渐近时,好情绪一扫而空。 原因无他,只因百姓都在议论郭圣通至雒阳城那日,凤临九天之相。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些,”阴识找到阴丽华,将信件推至她面前,“刘秀已在天下人面前亲口疯了郭圣通为后……” ‘砰’阴丽华手中陶碗掉到了地上,摔成两半。 “子然等人给我书信中,说,那日雒阳城中果有凤凰绕郭氏女飞舞不止,且,竹若大师诊出郭氏女已有孕一月余。刘秀当场许诺,若为男。则是大汉皇太子。” “荒谬!”阴丽华终于喊出声来,“阴识,你莫是也信了那狗屁凤凰飞舞吧?竹若大师又是什么?不过是个和尚,佛教。和尚,呵呵,那都是狗屁不通的东西。骗人的!郭氏女腹中还指不定会出来个什么东西呢。便是皇太子了?他刘秀,将我阴丽华置于何地?将我阴家置于何地?将南阳氏族置于何地?” “你发泄,”阴识道,“尽力发泄,待发泄够了,你便给我冷静起来,仔细端正自己的态度。她郭圣通已然封后了!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与其自怨自艾。你不若想想,要如何使她被废,你自己成为新的皇后。” “要如何?”阴丽华气到发笑,“那本来就该是我的,都是你让我以大局为重。让位于她。” “那又是谁口口声声道郭氏女愚蠢,为你做嫁衣裳?”阴识道,“你真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你只用享受,不必付出?” “且,刘秀已当着天下人面说要追究对郭氏女下巫蛊的小人了。当心些吧。”阴识无奈道。 “小心?”阴丽华看向他,“莫不是,莫不是……荒谬,荒谬!此事于我阴家毫无干系!” “可是天下人却不这么想,”阴识叹道,“或许就连南阳出身的世家都会认为这事是我阴家所为,毕竟,郭氏女出事,你是最大的受益人。” “笑话!”阴丽华冷笑,“若我阴家要害她,还不若直接对她下手……对了!我们为何不能对她腹中胎儿下手?” “你果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阴识冷笑,“你莫忘了,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郭氏女肚子里可能是大汉太子。你要是聪明,便日夜祈求她腹中孩子千万不要出事。否则,就连刘秀也不会放过阴家。要知那郭氏女腹中怀的确是刘秀第一个孩子。” 他末了也苦笑:“为何天底下的好事却都是郭氏女的?一场离奇昏迷,醒来先是凤凰绕体,后又身怀孩子……” 他这般一说,也忍不住想,到底他阴家上辈子是做了什么。竟遇上这样的对手。 阴丽华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一声:“如今我较之郭氏女唯一的优势便是这付容颜了。可怜到头来,我阴丽华却要沦落到靠这副皮囊同人一争高下的地步。” 此时的阴丽华还不知道,三年之前邓禹信中提到只有中人之姿的郭圣通,如今早已成了何等模样。 阴识也是不知的,所以听着阴丽华如此说,他却到:“幸好你颜色胜过她,男人都是极爱颜色的。或这是一条路。” “眼下我只能忍耐了,”阴丽华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我只能忍,只能对她伏低做小,我要整个雒阳城的人都知道,郭圣通跋扈,容不得我。我贤淑,更堪为国母。” “你知道就好,”阴识道,“你的脾气,若是再不改,再不收敛,我怕你进宫便是找死。” 阴丽华语塞,刚想反驳,又淡淡苦笑一声:“是啊,是该改了。我这一生,竟是到最后,必须时时常常演戏,再也做不得自己了……” ———— “秀儿竟立了那郭氏女为后,”刘黄看着手中缣帛大惊,“那郭氏女果是凤命啊。” “哥哥要做什么,咱们自然是听从的,若立那郭氏女真能让天下归心,有何不可?”刘伯姬道。 “这样一来,只是委屈了丽华。算了,就当是她为他们家亏损了的阴德牺牲了。”刘黄叹息。 “知人知面不知心,比起郭氏女来,我更愿丽华为后,毕竟,我们还算相处过一段时日。比起什么都不知道的郭氏女。丽华更好把握。” “所言甚是。”刘黄叹息,“如今,却也只好如此了。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我们要有侄儿了。” “只是,哥哥对着一个还未出生的小儿便许诺了太子之位。有些欠妥了啊。”刘伯姬感叹道。 “顺其自然吧,”刘黄道,“再有一日,便到雒阳城了。” “是啊,”刘伯姬应和,“还有一日。丽华拖拖拉拉硬是软磨硬泡要使出各种方法,让我们带上她一家。却是浪费了进城的时间。邯郸城离洛阳的距离,是南阳至洛阳的许多倍啊。” “时也命也。我倒是很好奇,那个可以引出凤凰的郭氏女到底是什么样子。” “会见到的,”刘伯姬淡淡道,“封后大典我们还要出席呢。” ☆、第41章 郭圣通既然封后,便理所应当入住长秋宫。 可刘秀却止住,命人重新修缮长秋宫,重涂椒。待封后大典后,再正式搬入。于是,便又先暂歇在一名秋华的宫殿内。 汉以秋为美意。千秋百代者,秋也,万物成熟之初,秋也。 秋华之意美甚。 是故郭主等人还算满意。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郭主无法随住入宫,虽得允许时时探望,却怎么也弥补不了那份缺憾。 绣娘开始为郭圣通量体裁衣,赶制皇后吉服。天下未定,自然也无温室栽种花椒。无奈负责重缮椒房殿之人只得从天下重金求之购之。 阴丽华一行进城那日,便正好遇到载满花椒的牛车。 刘秀为了一视同仁,在阴丽华进城之初,也派了大臣来接。只是这些大臣何等聪明?如今后宫之主已有人选,他们无论心头有多少小算盘,如今都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同阴家来往甚密。于是,这场大戏,自然而然便成了接刘家姐妹所做…… 刘黄和刘伯姬相扶下了牛车,环顾四周,一是心头百感交集。 此乃雒阳。并不是小长安。 若无意外,这里便是她们今后一生的归处了…… 许久。刘黄方落下泪来:“甚好,甚好。” 刘伯姬看向车队前的丈夫李通,更加紧的握住了大姐刘黄的手:“大姐,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若是阿牧与我的庆儿尚在……”刘黄突然哽住。 “二位公主,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呢。”一旁的大臣忍不住催促了一声。 “大姐,上车吧。”刘伯姬道。 刘黄环视这里,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好。” ———— 阴丽华坐在牛车内看着这雒阳城往来人群。 雒阳不愧是国都,光看如今的热闹与活力,怎样都想不出几月之前它是那般的萧条。 她的手指紧紧扣住了衣角,紧咬下唇:‘原本,这一切的女主人,该是她,该是她的……’ “嘶……”一阵刺痛,她方悟了过来,“痛。” 下唇染血,恐是不好看呢。若是被人乱说—— “江女,快拿脂粉来!”她忙道,“铜镜有无?予我。” 婢女慌忙寻了脂粉与铜镜给她。 然后她便对镜细细藏了唇上伤口,又以颜色涂唇,使其尽量看不出伤痕来。 ———— 刘家姐妹并着阴丽华一行的牛车终于晃晃悠悠抵至宫门。 这一次跟随的百姓并没有几个,因为没什么奇景,自然没几人有兴趣。不过是闲暇时互相道一句:‘那阴氏女来了都城。’‘阴氏女何人?哦,便是那陛下说娶妻当娶的那位了。’‘开玩笑吧,娶妻当娶,莫不是误传?’ 幸得阴家一行都忙的紧,并没有听到这些百姓的议论。 抵至宫门,为了显示自己对阴家,郭家一视同仁,更为了迎接自己的姐妹。刘秀早早便着了吉在门口等待。 “秀儿,”刘黄掀牛车门帘而出,见到弟弟便是一阵悲伤,“秀儿如今黑了,瘦了。” “大姐,”看到最疼爱自己的大姐,刘秀也是一阵感动,“这一路可安好?” “甚好,”刘黄道,“听说你封了后。” “郭氏女身携凤凰,乃大吉,理应封后。”刘秀道。 刘黄却若有所思:“只不知那郭氏女为人怎样,可好相处?” “甚佳,”刘伯姬从牛车下来,“郭氏女往日送与南阳我二人的礼物,尽是一片亲切。包括那‘子思’。大姐不必忧虑。” 她又道:“只是兄长,阴氏女如何处?她毕竟是你先娶,且又无辜被降为妾。更不必提她常年在我与大姐身边陪伴。南阳将士可都看着呢。” “我早有定论,”刘秀道,“对了,丽华呢?” 见刘秀这般询问,身旁的小黄门忙提了声音:“阴氏女在哪处?陛下寻唤呢。” 他不敢随意说‘夫人’。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夫人’在这大汉后宫却是有等级制度的。刘秀还未封阴氏女。他哪敢乱说? 听外头传唤,阴丽华一双手绞的死紧:‘阴氏女,一个小黄门安敢叫她阴氏女!’ “夫人,”江女低声道,“该出去了。” “好,”阴丽华收敛心神,拿起铜镜,调整出一个看上去足够让人惊艳的笑容。方放下镜子,“扶我下去。” “诺。”江女应允。 她下了车,便伸出手去。阴丽华轻轻搭上,这才下了车,还露出个惊艳的笑容:“文叔。” 刘秀正看向这边。他记忆中阴丽华甚美,可如今看了这足够让人惊艳的笑容。他却一下子提不起劲了:‘什么时候,阴丽华竟变得这般庸脂俗粉了?’ 其实,有对比才有差距对吧。日日对着一个美貌值高于凡人的郭圣通,谁都会觉得世上再无美人。 “丽华来了,”他笑的一脸宠溺,“一路可好。” 这作态落入阴丽华眼中便是他的确因自己美色所迷,心头暗自自嘲自己竟然轮到以色事人的地步时,又不免有些快意:‘女人,始终还是要靠容貌加分的。郭圣通纵是得了皇后之位又如何?容貌不如自己,便是最大缺陷。’ “甚好,”阴丽华低下头去,露出一个娇羞无比的笑容,“只是甚念文叔。今日一见,文叔还是那般样子。” “为阴氏夫人收拾,搬入漪澜殿。”刘秀吩咐左右。 “诺。” 刘秀又对着阴丽华深情道:“我欲暂封你为夫人,以示郑重,便在封后大典上一并封之,并让人为你量体裁衣做夫人吉服。可好?” 汉室哪个夫人有过册封礼的?阴丽华心头不知该喜该悲,只道:“文叔说的自然是极好的。妾自然听从。” 刘秀便又将这言论大声说了出来。这下南阳出身将领无一不欣喜若狂:“陛下高义!此为佳话啊!” 就连阴识,也觉得十分有颜面。 他同别的南地将领不同,心头还存了要让阴丽华艳压郭氏女的念头。不得不说,此时他们兄妹二人倒是难得的一心,盖因阴丽华心内,也存了此念…… ———— 对于刘秀这旨意,唯一不高兴的只有北地出身将领,普通军士同郭家众人了。 郭况贴着一张脸走进雒阳城暂居之地,正看到郭主。 “站住!莽莽撞撞,成何体统?”郭主斥道。 “是儿鲁莽了,”郭况慌忙行礼,“阿母可曾听闻,那刘……陛下,准备在我阿姐的封后礼上同时册封阴氏女为夫人?” “岂有此理!”郭主勃然大怒,“古往今来,夫人也能有册封礼?刘……陛下真是欺我郭家!” “此言论须得封锁,莫让阿姐知道。如今她身孕不足两月,女子前三月是最重要的。”郭况今年方十三,看上去却如同一个大人。许是两年多的南地生活,让他心性都得到了成长。 “我儿说的对,”郭主道,“我须得进宫一趟。” “我也同去。”郭况说罢便往内屋走,“我新的了一盒海珠,个个拇指般大小莹润可爱。我欲留一半与阿母,另一半与阿姐。” “不必,”郭主道,“尽数与你阿姐。我老矣,不需这些个妆扮。” 郭况不理:“这海珠是我的,处置自然由我。” 郭主这次却不再说,只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身影摇头微笑:‘真好,郭家有子有女若此,百年之后,也能同昌郎交代了……’ ———— 母子二人上了牛车,匆匆往秋华殿而去。 宫门侍卫如今谁不认识郭况同郭主?不需出示任何身份证明,便畅通无阻进了那宫内。 宫内却是不允许驾车的。几个婢女便扶了郭主,同郭况一道而入。 “阿母。”郭圣通正在看一本书,见郭主来慌忙收起,“你怎么来了?” “你如今最忌讳劳心累神,看什么书?”郭主斥道,“将书拿来!” 书被葵女拿着,她有些犹豫。 郭况却夺了过来,翻开书页,他先是一愣。继而看了看书封皮上的名称,瞬时便懂了:“阿母,阿姐这书可厉害。” “哦?” “你看这纸,却不是普通的书纸,如今书纸大都价值非凡,但纸张并不适宜写字。落笔有墨迹晕染不说,只那颜色斑驳便惹人讨厌。”郭况看向郭圣通,“阿姐看的书……纸张从何处来?” 见阿弟并未提起那书页讲的是什么,郭圣通放心了:“你莫不是想做这纸张生意?” “有可不可?”郭况拍手道,“天下读书人,都多用竹简,能用的起缣帛纸张的为数不多。若阿姐这纸张一旦推行开,别说别的,只道这颜色端正,便胜缣帛竹简数倍。利国利民之举,为什么不行?且,卖纸乃高雅之事,若那纸张多,我只命人眷写圣贤之书,装订成阿姐这书册模样。只怕我郭家之名更加远播。阿姐,这书本纸张可不同其他商贾事,要知天下能读得起书的都是氏族。我只严格控制书本出处,尽与些给与我们交好的,中立的。即使价格千金,也定使人趋之若鹜。” 郭主细细一思量:“此事可行。通儿你须知,虽有舅家,可你舅舅……还是壮大我郭家为要。你舅舅处只要不出错,便是谢天谢地了。” 郭圣通却道:“这纸张制作方法简单,成本却比已有纸张方法更加低廉。数量也能做多,只是有一点。做此纸张之人……我不愿抢了他的名声。” “那人是谁?”郭况追问。 郭圣通面带犹豫,她要怎么告诉弟弟,那人是百年后才会出生的蔡伦? 思之又思,幸好她做游魂那时对蔡伦造纸很是感兴趣,才了解他一些生平。 “大凑山下有一姓蔡打铁世家。况儿将他们请到我郭家为座上宾,世代赡养。供其子孙念书,并在大凑山下立一乡学,以郭家之力养愿意念书子弟读书……”她细思道,“这造纸术才能用。” 蔡伦之祖辈自东汉初年时便在大凑山下打铁为业,幼年蔡伦在大凑山下石林乡学启蒙。后,由京城到桂阳管理调运采冶铸铁的官员推荐,才进皇宫做了宦官。他一生起伏都与皇宫密不可分。曾在窦皇后设计宋贵人事上出了力。后虽帮助和帝清空窦氏专权,却因当年迫害宋贵人事,待宋贵人之孙称帝并掌实权后,被审讯查办……蔡伦因耻于受辱,服毒自杀…… 郭圣通如今要提前借用蔡伦的发明,便需要做出弥补。她思来想去,便让郭况提前将蔡氏安置在郭家羽翼之下。先避免蔡伦为宦官才能入朝的噩运,再期望前者改变,后者蔡伦不必再遭受早死之运…… 她想,用一个健全的人生来同蔡伦交换一件发明。对蔡伦来说,或许也是一桩幸运吧…… 不过,造纸术她计划只交出一半。剩下一半仍有百年后的蔡伦自己来完善…… “那蔡氏一族需善待,”她再道,“莫当做家仆。” 郭况虽然不明白为何造纸术要扯上一家打铁的,但对于阿姐的话,却无有不应:“诺。诺。阿姐这书甚是有趣,借我看看可好?” “你需收好,”郭圣通藏书甚多,只那每本都十分重要。她是怕传出去惹麻烦才不敢随意与人看。如今弟弟看上去稳重不少,又愿意去看,她自然是支持的。 “让你阿弟收着。”郭主满意的点头,她以为儿子是为了女儿的身体才故意讨了书去,“阿母有几句话同你说。” “阿母请讲。”郭圣通道。 “如今阴氏女来了宫内,住在漪澜殿中。她若是来见你,你须得都推脱了去。”郭主道。 “阿母是担心她……”郭圣通明白了,可她要怎么样同郭主才能说清?“竹若大师已然在天下人面前说了我有孕,如今这孩子的安好,不知是我,刘秀,全天下人都在看着,毕竟统一大业未完。这孩子至关重要。阴氏女不会这般愚蠢,对孩子下手。她若是求见,我不见,传出去还不知道天下人要怎么说我。” “你管这些作甚?”郭主道,“孩子是最要紧的,为女子者,可以妥协。可为母者,只能遇强愈强。保护孩子,纵身死也不可惜。孩子是最重要的,区区虚名,不要也罢。” “阿母……”郭圣通看着她落下泪来,她知道,郭主的话正是郭主一生的写照。如今女子莫说丧夫,即使主动要求和离再嫁的也何其多也。 阿母却以一介女子之身,扛起郭家的天来。如此种种,皆是为了他们姐弟二人。 “听阿母的,”郭主道,“阴氏女自持容貌远甚于你,便不以你是威胁。她如今的优势也只有这一点了。兔子急了会咬人,人被逼急了,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可不能用腹中孩子来冒险。” “容貌远甚于我?”郭圣通道。 郭主点了点头:“前往雒阳城时,阴家兄妹所住客栈却是我郭氏下头的,我们的人听到他们商议要用阴氏女远甚于你的容貌重新勾起刘秀的爱怜和愧疚。最后取而代之。” 郭圣通默然,她虽不知道为何阴丽华有这般自信。可试想前世,他们兄妹二人莫不是也这般计算过她?只可惜,上辈子他们的确是成功了。 她忍不住暗笑:‘女人的这张脸,这容貌,仿佛还真是上好利器……’ 到了此时,她不免更想知道,这100点外貌值到底是什么样子了。要知,她如今才90点啊。 不过,转念一想,郭主竟桩桩件件都说的极为合理。她虽然不怕阴丽华要设计她,但无论如何,放环于未燃总是好的。 “通儿明白了。”郭圣通道,“通儿不见阴氏女。” 郭主便笑了:“如此甚好,也莫看书什么的,劳神。养身体最要紧。你阿弟还巴巴的弄了盒海珠来说是对女子身子极好。我说了他半日,他还强留了我半盒。” 郭圣通听到这里,暗自骂了一声自己。 “阿弟做的对,”她细细一思考,竟发现自己拿不出半点儿有益之物与郭主,无奈之下问了系统,得知若是有足够点数,可以兑换些丹药,这才放心,“阿母本就该享受些好的。” 郭主听了又不免笑骂了她与郭况几句,可无论语气如何埋怨,她眼中的笑意和满足却是骗不了人的。其实,做母亲的就是这般容易满足,只要你与她些许在乎,些许关心,她便觉得自己得到了整个世界。 ———— 郭主同郭圣通说话时,郭况便将葵女叫了出去。 “这书是哪儿来的?”他扬了扬手中之物。 葵女唬了一跳:“婢子,婢子不知……” “哦,是阿姐的,”郭况笑了,“阿姐竟有这等东西,还知道造纸术,好像很厉害。” 葵女听了身子竟颤抖起来:‘小郎君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吓人?那个呆呆蠢蠢,一句话就可以骗到的小郎君去哪儿了?!’ “我告诉你一件事,”郭况道,“陛下要在阿姐的封后大典上册封阴丽华做夫人。” “啊!”葵女捂住了嘴,“这……这……” “你是阿姐的婢女,我郭家的家生子,”郭况道,“阿姐如今身孕不到两月,最忌大喜大悲。你且记住,这消息半点儿不能传入秋华殿。” 葵女自然知道这事情的严重,忙点头:“诺,诺。” “对了,你阿妹去年已然成亲,生了一个女郎。”郭况道。 “阿妹!”葵女捂住了嘴。 “做好了我交代给你的事,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一趟,看看你阿妹和侄女儿。”郭况道。 葵女听闻感激涕零:“郎君所言,葵女定不敢忘,郎君所托,葵女身死不辞。” ———— 漪澜殿。 阴丽华放下著子:“那郭氏女竟住在了秋华殿。” “是呢,”江女道,“听说长秋宫正在修葺,要重新以花椒和泥涂抹墙面呢。” “花椒和泥,多子多福。且暖室。”阴丽华声音中是浓浓的不甘,“若我不急着要阿母他们同我一起上路。先道雒阳城的会不会就是我了?” 她复又摇头:“不会,郭氏女腹中有子。即使她后来,也能居上啊。那什么神迹,我却不信。我阴丽华,想来还是败在了子嗣之上。” 江女一旁伫立,并不敢多言。 “罢了,”阴丽华道,“想来这不过是个开始,谁胜谁负犹未可知。只是,只是,我不甘啊!早知,早知他会有如今,我何必,何必要让出正室之位?” 阴丽华午夜梦回时,多次扼腕叹息。她怎么就没看出刘秀竟有这么大的本事呢?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终究没有嫁错…… “是呢,”江女道,“夫人自然是十全十美之人。” “十全十美?”阴丽华苦笑,她手指秋华殿方向,“那里头,才算是十全十美了。” “美?”她复又道,“美!江女,你快去翻翻我的箱笼,找些上得了台面的首饰。我要去拜见未来的皇后娘娘。” “……诺。”江女一愣,复道。 “去叫阴识……”阴丽华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妥,“去让人请陛下来。” ———— 南地,阴家都极为满意阴丽华被封夫人且有典礼。可阴丽华之母却不满意。 “凭甚我的华儿不能为后?阴识!阴识!”董氏砸了一屋东西,“你叫那刘秀来,我要当面问他!” “母亲,”阴兴在旁劝道,“不可再提陛下名讳了。” “我呸!”董氏唾道,“当年是那刘秀多次求娶我的华儿,若不是阴识,我还不愿把华儿嫁给她呢。” “那嫁给谁?”阴识正好进来,便冷笑一声,“嫁给你当年最看重的乡中富绅王仲?母亲别忘了,那王仲如今还在流连倡家。而当年,你最瞧不起的刘秀,如今却是我大汉的新皇。母亲不满意这婚事没关系。我立刻便去皇宫,告诉陛下我妹妹不当夫人了。然后立刻送妹妹回南阳,嫁给乡里的王仲……” “阴识!”董氏跳将起来,“华儿哪里不能当夫人?她不但能当夫人,还能当皇后呢!那刘秀当年娶华儿可是做正室,是你让我华儿让位于郭氏女……” “母亲!”阴识冷笑,“那又是谁说这样甚好,刘秀若是变成反贼,便不会牵连到阴家。然后不断催促丽华答应的?” 董氏一哑,复又强道:“我那是为了华儿好。” 阴识点头:“所以,丽华如今只能当夫人。因为母亲为了她好,所以劝她让出正室之位,所以教她不断装病,在南阳守着,莫让陛下想到她,喊她去战场……” 董氏慌了:“我做的……我做的自然是对的!你妹妹是娇养大的。哪里受得了那些苦……” 阴识点头:“所以陛下便让能受得了苦的郭氏女做了皇后,哦,那郭氏女如今还不到17呢,又怀着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为何怀第一个孩子的不是我的华儿。”董氏更加嫉恨。 “因为母亲为了丽华好啊,”阴识轻轻笑道,“丽华在很安全的南阳待着,自然不能先怀上陛下的孩子了。” 董氏一想到自己也是没能怀上阴家的第一个孩子,不由得悲从中来:“我苦命的华儿啊,竟被那可恶的郭氏女抢了先机。” 阴识对她的忍耐已至极限。于是只冷冷看她哭闹。 过了会儿,董氏终于清醒些,她恶狠狠地看向阴识:“华儿必须为后,郭氏女那算什么东西?我的华儿完胜她百倍!” 阴识点头:“可陛下已经封了郭氏女为后。” “我不管!”董氏大喊,“你必须去告诉刘秀,让他封我的华儿为后。你就说是我说的!我知道他很怕我。” 说道这里,董氏不由得得意起来:刘秀当皇帝又怎样?他怕她的很,当年他求亲,被她拒绝了十几次,哪次不对她诚惶诚恐? “你必须叫他重新下旨!”董氏得意起来,“你要是办不到,我就告诉族人你对我不孝。不配为族长!” 阴识气的站不稳,险些吐出一口血来:“母亲!” “你快去!” “阿母,”阴兴道,“金口玉言,陛下已然下旨了,就不可能在更改了。而且阿姐如今是同郭氏女一道出席册封典礼。历朝历代,哪个夫人有册封典的?” “你以为那是荣幸?”董氏冷笑,“让那郭氏女同我的华儿一道去册封,那是对我华儿,对我阴家的侮辱……” “你以为阴家是什么角色?”阴识怒了,“请你看清楚了,母亲!郭氏出身真定王室,其母为真定王胞妹。其父家财富可敌国。她出嫁那日,嫁妆抬了一天未抬完。每台嫁妆拎出来都可以买下几个阴家。我阴家呢?人口众多,却不事生产。若不是与刘秀联姻。我阴家在南阳氏族里头,到底能排多少?你还记得?” 董氏瑟缩了一下:“郭家那样有钱?” “郭氏女不仅富可敌国,且还为陛下自掏腰包重建邯郸城,邯郸城百姓哪个不夸?不仅如此,她还多次去往前线探望军士。为他们做食送衣。母亲,你说。我们阴家在陛下征战时,做了什么?”阴识又道。 董氏这次却露出贪婪之色来:“竟自掏腰包?!兴儿,兴儿,你说,若我华儿做了皇后,那郭氏女的钱不就是我们的了?” 阴识一个踉跄。阴兴赶忙上去扶住他:“大兄休急。” 阴识几欲流泪:“母亲!你再做什么梦?!我是要告诉你,无论是共患难之情,还是军心,民心,我阴家都不可与郭氏女相比。请陛下重新立后之事,绝无可能,绝无可能啊!” “刘秀算什么东西?”董氏气坏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住嘴!”阴识大吼,“那是陛下,不能称呼名讳!” “畜生!”董氏大骂,“你竟敢如此不孝,居然问责于我?!我这便去皇宫找刘秀当面对质……” “来人啊!”阴识大喊,“母亲失心疯了!快将母亲送回房去,快!快!快!” ———— 漪澜殿。 “郭氏女竟然不肯见我?”阴丽华闻言,撕烂了手中布帛。 “诺,”江女低头道,“郭氏……郭氏女的婢女道。郭氏女这几日饮食欠佳。身子不虞……” “陛下到!”小黄门喊道。 阴丽华慌忙同江女示意闭嘴,自己起身迎了出去:“陛下。” 刘秀下得步撵:“婢子道,丽华你在唤我?” “陛下,”阴丽华低着头,做出羞涩无比的表情来,“华儿甚念陛下~” “华儿,”刘秀从善如流,“我也甚念你啊。” 阴丽华闻言突然抬头做出一副惊喜之色,继而又换上不安之容:“华儿,华儿可是扰了陛下公事?” “华儿怎么会扰乱我的事呢?”刘秀道,“什么事都没有华儿重要啊,对了,华儿到底是怎么了?” “华儿想拜见皇后姐姐呢。”阴丽华道,“可是皇后姐姐许是嫌弃华儿出身不够高贵。竟不与见。” 关于这一点,恰好郭圣通早在刘秀处备过案。刘秀此时便牵着阴丽华的手笑道:“华儿想多了。通儿并不是嫌弃你。且,通儿唤你姐姐。你原就年长于她,叫她姐姐反而不伦不类。不过,她是皇后,日后还是直呼你名字的好。” 年龄这个问题……阴丽华听了心头一滞。 “另则,通儿早与我说了,”刘秀又道,“她因了身孕,近日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不见你是怕慢待了你。绝不是什么嫌弃。华儿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敏感了。” 阴丽华闻言心头滴血,却强笑道:“原来是这般,皇后姐……皇后娘娘真是体贴……” “通儿自然是体贴的。”刘秀仿佛想起了什么脸上竟绽开了笑容。 话没说完,又被刘秀一语噎住的阴丽华只能强笑:“是啊,是啊。皇后娘娘自是无一不好的。” 她只是随口敷衍,岂料刘秀竟点头道:“这话不假,通儿桩桩件件都十分美好。” 阴丽华更想吐血了,她慌忙转移话题:“在南阳时我收到过皇后娘娘送我的明珠,实在可爱。也珍贵无比。可惜我却没有什么配的上的回礼……” “你心思不必太过敏感,”刘秀道,“通儿送你这东西,并不是为了要什么回礼。她的好物从来不少。送你也只是因为她自己不太喜欢明珠。绝不是为了问你要回礼。华儿你不必为此难安。通儿从来都不是小性之人,她做事光明磊落豁达。从不计较得失。你日后与她相处久了便知道了。” 很好,阴丽华今日不仅没有在刘秀心头给郭圣通埋上什么不好的种子,还成功被刘秀这些话气到内伤。可糟糕的是,她不仅不能发作,还需做出一副欣喜表情:“那真是太好了。” “是很好,”刘秀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不过你不必太敏感,你也很是不错。” “如此……”阴丽华做出甜蜜笑容来,“华儿多谢陛下称赞了。” “恩,”刘秀道,“对了。你今日请我来。便是为了同我说这些?” 自然不是! “一别之后,华儿做了不少诗歌,陛下可愿看看?”阴丽华笑道。 刘秀这时才真正来劲了:“甚好。” 江女立刻去捧了阴丽华写的诗赋来。 刘秀一一翻阅,却皱了眉头:‘丽华这诗赋好是好,却不如通儿写的那些句句深情,且回味深长……这是怎么回事?记忆中,丽华明明十分美丽,才气也绝佳,还温柔善良……可今日一见,容貌只是一般,诗赋匠气太重,温柔有余,却敏感的过分……’ 阴丽华不知道,刘秀未见她时曾有过的旖旎心思,如今已全然没有了。她还在兴高采烈的给刘秀展示她的诗赋呢:“陛下。这一首,是您走后一年,我写的。您看这里……” “陛下!”小黄门于漪澜殿外匆忙奔进,“有急报!” 刘秀立刻抽身而起:“华儿,我还有些事……” “陛下公事要紧!”阴丽华立刻温柔劝道。 “好华儿。我有空便会来看你。”刘秀说罢,便匆匆随小黄门去了。 ———— 刘秀跪坐在小几前看着那缣帛。 缣帛的最后,落款名字是‘刺奸将军。’ 刺奸是他在河北时便成立的一个队伍。刺奸的主要任务便是收集情报。监督将领。而此时,这落款是‘刺奸将军’的信帛上,写着的却是一个他最熟悉不过的名字:冯异! 冯异与邓禹,皆是他最早时的心腹。 在关内之战时,他想要磨练邓禹,找的便是冯异做邓禹援军。只是后来邓禹竟死守旬邑,且在旬邑完胜赤眉军,导致他计算失误。 无论如何,对于冯异,邓禹,他都是信任的…… 可是。如今这张缣帛上写的却是冯异之名。 “关中王,关中王。”刘秀念了几次,终于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冯异,冯异!我真是太失望了!” 其实,冯异也冤枉的紧,他带兵一向严谨,自己也不爱贪图功名。别人都在论功欣赏时,他便坐在一棵大树下发呆。久而久之,众人都叫他大树将军。 也因此,众人极为信服他。 如今关中治理十分得当,他却被百姓称为关中王而不反驳……刘秀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冯异曾经那些不慕功绩的样子都是做出来唬人的,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冯异有反心! 刘秀想了许久,终于决定,将这信帛直接交给冯异。可他却不知道,正是因此举动,君臣离心,已成必然之势。 ———— 郭圣通却想的到,她不仅能想到刘秀会同冯异离心。还曾亲眼看到这一切的发生。 是故,她早早地便交给了邓禹一个锦囊,而这锦囊中,便是给冯异的救命符。 “娘娘,”邓禹心头说不出的意外,“冯异乃南地人。” “我知道,”郭圣通道,“但我更知道,他是汉人。你莫不是因了同他有矛盾?不肯助他一次?” “非也,”邓禹道,“冯异将军即使同我有怨,却是私怨。冯异将军为官清廉公正,为将身先士卒。邓禹心头敬佩。私怨……也不过是因家族。” “恩,”郭圣通心头忍不住感慨邓禹虽然有些直,却真是难得好人,“那你觉得吴汉将军如何?” “吴汉将军虽然直爽,且有些楞,”邓禹道,“但是极重情义,带兵打仗更是好手。只是不适合为官。” “是个极重情义之人啊。”郭圣通叹息,“那你告诉吴汉将军,若迫不得已,也莫要真杀害无辜百姓,自污方法很多,例如,龙阳之好。再例如,贪财好色。哪一个都比烧杀抢掠好。至少可以积些阴德。” “娘娘此言何意?”邓禹大惊,“烧杀抢掠?” “你只需叫可靠人告诉他这话,他自然会懂。”郭圣通道。 上一世,吴汉为了避嫌自污其身,用的便是这烧杀抢掠之法,虽然成功避嫌,让刘秀放心重用。但声名狼藉,且遗祸子孙。 不过,话说回来,也须得感谢刘秀的多疑。否则她哪里有机会收买这些将领呢? 有人寡恩,才能施恩对吧? 邓禹听了郭圣通的话,虽还是不明白,却点了点头:“我会转告吴汉将军。娘娘……” “恩?” “娘娘,这花圃虽然幽静,但我是外男,同娘娘见面总是……不好的。”邓禹道,“如今后宫空虚,可日后必会愈加充实。娘娘不可再冒险同我相见了。” “邓禹,”郭圣通道,“你很奇怪。在旬邑是这般,在雒阳城又是这般,明明若是被人发现,我不一定会有事。你却一定会有事。可你却偏偏忘了担心自己……” 邓禹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不必多想,”郭圣通道,“我先走了,你之后也快些离去吧。” “娘娘,”眼见着郭圣通转身,邓禹终于叫住了她,“娘娘。” “恩?”郭圣通问。 “娘娘,”邓禹道,“小心阴氏,阴丽华自幼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心机甚多。娘娘一切小心。” “别人不知我,你还不知道吗?”郭圣通笑了,“我是不想同女人斗,否则你觉得这世上哪个女人能都斗过我?你应该叫阴氏小心才对。” “娘娘……”邓禹道,“珍重。” “邓将军也珍重,”郭圣通道,“如今将军先藏拙为上,终有一日,将军定能大放异彩。” 看着郭圣通的身影越来越远,邓禹方道:“娘娘……” ☆、第42章 公元26年,光武二年,雒阳皇宫。 “通儿在想什么?”刘秀走入秋华殿便见着郭圣通身着皇后吉服手抚腹部,一脸若有所思。 “无他,”郭圣通道,“只是文叔,阴姐姐大我那么多岁,以后她便要向我磕头了……这……能不能别让她向我磕头?” “于理不合啊。”刘秀道,“别管她,那是礼法所在,不能为了个人私情便罔顾礼法。通儿,你今日便是我的皇后了。高不高兴?” “做皇后不高兴,”郭圣通看着他,很认真,“做文叔的皇后我才高兴。” 刘秀心头涌起一阵感动:“得妻若此,夫复何求?通儿,我刘秀何德何能,通儿,对不起,我竟在你的封后大典上封丽华为夫人。” “我谅解,”郭圣通道,“阿母同我说了你很不容易,你是为了南地将领不生气。毕竟阴姐姐代表南地的……文叔,我哪儿说错了吗?你为什么脸色这般难看?” 刘秀掩下难看脸色:“没有,没有,你说的都对。” 是很对,他堂堂帝王,却需要小心翼翼周旋与南北两地氏族之中。虽他是南地人,可,他更是皇帝。 如今,南地,北地,皇帝已成三方势力。在不断争名逐利,他在南北两地氏族中小心翼翼求平衡,说上去,真是无奈又心酸! 最难受的是,他的姐妹明显将自己当做了南地势力一派之人…… “可是文叔,”郭圣通很认真道,“你如今是为了平衡两地势力,但真的是委屈我了。历朝历代哪里有夫人受册封礼的。我知道一定有很多人会说,你娶我是交易,不然也不会给阴姐姐这样的殊荣。可是文叔,阿母说的对,我该体谅你。所以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但是你须得答应我,日后不能再让我委屈了。我并不在乎什么殊荣,可是我受不了他们说我是抢了你。说你应该是阴姐姐的。” 她说着,声音明显带了哽咽。眼圈儿都红了,却还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刘秀心头一震,慌忙道:“我不会委屈你,我心疼你都来不及。通儿,我怎么会委屈你呢?” “你说的,不许骗我。”郭圣通道,然后伏在他怀中,“我要的很简单,我要你的真心,你给我真心,我就回报你真心。你给我一个,我就给你十个,百个,千个……” [‘戏如人生’技能满级!奖励十点属性值,是否偿还亏空?是/否] 郭圣通在刘秀看不见的地方伸出手去,点了‘是’。然后便见那系统上,原本-50点的属性值,飞速减少,变成了-40. 而刘秀并未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他仍在为郭圣通那句话心神巨震—— ‘通儿,你要我的真心,你可知道,我能给你一切,唯独,不敢保证能给你真心。我有没有真心。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啊……可是,你说了,只要我的真心。只要我的真心……’ “陛下,娘娘,吉时到了。”葵女催促。 “知道了。”郭圣通应了一声,便要站起身往外走,岂料才走了几步,便被刘秀抱起。 “朕抱着你,”刘秀道,“衣衫重,朕抱着你上撵。” 他退了门,抱着郭圣通往外去。秋华殿的仆从跪倒一地,低头脸上俱是欣喜…… ———— 阴丽华身着夫人吉服,早早便到了苍龙门内的千秋万岁殿。 她今日有心要用容貌完胜郭圣通,便早早的起来打扮收拾,对镜自照,觉得无论是什么角度看,自己都十分美艳。这才放心地去了千秋万岁殿等候。 值得一提的是,阴丽华今日可以破格乘撵。要知道,在这后宫中,能有乘撵资格的,如今不过刘秀与郭圣通二人。 乘撵的滋味真的好吗?只怕未必。这步撵乃是宫人肩扛之,无论多小心,也的有些颠簸的。而乘撵之人为了好看,都是跪坐在撵上,上身笔直挺立。要知,跪坐标准不难,可在这移动的步撵上跪坐标准,却十分之难。 可饶是如此,汉宫谁不想日日乘撵?不为别的,只为乘撵所代表的那份体面,就足够让人疯狂了。 刘黄同刘伯姬站在一处,见阴丽华脸色难看,心头到底还是有些不忍:无论怎样,丽华都陪了她同伯姬三年啊…… 刘黄走上前去,握了她的手:“安心,安心。” “大姐。”阴丽华见刘黄过来心头生出一丝窃喜:‘无论如何,刘黄还是向着她的。’ “大姐,我不过是夫人,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册封大典?大姐,我……我惶恐啊!”她最后这几个字,仿佛是从心头泣血而出的。着实让听了的人心头一揪。 刘黄这时候难免偏了些心:“你如何当不得了?且安心。” “素闻皇后娘娘贤惠仁慈,我……”阴丽华惨然一笑,“我乃蒲柳之质,比不得啊。她出嫁时的嫁妆……” 好吧,她这话说出来就是存心去刺生性耿直的刘黄的。 果然,刘黄一听这句,脸便拉了下来:“嫁妆多有何了不起?我当年……” “大姐,”刘伯姬见刘黄同阴丽华说话,周围已有人指指戳戳忙上前拉回了刘黄,“于理不合。大姐,今日是册封大典。” 刘黄这才不甘心回去,却对阴丽华落下一句:“不必自谦。你今日美丽非凡,且气度雍容华贵,料那郭氏怎样都不及你……” “大姐!”刘伯姬慌忙将她拖走。 废话,这话无论是否属实,刘黄都不应该在此时来说。这让人听去了,只怕后患无穷。 阴丽华看向刘黄和刘伯姬:“多谢大姐小妹。” “丽华,”刘伯姬看向她,“你要知道今日并不是叙旧的日子。言行庄重,莫要失了体统。” 阴丽华听闻忙做出一副诚惶诚恐地样子来:“小妹哦。公主。我……” 她的样子太过怯怯,刘伯姬也叹了声气:“你且做好自己。且安心,且珍重……” “诺。”阴丽华低下头去,满脸欣喜,袖中手却紧紧掐在自己手臂上…… 刘黄同刘伯姬离去。又留阴丽华一人在原地等候。 清晨的千秋万岁殿凉意不减,那凉意仿佛也透过衣衫沁入了阴丽华心脾:她是骄傲的阴家大小姐啊。她当年对刘秀那般不屑一顾……如今,她却要等候在这里,毕恭毕敬地等着刘秀同那个抢了她一切的女人到来…… 数年前的不屑一顾,如今想起来,却是显得那般可笑,可怜了…… ———— 阴丽华远远见着两乘比她所乘步撵更富丽堂皇的步撵朝千秋万岁殿而来,跟随步撵宫人个个气势不凡。心头忍不住一阵嫉妒。 她低下头去,用力克制心头生出的那烦躁之感。努力想些别的事。例如:郭圣通若是发现自己盛装都比不过她的容颜时,心情该如何纠结;刘秀在她与郭圣通并列时,对比一下,便知郭圣通有多不堪时,他对自己该有多神往;而这满朝文武,满宫宫人在发现,当朝皇后竟比不得她半分雍容时,心里会想些什么? 这般一想,阴丽华心头嫉恨之情不仅淡去,还隐隐对郭圣通起了同情之心:女人啊,地位,身家都不算什么,容貌不佳才是硬伤。男人和你温存的时候,看的可是你的脸,而不是你的身家呵…… 这般一想,郭圣通也足够可怜呢。 阴丽华嘴角笑容又真心了几分:‘唉,怎么办,这在封后大典上打了郭氏女的脸,可不是我的本意呢。要怪只怪,郭氏女是中人之资。我随便一打扮便胜她数倍。这堂堂大汉皇后在封后大典上被打脸……想想真是可悲呢。不过幸好是和我对比。我怎么着也算是做过刘秀的正室啊。大家应该会原谅她容貌,气势皆不如我。不过也能谅解么,毕竟我乃才女。且又大她数岁……一个不满17的小女孩,哪里有什么气势可言呢?’ 阴丽华仿佛听到、看到众人对郭圣通如同过梁小丑一般的不耻和嘲笑。她脸上的笑容便越发大——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小黄门扯足了嗓门喊道。 “愿陛下寿眉无疆,愿娘娘长乐未央!”众人齐齐跪倒叩拜下去。 汉朝时礼节并不重。臣子对君王,平日只需拱手作揖即可。可今时非同往日,乃大典。是故跪拜之礼不可少。 阴丽华还在美梦中,便被江女轻轻扯了扯衣角,提醒她跪下去。 阴丽华这一跪,梦醒了一半,不甘便更重了些。 “众爱卿平身。”步撵降下,刘秀轻轻抬手示意。 “谢陛下,娘娘。”众人这才起来。 刘秀下得步撵,又走至郭圣通撵前,牵着她的手,带她下得撵来:“仲华,一切准备妥当?” 邓禹从人群中侧身而出:“禀陛下,娘娘,一切准备妥当。” “邓大人辛苦了。”郭圣通浅笑依然。 邓禹见她笑容,心头忽然有些不明所以的酸涩。他忽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一拱手:“不敢。为陛下,娘娘尽忠。” 阴丽华从地上起身,笑语盈盈摆出十足的雍容之态,朝着郭圣通所在方位看去。这一眼,险些让她再也崩不住脸上笑容:‘中人之资呢?说好的中人之资呢?’ 那女子,鬓发如云,肤如凝脂,五官生的极美,简直无一分不妥……身子看不出是有孕的。端的苗条无比。如此呆板的皇后吉服,不仅穿的尊贵大气,还美的…… “不愧是王室娇养出来的贵女。”阴丽华听到身后有人感叹。 “是啊,这份容貌先不提,光是气度,就远非后天刻意养成的可比……” “大人说的极妙!气度天生,容貌天成。面相上佳,此乃我大汉之福啊!” “再观新夫人,容貌虽佳,却不及娘娘,而这面相……更是不宜男……” …… “夫人!”江女见阴丽华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赶忙扶住,“夫人定神!” “江女啊,”阴丽华笑的异常虚弱,“我如今,什么资本都没有。我什么……什么都不如郭氏女啊……” ———— 这场封后典礼阴丽华过的浑浑噩噩。 可以说,在这一路上,她虽与阴识定计,要用容貌完胜郭圣通,再徐徐图之时,心头虽然不耻以色事人,但还是存了一份自持与骄傲的。 毕竟—— 哪个女子不爱容颜? 而自前些日子,同刘秀一番对话被刘秀无意中噎到快要吐血后,她更是心心念念想要在封后大典上完胜郭圣通,好扬眉吐气。 为此她尽心尽力梳妆打扮……她想象中的封后大典一定会惊爆所有人的眼球,而在她容貌的衬托下,郭圣通将会被打击到体无完肤…… 可惜,她算中了开始,却没有中结果。 封后大典的确惊爆众人眼球,也的确有人被对方容貌打击到体无完肤。可惜,不是郭圣通,而是她。 她永远忘不了,在千秋万岁殿,她无论怎样努力都如同跳梁小丑般无力且滑稽可笑。完完全全给郭圣通沦为陪衬! 耻辱! ‘哐’她推翻了面前小几上的哺食:“拿出去,拿出去!” “诺。”江女慌忙上前收拾。 “什么都比不过,什么都不若。”阴丽华想着想着便悲从中来:论身世。郭氏女母族是河北真定王室,父亲是富可敌国的仁商。而她却不过是南阳阴家出身,而阴家声名不显,直到同刘秀联姻,刘秀又成为‘铜马帝’后,阴家才水涨船高,并认了管仲为先祖,方跻身于南阳一流氏家;论家财,没比过,只是当阴家拿出百金尚要多方筹码,倒卖阴识之妻邓氏的首饰时,郭圣通却一出手便为刘秀轻松购下了数十万人的军粮;论他们的嫁妆……唉,不提也罢…… 论她们两人的条件。她不若郭圣通年轻,不若郭圣通…… 她曾耻于以色事人。 可若是时光流转能够倒回,若是能够选择,她宁愿她能以色事人,至少那代表,她还有一点优势——容貌。 可惜,她如今想以色事人,一对比郭圣通的容颜,再对比她的。傻子也知道结果…… “不能慌!”阴丽华告诫自己,“不能慌,一定还有什么是可以比的。” 她掐的自己满臂青紫,在屋内疾走数次。江女有些吓坏,却兢兢业业地守着她的屋门,不使人靠近。 “对了!”阴丽华突然蹲下脚步,“我有三个郭氏女永远无法匹敌的优势!第一,我出身南阳,乃南地氏族代表,南地氏族不甘心输于北地,便会全力支持我,只是,我必须做的十全十美,否则,他们定会再使人入宫取我而代之。那时候我出身南地的身份便不再是保命符,而是催命符了;第二,我乃刘秀年少慕艾之人。纵百般不如郭氏女,但男人对第一个有好感的女人总是特别的,且,我还曾是他的正妻;第三,刘黄同刘伯姬虽是刘秀姐妹,却更亲南阳一派。加之我怎样也与她们相处了三年,自然是知道她们软肋所在。而郭氏女却是一无所知。她们对我有好感,对郭氏女却什么都没有。这些,都是我的优势!” 阴丽华脸上绽出自信的光彩。她跪坐在小几前:“然后,便要一一算算。” “南地氏族未尝没生过另让一女子来替代我的心思,可为什么没做?第一,刘秀对我有旧情,我同刘家姐妹相处三年,这是来自刘家的情感;第二,想必也有阴家的。阴家的……还是要靠阴识。我日后不能再对阴识无礼,无论怎样,阴家我能靠的,只有他,阿母虽好,却靠不住;第三呢……想必,还有他们……”阴丽华脸上浮起自信笑容,“想必,能胜过我的容貌之人甚少吧。虽然我的确不如郭氏女。” 她将这些一一摆在自己面前,余下之路便清晰了许多:“刘秀的旧情……算了,男人的情爱并不可靠。与其要他的情爱,不如要他的愧疚。自然,若是能要到情爱也是极好的。但先以愧疚为主……” 她细思:“愧疚么……自然还是让我无辜为妾的事情……另则,不知郭氏女平素是怎样对他的。我得找人细细打听好好谋算一番才好……” “……至于刘黄和刘伯姬,”阴丽华痛定思痛,决定忍痛割爱,“刘黄既然喜欢我家的哺食,我便把厨娘送她。不过是些吃食,以后凑合便凑合吧。大事要紧。刘伯姬……刘伯姬……刘伯姬……” 她思来想去,唯觉得刘伯姬最难计算。 终于,她一拍小几:“她不是最关心刘秀的安危吗?有弱点便好!” 这般一算下来,阴丽华终于恢复了几分自信:“郭氏,谁胜谁负犹未可知,要知如今前朝后宫乃为一体。你在后宫虽强,可北地之人在前朝却势弱。日子尚长,你可千万不要输的太快……” ———— 郭圣通自然不弱。 只是她如今被熏陶的眼界奇高,对宫闺之事自然不放在眼里。阴丽华可能会有的小动作,她不需细想也能猜到个大概。 可是她懒得去同阴丽华斗。她如今全副的心神都在对腹中孩子的胎教上…… 只是这胎教启蒙书么,自然还是她最喜欢的鬼才郭嘉所著兵法…… 自封后大典后,郭圣通正式搬入了长秋宫。这一日,她正收到邓禹自宫外传来信件。一时心有所感,便收了书,站在窗前看着风摇树枝…… 冯异……吴汉…… 她心头默默念。 这些人都是以邓禹名义收买的。她同刘秀最大的一点不同便是,她太清楚邓禹的为人,那是个真正的君子,言出必行,行必有果。所以在收到他的忠心后,她放心,且愿意将所有筹码都放在他身上…… 她在策划着一件大事……大到足以颠覆朝野…… 刘秀进来时,便见到郭圣通着罗袜站在窗前发呆。她已开始显怀,身上充溢着母性特有的光辉。刘秀一愣,心口为之一暖…… 他们的孩子…… 他的通儿。他的通儿,想必也会是个同郭主一样坚强的母亲吧……时光一晃,她竟从那个无知天真少女成长的如此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呵。 刘秀止住将要喊出声的宫人,轻轻上前环住郭圣通。 他心头柔软成一汪清泉:“通儿,外头凉,我做你的外衫,为你御寒可好?” ☆、第43章 郭圣通初时一愣,尔后便忍不住勾起讥讽的笑容:‘快来听听,光武皇帝竟然也会说出这般肉麻兮兮的话来。真是恶心死个人了。想来想去,应当还是这副容貌的功效吧。’ 她不动声色的从他怀中出来:“是陛下啊,今儿好早。对了,陛下可去漪澜殿了?阴姐姐定是非常想念陛下呢。” “她不过是个夫人,也能被你叫姐姐?”刘秀冷冷道。 郭圣通闻言心头唾弃,前世他也这般说……可后来呢? 情爱,特别是男人的情爱,当真是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 “她毕竟是文叔曾经……”郭圣通欲言又止,然后劝道,“文叔还是去看看阴姐姐吧。今晚便歇在那里可好?我有身孕,不方便哩。” 废话,你们两个爱哪哪去。若不是为了她那可爱听话孝顺的疆儿,辅儿。她大概会去找系统购买那种喷了便让刘秀一个人做春.梦的东西去。如今疆儿已然在腹中。她只差一个辅儿便功德圆满。何必再委屈自己同刘秀宿在一处?再说。她如今怀着疆儿,再同刘秀厮混,也不能立刻怀上辅儿啊…… 后世叫刘秀这种人什么来着?哦,公用局的黄瓜?额……或是按.摩.棒?可无论是什么。她都不介意他去同阴丽华用用,能让阴丽华能提前有个孩子,不至于一世孤独,也是不错的…… 刘秀听了郭圣通的劝说,脸上却是迟疑无比。 他如今对阴丽华的感情……额,可以说是近乡情怯?总之,曾经最美好的一切,在见到真人后,便了无影踪……若是不见,他或许还会心心念念记得一辈子阴丽华多美好……可这一见,发现当年的惊艳如今怎么看都是不敢置信。再想到当年他疯了般求娶阴丽华时,阴丽华之母给他的那些难啃。刘秀心头便更不是滋味了…… 郭圣通看到刘秀一脸不虞,不明所以,只照常安慰:“文叔,文叔,我让你去看阴姐姐不是为了……我有了孩子之后便觉得要与人为善。阴姐姐这一生都离不开皇宫了。你好歹也该给她一个孩子……” 刘秀心念一动:孩子!的确,他应该有一个南地出身的孩子,这样才能平衡…… ———— 阴丽华得知刘秀今夜要来,慌忙梳洗准备。 说来悲哀,汉宫女人,无论曾身份地位如何,入了这宫门后,一生便只能为一个男人而转。无论是争风吃醋,还是暗自魂殇。 谁都曾是家中娇女,可入了汉宫,却要将自己当做那汉宫唯一男人的奴才:要无时无刻讨好他,关注他,为别的女人近了他的身而警惕…… 这一生,便如此蹉跎而过。 阴丽华如是,郭圣通……却不愿如是! 见过了后世女子之强,见过了百年后的武皇,见过了历史变迁,读过且体会过兵法之瑰丽,权术之迷人的郭圣通,怎愿再同寻常女子一样,一生困在这后宫中不得自由,为了一个不爱的男人而互相争斗?莫说不愿如此,她就连尝试情爱的兴趣都没有! 提笔,挥毫,在郭况送来的新纸上一气呵成——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娘娘。”葵女看着那纸上之诗,暗自皱了皱眉。这诗赋,未免太过苍凉了些…… “告诉郎君,此纸可以献了,”郭圣通道,“可用。” “诺,诺。”葵女忙转身出去。 郭圣通不待墨迹干透,便将那纸拿起,一撕为二。她提笔,在另一张大纸上写下四个遒劲有力大字,这字却不是汉时所用隶书。而是胜于魏晋时期的行楷,这字,当今恐只有她自己识得—— 谁主沉浮?! “谁主沉浮?”她念道,继而轻笑一声,“是我!自然是我!” 唇角勾起,这汉宫,今生不再是困住她的囚笼,而是让她大展才华的瑰丽舞台。 手轻抚向小腹:“阿母的疆儿啊,阿母定给你一个强盛的大汉。” 不是刘秀手中那堪称纸老虎的汉室,而是一个真正强大的大汉…… ———— “陛下,戌时了。”小黄门道,“是否摆驾漪澜殿?” 刘秀一愣:“戌时了?” 时间怎么竟过的如此之快? “去漪澜殿。”他道。 “诺,”小黄门往外走了几步大喊,“行撵!摆驾漪澜殿!” “诺!”外间等候之人齐齐应道。 刘秀坐在撵上,心头百感交集:理智上,他知道必须要给阴丽华一个孩子,那么去漪澜殿留宿便是必然之事。且这个孩子最好要和郭圣通所出的孩子年龄差距不大,如此才能更好的平衡两地势力。 可情感上—— 他轻声叹息:丽华为何变得如此平庸了呢?曾经的美好……如今他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当年为何要为了娶她而受阴母那么多气?南地氏族贵女不止她一个,可他当年怎么会偏偏就看上了她呢? ‘她不如郭圣通……’ 这个念头从在雒阳城见面那日便如一颗种子生长在了他的脑海中,而随着封后那一日,两人的鲜明对比,那种子更是飞速的生根发芽。 而这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让刘秀更不愿意去见阴丽华,因为,她的存在将会随时提醒刘秀:他当年受辱和那句誓言有多可笑…… 他知道,那日观礼后,众人嘴上不说,私下也会嘲讽他不会识人,竟会对如此平庸的阴丽华一见倾心,然后慕爱,甚至说出了那‘娶妻当娶阴丽华’之言。更想过让阴丽华先入雒阳城…… “不可原谅!”他低吼出声。 “陛下?”小黄门吓了一跳。扛步撵之人更是立刻放下步撵跪倒在地战战兢兢。 “作甚?”刘秀大怒,“竟弃了撵?大胆!拖下去,杖八十!” “诺,诺!”小黄门慌忙叫人将这些可怜的宫人拖了下去。 新的一批抬撵宫人战战兢兢的将撵抬起,走了起来。 刘秀心头郁气方舒了舒,行了会儿,他方觉得之前有些不妥。杖八十后,人安能活?为他抬撵而受杖刑……这传出去,却是极为不利他的名声的。 “去,去,告诉那执刑之人,免了那些人责罚。” 小黄门一愣,继而伏倒在地:“陛下,陛下仁慈啊!” 刘秀满意的听着他的歌颂,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 漪澜殿内。 “夫人,”江女上前,“哺食已然凉了。” “撤下去,赏与众人,命厨娘再做新的来。”阴丽华冷冷道。 江女忍不住摸了摸自然有些鼓胀的肚子:“诺。可夫人,这都已经是第三次了……” “我让你撤下去,叫厨娘做新的来,”阴丽华提高了声音,“陛下岂能吃不新鲜的食物?” “诺,诺。”江女不敢再言。 漪澜殿的食材也是有每日份利的。今日已然严重超了份,为了接下来她们这些做仆从的不挨饿,她还是下去细细问询有什么方法可以将这些熟哺食保存至明日吃吧。 不多时,新的哺食又热气腾腾呈了上来。 天色已然戌时末。可刘秀仍旧不至。 阴丽华此时难免有些心神不宁。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外间突然传来小黄门的声音:“陛下至漪澜殿!” 阴丽华慌忙理了理衣衫,带着笑容迎了出去:“陛下。” “华儿,我来了。”刘秀牵住她的手,“华儿可有想念我?” “自然,”阴丽华娇羞一笑,“只陛下却仿佛未念过华儿。” “岂有此理,”刘秀道,“我日日思念华儿,怎奈如今政事繁重,总不得见。今日我政事结束的尚早,长秋宫那边还请我去,我想这郭氏重身已然四月,胎息已稳,便推了来你处。华儿什么时候才能为我怀个孩子?” 他抚向她的腹部:“我对华儿的孩子,期盼久矣!” 饶是阴丽华听了刘秀这通言辞也耐不住有些动容:“陛下……陛下真如此想?” “叫甚陛下?”刘秀佯怒,“别人叫我陛下,华儿却不必。叫我文叔便足矣。” 这次阴丽华是真感动了,她没想到刘秀竟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心头剧震,多日的委屈也有了宣泄出口:“文叔。” 刘秀被阴丽华抱着痛哭,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似在安慰。心头却百般烦躁与无奈……这阴氏怎么天天就知道哭? 阴丽华哭了几声,自知不妥,忙钻了出来。又含羞带笑道:“文叔,快尝尝哺食,刚做的,还热着。大姐最爱吃这厨娘做的哺食了……” 她这头热心的张罗,刘秀那边却忍不住想着郭圣通亲手为他做哺食的样子来…… 阴丽华对自己家厨娘的手艺极有信心,她虽然听说郭圣通善庖,但想来一个贵女,再善也不足以同一庖艺为生之人相比。 刘秀被她热心劝着尝了一口便默默地放了著子。 他是有些饿了,这厨娘的庖艺的确非凡,却仍未出的了那加盐水煮的做法……你让一个吃惯了炒菜和精致面点的人,再返璞归真回到水煮食物的年代……那简直是强人所难啊! 就这一口,刘秀便想着立刻动身回长秋宫。虽然郭圣通已不下厨,可她的贴身侍女叫阿露和阿雪的做的也不差啊…… 说不定现在回去,还能赶得上长秋宫的晚食呢。 至于阴丽华的肚子,也不是一晚上就能大起来的,对吧? “文叔为何不吃了?”阴丽华见他放下著子忙问。 “我突然想起曾答应过通儿,陪她吃晚食。”刘秀叹了口气,“华儿,通儿毕竟有身子,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啊。” ‘孩子!刘秀的第一个孩子!’阴丽华心头又妒又恨,可惜,竹若当时那一手做的太好,她半点儿诡计也不敢使。 “那文叔还是去吧,”阴丽华垂目,“有孕妇人要身心愉悦才能生的出康健的郎君,只,娘娘也太拘着……” 她又想吹耳边风呢,只可惜,这想吃晚食乃刘秀的私心。就连借口也是刚刚编的,她这耳旁风算是白吹了…… 刘秀终于摆脱了阴丽华,心情十分轻松地上了步撵,便往长秋宫方向去了…… 还未行至长秋宫,便有一小黄门上前道:“禀陛下,皇后娘娘之弟郭况郭大郎在宫外求见陛下。” 刘秀深吸一口气:“速速请至前殿。” 这下好了,晚食不必用了:“摆驾前殿。” ———— 郭况这会儿来找他却是有原因的。 见到刘秀过来,郭况便如一十三岁少年应有的行为那般扑上去:“姐夫……陛下。” 他脸色微窘,低下头去,有些不安:“陛下。” 刘秀看的心头一乐,再忆起他曾经模样,更为开心:“况儿来了,‘姐夫陛下’这个称呼倒是稀罕,我可是第一回听说。” “陛下,”郭况越加羞涩,却做出大人模样挺起红透了的脸,“是况失态了。” “未,”刘秀叹息,“自我登基后,便很少再听到这般亲切的称呼了。还是叫我姐夫吧。陛下之称,有外人时再叫不迟。” “诺,”郭况从善如流,“姐夫。打扰姐夫晚食,实因况有一物什要献于姐夫!” 他说罢,从怀中掏出几张白纸递给刘秀:“大凑山下有一人姓蔡,此物便是由他献上。” 刘秀接过那纸张,一看不由大惊。 那纸不同于他纸上有簇多凹凸不平之物,不仅颜色偏白,还光滑如许。 “这是?” “新纸!”郭况热情洋溢地为刘秀解疑,“乃旧衣所捶打揉烂后,其浆而成。较之旧纸成本偏高,却多有所得。况试过,书写效果比缣帛更好。” 刘秀精神一振,忙至几案之上,提笔蘸墨,略一思索,方挥笔纸上:“佳!绝佳!” 那纸上正是大大一个‘天’字。刘秀笑道:“蔡姓之人何处?” “已殁,”郭况道,“我已将其后人全请至雒阳城中。姐夫可愿见见?” 刘秀听罢兴趣已然不大:“后人中可有人懂造纸之术?” “无,”郭况叹息,“唯有造纸术方一张,我走的匆忙,姐夫若要,我立刻叫人送来。” “罢了,”刘秀更没兴趣了,“这造纸术需旧衣物?” “是,”郭况道,“新衣也行,但花费更巨。” 刘秀更加失望,旧衣物听上去仿佛可行。只这历年征战,他如今虽建了国,可这国库空的真是老鼠都懒得来打洞。天底下庶民有几个舍得旧衣物丢弃的?这新纸虽好,造成价格只怕太高。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交给郭家算了。 “况儿收好,新纸所代表意义甚重啊!”他叹息,“况儿,这是个一本万利的好生意,郭家自你阿父后,也一直鲜有收益。你既然已自立,不妨便以此为准,做着新纸生意。” “姐夫也这样看?”郭况显得更高兴了,“我也这般想,不说别的,姐夫刚刚为帝,便有这新纸为吉兆,还有我阿姐腹中之子。怎么听都觉得大吉!可惜阿母却说此事做不得,如今百业待兴,我郭家自阿姐嫁后,家财便寥寥无几。阿母言及这旧衣物太难收购,只恐成本太高,卖不出去呢。” 刘秀听了心有戚戚,只觉郭主想的极为有理。不过,郭况有句话说的对。新纸乃吉兆啊!如今读书人多出自氏族,这部分的人若是也觉得…… 此事必须做! 他看着眼前傻兮兮的郭况,心头有了主意:“况儿,郭主说的甚是有理。只,你甘心这新纸埋没吗?这可是振兴郭氏最好的时机!新纸一出,郭氏不仅声名远播。况儿之名也将如雷贯耳啊!大丈夫在世当如是啊!” 果然,郭况更加兴奋,他只差跳起来了:“姐夫说的对!我要做这新纸!” 刘秀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善!况儿真乃大丈夫!” “姐夫,”郭况突然道,“可是阿母不允怎办?” 刘秀也皱了眉头:‘是啊,如今郭家的家财多掌握在郭主手中,可郭主却不是好糊弄的。’ “有了!”郭况突然叫道,“我同姐夫分成,我每卖出新纸便将十分利分九分给姐夫。姐夫给我个什么表记,我这就叫代天子行商!” “九分利?那购置旧衣所需?”刘秀有些意动,如果郭况不要他出成本就给他九分利,那真是太好了。 果然,郭况并未让他失望:“购置旧衣物的我出!只是姐夫啊,我阿母还心心念念让我搏个功名……” “这有何难!”刘秀道,“是我疏忽了。你如今是可以封个候。” 他细细一思。提笔写下‘忠义候’三字:“况儿觉得这个如何?” 郭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讽刺,脸上却笑的十分开心:“我是不懂的,横竖能让阿母不说我便好了。” “那便是忠义候。”刘秀展开一卷圣旨所用缣帛,便写了一封圣旨,然后又加盖了大印:“给你阿母看。” 郭况接过一看,瞬时想笑:‘刘秀真是好大度,竟大手一挥将整个蜀地都给了他做封邑。只,那蜀地虽然富饶,堪称天府。但如今却还在公孙述手里呢。公孙述一向御下有方,对百姓也是极好,蜀地无人不服不赞。这封邑能不能变成我口袋里的,都还是未知。不过,能将新纸一事尽数给他,还封了个什么造纸官衙的虚职听上去也着实威风。这也避免了日后有人和他抢生意。这点刘秀倒是做的不错。’ “姐夫,”郭况道,“您是不是写错了,蜀地何其之大,况何德何能,竟能独享蜀地?” 刘秀心头思量,据吴汉发回的信息,那蜀地能不能攻下都不一定呢。郭况到时候如果不能从封邑获得什么实际物资,可就不能怪他。他给的封邑之大,已让人无法挑错了。 “况儿何须自谦,”刘秀笑道,“新纸乃利国利民之事啊!” 郭况脸上浮起笑容:“是啊姐夫,阿母和阿姐看到了这圣旨,定会高兴的。” 刘秀心头一个咯噔,突然想起,郭况是傻了点,好骗了点。可郭主却不傻。他占了九分纯利之事,虚了个可能给不了的封邑给郭况这些事,做的仿佛有些不地道:“九分利免谈,姐夫并没有帮你什么,你又要操持造纸之术,又要购置旧衣为料。我看,不若三七?你七,我三足矣。不瞒况儿,若不是国库空虚。姐夫是一分利也不想要的。” “姐夫!”郭况喊道,“不行,姐夫对况如此之好。况何德何能竟能做个侯爷,还能享有如此好的封邑。更能扬名天下!这不妥,不妥啊!” “我意已决!”刘秀道。 “不妥,姐夫,这般,四六。姐夫六,我四,姐夫若是不答应,我便不造这劳什子的纸了!”郭况赌气道。 刘秀听了心头一阵感动:“好孩子。便五五吧,莫和姐夫争了。” 郭况这才不情不愿点头:“姐夫,也写在圣旨上,到时候免得姐夫又偷偷给况返利。” 刘秀闻言更是感动郭况对自己的赤子之心。立刻便写了:“你要去长秋宫吗?你阿姐也想你了。” 郭况一阵意动,却看了看手中圣旨,决然摇了摇头:“不了,姐夫的大事要紧。我今夜就回去造纸!” 他转身便走,突然又回过身来:“对了姐夫。竹若大师今日同阿母辞行言及回河北了。你要不要见见。” “竹若大师……”刘秀想了想,“我还欠他一个承诺,我答应过给他修葺佛寺,弘扬佛法。只是,如今国库空虚啊。” “从我的纯利中拿出钱去给竹若大师造佛寺!”郭况道,“姐夫的承诺岂能失效?我们是一家人,用我的,姐夫你不许推辞!” 刘秀心头暖洋洋的,更觉对不起郭况了:“况儿,你这些新纸留在这里,明日我便拿到朝堂上去给大臣看,你加紧造。对了,卖纸的铺子你也看着点,选好了位置来告诉姐夫一声。姐夫令京城尹为你画地,造房。” “诺。”郭况应罢,便匆匆走了。 “郭家,郭家……”刘秀反复念及,心头的暖意怎样都消不掉。 ———— 郭况出了宫门,上得牛车便狠狠唾了一口:“谎话连篇!若造纸所用之料真非旧衣物不可,我岂不是要亏死了?看来前几年我需先用旧衣物撑着,过几年待刘秀松泛之后在用那树皮等物替之!” 他握着手中圣旨:“唯一好处,便是得了这物,这可得收好,万一刘秀真能收复蜀地,我便是发了。日后若是纸张厚利,有了此物傍身,想那刘秀也不好轻易毁约。唯一要做的,便是将这里头的内容宣扬出去。人尽皆知才好!” 他心头有了主意,便定了心。 细细想方才所为。虽看似亏损了不少利益,但仔细一想,却是大赚了…… ☆、第44章 这头郭况觉得自己大赚了,那头的刘秀也高兴之极。 郭况不知道蜀地的情况,他刘秀却是一清二楚:这世上总有一种刁民。不知思慕正统皇室,只知有奶便是娘。因了那公孙述善收买人心,便忘了自己乃汉室之人。如今的蜀地,竟十分不成体统! 从吴汉的信中可以看出,那蜀地之刁民一个个竟忘了自己乃大汉之民。对公孙述歌功颂德不提,更是心安理得地过起了自己吃穿不愁的小日子…… 刘秀叹息一声,吴汉与那刺奸将军都曾言:每每对敌,敌方将士都奋不顾身拼命。如此一来,蜀地收复只怕是无望了。郭况不愧是被娇养坏了的的孩子,竟丝毫不知自己得到的封邑竟是这样的情形。 “郭况倒是难得的赤子之心,我总不能让他心凉了去,”刘秀叹息,“郭主也不是好愚弄之人,看来我须得再多给甜头才好。” 毕竟,郭况踏实肯干,人傻了些,却仿佛因了郭圣通的缘故,对他十分信服,这样的人刘秀是要重用的。甚至对比阴识的聪明,刘秀更放心用郭况这样脑袋不会转弯的憨人。 想到此处,刘秀难免有些后悔,将蜀地作为郭况封邑之事了。 不过,多想无疑。刘秀起身:“摆驾未央宫。” 这么晚了,去长秋宫不妥,回漪澜殿他自己受不了,思来想去,还是回未央宫自己休息吧。 “诺。”有一清脆女声道。 那女音带了些江南女子独有的婉转娇之美。 刘秀心念一动:“近前来。” “诺,诺。”那女子疾行几步上前来。 “抬起头来。” “诺。” 入目便是一张清秀之极的脸,刘秀有些厌恶的摆手:“你是何人?” “婢子乃打扫前殿的宫人,这个时辰,正是婢子前来打扫之时。”那女子低下头,声音婉转悦耳。 刘秀心神一动:‘这声音倒是悦耳至极。’ “你是哪里人士?” 那女子低头道:“越。” 过了会儿,见刘秀不说话,那女子便壮起胆子问:“陛下可曾听过越人歌?” “你会?”刘秀问。 那女子抬起头来,放声歌唱,歌声婉转动听:“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 她唱着唱着便翩翩起舞:“……山中有木兮,木有枝兮,心悦君兮君不知……” 刘秀反手将贴在自己身畔起舞的女子捉住:“你心悦谁?” 她吐气如兰:“妾,心悦君……” ‘哐啷’一阵乱响。迟来的小黄门正要叩门的手忽然顿住。他捏了捏怀中的女子饰物,听着室内一片暧昧喘息,脸上绽出一个笑来:“许宫人,这机会,咱家是给你了。你能走到哪一步,却是看你的造化了……” ———— ‘吱呀’门开了。 缩在门外浅眠的小黄门徒然惊醒:“陛下。” “回未央宫。”刘秀道。 “诺。”小黄门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约莫是亥时了。 “明日封宫人许氏为少使。”刘秀道。 “诺,诺。”少使乃这汉宫女子最低一级的职位了。可如今这后宫中,不过皇后与阴氏夫人二人,看来这宫人许氏的确是有造化的。只不知她能走到哪一步了。 ———— “什么?”阴丽华失手摔了一个陶碗,“陛下昨日未去长秋宫,而是在前殿,今日一早还封了个宫人为少使?” “夫人,”江女慌了,“那少使之位卑微。不足为虑……” “昨夜陛下幸了宫人。”阴丽华有些失魂落魄,“他竟然为了一个宫人,离了我的漪澜殿。” “夫人,”小黄门进来,“禀夫人,尊皇后娘娘旨意,将许少使安排在漪澜殿偏殿。” 阴丽华还未细问,便见那小黄门侧过身去,身后便走出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来,那女子身后只带着一个婢子。那婢子挎着个包袱,不重,看上去寒酸极了。 “皇后娘娘说,既然许少使已住在漪澜殿偏殿,那么所需仆从也烦请夫人来选,为其配足了。”那小黄门拉长了嗓子道。 “诺。”阴丽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满,“遵娘娘旨意。我定当好好‘照顾’许少使。” 那小黄门满意之极:“娘娘若知道夫人这般态度,心头定然欢喜。” “有劳大人。”江女将一个荷包塞入了小黄门手中。 小黄门用手掂掂,满意之极:“那我便先回去了。” 待小黄门走后,阴丽华这才转向许少使,只一眼,她便没了耐心:容貌只能说是清秀,看上去瘦瘦弱弱像根柳条,羞羞怯怯一点气势也无。 “许少使?”她道。 “妾,妾在。”许少使仿佛是只受惊的兔子,浑身都在颤抖。 阴丽华顿时对她失去了兴趣,这等子上不了台面的人,这一生大概做个少使也便到头了…… ———— 长秋宫。 “葵女,你想问什么直说便是,不必一直看着我。”郭圣通道。 “诺,”葵女道,“娘娘为何要将许少使放到漪澜殿。” 回忆起许少使颤抖的模样,郭圣通哑然失笑:“你觉得许少使太过弱小?担心阴丽华欺负她?” “诺。”葵女并不反驳,“她与婢子同为宫人,容貌不扬,只怕是陛下一时兴起,日后很难出头。” “错矣,葵女,你细看。日后指不定她与阴氏,谁欺负谁呢。”郭圣通嘴角含笑,轻抚腹部,“她啊,可不是省油的灯。我思来想去,将她放在哪里都闹腾。阴氏一心想对付我,只可惜我无意同她争斗,喜欢玩宫斗,那便找个更喜欢玩宫斗的凑一堆。让他们玩去。” “宫斗?”葵女不解。 “三日后便是大姐生日,礼单备好了吗?”郭圣通道。 “诺,诺。”葵女忙应,复又犹豫,“娘娘,那礼单是否有些薄了?湖阳长公主乃陛下长姐,这礼单仿佛太过……” “并不,”郭圣通道,“送礼不能华而不实,得送人心坎上,才算妥帖。” 这可是她用血泪换来的教训呢。送礼,尤其是对刘黄这种人,看似单纯,但防备心极重。上辈子她是送了厚礼,却让刘黄认为是在炫耀示威,以至于结仇。 而这一次,她同样是精心准备了礼物,却有足够信心让刘黄对其改目。 “葵女,”郭圣通道,“湖阳长公主同宁平长公主两人中,若要交好一个,你会选谁?” “自然是宁平长公主,宁平长公主待人谦和有礼,又深明大义,而湖阳长公主……”葵女顿了下,“湖阳长公主有些太过直率了。” “的确,”郭圣通赞道,“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宁平长公主比湖阳长公主更值得结交。可是,让我选,我却更愿意结交湖阳长公主。” 葵女明白,这是郭圣通有意在教她,说来可笑,她分明比郭圣通年长,到她身边也是为了助她。可如今仿佛却一切都倒了过来,不过她很服气,因为郭圣通的确看的比她更为长远:“难道是因为,湖阳长公主乃陛下长姐?昔年曾对陛下十分关爱?” “此其一也,”郭圣通道,“可真正的原因却是湖阳长公主虽然直率鲁莽,防备心却极重。我观阴丽华,也不过是表面上获得她的认可。若是真正为她认可,湖阳长公主却是会为之搏命也在所不辞。可宁平长公主却不一样,她待任何人都温文尔雅,处事滴水不漏毫无破绽。这种人就算真心同你交好也会留足退路。” 她深深叹息:“这两人的价值,于我而言,自然是刘黄更高。” 葵女细细一想,果然如此,她叹服道:“娘娘高见。” ———— 郭圣通到底送了什么礼物给刘黄呢? 看着刘黄打开盒子后便失声痛哭的刘伯姬也勾起了好奇之心。她起身,走过去一看:“大姐,这是什么东西?一块劣质的断玉?” 那紫檀木雕的盒子外观大气却不失精巧。而紫檀木价格千金。刘伯姬本以为里面有什么更值钱的东西,结果一看,却是一块低劣品质的玉石,最气人的是,那玉石竟还是断了,用银镶成的一块。 这郭圣通安的什么心? “伯姬,”刘黄泪流满面,“这,这便是我那庆儿,我那庆儿的玉啊。小长安一役,我那尸骨无存的孩子……” 她痛哭失声,当年小长安之战颇为惨烈,她眼见庆儿同田牧双双毙命,却无法将他们的尸身带走。浑浑噩噩多日,终于扑回去找寻时,只有一片残垣断壁。 “庆儿的玉?”刘伯姬将那玉拿了起来,“大姐你没有认错?” “我哪里能认错?”刘黄身子摇摇欲坠,“那玉还是我亲手买的,当年家里……这玉是庆儿非要买的。我只能依他,这玉里头有一丝黄渍,乃劣等。我岂能认错啊?” 刘伯姬细细看去,果然是有黄渍。她皱了眉头:“这玉皇后娘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郭圣通今年不过17,小长安时她才多大? 就连她这个做妹妹的都不清楚庆儿的玉佩是何模样,她居然弄来了。 不可不疑啊! “无论如何,我总得谢谢她。”刘黄心意已决,“阿舞,给我备车……” “大姐,”刘伯姬劝道,“丽华的礼物你还没看呢。” “你帮我看,”刘黄心意已决不可违背,“我要去谢谢她。” 刘伯姬一阵头疼,为她这大姐说风便是雨的性格。却又见刘黄泪水不断滚落,眼中尽是执着,便无奈道:“那我陪你去?” “好,”刘黄从她手中拿过玉佩,一遍遍抚摸,“我的庆儿,我苦命的庆儿……” ———— 郭圣通没想到刘黄竟会在今日来长秋宫。 要知道,明日便是刘黄生辰,她应当在公主府忙碌才对。不过,她只是一愣,便笑道:“还不快请长公主进来?” “诺,诺。”小黄门慌忙去了。 片刻,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刘黄和刘伯姬便走了进来,郭圣通被葵女扶着站起,身子有些笨重:“大姐,小妹。你们来了。” 刘黄听到这声‘大姐’心头有些微妙,但手中的玉佩却让她一时忍下反驳,她站在郭圣通面前,嘴张了又合,好一会儿,方吐出一句不甘不愿的‘谢谢。’ 郭圣通一愣,继而笑道:“大姐说什么?我自己都不明白有什么功值得大姐说这话的。” “庆儿的玉佩,”刘黄举起手中之物,泪水又涌下,“虽不知你是从何处得来的,但是,我谢谢你。” “娘娘,”刘伯姬此时出声,“伯姬叩见娘娘,敢问娘娘此物是从何处得来?” “实不相瞒,”郭圣通道,“文叔曾偶然间同我说过一句小长安之役大姐家的事情,我那时便记在了心上。不为别人,只为博文叔开心。这些年多方寻找,前几日方得了几件东西。这一件造型童趣,我以为是大姐……故冒昧送了。” 找小长安一役中的遗物遗骨之事为真,但却绝不是出自刘秀授意。 她找了多年,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疑似的遗骨,以及遗物。这许多遗物中,唯一能确定身份的唯有这块玉佩的主人,若不然,她今日要送的便不止是玉佩,还有田牧的遗物了。 “还有遗物?”刘伯姬敏锐抓住了重点。 “不止,还有遗骨。”郭圣通道,“宫中不便放置,我便先安置在了郭家。” 刘黄扑了上去,险些扑倒郭圣通:“遗物在哪里?遗骨,遗骨呢?我的庆儿,我的……” “长公主,长公主。”风雪雨露四女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拦住。 刘伯姬也吓坏了:“大姐,大姐,娘娘还有孕在身呢。” 刘黄方才罢手:“娘娘恕罪。” “大姐客气了。”郭圣通朝葵女示意。 “湖阳长公主同宁平长公主既然来了,便一起用哺食吧。哺食之后,婢子便去将那些遗物都拿出来,供二位公主判断。”葵女道。 风雪雨露四个听了都退下去,往疱房去了。 时辰已然不早,正值饭点。可刘黄一心念着她的孩子,哪里有心思理会?刘伯姬见况便道:“如此便麻烦娘娘了。” 少顷,哺食便呈了上来。 刘黄恋恋不色地将玉佩放置桌上,拿起著子来。 刘伯姬看了眼那奇形怪状却十分好看的哺食,吃了一惊:“这倒是没见过的稀罕东西。” 她尝了一口,更觉得美味至极。就连沉浸在往事中的刘黄也忍不住赞道:“好味!” “大姐小妹若是要,我便将厨子送与两位。”郭圣通早已多调教了两个厨娘准备送给她们,此时便趁机说道,“今日便可以跟着回去。” “这怎么行?”刘黄微微意动,若是放在往日,她定会直接开口要了,可如今却不行。她虽爱食,但更爱孩子。 葵女不多数,只叫那两个厨娘过来,她从怀中掏出十几张身契递给宁平长公主刘伯姬:“这是此二人全家身契。公主请收好。” 做到这一步,刘伯姬心头也忍不住要叹一声郭圣通君子了:这的确是送厨娘,而非送探子的。 这哺食美味,她也不想拒绝,便收下:“多谢娘娘,我先代大姐收下。” “一家人,何须见外。”郭圣通道。 一顿哺食用罢,风雪雨露四人收了食几。葵女便让人将遗物呈上。 诸多物品陈列前殿,郭圣通却不闪不避。 “娘娘还是退避些好,”刘伯姬道,“这些毕竟不吉。娘娘是贵人,又是重身,恐……” “小妹不必再说,”郭圣通道,“一家人何须见外?我乃刘家妇,这遗物中,若真是刘家人的,他们不会害我。若不是,文叔的龙气也能镇得住。我怕什么?” 这是她第二次说‘一家人何须见外’可也是这次,才让刘伯姬真正动容。 前殿放满死人之物,寻常女子哪有这般胆识?敢逗留?不愧是兄长娶的大妇,不愧是陪伴兄长在前方征战的女人。 一时间,刘伯姬心头也是感概了一番。 郭圣通早已被葵女搀扶着,跟着刘黄辨认起遗物来。 “这是阿元的腰带。”刘黄手抚着一条镶嵌铜箔的腰带叹息,“当年若不是阿元,若不是阿元……” “若不是二姐,怎会有我伯姬?”刘伯姬叹息,“二姐当年将唯一的一匹马给了我和兄长。她却同三个甥女……” “这也是吗?”郭圣通手拈起一跟铁簪道。 刘黄看过去,‘咦’了一声:“伯姬,你看这簪子,像不像阿元女儿的?” 刘伯姬闻言仔细辨认了会儿:“不是,二姐之女的簪子没有如此重,如此大,轻了几分。” 葵女闻言,便将那簪子撤出…… 许久之后,找出十一件刘家人的遗物。余下几十余件便堆成了小山。刘黄唯一遗憾,便是庆儿的那头冠再也找不到了。 不过,她握着手中玉佩,心头暖和无比:“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大姐与其谢我,不若帮我做一件事?”郭圣通道。 刘伯姬心头一紧,看向郭圣通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戒备。刘黄却不觉,只点头:“何事?” “大姐,”郭圣通道,“这遗物还余下了多件。小长安一役,死伤无数。想必活着的人中,也有想要认取亲人遗物的。我今日见大姐小妹对这些遗物如此用心,忽然想到,请文叔下个旨意。命有意认取亲人遗物之人都来雒阳城。大姐能否掌管此事?” 刘黄闻言一阵意动。 刘伯姬也心有戚戚。 郭圣通又道:“实不相瞒,我大病一场,是竹若大师看好的。竹若大师乃佛家之人,大姐小妹或许有所耳闻。佛教讲究前世今生。相信因果褒义。今日种善因,来日结善果。一啄一饮自有定数。而对于逝去之人,更可为之积福,求来生团聚。” “我做,”刘黄不再迟疑,“竹若大师在何处?我未听过什么佛教,但能治好你,必然不差的。” 刘伯姬心头一紧,觉得这事儿刘黄应的太快了些,终是有些不妥。 “竹若大师尚在我郭家,”郭圣通道,“我让我阿弟带大姐和小妹去郭家领遗骨。只……那遗骨,许多年了。只余灰烬。我已用让人装好,贴上名讳。确认无数次,人的确无物。只有二姐二女身份无法确认,无法……” 对这个结果,两人早有心理准备,如今除了感谢也无法苛求。 匆匆寒暄一番,两人离了长秋宫,便欲出宫。 郭圣通待二人走后,方冷笑一声:“葵女,收起那些遗物。” 刘秀啊刘秀,你自诩对家人亲切无比,可你上辈子登基那么多年,怎么从未想过要去寻找小长安亲人遗骨遗物?攻下长安后,更是对杀害了自己亲生大兄的凶手善待,让其善终。 或许,你还是感激那人的吧?若不是刘縯死了,那轮得到你来做这汉室的皇帝? ———— 刘黄同刘伯姬还未走到宫门,便被江女拦住。 “二位公主,我家夫人知道你们来了宫中,想请二位一叙。”江女道。 刘黄看着自己身后抱着遗物的阿舞,归心似箭:“不必了,我今日……” “恭敬不如从命!”刘伯姬扯了扯刘黄的衣衫,笑道。 江女忙在前头引路带两人去漪澜殿。 刘黄有些不满:“伯姬,你……” 刘伯姬伏在她耳边轻言:“大姐莫忘了,我们还是南地之人。” 刘黄一怔,不再说话。 ———— 漪澜殿中。 阴丽华深信阴家哺食是绝世好味,听闻刘家姐妹在长秋宫用过哺食,便立刻叫厨娘变着方儿做了好食,只为后发制人,与郭圣通一争高下。 刘黄同刘伯姬已经吃的很饱,却无法这般说,只能吃了一口。 这平日里头吃惯了平常的哺食,便觉得阴家哺食无比美妙。可如今,吃过了长秋宫的哺食,在吃这阴家的,便只觉得,之前的感觉果然都是幻觉。 阴丽华不知她的哺食同郭圣通的比较后落了下乘,她更不知道郭圣通还送了厨娘给两人。而那厨娘一家已然坐在牛车上被送到了两个公主府。 她还在发愁,自己只有一个厨娘,要如何送,才两不得罪呢。 “大姐,小妹这食有不妥?”眼见这刘家姐妹吃的不多,阴丽华心头有些不解。 “甚好,”刘伯姬道,“丽华在宫中过的如何?” 阴丽华闻言眼圈便红了。 刘黄一看便急道:“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这般难过?谁欺负你了?” “无,无,”阴丽华急急道,“一切都好,都好。” “不对,定是有什么不对。”刘黄道。 江女在一旁‘嘴快’插言:“昨日陛下幸了一个宫人,封那低贱宫人为少使。而皇后娘娘竟将那少使放在了漪澜殿偏殿。昨日,昨日陛下应该宿在夫人这边啊!” “住嘴!”阴丽华斥道,“皇后娘娘是一片好意,你岂能乱说?” 刘伯姬冷眼看着阴丽华同婢女这通演戏,不说一字。 刘黄却道:“丽华说的对,我也觉得她是好意,往日我们都将她想的不堪了。” 阴丽华没听到料想中刘黄为自己出气的言论,不由得一怔。她想好的劝刘黄‘消气’的词竟都用不上了…… “大姐,你不是素爱我家的哺食么?”阴丽华又道,“江女,把陈娘子叫出来。” “诺。”江女走了下去,过了会儿,便领来一个妇人。 “大姐,这便是厨娘陈娘子。你今日便将她带走吧。” “那你的哺食怎么办?”刘伯姬问。 “宫中尽有。”阴丽华笑道,“大姐既然爱,我便送。我却是怎样都可以将就的。” 不知为何,刘黄听了这话竟是有些气愤:她之前的确是爱了阴家哺食,可阴丽华却从未说过要送。今日竟要送厨娘给她了? 刘伯姬则想的更多,她伸手碰触到怀中那一叠身契,再看看面前站着的陈娘子,轻轻笑道:“陈娘子没有身契?” “有,有。”阴丽华斥道,“江女,还不将陈娘子的身契找出来给长公主?” 江女慌忙下去找,刘伯姬脸上笑意更浓了:有趣,原来她竟是没想过要给身契的么? ☆、第45章 刘家姐妹在郭家自然又被‘天真,淳朴’的郭况惊了一把。 刘伯姬倒是有几分明白了前些日子兄长下的那圣旨的意思。她倒不同情郭况的封邑很可能是画饼,毕竟若是蜀地真能收复,郭况便是发了。 而刘黄,在带回了遗骨时,也同竹若见了面。这又是一个意外收获:刘黄居然迷上了佛教。开始修习佛法。 对此,刘伯姬不知是喜还是该忧。 “兄长,”刘伯姬喝了一口温酒,“这竹若大师真有大能耐?” “别的不说,”刘秀叹息,“他预言了我有真龙之气。” 刘伯姬大惊。 刘秀对着她不再隐瞒,便将当年河北之事托盘而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伯姬感叹连连,“原来郭氏女是必须娶,也是兄长求娶的,只是因了大局,才诳言说是河北所迫。” 她心里头隐约有了一丝对郭圣通的同情。 刘秀叹息:“我最对不起的便是郭氏女。当年攻打铜马军,已然无粮时,便是她用了自己的嫁妆……” 刘伯姬也一时无言,心头更有几分动摇,好容易忍住:“丽华,丽华也心系兄长……” “莫,莫,”刘秀摆了摆手,“你我虽算南地氏族,又因南地氏族起家,可说实话,郭阴二人,阴实不如郭矣!我在攻打铜马,被毁粮草时,阴家却是写信同我哭穷。我还未开口找他们要钱呢。八成,是觉得我会输吧。” 刘伯姬一时沉默,在这一点上,她对阴家也怨恨无比。 “郭况得了造纸新术,出了新纸,半夜便来寻我,只为最快告诉我这消息。他说要给我九分纯利充盈国库。”刘秀又道。 “九分纯利?”刘伯姬皱眉,“这郭况,怎么会如此?” “他不傻,他是商人,还知道要一分利,他主动给我利,为的是他阿姐。”刘秀叹息,便将当年郭圣通出嫁之事,同河北郭家的情况一一告知刘伯姬。 “郭主苦矣。”刘伯姬落下泪来,“阿父早殁,当年阿母一人将我们兄妹抚养长大,为了不拖累你和哥哥,故意不治病,为的便是不延误我们。” “郭主不如阿母。”刘秀叹息,“阿母不会教出郭况和通儿这样的孩子。” “是不如,”刘伯姬在知道当年的种种和郭圣通跑到真定朝堂上的大闹后叹息道,“只,郭主也不容易。她已很了不起了,毕竟世上有几个阿母?” “对了兄长,那佛教之事?”刘伯姬道,“大姐如今甚信,竟已开始茹素。” “竹若大师乃大神通之人,你看他预言的这些,无有不灵。”刘秀道,“另则,我曾许诺要将佛教为他发扬光大,让他在雒阳城中讲经传道。这佛家教义十分奥妙。讲求前世今生,想来,若能发扬光大,世上定会少很多暴民。” 刘伯姬细细一想,感叹:“是啊,佛教所谓因果,所谓向善,若人人都信,谁还作恶?” “说来我也该抽空会会竹若大师了。”刘秀叹息。 “兄长,竹若大师曾言,郭氏是被小人所害,那小人……” “还用查?”刘秀冷笑,“郭氏出事,谁获利最大?” “兄长是说……”刘伯姬一阵沉默,“若不是呢?” 刘秀冷笑:“你道我为何要封郭况为候?为何要将新纸之事交给郭家?为何一直冷落阴家?郭况虽然憨笨,却从不会行小人之事。阴家呢?阴家君子,害死无辜商人。此是你与大姐亲眼见得,并非谣传吧。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敢用,而郭况不同。若他不变,我会重用,无关南北利益。只因此人不用可惜。” ———— 郭圣通果如之前所言,问刘秀要了圣旨将认领遗物之事交给了湖阳长公主刘黄。 刘秀从郭圣通简单的叙述中想到了更多的东西。他立刻将这历次战役中士兵遗物和遗骨收拢来。同小长安之战的遗物放在一起。令刘黄刘伯姬二人来管理此事。并派人四处宣扬。 一时间,汉皇刘秀仁义之名传遍全国。而一些原已背井离乡之人也为了亲人遗物、遗骨再回雒阳城。更让刘秀觉得意外的是,蜀地竟也有不少百姓为寻亲人遗物、遗骨冒险来了雒阳城。 也因此,吴汉在攻打蜀地公孙述之事上,竟找到了突破口! 刘伯姬闻言后也不得不赞一声:“郭氏女,真乃贵人!” 刘秀笑道:“郭况也不弱于其姐。” 原因无他,如今这雒阳城不仅是寻亲之人齐聚之地,更是氏族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因为这里有新纸,有圣贤书。而百姓,更是因为竹若大师的讲经之故,更加拜服汉皇刘秀。 一切都在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南地将士看到此处都不能再说什么诋毁之言了。北地出身的将士人不多,如今却个个昂头挺胸,骄傲无比。 远在河北的真定王刘扬也是骄傲了。 可惜,这次郭圣通对他早有防备。郭主对刘植这个当年说亲拉皮条的人深恶痛绝,自郭圣通越加坐稳皇后之位以来,郭主便再不礼让刘植,而是多方为难。刘植不愧是聪明人,很快便知道了问题所在。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之念。他便彻底投诚郭家。 郭圣通便让他密切监视真定,勿让人再传出什么刘扬要自立为皇,要攻打刘秀的乱闻了。 郭家一切上了正道,刘家自觉获名又获利,吴汉用了郭圣通的锦囊妙计,自污效果着实非凡,刘秀对他越加放心,而攻打蜀地公孙述之事也有了突破口。冯异受邓禹的指点,如今同刘秀关系稍有缓和,氏族读书人有了新纸,百姓安居乐业…… 这样看来,所有人都很好。哦,不,也有人不好—— “大兄,阿母今日又上吊了。”阴兴短短数日,头发已然有些熬白,双眼下青黑一团,“大兄,阿弟也在胡闹。可如何是好啊!” 若说阴兴只是有些白头,那么阴识的头发便花白了许多:“母亲今日不绝食改上吊了?我不是让将屋子里头所有布料都收了吗?她用何上吊?” “是亵衣,”阴兴脸色很是难看,“阿母光着身子上吊了。” 婢女推门送饭看到半空中花白一团吊在那里晃荡的时候,吓得几乎都魂飞魄散了。 董氏当然不会让自己真死,见婢女被吓住不中用,忙叫她过来快将自己抱下来。结果上吊没出事,‘下吊’的时候却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现在董氏卧房一阵阵的哀嚎就是婢女在给董氏上药呢。 “收了,收了母亲的亵衣吧。”阴识闭了眼。 “大兄,这恐不妥,”阴兴道,“阿母毕竟是长辈,岂可让长辈如此难堪?” “我若不让她难堪,我若放她出来,阴家毁矣!”阴识双目布满红色血丝,“郭家如何,你岂不知?” 阴兴顿时泄了气:“郭家……阿姐在宫内的日子一定难过。” “我阴家已如俎上之肉。”阴识叹息,“如今我阴家若想翻身,唯有让郭家出事!” 他手握得死紧:“真定王刘扬,鼠辈之人,当年为了一时太平,投靠王郎小人,后又用甥女联姻刘秀,无耻之极,无胆之极。郭家郭决,乃无耻小人,其子郭江猥琐之极。其女其妻也非良善。如今,我便要你去河北一趟,第一,要交好真定王手下重臣,以谋后事。第二,便是要激起这母女的仇恨,并想办法找到郭江。” 阴兴闭了眼,为了阴家,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谦谦君子了。 “只是,你不能暴露你是阴家之人的身份。”阴识道,“我让你嫂子准备了千金之数……” “千金!”阴兴大叫,“大兄,不行!家里已无银财,这又是变卖大嫂的嫁妆得来的吧,我不能……” “拿着,”阴识道,“此去河北非比寻常,我阴家成败在此一举。你今日便开始生病吧。” 阴兴落下泪来:“大兄,若不是小弟,若不是阿母,我阴家,何至于此啊!大兄,都是我……” “阴识你这个狗娘养的!有种放老子出去!我要去告诉阿母你囚禁我!我要绝食!我要去告诉阿姐你……”阴就惯常的声嘶力竭之音传来。 阴识一阵无力。 阴兴慌忙扶住他:“大兄,您该休息了。” “休息?”阴识摆了摆手,“阴家家产,阴家家业,许多族人已经开始闹了。休息,我哪里能够休息?我只怕,躺下去睡一觉,第二日起来,世上就没有我阴家了。” “若不是小弟去各个铺子乱支钱,怎么会需要大嫂用自己的嫁妆……大兄,大嫂的嫁妆只怕也寥寥无几了吧。日后英儿出嫁该如何是好?”阴兴度步道,“莫若用阿母……” 他扇了自己一耳光:“我真是不孝,竟想着用阿母的嫁妆!” 阴识苦笑:“不能用,不敢用。当年亲母为我留下一些银财,如今还可以支持……” “阴识你这个狗娘养的!天天就给我吃这些猪食?!拿开,我不吃,我不吃!”董氏中气十足的叫骂着,“你这个小妇养的畜生……” ‘哐’ 陶器碎了一地。 “同……”阴识闭了眼,“同母亲……君陵,我不想听她骂我阿母。我的阿母是阿父的原配,不是什么小妇……” 阴兴抬头看他,只见他泪如雨下。阴兴心头苦涩:“诺,诺,大兄。你……” 他突然很不孝的想到,若是当年阿父不要娶他阿母就好了。这样阴识何至于此? “阴识,你竟然给我阿母吃猪食!我要你的狗命!阿母,阿母我是就儿。阿母!阿母!你听到了吗?” “大兄……” “我回去睡会儿,”阴识摆了摆手,“片刻便好,片刻便好。” ☆、第46章 “来氏女美甚,美甚。”那白须老人笑抚自己的长髯,“仲华好福气啊。” “叔祖,”邓禹一见到这个热衷给自己说媒的老人便觉一阵无力,“禹曾立宏愿,天下未定,便不成家……” “得了吧,”那白须老人笑骂,“天下,终归是刘家的天下,你这般急吼吼地赶着贴上去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龙阳之好,对陛下有什么……” “叔祖!”邓禹急道,“隔墙有耳,隔墙有耳。这话岂是乱说得的?” “来五女甚美,我同你阿父说去!”白须老人站起身便要走。 “且慢,且慢。”邓禹道,“叔祖,禹实在无心成家之事,叔祖就放过禹吧。” “小子,”白须老人叹息,“你阿父等着抱孙子等的望眼欲穿哩,他心疼你,不好逼你,说你。你好歹也要心疼心疼他吧。他可只有你一个儿子。自你阿母去后,怎样都不肯续弦。从小把你当眼珠子疼大,你做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当年随着陛下乱跑,他担心的要死,头发都熬白了还什么都不说。小子,你怎么光顾着自己安逸,不知道心疼心疼你阿父?” 邓禹一时沉默无比。 他阿父阿母青梅竹马,当年成婚堪称一时美谈。多年来,阿母无出,阿父却顶住了所有压力坚决不娶妾,直到他出世。阿母才终于松了口气。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邓禹阿母在他五岁那年离世。可他的阿父,却拒绝续弦,拒绝纳妾。一心抚养儿子成人…… “阿父阿母鹣鲽情深,”邓禹叹息,“叔祖,禹所愿也,便是如同阿父一般,一生只得一个女子。相伴终老。” “荒谬!”白须老人脸色勃然大变,“我担心的便是这遭!邓家,邓家怎么就出了你们这两个异类?啊?多子多福乃大吉。你阿母当年能生下你已然是足够运气。差一点我邓家主家便要绝……我看来五女甚好,是宜男且多子之像。你若是不喜欢她,娶了之后再纳小便是。男人,多几个女人才是正常事。莫学你阿父。” 邓禹叹息:“叔祖字字句句皆是为禹好。” “哼,你知道便好。”白须老人听了这话心头舒服了点儿。 “可是,我却深羡阿父。叔祖,你们以为阿父活的苦,其实不然……” “不哭?”老人拍桌竖眉,“他那还不苦?苦巴巴的一个,半夜冷了都没人暖身。” “阿父深爱阿母,阿母深爱阿父。他二人,本无法拆散。祖父除大母外还有七八妾室。生子十五六人。其中男六女九。七位早夭。白发人送黑发人。祖父已然尝过七次。再说大母。大母的身子骨便是活活被气坏的。而祖父,身子,却是亏空了……” 老人冷哼一声:“那都是女人不会伺候男人。若你大母聪慧能处理好家事,哪里轮得到那些女子争风吃醋坑了你祖父?” “叔祖,大母早亡,两载后,祖父方仙去。”邓禹道。 叔祖一时语塞:“那,那是特例……” “叔祖前些日子又纳一房美妾,”邓禹叹道,“那美妾,却同叔祖之子勇伯争吵……” “那是竖子无礼。” “一年前叔祖信内对那勇伯却多有夸赞。”邓禹叹息,“叔祖难道真的不好奇,为何那美妾刚刚归家,一向形象良好的勇伯便不断犯错?” 白须老人一愣:“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邓禹道,“只是感叹,若阿父同叔祖一般,如今只怕邓家已无禹立锥之地了!” 白须老人精神一振:“不会,梅娘不会骗我。梅娘如此温顺……” “于是叔祖便因为美貌温顺的梅娘,便疑心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儿子。”邓禹道,“叔祖还是好好去查查你那美丽温顺的梅娘都做了些什么事吧。叔祖头上已然戴了多顶帽子。” 白须老人立起身来:“无论如何,我是为了你好。来五女真的不错。” “多谢叔祖,只是,禹不愿同叔祖一般临老了,还被女色所迷。” “你!”白须老人震怒。 邓禹不说话,他只是在想,若叔祖探查明白,发现自己头上的帽子有几顶还是自家妾生子给戴的,心情会如何。 比起世间人那‘正常’的夫妻关系。邓禹觉得还是自家阿父同阿母那种,更让他心仪…… ———— 世上有人憧憬,相信,向往爱情,便一定有人对爱情嗤之以鼻。 前者说的是邓禹,后者说的便是郭圣通。 不,这话有些武断了,其实郭圣通也曾是相信过爱情的。 她不仅信过,还深信,且为之付出了一切。然后呢……然后成就了一对狗男女的千古佳话。自己沦为那千古爱情中陪衬。她和她的家族,为了刘秀的‘真爱’,付出了血的代价。 历史是由胜者书写的。纵使史官多清高,却也不能罔顾君权如实记录真实的历史,所以一部《汉书》便成了打她脸的最佳武器。 世人仿佛都忘了,在这段爱情中,她虽是第三者,却不是自己想要加入。她是王室贵女,却比任何人都身不由己,都危险。她活的单纯,十四岁便嫁给了刘秀,而那时,阴丽华已然年近二十。刘秀早已而立之年。 郭圣通早已发过誓,今生她要来写史书,定还历史一个真相。让后人睁大眼好好看看这个汉朝的‘仁君’到底是多么的‘光明磊落’多么的‘用人不疑’…… “娘娘,娘娘,”葵女见她发呆,便又喊了几声,“您刚刚还未说完呢,您对陛下……” “葵女,”郭圣通道,“在这皇宫里头,要想活的好,有一样东西便永远不能碰。” “是什么?” “情爱,”郭圣通道,“同理,在这世上若想获得潇洒,永远不被人伤,便也不要碰情爱。不动心,便不会被伤害,不动心,便得清醒。男人如此,女人如是。我如今是看透了这些,方觉得自在了。而你若是有……” “所以,我便也是通儿不能动心之人吗?”刘秀的声音突然响起,怒气熏天。 葵女浑身一颤,她慌忙去开了门,然后狠狠地瞪了站在门外守门的阿风一眼。 阿风浑身一抖,她是有苦难言,刘秀不让她出声音,她哪里还敢? 郭圣通跪坐在那里,不慌不忙地看向了怒气冲天的刘秀,手轻轻抚在小腹上,神态自若地勾起一个浅笑:“若我说,是呢?” “你……”刘秀气结,“你好……很好!” “文叔,不,纵然我再叫你文叔又如何?你早已不是我的文叔了,你是天下人的皇。”郭圣通不慌不忙道,“天下人的皇,自然就不能是我一个人的文叔了。” “哦,”她做出苦笑状,“对了,从一开始你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文叔,还有阴姐姐。或许还有更多别的人。若我还将你当做我唯一的男人,只怕我如今便不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你看,文叔,我终于不再是十四岁那个单纯愚笨在舅舅的前殿说那些无知之言的我了。我终于长大了,懂得顾全大局了,懂得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了。你,不高兴吗?” 她的泪水扑簌簌落下:“我长大了,想通了,不吃醋了,不拘着你了。无论你有多少许宫人,许少使,我都会为你一一安置妥当了。你看,这样不好吗?” 这样好吗?刘秀也不知道,她贤惠了,大方了,不吃醋了,听上去更符合他对妻子、对皇后的要求了。这是极好的事啊。可是,为何他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呢? “我只是学会了怎样爱一个帝王,”她说,“文叔,我的陛下,你是帝王啊。” 刘秀心头剧震:“你真是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帝后了。” “那是我的追求。”她低眉顺眼答。 “我应当高兴,这应当极为符合我的想象,”刘秀道,“可是,你能否告诉我,我为什么却更加愤怒,甚至,想抓住你的领子好好的问问你。” “哦,那要问我什么?” 一阵沉默。 郭圣通轻轻笑了。眉眼妩媚:“陛下啊,就连你自己也说不出来想要我如何对你是么?” ———— 刘秀的出现是个意外,一个郭圣通没有想到的意外。 而他的反应则更让郭圣通意外。 恍惚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可能:‘刘秀这样子,莫不是爱上了我?’ 这可能初时觉得有趣,后再一琢磨,她却不寒而栗:刘秀的真心?刘秀有真心吗?他的真心,能信吗?那是比天方夜谭更虚无缥缈的东西吧。 无论如何,自那日后,刘秀再未出现在她的长秋宫。这真是一桩极好的事。她乐得清闲肆意,便安安心心调养身子,静静等待腹中孩儿日日长大。 而刘秀这头,仿佛是被自己那日脱口而出所言之语吓住,又仿佛是被自己都理不清的思绪所困扰,他将自己关在了前殿。 ‘砰’刘秀将几上竹简统统扫落至地。烦躁之极。 “陛下!”几个小黄门慌忙冲了进来,“陛下。” “下去!”他道。 “诺,诺。”几个小黄门听了慌忙便要走。 “等等,”刘秀喊住了他们,“将地上信简收拾了。” “诺,诺。”几个小黄门战战兢兢地过去,开始拾掇。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刘秀看着眼前忙碌的小黄门心头憋得十分难受。 “郭圣通,郭圣通……”他这般叫着,眼神越加幽深。 “陛下。”为首的一个小黄门战战兢兢道,“都,都收拾妥当了。” “滚!” 小黄门们屁滚尿流离了前殿。 “陛下刚刚又在念娘娘的名字……” “是啊,都多少次了。你说这是怎么了?” “……不管怎么,老天啊,快让帝后和好吧,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真的要死了……” …… 零零散散的声音传入刘秀耳中。他跌坐在地:“我是怎么了?怎么失态到如此地步。我究竟是怎么了?” 刘秀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事实上,他已经召了几次太医令来为自己检查身体。可是,太医令只会说他身子十分康健,除有些疲劳过度外,百病皆无。 混账!太医令都是庸医吗?百病皆无的话,他为什么会这般不舒服?以至于一想到郭圣通那日的话,便心头堵的生疼…… 这一切,仿佛都乱了套。她做的一切,他挑不出半分不对。可就是,可就是难受。 “陛下,邓大人求见。”小黄门道。 “让他进来。”刘秀收敛了思绪,跪坐在小几前,翻开一卷竹简,提起笔来,摆出一副认真批阅的模样。 ‘吱呀’ 门开,邓禹走了进来:“陛下。” 刘秀抬起头来:“仲华来了。” “陛下,臣想问陛下,关于吴汉吴将军所求粮草之事……”邓禹看了看那些竹简有些不解,“还请陛下教臣该如何做。” ‘什么粮草?!’刘秀一愣。 邓禹并未发觉他的走神,只继续道:“臣冒昧求见陛下,只因吴汉将军催粮草之事,已然呈给陛下七日之久,陛下却始终未批复。臣恐误了军机,故冒昧求问陛下,对吴汉将军,这粮草,是不给还是?” ‘七日了啊。’刘秀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几上堆积如山的竹简。不过,粮草的确是个大事。 他咳了一声:“粮草自然是要给的,不过前段时日,我听闻吴汉竟强抢民男。这太过败坏我汉军形象了,恩,我便拖延了几日。如今,便按照吴汉要的粮草数目点好送去吧。” ‘强抢民男怎么能和粮草扯上关系?’邓禹有些懵,但还是鞠了一躬:“具体数目还请陛下示下。或,陛下将吴汉将军的书简与我,我去安排。” “这——”刘秀愣了一下,他看了看邓禹,这要怎么办?他总不能现场翻找那书简吧? “这并不着急,”刘秀起身走了过去,拍了拍邓禹的肩头,“仲华这些日子也着实辛苦。正值申时,今日仲华便在这宫中用食吧。” “这……”邓禹一愣。 刘秀却扬声道:“去长秋宫告诉皇后,今日邓大人一起用食,叫皇后准备妥当。” “诺,诺。”外间的小黄门兴奋地应道。 ☆、第47章 已值秋日。 郭圣通早早便穿上了薄衾。此时她正看着面前那小黄门:“陛下说,他要同邓大人一起过来用食?” “是的,娘娘。”那小黄门道,“此时恐已在路上。” 郭圣通眉头微皱,摆了摆手:“知道了。” 阿雨自袖中掏出荷包来,塞到了那小黄门手中:“大人辛苦了,不知陛下今日心情如何?” 那小黄门用手一掂,心头十分满意:“陛下心情仿佛有些烦闷。我听了一句。仿佛是因了吴汉将军要粮草之事。便是邓大人也是为这事进宫的。” “多谢大人了,”阿雨忙道,“大人为陛下效力,真是劳苦功高。” 好话谁都爱听,小黄门也不例外,他便听了阿雨之言便连忙谢过。 待他走后,葵女才上前一步:“娘娘,陛下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然意外被他听了我心里的话,但利用得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葵女,我如此苦心教你,你可懂得?”郭圣通看向身侧的这个大丫鬟。 “婢子懂得,”葵女叹息,“娘娘既然心不在宫闱中……婢子怎能不随从?” “宫人于我无用,既然懂得了。你便将我给你的书好好温读。” “诺,诺。”葵女应道。 “阿露,”郭圣通道,“去置备哺食。” “诺。” ———— 这头郭圣通正在安排事物,那头的刘秀正同邓禹携手往长秋宫而来。 他为了显示对邓禹的亲近,此次是弃了撵的。 两人一路便就吴汉与冯异的区别进行了讨论。从讨论中,邓禹发现,比起文武双全颇有贤名的冯异,刘秀果然更欣赏自污其名的吴汉。 其实汉时好南风乃雅事。只是吴汉做的太过,竟强抢民男,还冲冠一怒,为了一男子,竟差点屠一城百姓。虽是未遂,但这消息却尤为让人不耻。特别是,那男子竟是南风馆小倌的消息传出后。 “吴汉虽私节有所不妥,却不失为我大好儿郎。”刘秀道,“如此人才,岂可因私节之过弃之不用?” 邓禹不知为何,听到他这大义凛然的话后心头竟有些冷意:‘陛下你说的的确大义凛然,只是,若吴汉不这般自污其身,你如今还会这般大义凛然说会用他吗?’ 想到此处,他便又想起吴汉当时和他私聊时候的想法,吴汉乃粗人,想了半天知道要自污才能保全,才能获得刘秀信任后。竟想出了要杀烧抢掠的方式来自污。若不是郭圣通那锦囊所授之法,想必如今的吴汉,声明更加狼藉…… ‘郭圣通,你究竟是怎么知道,吴汉竟想如此自污其身?’邓禹想着,心头更多了一层疑惑。而最让他疑惑的是,明明那传国玉玺是她授意他送给刘秀的。可如今,她却半句不提再将传国玉玺交出的事情了。 当然,他知道她是为自己好。此时关内已定,不若那时,那时他交出传国玉玺尚能解释说是自己特意为刘秀取来。而如今,刘秀进关中后,第一件事便是大肆搜寻传国玉玺。因刘盆子道传国玉玺已然被汉军所掠。他彼时手中并无玉玺,又不能扯到郭圣通身上,便称从未寻见。 既然已称从未寻见,那么再将玉玺交出。未免要让刘秀更加疑心。 可这般按捺不动,却不似郭圣通的作风。邓禹虽同郭圣通打交道不长。但作为唯一知道锦囊真相的外臣。邓禹真的很难相信,郭圣通会将玉玺之事彻底瞒下。 ‘她应当会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将玉玺拿出来的吧?’邓禹这般想,但他却想不通,这恰当的时机,到底应该是在何时。 越近长秋宫,刘秀心头也越加纠结。 “仲华,”他道,“什么情况下,一人会为另一人乱了心神?” 邓禹不知道刘秀到底想说什么,他想了想,用最中庸的方式答:“那便要看那两人是何种关系,若是敌我关系,那便是探不清对方的情况,或因获得的情况同表面不一致;若是同泽关系,却是关心所致,这关心说透,便也是因为对方表现出的样子,和自己了解的不一致,却什么都不说;若是恋人关系,只怕,却是一方担心另一方心里有没有自己了……” 他这边说着,刘秀那头便用之一一对比自己与郭圣通。 首先,敌我关系排除。其次,同泽……额,这个有些相似,先保留。再次,恋人…… “仲华,你觉得前朝薄后如何?” 邓禹一愣:“薄后自然是贤后,她容忍栗姬生下皇长子,她为帝后,后宫子女少夭。后宫和睦,雨露均沾。此乃史册所载。” “贤后呵,”刘秀叹息,“贤后啊,后宫雨露均沾,和睦融融。只是,她却并未为景帝生下一儿半女。此贤后,心里可有景帝?” 邓禹道:“陛下,万事安得两全?说句不应当的,女子若是不知吃醋,心头岂有真心?可这女子要懂得吃醋,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故。你不要来五女?” 邓禹心头一个激灵,忙伏身道:“来氏身份高贵。可禹福薄,只求如阿父阿母一般足矣。那齐人之福,不是禹想要的。” “你怎么断定世上还有比来五女更好的?” “禹不能断定,只是当她还未出现之时,禹并不想将就。因为若是将就当禹真心喜爱的女子出现后,禹便是害了来五女。”邓禹道。 “真心呵。” 恍然间,刘秀忽然想到曾经郭圣通同他言:若你予我真心,我便还你真心…… 真心是什么?刘秀自己其实也想不透。 如果说,最希望的做的便是他的真心。如果说,所有的帝王都需要在江山和美人中做抉择。那么—— 他的真心……他最希望的。依旧是做着江山之主。可是郭圣通…… 他忆起从小至大的遭遇,心头越加明了:她是世上唯一一个会以真心对他的人呵。可如今呢,她等不了,等不到他的真心,所以,她也要放弃了吗…… 不!他舍不得这份温暖了!他不想放弃! 万事为什么不能双全?他不能坐着帝王,同时要她的真心吗? 他突然想冲进长秋宫问她:‘我给不了你真心,但是我可以给你无上荣耀,可以给你帝后之位,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所以,你依旧真心对我可好?依旧为我吃醋,为我担忧。而不要那么大方可好?’ 尔后呢。他为了南地平衡,依旧会让阴丽华受孕生子。可,这多平常啊。哪个皇帝不是为了大局,为了避免皇后母族独大而纳妃无数?莫说皇帝,纵是这世间普通男子也如是啊。 异类。只怕唯邓禹一个吧。 郭圣通为何不能给他真心,吃着飞醋,心不甘情不愿的看他去其他女人哪里?为何不能如此?为何不能继续给他真心,而是去学那等子无心的贤后做派? 刘秀为这些日子的彷惶找到了理由。都是郭圣通。 他已然给了她这世间最高贵的后位,她为何不能继续给他真心? 她何其贪心也! “陛下,陛下。”邓禹见刘秀脸色难看,便唤道。 “走,去长秋宫。”刘秀袍袖一甩。 他要去问问,这贪心的女人究竟还想要什么?他要去问问,是不是因为他太过纵容她,而让她忘乎所以?他要去问问,她的真心不给他,要放到哪儿去?他要去问问,她究竟要怎样,才会同当年征战河北时那般鲜活?他宁愿要当年那个不懂事,不懂的顾全大局一心只为了他考虑的女子,也不要如今这个大方,将他随意推给其他女人的‘贤后’! ———— 一顿饭,三人吃的很是安静。 刘秀的满腔恼骚依旧来不及出口。郭圣通继续完美的扮演了贤后的角色,端庄大气,无一处不彰显出身为帝后的雍容之态来。 哺食用罢。郭圣通便柔声劝刘秀和邓禹去前殿继续商议大事。她乃后宫女子,不想知道什么朝政的机密。 漫说刘秀同邓禹已无大事需商议,便道这后宫女子干政之事。呵,哪朝哪代的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了?这明显是推脱之词! 刘秀心头不满。郭圣通却柔柔道了句:“妾乃北地之人,文叔商议大事中,定不得少南北调和之道。妾若在旁,难免会有私心。文叔还是带着邓大人去前殿商议才是妥当。” 刘秀一时气从中来,只觉得郭圣通简直无趣透顶,且过分之极。 邓禹正要解释自己将要离宫,岂料刘秀袍袖一挥:“走,仲华,继续去商议军国大事!” “啊?”邓禹微楞,实在不知有何军国大事需要他也参与商议的。 可刘秀说完这话却已然拂袖去了。 他无奈只得同郭圣通告辞一句:“陛下今日似乎有些怪异。” “他心头只怕是是想用我已有的一切来同我交换他想要的东西吧,”郭圣通浅笑一声,表情有些悲伤,“可,世界上不止他一个是聪明人啊。” ———— 刘秀这头因为自己没有真心给郭圣通,又见郭圣通如今不再同初时那般对他痴缠,便疑心,她已收回了真心。 他算是被郭圣通惯坏了,只觉得她应该永远如此对他:凡事最先想到他,会为他冲动,做各种失去理智之事。 可如今,明显不是。她已一心去学贤后做派。 从未被一人如此放在心上的他,再终于被如此对待过之后,哪里还能容忍她再退回原地。放手,放开曾对他的满腔热忱? 说来说去,也当真好笑。向来善于工于心计计的光武皇帝,不过也是个贪心之人罢了。 而他想用来同郭圣通交换的物什更是好笑。 帝后之位本来就是郭圣通的。而他竟想用她费尽心思得到的帝后之位来同她交换…… “刘秀,你给我的一切都是我已有的。是我自己费尽心思得到的。而我想要的,我仍会自己取得。既然如此,为何我要用我本来的东西,同你交换?”她冷笑。若是上辈子的她,估计会对刘秀的想法感动无比,继而死心塌地更加爱他。 可,不一样了,早就不一样了。 ———— 刘秀这头回到前殿,便让邓禹先走。尔后他将吴汉书简翻找出来,批阅后,便让人送至邓府。 在一气呵成将所有积攒的奏章皆批复后,他起身才发现竟已接近子时。 “陛下,”小黄门战战兢兢道,“陛下今晚歇在何处?” “我……”刘秀还未说完,便听外头一阵骚.乱—— “你是何人?”‘唰’地一声,有人拔出佩刀来。 “我……妾乃是,乃是许……”那声音端的怯弱无比。 “我家主子乃许少使。陛下亲封的。”婢女扬声道,但听得出来,婢女也是很紧张的。 “问问她,来做什么。”刘秀对小黄门道。 那小黄门领会了意思,忙去了。 片刻,外间便响起了两人的对话:“许少使。陛下正在批阅奏章,你深夜来此作甚?” “大人,”那声音怯弱依旧,却战战巍巍的提高了几度,“妾,妾之婢女,听闻前殿灯未熄灭。故……故,妾私以为陛下仍未就寝。妾做了些哺食,送来……” “大胆,私窥帝踪乃大罪!你竟敢如此……”那小黄门喝道。 “妾有罪!”许少使登时哭了起来,“妾,妾只是想着陛下深夜劳苦。如今已值深秋。妾恐陛下冷着……” 刘秀在里间听得分明。他叹了口气。心头不由想到:是了,这后宫中又不止郭圣通一个女子。这许氏虽然貌不佳,胆又小,但对他却真是一片真心! “外间怎如此嘈杂?”他拉开了门,看向外头的众人,“许氏,你怎在此?” “陛下。”许少使看向他,眼泪扑簌簌直落。 刘秀情深叹息:“外间凉,进来说吧。” “诺。诺。”许少使慌忙拎着食盒,在小黄门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刘秀看向她。要知道这入夜后的宫禁乃大事。所有宫人都不得擅自乱走。而许少使如今住在漪澜殿,漪澜殿离此尚远,她竟能走来。这宫内的禁卫难道竟如此松懈? 许少使闻言慌忙跪下:“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婢子,婢子之前是做前殿洒扫。因为每晚都是临近酉时来前殿。所以偶然得知一条秘路。今夜,便是走的这条秘路。” “秘路?”刘秀睁大了眼,“这宫内竟有如此之地!” 许少使怯弱道:“陛下,陛下若是感兴趣,我愿带陛下前去一观,秘路位于林深处,深秋之时,夜景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复又道:“那树枝叶凋零,更显出天空黑的惊人,星辰闪烁,美丽之处言语无法形容。更有秋风习习,微有寂寥之感。万籁俱寂,秋景醉人。陛下若是有意,我可为陛下唱一二小曲……” “走吧,”刘秀起身,小黄门赶紧取下薄衾为他穿上,“去看看你口中所说美景。” “诺,诺。”许少使面目似惊似喜。也不管那食盒,便慌忙随着刘秀而出。 “带上侍卫。”刘秀道,“这宫内必不止一处秘路。且需一一找来…………” ———— 若郭圣通得见,必会发现,这密林便是之前与邓禹相见时的那个。 此时的密林中,许少使正在轻声歌唱:“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 “换一首。”刘秀皱了眉头。这首歌词怎这般戳人心肺? “诺,诺。”许少使慌忙低头,略一思索,便换了一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 她唱着唱着,便抬起头来就着月色打量刘秀,见其若有所思,便瑟缩了下身子,显得十分畏冷,脚下一绊便差点撞上了刘秀。她慌忙扶住一颗腕臂粗细树干,声音有些发颤却仍在唱:“……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 刘秀见月色下,佳人似乎畏冷有些瑟缩,却仍颤抖着为其歌唱,心头一怜,便将握住了她的手臂。许少使轻呼一身,撞入他怀中。她慌忙要挣脱,却被他抱住。于是那最后一句便再也唱不出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么。”刘秀轻声呵道。 许少使只觉耳畔热气扑来,她轻声颤抖:“陛下……” 刘秀猛地将她抱起:“少使歌声甚美,便留着待会儿再与我歌一曲吧。” 小黄门赶紧跟上,认清了刘秀要去的方向,忙道:“陛下摆驾未央宫!” ———— 早起仍有几声鸟啼。葵女细心将汗巾浸湿拧干方递给了郭圣通。 “陛下昨夜歇在未央宫?”郭圣通接过汗巾揩了揩脸。 “是呢,”葵女道,“据说许少使深夜担心陛下无食饥冷,便去送食,又将陛下引至林中,歌唱数曲……” “许少使深夜送的是食,却不是哺食啊。”郭圣通轻笑,“陛下昨夜一定不再饥冷,许少使有心了。此等有心之人,是该封赏。阿露,去,去,去告诉陛下,许少使善解人意,本宫心中甚喜,特请封许少使为许八子。” “诺。”阿露脆生生地应道。 “且慢,”郭圣通道,“告诉陛下,宫内姐妹甚少,请他不妨多纳之,也好缓解这汉宫寂寞。” “娘娘……”阿露一愣。 “娘娘所言甚是,”葵女道,“这劝服陛下开枝散叶,真乃贤后所为。宫中寂寞,合该再有几个等级不低的主人才好。” “是啊,”郭圣通道,“若南地能将来氏,邓氏,或冯氏中送来几个美人该多好……” 葵女知她心思:“我看来氏女是最好的。邓氏冯氏便不要扯进这浑水中了。” “哪有那般容易?”郭圣通叹气,“南地权贵尚不至于如此蠢笨啊。真是遗憾!” ☆、第48章 这边郭圣通在算计着怎样才能让更多的南地氏族将贵女送入后宫。而阴家这头,却在盘算着如何来撬她的墙角。 “客人,河北到了。”那赶牛车的老汉同阴兴道。 “多谢老伯。”阴兴点头示意,他的长随阴明便立刻从荷包内掏出几个铜板来递给赶车老汉。 “多谢。” 阴兴同阴明便匆匆下了牛车,往路旁问了客栈,先投宿过去。 “郎君。”阴明道,“我们该如何……” “嘘,”阴兴道,“且休整一番。莫忘了我如今叫董兴。你乃董明。” “诺,诺。”阴明连连点头。 两人认了方向,低头匆匆行去…… ———— 刘秀刚刚散了朝,便听闻长秋宫宫人求见。 他心头一喜,心头便涌上几分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来。 “叫人来。”他道,然后跪坐上首,翻阅奏章,做出一副十分忙碌的样子。 “陛下,婢子乃长秋宫宫人阿露。”阿露道,“娘娘欲封许少使为许八子,特来求陛下应允。” 刘秀闻言,竟有些难掩心头失望:“此事并非大事,皇后自行决定便可。她叫你来便只是为此一事?” “非,”阿露低头道,“陛下,娘娘有言,后宫姐妹甚少,请陛下多纳之。开枝散叶方是正事。” 刘秀气闷,摆了摆手:“告诉你家娘娘,安心养胎乃是正紧!” “诺,诺。”阿露被刘秀的态度吓到,慌忙低头应允。 “陛下,陛下!”侍卫疾跑而来,“陛下,紧急军情!” ———— 前殿。 “什么?”邓禹大惊失色,“庞萌将军反了?” 刘秀脸色铁青:“不错。” 对于庞萌的背叛刘秀心头是十分恼怒的。他一向觉得自己御人有术,且能慧眼识英才。而庞萌,便是他曾经觉得十分可靠的英才之一。 关中平定,刘秀在雒阳城称帝后,有一同为汉室刘姓之人刘永也自封为皇,当了皇帝。而他手下有一大将,名为张步。说起来这张步也是个人才,他乃琅邪郡人,乱民出身。在本郡造反后,便当上了首领。更始帝刘玄曾派人来招安。可惜没有谈妥,可当刘玄死后,张步便当机立断投靠了汉室子弟刘永。 话说回来,这西汉末年,有汉室血统的刘氏子孙真不值钱,赤眉军中随随便便一找便能找出一百多个汉室子孙,最后还是靠抓阄才抓出个刘盆子当皇帝。可见汉室皇族生育能力之强。 既然说到了张步便不得不说下他投靠的这位天子刘永。活在乱世,又姓刘,还身俱皇室血统,刘永自然不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他在刘玄当皇帝的时候便是梁王了。刘玄一下台,他立刻自封皇帝。且继续实行刘玄当年的政策,继续招安张步。 不过,他开的条件比刘玄优渥太多了。于是张步自然投靠于他。刘永这头欣喜了没几日。刘秀便派虎牙大将军盖延和中侍郎庞萌来攻打刘永。 这是前情。 张步并不好对付,否则当年刘玄也不至于攻打不下他。如今张步又一心要跟着刘永干,盖延这一场仗打的便着实辛苦。刘秀见盖延迟迟无法拿下张步,只能临时换将,叫耿弇来打张步,盖延去打海西王董宪。而刘秀当时一心只想着军情,诏书便也只发了一道,发给了盖延。 这本是没啥的,可是,庞萌是个心思极为敏感的人。他当年又是刘玄的旧部,在刘玄败后,便投靠了刘秀。他平时的表现十分谦虚,又十分听话。很能够满足刘秀好为人师的心愿。于是便越来越得刘秀宠信,刘秀还不止一次同人道庞萌此人十分不错:“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庞萌是也。” 身为刘秀的心腹,邓禹自然是知道刘秀对庞萌的看重。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疑惑:“庞将军因何要反啊!” 因何而反?因何要反?! 刘秀的刺奸将军倒是给了一份不完善的答卷。 “之前在与张步之战中,庞萌同盖延盖巨卿有些失和。恐是担心我责罚于他!”刘秀没好气道。 邓禹何等聪明,他转念一想便想到了庞萌的顾虑—— 庞萌他本就是降臣出身,又自知在攻打张步时因何盖延意见不合有些矛盾,如今知道陛下发了诏书给盖延,命其攻打董宪,可这诏书,他却没有接到! 恐其以为是陛下怀疑自己,或是盖巨卿同陛下告了自己的状。 邓禹便叹息:“庞萌心思也太过敏感了。” 另,他也是不懂刘秀的心思,若是懂,便该明白,一次的失利,会让刘秀更加放心用他。 “你以为是这样?”刘秀冷笑,“朕也曾以为是。” “还有其他?”邓禹一愣。 刘秀抽出一封新纸所写的奏章,扔给邓禹:“细看。那装的小心谦虚之人,却极有野心呢。” 邓禹慌忙细看,继而大惊:“什么!巨卿大败!” “庞萌大破盖延大军,然后与海西王董宪联合,自称东平王。”刘秀一字一句道,“什么担心是我不信任他而匆忙要反。统统都是推脱之词。世人还以为是我刘秀逼他要反呢!” 邓禹自然知道,庞萌此事是真的戳到了刘秀的逆鳞。他忙道:“贼子可恶,其心可诛!” 刘秀此时才终于笑了:“狼子野心!竟在我身边潜伏如此多年,真当我软弱可欺?仲华,我欲率兵亲征,立斩庞萌而回!” 邓禹唯一沉吟。若是以往,他定完全追随刘秀,以他主意,为自己主意。 可是到了如今,他却再无昔日那追随刘秀的一腔赤忱。他略一思索,便知自己该如何做,才能让刘秀满意欣喜。 邓禹跪下,行了个大礼,做出酸儒之相:“陛下万万不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陛下岂能御驾亲征?禹不才,愿替我皇出征庞萌!” “我意已决!仲华休得再劝!” “陛下,陛下啊!娘娘已要临盆,腹中孩儿即将出世,陛下岂可为一贼子,误了大事?”邓禹正色道。 刘秀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继而义愤填膺:“天下事乃大事,大丈夫岂可贪恋儿女之情?仲华,我意已决,召你来,是欲将这雒阳城同皇后安危托付于你……” “陛下万万不可!”此时邓禹心头才是真正的惊讶起来,“陛下万万不可!禹何德何能,如此重责,禹不敢担负!” 刘秀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却依旧斩钉截铁道:“我信赖仲华,观满朝文武,唯信者,仲华也!” 邓禹闻言心头竟忍不住想要冷笑。他慌忙低下头去:“臣,不敢有负陛下所托,惟能兢兢业业,方能报陛下之信赖万一!” ———— 五日后,刘秀亲率大军往姚城方向而去。 郭圣通领后宫宫人,至王城门前为刘秀送别。 “陛下,”葵女将一杯温酒交至郭圣通手中,郭圣通便端起举过头顶,在葵女的帮助下,微微躬下身子,“陛下请饮此杯酒。我等在后方等各位英雄凯旋而来!” 刘秀结果酒,豪气冲天:“好!儿郎们,端起酒来!” 众将士早已列在宫门外,手中陶碗盛满酒。闻言齐齐发出一声吼:“诺!” 尔后众人一饮而尽。刘秀举起空碗,往地下一摔。众将士齐齐摔碗,一时声如雷震,不绝于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刘秀转身高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众将士齐齐高唱。 一曲罢,刘秀翻身上马:“儿郎们,且随我去!” “诺!”气势如虹。众将士翻身上马,跟随刘秀往姚城而去…… ———— 刘秀走后,后宫此时便真正的是郭圣通一人独大了。 且说许八子。她原本便是一洒扫前殿的普通宫人出身。是故,初到漪澜殿时,阴丽华并不觉得她还有什么造化。既然是个普通的,且无造化的宫人,即使封为少使,她也并不觉得是什么隐患。故对她十分松散。 但岂料,就是这个看上去平淡,平凡,且卑微的宫人,竟轻轻松松再次获得了刘秀的宠幸。且一跃两级,变成了许八子。 这下阴丽华可是坐不住了。 她实在没有想到,这样女子竟是如此不可小觑。要知道,她自从进了宫,还未同刘秀宿过呢。而这女人,却轻轻松松得了两回幸。 许八子不是傻子,事实上,她能从一个宫人走到少使,再从少使走到八子的位子,便注定不会是傻子。要知道,她不过是个毫无背景的越女,且,容貌平凡。 她在被封为八子之后,便详细分析了利弊,终于决心要投靠郭圣通。 所以,她现在同她的婢女阿梅跪在了长秋宫外。用的是最标准的大礼。 “哦?许八子竟要求见我?”郭圣通勾起笑来,将手中书递给葵女,“这可是奇了。” 她以为,许氏这辈子还是会继续选跟着阴丽华呢。 恩,不过,这是不足为奇的。她上辈子的确在容貌和圣心方面比不过阴丽华。许氏会选阴丽华,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葵女,你说我是见呢,还是不见?”她笑道。 若是想玩玩宫斗,她当然要团结了许氏,且替她撑腰,可是,她不想玩。 “娘娘,见或不见都一样,”葵女低声道,“总之,咱们不趟那浑水。让许氏同阴氏闹去。” “那边见见吧,”郭圣通道,“我听说许氏的小曲儿别有风韵。还没听过呢。” 葵女对着阿风使了个眼色,阿风便立刻出去。葵女这才将手中书收好,伺候郭圣通坐好。刚刚坐好,阿风便领着许少使同她的婢子进来了。 郭圣通看去,只见许少使身着浅绿色宫装,头上梳着流云髻,斜插着一根肃静的碧玉簪。模样虽然普通,却因眉头始终微颦显得有些怯弱。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愿娘娘长乐未央!”许八子跪下,行了个大礼。 “起来,”郭圣通皱眉轻斥,“如此大礼,何苦焉?” “娘娘为妾提分位,妾感激不尽。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许八子忙道。 郭圣通闻言脸色一板:“荒谬!提你的位分乃陛下的旨意。你伺候好陛下,便是足够。竟将功劳随意搁置在旁人身上,你简直愧对陛下厚爱。” 许八子腿脚一软,心头不解为何郭圣通竟会是这般反应。 她有些委屈地看向郭圣通:“娘娘,妾,妾……” “流泪做什么?”葵女上前一步,笑语盈盈扶起许八子,“快别哭了,省的红了眼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长秋宫婢子不知待客之道呢。贵人好歹可怜些我们。” 许八子一边被她扶起,一边在心头思考郭圣通话中含义。难道,她表现的太急功近利了? “你若是无事,便下去吧。”郭圣通懒洋洋道,“我身子重,乏的很。” 许八子怎肯就这样退下去?她是好不容易才进了这防备的水泄不通的长秋宫。如今后宫三人,唯她身份最为低微,这段日子,阴夫人对她的态度变化她看在眼里。或许阴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她已对她有些防备了。 许八子生长于乡间,从小流于市野。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不是如此,她当日又怎会如此大胆当机立断地勾引了刘秀,成为许少使?又如何能准确判断刘秀心情,深夜送食,成了许八子? 可如今,她是观人之术却首次遇了挫折。是的,她看不透,猜不透,无法预测郭圣通接下来会如何做。按理说,她是送上门的一把匕。而郭圣通同阴丽华之间不也应该是除死方休的敌对关系才对吗?为何,她这送上门的刀,她却不用? 许八子安慰自己:郭皇后哪可能不记恨阴夫人?她定然只是在测试她是否可靠呢。 如此一想,许八子立刻信心满满。她做出一副怯弱表情来:“娘娘,娘娘。妾好不容易才见到您一回。望……望能……娘娘仙姿卓卓,实在令人望之心爱。妾想多侍奉娘娘会儿。万望娘娘答应。” 她声音婉转,如同鸟啼。听上去还当真是悦耳好听。 葵女便想到了郭圣通之前所言,于是莞尔一笑:“娘娘,贵人一片好心,便允了吧。婢子闻贵人唱歌婉转好听,娘娘赏耳听听?” 许八子眼睛一亮:“娘娘可曾听过《越人歌》?” 当然听过!且不止一次。不过都是前生之事了。许美人擅越人歌,谁人不知? 郭圣通眼神微暗:“却是不曾。” 许八子身旁婢子阿梅此时膝行一步:“娘娘,我家主子擅越人歌,歌词颇为新颖。娘娘赏耳听听?” “如此,”郭圣通沉吟,“善。” 许八子大喜,慌忙咳了一声,清了清嗓,便唱起来…… “我等却是来的不凑巧了。”耿纯看向邓禹道。 屋内声音婉转,邓禹便拒绝了小黄门出声通报,两人侧耳听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此乃何乐?”耿纯道。 “若无错,乃越人民歌。” “宫中越人者,且能在长秋宫高歌,怕只有那位了。”耿纯眼神幽深。 “耿将军在担心什么?”邓禹道。 耿纯不理他这个南地之人,只笑道:“请大人去告诉娘娘,我等有要事求见。” “诺。诺。”小黄门慌不迭地点头,跑了进去。 ———— “两位大人都来了?”郭圣通问。 “诺。”小黄门道。 郭圣通这才转向许八子:“我无法招待你了。你先回漪澜殿吧。你今日来所为何事,我已知情。你不必惶恐,阴夫人一向贤淑大方。你毋须多想,去吧。” !!! 许八子如遭雷击。她很想告诉面前这个笑的诚恳的皇后娘娘:您太天真了啊!阴氏她哪里贤良淑德了!她哪里大方了?我再在漪澜殿待下去,只怕会……皇后娘娘,您不能这么残忍啊! “我见到了你,果然是一个温温柔柔的美人儿,让人觉得舒服。怨不得陛下欢喜你。只是你心思太过敏感,仿佛总爱想有的没的。须知在这汉宫,只要得了帝王欢心。便是最好。”郭圣通轻轻笑道。 许八子瞬时茅塞顿开! 是啊,她何须怕阴氏?只要她做足了小心谨慎的范儿,阴氏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便不能对她下手!只要熬到陛下回来!对,只要熬到陛下回来。她竭力讨好陛下,总会比那个无宠的阴氏过的好! 郭圣通见许八子眼神晶亮,便知她心头有了主意。她轻轻一笑:“葵女,替我送送贵人。” “诺。”葵女摸了摸怀中早已为许八子准备好的财物,走了过去。 许八子,有野心,无地位,无财帛。阴夫人,有野心,有地位,无多余财帛。那么她郭圣通便给许八子大量财帛。接下来,她只用养胎便好。 许八子带着婢子出门的时候,便撞见了邓禹同耿纯。 她脸色微红,看了他们一眼,便慌忙避开。 邓禹和耿纯只略略看了她一眼,便匆匆入了殿内。 ———— 三人环伺而坐。屏退了婢女,只留下葵女同风雪雨露几个,便细细开始商议。 “伯昭此次却是有了大麻烦,”耿纯道,他因同耿弇同姓耿,且连字都相类,故二人关系甚好,“娘娘请看这信简。” 葵女接过,递与郭圣通,她看后一阵沉吟:“耿弇将军此番真是遇到了麻烦。” “是,”耿纯看了眼邓禹,“此事还请娘娘快拿主意,是否派人告知陛下。” “不必,”邓禹却道,“伯山兄你真不必防着我。我虽是南地之人,却不是不识大局的。” 说来真是一把辛酸泪啊!刘秀走时令了邓禹暂管朝政和护卫汉宫之责,却又派了北地出身的耿纯为副手。从此,邓禹便过上了啼笑皆非的生活。 他无论做什么,耿纯都小心防备。此次耿弇之书信一至雒阳城,耿纯便更夸张,就连他更衣也要跟着,生怕他同南地之人传递消息。 说来就很虐好么!更衣都要跟着!册房那么臭,耿纯将军你是怎么受得住的啊! 此时来长秋宫,耿纯更是发挥了连体婴的精神寸步不离,寸步不离! 邓禹同他解释数次自己不会与南地之人互通有无。可他就是不信。 好吧,耿纯真乃北地好男儿,怨不得能以一敌众。硬生生的在一大堆南地将士的包围圈中杀出重围,让刘秀派出文武百官去先迎郭圣通入城。 如今站在同一战壕。邓禹不得不真心的赞一句:‘耿将军你真是条汉子!’ ‘可是,如果你能不天天跟着我,能听得进我的解释就更好了!’ 所以说,把大司马邓禹逼到这份上的耿纯也真是很厉害了。 耿纯此时听了邓禹的第三十七次立场发言,仍是不信:“邓将军说笑了。” 郭圣通见邓禹听了耿纯这话,脸上那副果然不出所料。果然还是好虐的表情,忍不桩扑哧’一笑:“耿将军,我可以作证,邓大人是站在北地这派的。” “娘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耿纯转过头,语重心长道,“有些人看上去正直无比,但是内里蔫坏……” “伯山兄,我还在这里呢。”邓禹冷冷道。 葵女这个最知道情况的婢子此时也终于忍不住捂住嘴笑出声来。 “耿纯将军,”郭圣通有心要将两人都拉拢,“邓将军可信。” “娘……”耿纯试图让郭圣通清醒。 “不必疑我,好了先说耿弇将军之事吧。”郭圣通道。 两人神情一肃,齐齐道:“诺。” 郭圣通指尖在耿弇之信上滑过:在云台二十八将中,吃过败仗的人可不少。很多将领若没有刘秀的指挥,说不定都已身陨。可唯独耿弇,不需要刘秀指挥。仿佛还要他上战场,便没有搞不定的人,没有打不赢的仗。如此人才,既然如今有机会能得到,便要不能轻易把机会再让给刘秀! 她心头有了结论,便直了直身子,从几上果盘中拿起一枚果子:“从信中可知,张步贼子布置了几道防线。其一,便在这祝阿城。” 她将那果子放在桌上。以示为第一道防线。 “可是耿弇将军却奇渡黄河,不到半日,便攻破了这第一道防线。且故意让部分贼军逃跑,以冲破贼军心理防线,造成恐慌。” 耿纯鼓掌笑道:“妙哉,妙哉!娘娘这‘心理防线’一词甚妙。甚妙!” 邓禹嘴里噙着郭圣通所说的新词,脸上也露出赞同的表情来。 “于是,这第二道防线钟城边不费吹灰之力轻易攻下。耿弇将军,便一路攻到了济南郡。”郭圣通道。 她手中又拿起一枚果子:“接下来,耿弇将军听闻张步在西安城,便志得意满地攻了过去。而此时!” 她重重拍下那枚果子:“探子却出了差错。在临淄同西安两城中,张步却都伏下人马。形成掎角之势。而耿弇将军,却只知西安城有张步之兵,故一路疾行兵临西安城下!” 她环视表情严肃的两人,轻笑:“如今,两城相连,犹如蛇头蛇尾,耿弇将军人马不到一万。而西安城中,精兵至少有两万。临淄城中,也探出至少潜伏一万精兵。耿弇将军只能伏兵不动,进退两难!” “正是如此!伯昭危矣!”耿纯一拍大腿,“娘娘,这事儿得赶紧告知陛下啊!需得救援放好!那张步孙子,怎如此狡诈!” 邓禹却不慌不忙,只待郭圣通接下来的动作。 果然,郭圣通轻笑:“告诉陛下?不!此时不能告诉陛下!” “娘娘!”耿纯急了。 “原因有二:其一,陛下此次亲征庞萌、董宪二人,起因你等皆知。陛下一心要杀庞萌,若听闻耿弇将军之事,必火上添油,于耿弇将军大不利!其二,陛下率军赴姚城已数日,姚城离西安城远矣。如此南辕北辙,纵回兵相救,岂能来得及?若从冯异等将军处调兵……”郭圣通苦笑,“你们比我更懂陛下。” ‘是了。陛下如今是不信冯异等人的,若是同他们扯上关系。’耿纯心头沉思。 可是,什么也比不过人命重要啊! 耿纯刚想反驳,却听郭圣通道:“所以,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让耿弇将军大败张步。得胜还朝!” “什么?”耿纯大惊。 郭圣通在葵女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她居高临下,看着两人笑道:“我说,我们要让耿弇将军大胜!” ☆、第49章 面对郭圣通的信心百倍。耿纯第一个发出质疑:“娘娘思之如何?耿弇将军如今首尾难顾,全身而退尚且不易,如何才能大胜?” 郭圣通勾起唇角:“如何不能?” “娘娘,这可不是儿戏啊!”耿纯急了,“娘娘所虑纯也担心过,但是,所谓胜负,比起性命来。当真不值一提。此事还是要尽早禀告陛下为妥。” “那么将军为何不直接禀告陛下,而要来找我郭圣通?”郭圣通看着他道,“将军来找我,无法是先让我心头有底。且能商议出更好的法子来禀告此事。如今我已经给了将军更好的法子。将军为何弃之不用?” “娘娘,”耿纯觉得自己无比头大,“您说的法子,您说的法子,听上去十分美好。所有人都希望耿弇将军大胜。可……可这事不是说能胜就能胜的啊!” 邓禹此时方开口:“耿纯将军,娘娘既然如此说了,必是心头了主意。且听娘娘细细道来。” “你闭嘴!”耿纯冲着他喊道,“娘娘聪慧不假,可娘娘今年不过17,且还是……” “还是妇人,”郭圣通笑道,“不过,阵前可无男女之分。耿纯将军,我且问你,耿弇将军军中粮草可足?” 耿纯一怔,正色道:“据急报,还可余二十日许。” “甚好,这急报一来一回,往返雒阳城同西安城之间,最快约莫四日。”郭圣通伸出手来,“西安城中伏兵至少两万许,而临淄一万许。耿纯将军觉得,若您是耿弇将军,在这西安城与临淄城中选一个率先进攻,选何为佳?” 耿纯一愣:“怎么能选?临淄同西安如今已成掎角之势,首尾呼应。选任何一方,都将受其累也。” “若抛开这一因素呢?”郭圣通问。 耿纯细思良久:“自然是临淄城。临淄虽享誉良久,但攻之甚易。” 郭圣通转向邓禹:“若是邓大人呢?” “自然是西安城。攻城攻坚,更加之西安城的守将乃张步之弟张蓝。”邓禹道,“我听闻,昔日刘玄思招安张步之时,张蓝颇为意动。却又因其兄,而掩藏心意。前一日当众劝其兄归降刘玄,次日却又耀武扬威辱及劝归降者乃奸人也。如此反复小人,人品如何姑且不论,但心性定然不若其兄。” “耿纯将军选临淄城,乃是攻城,以最小的力量换最大的胜利。”郭圣通笑赞,“而邓大人,却是攻心。西安城虽比之临淄不易攻下,更重要的是,众人皆知西安城不易攻下。那么一旦攻下,必会对刘永一方造成巨大心理压力。” 两人仔细一想,齐齐点头。 “两位大人各有偏重,而如今,摆在耿弇将军面前的,不过也是这样一道选择题。”郭圣通浅笑,“此时,攻城其实便是攻心了。邓大人刚刚提到了一个最为关键的点。” 耿纯听到这里,一拍大腿:“是张蓝!” “对,便是张蓝!”郭圣通笑道,“看来耿纯将军已然明白了。” “我并不明白,”耿纯却道,“张蓝此人的心性虽颇为令人不齿,但在局中西安城已与临淄城首尾呼应。这……娘娘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郭圣通看向邓禹,见他也深皱眉头道:“我也不明白,还请娘娘明示。” 是啊,张步并不是愚笨之人,他既然明白自家弟弟的心性,却仍坚持用他驻守西安城,为的不过是西安城之重要性。张蓝在西安城便是起个摆设作用,另外是他张步自己的兄弟,他用着放心罢了。 于大局,张步甚至不消张蓝出战,因有临淄城守将可随时援助。耿弇此时如困蛇身中,越动便死的越快。不动,却只能被蛇头西安城,蛇尾临淄城一并绞杀。 郭圣通见他二人依旧想不出,只能叹息一声,也不再继续问了:“西安城小,却十分坚固,张步于此城驻军又是精锐。故张步派其弟驻守,原因度之无过有二:一,张步对自己的布局极有信心,给张蓝这个机会,为的是立功后朝刘永讨要功劳;二,张步对其原本守将有不睦,故派其弟守之。不过,无论如何,当守将换成了张蓝时,原本毫无破绽的西安城便出现了破绽。而原本布好的局势,也因张蓝也出现了巨大的漏洞!” 此言一出,两人精神一振,纷纷坐直。 郭圣通此时已然直了会儿身子,舒服些了。便又跪坐了下去:“张蓝其人邓大人之前已然分析过。可,还不尽然。葵女!” 葵女上前一步:“诺。张蓝其人,欺软怕硬,好高骛远。好纸上谈兵,却无赵括之勇。” 郭圣通伸出手,葵女便退后一步,恢复成最普通的婢女模样。 可邓耿二人却无法忘记。方才正是这看似最普通的婢女,说出了那般信息量惊人的话。 郭圣通自然也不准备给他们解释葵女为何知道那么多。她只道:“无赵括之勇,便注定这纸上谈兵只能自欺欺人。根据张蓝的性格,此战曙光已现。” “方才那婢女所言都是真的?”耿纯仍有犹豫。 邓禹也跟着看了过去。 “不是假的。”郭圣通道。 闻言耿纯脸上再无犹豫:“娘娘……请娘娘细言之。我必立刻转告耿弇。” “此战成败,就要看我们的朋友张蓝如何帮助我们了。”郭圣通道。 “朋友?难道……”邓禹大惊,“张蓝已然降了?” “第一,告诉耿弇将军,教其多传一些市井之言,言其凶神恶煞,更要将前日祝阿城之事尽数夸大,传与众人言,且日夜在西安城下叫战,擂鼓不休;第二,如此三日后,探西安城是否有异动,或,是否炊烟有异常。若有,便在入夜前将所有粮草做成哺食,命将士开怀。剩余皆丢弃。若无,则全力攻打临淄城,直至有异动出现;第三,攻下临淄城后,便立刻掉转头,在子时末前,攻打西安城!” “传谣言?佯攻西安城,实攻临淄?”邓禹总结,“可娘娘不是说,要先打西安城吗?” “不错。”郭圣通道,“但最要紧的还是时机,故而,前期谣言传的越广越好。” “妙哉!张蓝天性如此,只怕会吓得够呛。这一惊一吓,便是要乱了!”邓禹鼓掌道。 “可为何要佯攻临淄城?”耿纯皱眉问。 “西安城兵强,若攻打临淄,西安城的张蓝定会率军来袭。此时耿弇将军腹背受敌,怎能喘息?”耿纯道,“不妥,不妥啊!” “耿将军忘了?娘娘方才说了第一条,造谣吓住张蓝。”邓禹提醒道。 “可,区区谣言而已。怎能让七尺男儿……”耿纯想不通,“那张蓝纵是不堪,也不至于如此啊!” “谣言只为西安城乱,”郭圣通道,“让耿弇将军麾下将士日日去西安城下叫战,才是这是重点。众人都知,耿弇将军的目标是西安城。那么临淄城便会稳住,待西安城守将与耿弇将军正式交锋时才会前来援助,是否?” “自然是的!”耿纯道,“敌动我动,这本就是兵法!” “这便对了,众人都在等着西安城与耿弇将军交手,而耿弇将军突然弃西安城而攻临淄。临淄方面,却在等着去援助西安城,多半没有准备守城战。只要耿弇将军兵至临淄城下,临淄城守军多会慌成一团,以耿弇将军之勇,拿下临淄也只是片刻功夫。而拿下临淄后,之前的布局中的谣言便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在张蓝身上。如此,西安城必破。此战——”她看向若有所思的二人,胸中顿生万千沟壑,“必胜!” 步步陷阱,环环相扣。一箭双雕,瞬时一盘死棋便为活局。 耿纯心头一震,万千感概皆化做一个大礼。他重重磕了下去,心头激荡:“兴北地者,娘娘也!我北地大造化,竟出了娘娘这等巾帼!” ———— 耿弇左盼右盼,盼到的书信并不是来自刘秀,而是来自雒阳城。 耐着心性,他看完手中之信。 耿弇能走到如今,并不是傻。前面已然说过,在刘秀的云台二十八将中,耿弇算是唯一一个打仗从来不用刘秀指点,且几乎是百战百胜的奇才。 因而,手中之信,只一遍,他便立刻领会了其厉害之处。 看罢信简,他心头早已稳了下来。再观耿纯与他的私信,不由感慨:“奇哉。此心计,陛下亦不若也!” 他将两信细细烧掉。又细细想了会儿,便走出大营:“传令各营将领,至大帐而来!” ———— 十五日后。雒阳城。 “捷报,捷报!”侍卫在宫门前翻身下马,掏出金牌,“让开,让开,姚城大捷!” 宫人闻言,无不喜形于色。 长秋宫。 郭圣通将那捷报细细看遍,方笑道:“陛下果然厉害。大人辛苦,先下去歇歇脚吧。” 她又命小黄门:“速请耿将军同邓大人来长秋宫,言:陛下姚城大捷!” “诺!” 待闲杂人等皆退去,葵女方上前一步:“娘娘。” “陛下果然厉害,”郭圣通哂笑一声,“你看看,他竟以百对一,果真厉害之极!” 葵女低头去看那捷报。只见上头道刘秀在姚城,对庞萌围而不攻,十余日后,庞萌终于忍不住攻打姚城。而姚城守将早已得知刘秀在姚城六十里外。便各个士气激昂,誓要让刘秀看到自己的本事。庞萌自然便被这姚城守军消耗了大多精力。而刘秀此时也未闲着,他趁庞萌在同姚城守军血拼时,调来了吴汉、王常、盖延、王霸等多位大将。 庞萌哪里想得到刘秀竟是在他身上下了大本钱,不仅把盖延调来,还将在蜀地同公孙述僵战的吴汉,南延攻打赵王的王常,王霸等人都叫了过来打他。 别说庞萌同姚城守军血战消耗了多少力量,便是他没同姚城守军耗战都打不过这些武将。于是,结局自然是注定的——庞萌只能如败家之犬仓惶逃往郯县去投靠海西王董宪了。 刘秀等人自然跟上,轻松就将董宪和庞萌打的屁滚尿流,最后被吴汉杀了。 葵女看完这等战术,亦有些不齿:“陛下……陛下当真非凡人也!” 郭圣通点了点头:“陛下非凡人,陛下功在千秋。长江、淮河、山东一带由此皆重归我大汉。可喜可贺!” 正说着,邓禹同耿纯也来了。 耿纯一来,便大喊:“娘娘,娘娘,西安城和临淄城破了!娘娘!不得了,这破城竟只用了半日啊!” 郭圣通大惊:“竟只用了半日?” 邓禹浅笑:“诺,因那张蓝闻听临淄城破,便仓惶弃城而逃了!” 这次耿纯也不觉得邓禹刺眼了,他大笑:“正是,正是,那张蓝匹夫,竟因耿弇将军之恶名,吓得在西安城修筑工事!当真笑死个人。” 郭圣通闻言也是沉默:“我只以为西安城守军听此恶名,会有人弃逃。却不想,张蓝竟是如此……我端知道他无用,却不知竟是如此无用。” 耿纯抽出信来:“娘娘,伯昭这次对您服气了!这是写给您的信简!” 葵女接过,郭圣通却并未看。要知这耿弇却不同于耿纯,他这信无非是写些感激之言。并不会立刻对她效忠。她笑道:“二位不知道吧,陛下姚城大捷了!” ———— 漪澜殿偏殿。 “八子!八子!”阿梅匆匆而入,“八子,宫外来人,说姚城大捷!” 许八子抬起头来:“什么?姚城大捷?那么。陛下便要回来了?” “是呢,”阿梅喜极而泣,“八子,您终于要熬到头了。” 许八子喜极,刚要说话,却又立刻伏身干呕起来。 “八子,这事儿瞒不得了,”阿梅立刻上前为她轻轻拍打背部,“阴夫人已然主意到您了。” “我知道,”许八子抬起头来,“如今已然深秋,我这虽然才一月余,肚子也能掩得住,但反应却太大了些。阴夫人,她不是很好心的把她份利中的鱼肉之物都赏了给我补身体么?” 阿梅闻言也是一阵神伤:“不若,不若再求求皇后娘娘?” 许八子这孕事反应本就比常人来的更猛,偏阴丽华还叫人送些腥膻之物给她,让她‘补’身体。可怜许八子一头要欢天喜地的谢恩,一头还要在阴丽华派来的宫人眼底下,努力压住反胃之感,一口口将那些腥膻之物慢慢吃下去。 每次吃后,她都大吐一场。没当着那宫人面吐出,已然是用尽全力了。可怜几日下来,许八子不仅瘦了许多,还憔悴的不成样子。 此时阿梅的话,让许八子眼前一亮。但很快,她又苦笑道:“不必,陛下便要回来了。那位,也是个明哲保身之人啊。” “明哲保身?”阿梅不解了,“她乃皇后啊!” “皇后又如何?”许八子笑道,“她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断不会为了我这种人去得罪阴氏。能给我那么多财物已然算是足够仁义了。毕竟,她并未欠我什么啊。” 看着阿梅不解的眼神,许八子便解释道:“聪明的女人永远不会让男人在新欢同旧爱中做一个选择。因为无论结果如何,男人心头都会有一根刺。聪明的女人,只会用尽一切方式,永远不让男人去面临这个选择。” “阿梅,能在这汉宫活下去,且出人头地的女人,都是不简单的啊。”许八子轻叹一声,眼神却亮的吓人,“我如今,只要忍耐,姚城既已大捷,想必回朝之日便在眼前了!” ———— 可惜,许八子的算计却落了空。 一晃十余日过,这汉宫中无人不知,刘秀姚城大捷后便率兵去攻打刘永了。 而此时的许八子,较之十余日前,更加憔悴。 “八子,八子。”阿梅泣道,“若再无办法,孩子,孩子如何是好?” 许八子知道,若她再不想出办法护住腹中孩儿,那么或许等不到刘秀回朝之日,她便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沉思良久。她终于道:“阿梅,扶我去漪澜殿。” “八子?”阿梅大惊。如今漪澜殿三字在她心头已如恶魔。 “皇后娘娘临盆在即,我要去煽动阴夫人,让她带着我去长秋宫同皇后娘娘问安,”许八子流下泪来,“对不起了皇后,也只有如此,我的孩子才能活下去。对不起!” ———— 此时正在长秋宫轻抚腹部,幻想着半个月之后孩儿降世的郭圣通并不知道,一场变数在这看似一片安静的汉宫之中悄悄酝酿。 而远在河北的阴兴,终于在几乎走遍河北之时,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他俯下身,看着那身穿旧衣的芳龄女郎:“请问,你可知道郭江?” 那少女柳眉倒竖,做出防备的样子:“你是何人?为何问我阿兄?” ☆、第50章 阴兴蹲下身来:“我乃郭江挚友,你便是郭氏香寒?” 那少女见他容貌俊秀,又彬彬有礼,衣着虽普通,但料子却上佳,一时心有所动,柔软了眼波:“阿兄说去南地宛城拜访一个好友,便是你么?” 郭香寒同郭江关系并不好,便不知那宛城好友到底姓甚名谁。只郭江走后,秦氏日日哭泣想念,多说了几句宛城,她才记住了。 不过要她说,郭江最好死在外面,她最心爱的碧玉簪子,就是为了给他还赌债,被强行抢走了的。他害的她如今首饰皆无,连衣服都没新料子了。 不过,若这面前的人是郭江的挚友—— 郭香寒做出小儿女的羞态来:“你既然是我阿兄的好友,便也是我好友了。” 阴兴连忙拱手:“不敢,不敢。我乃非宛城人士,乃南阳之人。” 郭香寒忙道:“不妨不妨,纵是南阳人士,也是我阿兄的好友不是?” 阴兴胡乱点头:“却是,请问郭氏娘子,询之可在家?” “没有,阿兄去南地已逾一载,却仍音信全无,我与阿母甚是担心呢。”郭香寒做出悲伤的样子来,只是眼神中却毫无半丝儿难过。 阴兴何等聪明,只一眼,便看透了郭香寒在说假话。他却没有拆穿:“如此,询之从未写信回来过?” 郭香寒手偷偷狠掐自己大腿一把,忍住痛叫,憋出两滴泪来:“乱世之中啊,阿兄……阿兄……若是阿兄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这演技烂的,就连阴明都看不下去了。 “唉,”阴兴叹息,“娘子所虑……对了,不知伯母可在?询之乃我好友,我既然到了河北,自当拜见伯母。” 郭香寒见阴兴并未接她上言,此时有些不愉,便道:“阿母在为人漂洗衣物。此时未在家呢。” 阴明有些忍不住:“娘子今日莫不是不舒服?竟不去为令堂帮忙?” 郭香寒闻言怒道:“我今年年方19,乃未嫁之女,抛头露面之事怎可行?莫说别的,洗坏了我这双手谁能担得起责任?” 饶是阴兴,听到这无耻之论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你……”阴明勃然大怒,“你怎么能如此言辞?实在太过不孝!当真是,当真是不知珍惜!” “你管我作甚?这位大叔,我看你穿的勉勉强强也算是不错,怎么嘴如此之毒?”郭香寒冷笑道,” 与其管我,不若管管你自己吧!” 阴明撸袖便要大骂,却被阴兴拦住:“郭氏娘子,我家仆人性子急躁了些。请您谅解,他从小父母早亡,雪地中,母亲为了他能活命,将所有衣物裹于他身。以致生生冻死。故而,他受不得别人……别人……恩,对亲长不敬。” 郭香寒闻言扬高了头颅,轻哼一声:“原来是个有人生,无人养的。谅解,谅解。我自然谅解,只是你家仆人当真不是克夫克母之命么。哈哈哈。” 她笑声清脆,引得路旁众人纷纷侧目。阴明额头青筋暴起。只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阴兴连忙打断:“娘子是否可以引我去见令堂?” 郭香寒止住笑,脸色红润,眼生横波:“去哪里作甚?又脏又臭的,郎君多等会儿,她日落便会回来。” 阴兴哪里等的住? “我有一物,想要亲送伯母。”他自怀中摸出块上好的玉佩来。 郭香寒眼神一亮:“我可以转交阿母。不劳你等,十分方便。” “我欲亲赠伯母,令有要事找伯母商议。”阴兴将玉佩又塞了回去。 郭香寒立刻拉住他的衣襟:“快同我去,阿母做活之地,离此并不远。” ———— 郭香寒这次倒是没匡阴兴。只走了约莫盏茶,便看到了一条河流。深秋时分,十数名粗布妇人正沿河狠命搓打肮脏衣物。身旁都堆着七八个如同脏衣山堆。另一旁的箩筐中,则放着似是洗好之物。 妇人都喘着粗气。头发胡乱绑着。这十数个妇人中,唯有一人身体瘦弱,身旁只余三四个小山堆的衣物。远远在一旁搓洗,并不与其余人闲话。 郭香寒朝她走了过去:“喂,喂,起来。起来。有人找你。” 其余妇人纷纷直起身来,看向那边。郭香寒遮了脸跺脚怒道:“扔了你的脏衣服,快跟我来!” 那妇人怯怯弱弱地看了看她:“不能扔的……还差最后一遍就洗好了。” “我叫你扔了它!”郭香寒一脚将那妇人身边的衣服堆儿一脚踹翻,“快跟我来!快点!” 这下子周围看好戏的人声音便越发大了。 “丢脸!”郭香寒跺了跺脚,转身想走,却又想到阴兴的那块玉佩,忙一把拽了她起来,“跟我走!” “寒儿,寒儿,”那妇人尤在叫唤,“不能啊,那都是铜钱。” 郭香寒低着头,一手遮脸,一手拖着她快走。直至阴兴跟前,她放开了手:“诺,这便是我阿母了。” 阴兴和阴明看去,只见这妇人面色饥黄,头发白了大半。头上绑着快粗布。小髻挽的紧紧的,无半丝儿乱。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手红肿溃烂。似乎是生了极严重的冻疮。 阴兴叹息,不知这妇人是造了什么孽,竟生了郭江郭香寒这对儿女来。 “伯母好,我乃郭江好友。”他作揖道。 那妇人猛然抬起头来:“江儿,我的江儿。他在哪里?是否安好,是否无受风寒焉?” 郭香寒冷冷哼了一声:“这位郎君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那妇人瞬时红了眼圈:“我的孩儿。” 她复又低下头去,用手擦了擦眼睛。 阴兴到了此时方才相信,这郭江说不定真是郭香寒的兄长了:“伯母勿忧,询之兄定然安好无恙。我此来河北,便是想问伯母。如今郭主一家已然搬至雒阳城。且为皇亲国戚,伯母是否也愿去雒阳城焉?” 郭香寒闻言眼中射.出精光来:“竟能去雒阳城了!我早就想去了!只可惜我家盘缠不多,可恨那女人,竟每月只给我们米粮同五百钱。那点钱连‘秋华’的皮毛都不够,更何谈去雒阳城?” 秋华乃郭圣通暗中所开设的胭脂铺。所用桩桩皆为不凡。五百钱在其中自然是不够看的。但河北太平,若只用于平常生活,郭主又派人送其栗米。五百钱足矣! 说来好笑,她素来恨其父兄,却同其父兄心思一般无二:“那郭家本该是我家的。竟都便宜了那女人。那女人能做皇后,还不是因了家财!” 说到此处,她越加痛恨:“说起来,那女人也算是抢了我的皇后之位!此恨不共戴天!” 就冲着郭香寒这强大的逻辑,阴兴总算是相信她的确是郭江的亲妹了。 那姓秦的妇人却哆哆嗦嗦地看了女儿一眼:“不要这样说,郭主对我们如此,已然仁至义尽……” “呸,”郭香寒一口唾到了她脸上:“你什么都不懂,闭嘴!” 秦氏闻言,哆哆嗦嗦又退了一步,低下头去,不敢多说一句。 “伯母,你还未回答,是否想去雒阳城呢。”阴兴又问。 秦氏哆哆嗦嗦道:“不,不了。” “别理她,”郭香寒冲阴兴甜甜笑道,“去,雒阳城我是一定要去的。” 阴兴没有理她,郭香寒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又笑道:“郎君还不知道吧,我是郭皇后的堂姐呢。自小郭皇后就特别黏我,做什么都要问我,郎君若是带着我去雒阳城,郭皇后一定会对郎君感激涕零。” 阴明适时地发出一声嘲笑来。 郭香寒不理他,伸出手想拉拉秦氏,却见她满身肮脏便又住了手。只踢了她一脚:“阿母,阿母,快为我作证,我说的是否有错?” “我……”秦氏犹豫不决。 “我是否有说错?”郭香寒笑的十分香甜,“你刚刚是否也是口误了。你其实很想去雒阳城对不对?” 秦氏闭眼流泪:“郎君,我……我方才说错了,我很想,很想去雒阳城。” 郭香寒抬起头:“郎君听到了,我阿母说她很想去雒阳城呢。” “郎君,董郎君!我找了好久,”突然有人奔来,“陈大人有请呢。” 阴兴脸色一变:他此次来河北原因有二,找郭江一家是其一。策动刘扬手下之人闹事是其二。这陈大人名为陈庆,便是如今刘扬手下第一得意之人。 阴明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忙掏出荷包递给来人道:“立刻,马上就去。大人辛苦了,这点钱财买个酒吃。” 阴兴这头也将怀中玉佩掏出递与秦氏:“伯母既然已经决定,那么三日后,在东城门口,以此玉佩为证。将有黑色牛车相接。” ———— 这头郭香寒终于如愿以偿能去雒阳城,她一想到到了雒阳要如何将郭圣通的一切都抢夺过来便心花怒放。 而那边,正被她心心念念算计着的郭圣通,却带了心腹正在盘点劳军之资。 刘秀此次带了手下诸多大将去同耿弇会和。如此大事,郭圣通怎能不刷刷自己的存在感?劳军之事,她当年在邯郸城便做过。那时候还只是无心插柳。怎料效果实在太好,故而,如今她便要有心栽花一回。 “天寒地冻,还是用饺子吧。”阿露道,“那些军士定然还记得娘娘的饺子呢。” 葵女眼前一亮:“的确,娘娘,这倒是能让他们记忆犹新。” 郭圣通笑道:“的确是好物,可是你们有无想过?当年饺子是如何运到蓟城的?蓟城气候如何?” “当年是牛车运去,北地寒冷……”阿风突然止住了声音,“是了,北地寒冷,而这南方,却是温暖许多呢。” 其实南地并不温暖,但对于她们这些自幼在河北长大的婢女来说,南地气候宜人极了。更何况,如今还未至深冬,那饺子真能送的过去? “若那物送去不好,反不如不送,”郭圣通道,“已然有美好的记忆被他们记住,何必再多事?自古锦上添花都为多余。送东西,便要送的合人心性!” 几人听闻,便默默沉思。 郭圣通启发道:“如今最缺什么?粮草充足,山林众多,那么,他们还缺什么?” 葵女眼神一亮:“有米,有肉。缺的便是菜蔬。娘娘!” “是啊,有山林就有野物,肉食不缺,缺菜蔬!”阿露也想到了。 废话,蔬菜那般占地,谁打仗还带着蔬菜去的?就连肉食也是依托山林所生野物。不缺蔬菜还能缺什么? “可是,菜蔬不易运送啊!”葵女皱了眉头,她忽然大悟,“娘娘之前让人做的陶器,便是为了盛放菜蔬?” “莫小看了食物,”郭圣通笑道,“菜蔬数日不见,只有肉食与肉。人虽能熬,却是不好过的。此时这菜蔬运至,岂不是雪中送炭?” “若是运去腐坏了怎生是好?”葵女有些担心。 郭圣通指了指小几上的纸:“拿去看,这便是酿造菜蔬的法子,如此行事,不仅可多运,且味道极好。” 阿雨从小几上拿起看了几眼,大惊:“娘娘,这样真心?菜蔬泡在水里送去,还能吃?” 几个婢女纷纷传阅一番后,葵女便道:“娘娘所书委实闻所未闻,只是,娘娘往日做制哺食法子,哪个不是闻所未闻的?” 几人纷纷点头称是。 “去找耿纯和邓禹,”郭圣通道,“多些人手,多收集菜蔬,依此行事。” ———— 郭圣通一心扑在军国之事上,自然不知此时的漪澜殿中。阴丽华跪坐上首,正侧耳听着许八子吹捧。 “夫人文采卓然,婢子心羡之慕之,不甚爱之。”许八子跪坐下首讨好道。 “哼。”阴丽华轻哼了一声,“八子真会说话。我问你,这后宫中,谁最美?” 许八子闻言一怔:她可不会以为这是阴丽华自大的表现。她心头清楚,这是阴丽华在给她设陷阱呢。她方才吹捧的仿佛有些过头了。如今若是说了郭后貌美,阴丽华必然会斥责她方才吹捧之词乃阿谀奉承的不实之词,其心可诛。 可若是她说了阴丽华貌美,想必不消一日,此言必传遍汉宫。届时她将再无立锥之地。毕竟,她开口说阴丽华美,便是致郭后于罔闻啊。 许八子内心飞快分析,最后轻轻一笑:“夫人才华灼灼,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却是身怀皇子啊!” “哼,荒谬!我是问你后宫中谁美,不是问你皇后是否有身孕!”此言明显戳中了阴丽华的死穴,她冷哼斥道。 许八子见状心头松了口气,她继续道:“夫人所言甚是,不过,这后宫中,婢子,婢子之看法却是无用。关键是陛下觉得谁美。” 眼看阴丽华又要斥责,她不慌不忙抛出诱饵来:“不过此时纵是天仙在此,问陛下谁美,陛下都会说是郭后啊。” 阴丽华冷笑:“为何?” 许八子见阴丽华终于上了钩,直了直腰:“无为何,谁让郭后腹中怀的是陛下的长子呢。” “或是公主也未可知!”阴丽华终于上了许八子的激将法,竟说出了心里话来。 其实,以阴丽华的智慧原不至于中这拙劣的激将法。怎奈,对她使用激将法的人却是许八子,这个,她从未正面瞧过,当做过对手的许八子。 诚然,她是疑惑许八子有孕,毕竟她未来葵水之时在漪澜殿并不算秘密。但那又如何?贱婢终是贱婢,她的身份便是她永远的鸿沟,无法超越。 “纵是公主也是长公主啊,”许八子笑道,“第一个,总是不同的。” 阴丽华心神一凛,是的,这正是她心头最担心的事情:若郭圣通为刘秀生下第一个孩子。那么,刘秀的心会不会从此彻底偏了去? 许八子此时做出虔诚状:“一想到汉宫即将有孩子出世,欢声笑语,婢子便着实高兴。毕竟汉宫寂寞。若有孩提之声,真乃幸事。只是婢子这几日噩梦不断。唉。夫人瞧婢子都吓瘦了。” 阴丽华没心情管她是胖了还是瘦了,只含含糊糊的‘哦’了一声。 “婢子经常梦到婢子那没福气的阿母。当年阿母怀着婢子的阿弟,便是因了在临盆前半个月吓了一吓,竟摔了,没了孩子,更没了性命……”她说着突然住口,用手抽打自己的脸颊,“真是乌鸦嘴,烂记性,这话岂是能说的。该打,该打!” 阴丽华突然看向她:“你方才说什么?” 许八子一愣:“婢子说自己该打。夫人,怎么了?” “不是这句,你方才说你阿母如何了?”阴丽华再问。 “婢子的阿母没福气,临盆前遭受惊吓,一尸两命了。”许八子愣愣道。 阴丽华心头默念:一尸两命,甚好! 她看向了许八子,突然笑了起来:“妹妹真是可怜的紧,看上去憔悴的让人怪心疼的。” 阴丽华此时想到,后宫中可不止她同郭圣通两个人。若再众目睽睽之下,许八子害了郭圣通跌倒,届时一尸两命,便再也无人怪得到阴家头上了吧? 因此,对着面前这个如同小兔子般怯弱的许八子,阴丽华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许八子低了头,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来:“夫人……夫人。” “妹妹对皇后娘娘之关心,真是让我觉得感动,”阴丽华笑道,“不过妹妹这样对身子可不好。哪有人因为做噩梦,因为陈年往事,吓成这样的?” 许八子做出感动的模样:“多……多谢夫人关心。” “不光是我关心,”阴丽华道,“若是皇后娘娘听了你刚刚的话,想必也会动容,对妹妹更好了呢。” 听了此句,许八子突然想立刻起身离开这漪澜殿。是了,郭皇后并未害过她,她怎么能为一己之私陷郭皇后于万劫不复呢? “我觉得,不如这样吧,妹妹现在去给皇后娘娘请安,顺便看看皇后娘娘的身子,好让自己放心啊。”阴丽华笑道。 “我,我身份低微,”许八子低了头,“想去,却不能去。” “这有何难?”阴丽华立刻起身,“走,我带你去,正好我也想念皇后娘娘了。” ———— 郭圣通这边刚刚将阿风和阿露派了出去着手准备劳军之物。便听小黄门通报,言及漪澜殿两位贵人来了。 “娘娘,”阿雪道,“是否回绝了?” “阴夫人是从来不来我这长秋宫的,”郭圣通沉吟,“便看看,她此次所谓何事吧。” “诺。”阿雪走出两步,喊道,“请阴夫人和许八子入殿!” ———— 阴丽华顿了一步,忽然同许八子走在一出:“妹妹可想去摸摸皇后娘娘的肚子?” 许八子心生警惕,她此时已然后悔了:“不必了吧,娘娘身子娇贵……” “可妹妹很喜欢孩子。皇后娘娘不会小气的。”阴丽华说罢便看向阿梅,“妹妹的婢女看上去格外瘦弱,妹妹如今身形憔悴啊,江女,你去扶着妹妹走。叫那婢女来搀我,我身子好,不碍事。” “诺。”江女领命,便走到阿梅跟前,“娘子,换个手吧。” 阿梅无奈看向许八子,只见许八子虚弱地点了点头。只能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了江女。 江女细心托起许八子的手臂,她身上十分暖和,可许八子的心却瞬间冰凉了…… 她在定下计谋之前,便知道自己是此计的牺牲品。可到了此时……她仍旧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悲凉。 阴丽华满意的看着她脸上的痛苦之色,点了点头:“这下我便放心了。” 阴丽华何等聪明,初时是中了激将法不假。可既然许八子为她提出了一条新的路子。她为什么不完完整整,彻彻底底成全她呢? 牺牲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许八子,她顶多背上一条不能御下的罪责,而郭圣通,呵呵,即使不能一尸两命,只单单要她或是那孩子中任何一个出事。她阴丽华都是赚了! ———— 郭圣通没有料到。再见到许八子时,她的面色会如此难看。 而且,她还被阴丽华的婢女搀扶着? 阴丽华何时同许八子关系那么好了? 郭圣通提高了警惕:“阴姐姐来了,天气日益冷了,漪澜殿所置备衣物可还够?姐姐今日来此正好,我有要事相托呢。” 阴丽华闻言也精神一振,不过她可不会为郭圣通一句‘姐姐’便放松心神,她防备更重:“禀皇后娘娘,御寒之物尽够了。我资质鲁钝,娘娘若是要事,还是找他人为妙。我实在是怕误了娘娘的要事。” “此事唯阴夫人你能胜任。”阴丽华既然不同她姐妹相称,她何苦再叫她什么‘姐姐’? “请娘娘示下。”阴丽华眉头皱了皱,又笑道。 郭圣通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这阴丽华想必以为她是准备刁难她吧?只是这遭她还真想多了。 “我临盆在即,实在无法分身顾忌宫务和政务,”郭圣通道,“还请阴夫人帮我。” 其实这政务并不是什么大权,毕竟刘秀再怎样也不可能给郭圣通管理政务的权利。她口中所谓的政务不过是历任汉朝皇后都可以做的:在帝王离京之时同在京中的肱骨之臣沟通前朝之事罢了。而且,还只是听,不能拿主意的。 但仅是这一点,也足够令没有这样权利的阴丽华为之惊喜了! 阴丽华惊讶之极:“什么?” 她立刻又换上了一副笑容:“娘娘说笑了,宫务和政务哪里是我能插手的?” 这郭圣通,莫不是要阴她?阴丽华这般想着,她真不敢相信,郭圣通竟要放手给她这权利。 “是我请你插手,”郭圣通道,“我无法顾忌这些要事,事情却也不能耽搁,阴夫人聪慧之名。陛下屡屡提起,此事我一力承担。还请夫人不要拒绝。” 阴丽华闻言,心神大震:她竟要一力承担? 此时,阴丽华终于知道,郭圣通并不是给自己下陷阱匡自己了。一想到当年邓禹信中所提郭圣通单纯之举。阴丽华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与郭圣通并无仇怨。郭圣通年龄尚小,许多事想必都不知道。可她却因了郭圣通挡了她的路,便想要…… 不!不能退缩! 阴丽华瞳孔紧缩:她如今若是放过了郭圣通,只怕阴家再无出头之日…… 不能心软啊!不能心软啊!郭圣通虽无罪,但她却站在了阴家的对立面。 阴丽华看着面前这个对她笑的十分诚恳的郭圣通,低下了头:“既如此,敢不承诺。娘娘放心,我必认真做好娘娘吩咐之事。” 她心头一时敞亮,只觉得未来前景无限光明。 可惜,她不知道,郭圣通之所以能交的如此爽快便是笃定了交到她手中她也翻不出天来。 “八子何以憔悴成这样子?”郭圣通给阴丽华了一桩子事后,便看向了许八子。 许八子心头愧疚:“娘娘……娘娘我。” “对了,来时路上八子一直在说,渴慕孩子,想看看娘娘的身子呢。”阴丽华笑道。 长秋宫中的婢女和小黄门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防备着。 郭圣通看了看阴丽华又看了看紧张不已的许八子,心头有了猜测。她笑道:“哦?若是喜欢孩子,八子自己生一个不就好了?我腹中这个,还需要等半个月呢。” “娘娘说的是!”许八子赶紧一口应下。 阴丽华只得许八子此时已然没了勇气,她眼珠子一转,笑道:“娘娘说的对,对了娘娘,我能不能上前看看您……沾沾您的喜气?” 阿雨张嘴便要说话,却被葵女拦下。 “夫人说笑了。”郭圣通至此已然明白她们是为何而来,不动声色给了葵女一个眼神后。她笑道,“若光是看看我的肚子便能沾染喜气,为陛下开枝散叶。莫说看了,连摸都可以。” 她声音不大,却能正好保证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边说,葵女和阿雨便将她轻轻扶起,这一站起,那肚子显得越发大。 阴丽华却突然慌了:对着郭圣通如此不加防备的姿态,她却开始疑惑,郭圣通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娘娘当真贤淑,”阴丽华笑道,“我进宫至今……还是让八子来吧,她比我更有机会。” 叫她承认自己进宫至今无宠的确很难,但是若能借此洗清自己的嫌疑,却是一桩美事。 “这是将我们娘娘当什么呢?”阿雪道,“摸一下便能有孕?我却从未听说过这种奇事。” “娘娘可是有凤命之人,”阴丽华笑道,“自然同我们这些凡人是不同的。指不定就真有了呢?” ‘凤命’之言一出,许八子脸色瞬时苍白。 阴丽华至今不相信郭圣通至邯郸城那一日有凤凰飞舞。可她许八子却是亲眼见到的!残害凤命之人……哪怕,哪怕是动了这等子的心……恐,恐也万劫难复啊! 许八子至此终于死心不敢再动手了。 可阴丽华哪里会给她吃后悔药的机会? “不知我说的可对。”阴丽华轻轻松松将问题抛给了郭圣通。 郭圣通笑道:“既然阴夫人都这样说了,我自然是不能推辞。” 江女暗中推了许八子一把。许八子被阴丽华整的够呛,脚下自然虚浮无力。她踉跄几步,便听江女道:“八子为何跑的那般快?等等婢子啊!婢子还要扶着您呢。” “娘娘,八子一听能有身孕,便急切地跑上前了,当真是,心急啊。”阴丽华捂嘴浅笑。 众目睽睽之下,许八子避无可避。只能在江女的‘搀扶’下硬着头皮走向郭圣通:一步、两步、三步……忽然,裙裾下有人伸脚一绊,许八子朝着郭圣通扑了过去。郭圣通眼见着她扑过来,瞬时往葵女身上一倒,抱着肚子大叫起来。 “八子,八子!”江女睁大了眼,无辜至极,“您怎么不知道看着点路?就那么心急吗?” 许八子来不及说话,仓惶中护着小腹,快速闪开,‘咔哒’一声响,腰已然是扭伤了:“痛!啊,好痛!” 一时间长秋宫中呼痛声不绝于耳。 葵女和阿雪紧紧挡住毫发未伤的郭圣通,只乱叫:“娘娘,娘娘。快唤太医令来!快!” 郭圣通在猜出阴丽华的来意后,便有了计策。这汉宫莫不是太过太平?太平到,后宫中人竟分不清谁是主子了? 摔倒这一招在后世并不罕见。许八子身旁的婢女明显有问题。郭圣通同葵女使了眼色后,在许八子一步步走来时,便精准的算计了何时该倒下。拜系统给予的点数所赐。她在点满体质后,五感早已高于常人数倍。 也因此,她将角度、时间算计拿捏的精准无比。照着阴丽华等人的角度看去,自然都以为许八子真的扑上了郭圣通。 ———— 如此慌乱,阴丽华这个刚刚被郭圣通托付重任的夫人自然是不能走的。 可待太医令摇头晃脑从长秋宫卧室出来后,却告诉众人一个悲痛无比的消息:“娘娘,娘娘大出血,可腹中孩儿却还未到时候,只能先用药保胎!只是,娘娘的元气已伤……唉!” 此言一出,众人俱惊。 “另,”太医令摇头晃脑的捋了捋胡须,“许八子怀孕一月有余,如今胎儿不稳。有流产之兆!” “天哪!”一个小黄门惊呼出声,“娘娘,娘娘真的能够让人……八子不过是近前了,便沾了喜气有了身孕啊!” “是啊!”另一小黄门道,“娘娘果然不是凡人!” …… 阴丽华听着这些议论,心头怒气冲天,却又苦涩无比的忍住:算了,算了,郭圣通这次伤了大元气,日后还指不定会如何呢!那孩子就算能出世,保不齐也是个病秧子。至于许八子……她的孩子,若是在这长秋宫中没了。呵呵,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阴丽华正打着如意算盘呢,葵女便走了出来。她神情肃穆:“邓大人和耿将军来了吗?!若已至,请速将两位大人请进来!长秋宫今日起戒严,另。长秋宫不适合许八子休养,还请夫人将许八子带回漪澜殿。夫人刚刚醒了片刻,对许八子腹中胎儿甚为看中,万望夫人多加照料。夫人已差人快马加鞭,先将许八子怀孕阴夫人细心照料之事诉于陛下了!” 阴丽华闻言大惊:“什么?” “阴夫人不必太过感动!”葵女一挥手,殿后便有人将许八子抬出。 阴丽华看着昏迷不醒,面色十分难看的许八子,顿时只觉自己挖了个大坑,将自己埋了。刘秀已知许八子在由她照顾,那么许八子若是出了半点儿事…… “长秋宫极少待客,如今一见夫人,便发生了这种……此时长秋宫已不方便待客,还请夫人速速离去。”葵女冷冷道,“送客!” 长秋宫中宫人,此时看向阴丽华也皆无好脸色,若郭圣通腹中孩儿出事。他们这一宫宫人,岂能好过? “你!”阴丽华气闷于心,只看着葵女。 “夫人莫忘了娘娘所托大事,”葵女仍板着脸,泪水却不断滑落下来,声音也微有哽咽,“娘娘信任夫人,故将宫务相托,政务相托。八子相托。夫人,夫人切莫……” 她忽然泣不成声! 值此刻,长秋宫宫人谁心头不骂一句:‘狼心狗肺的东西!’ 阴丽华看着哭泣不止的葵女,忽然觉得身坠冰窟之中。她明白了,她明白了!这宫务如今在她手中,却还不如不在了! 今日之事若被添油加醋传遍汉宫,她再无威信可言!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葵女冷笑一声:“夫人放心,今日长秋宫之事所有人不得泄露。娘娘说,娘娘说不能让夫人受人质疑,以免延误宫务。” 此言一出,就连阴丽华的婢女江女都恨不得自己从不认识阴丽华了。 太医令看向阴丽华,他什么都不知道,可就这短短一番话中,他却猜出了很多事来。这南地氏族选出的女子,怎如此蛇蝎心肠? 他摇了摇头。 阴丽华被谴责的目光包围着,依然挺直了身子,装出什么都不知道样子,点了点头:“今日是我疏忽了,因为八子想来拜见娘娘,又不得入。便一时心软带了八子来。请转告娘娘,宫务之事有我阴丽华在,她大可安心休养!” 她这话说的正气凛然,太医令此时也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把这女子想的太龌蹉了。 正在此时,邓禹和耿弇匆匆而至:“娘娘怎么了?” 葵女仿佛一下子见到了主心骨:“娘娘,娘娘……大出血了。两位大人,娘娘如今昏迷不醒,托付两位大人尽快将劳军之物准备妥当,送至陛下麾下。以激励我汉军儿郎!” “这事我自会安排妥当!”邓禹道,“你先告诉我,娘娘究竟出什么事了?” ☆、第51章 却说邓禹追问葵女郭圣通到底出了何事之时。耿纯已然将长秋宫细细扫视一遍,他冷哼一声:“仲华老弟,你还看不明白?这阵仗,必是有人看娘娘不过眼,特来找娘娘的麻烦了!” 邓禹看向葵女:“娘子,却是如此?” 葵女不说话,只背过身去,肩头耸动,隐约便听到呜咽声传来。 她这一转身,仿佛打开了长秋宫宫人们的泪匣子,一时间长秋宫宫人呜咽声不断。 邓禹心头一片悲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席卷而来。他转身看向阴丽华:“你……是你吗?” 他的眼神太恐怖,杀意滔天,从未见过鲜血的阴丽华吓得倒退一步,连连摇头:“不,这不管我的事!” 她退了一步,险些跌倒时方才清醒过来,她强作镇定道:“邓大人,您在说什么?我却是听不懂您的话了。什么叫做,‘是我’?” 邓禹不理她,抓起一个正在呜咽中的小黄门:“说,今日这长秋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小黄门一边呜咽,一边将眼见之事原原本本道来:“……娘娘将宫务和政务都托付了阴夫人……阴夫人三番四次请求娘娘让许八子上前去……” “闭嘴!”阴丽华忍不住斥道,“我何时三番四次请求娘娘让许八子近身了?” 她的确是没有直接这般做。 但很可惜,在长秋宫宫人心中,她就是这般无耻的做了! “阴夫人能做却不能让人说,当真是有趣!”耿纯冷笑道,“娘娘即将临盆却仍在操劳千里之外的战事。夫人却有这般闲情逸致来此挑事生非。这当真便是有无随军征战过的差别啊!对了,是我蠢笨了,当年娘娘在邯郸城为陛下打理城池的时候,夫人还在南阳老家绣花呢?” “耿将军,你这般说便是不对了。”邓禹冷冷道,“夫人毕竟乃贵人。” 阴丽华闻言心头终于放了心,方才邓禹的反应实在太过怪异。如今这般维护她,才应该是邓禹应有的反应。她心头一松,嘴角也噙了笑:这些子人都傻了?忘了邓禹是出身南地,与她阴家再亲近不过的氏族之人?如今刘秀叫邓禹为主将把持雒阳城安宁。又岂能让北地之人讨到便宜去? 她笑道:“邓大人谬赞。” 耿纯这些日子过去,已然深知邓禹是同自己一派之人。闻言也不怒,只道:“的确,多谢仲华老弟教诲,贵人岂是我们可以说的?” “是啊。”邓禹环视四周,发出一声冷笑来,“夫人在南阳,哪里是为了绣花之故?夫人那是因为身子不好之故。夫人曾数次同陛下致信想来寻陛下,却屡屡病倒不得成行。陛下还以为此生夫人都离不得南阳了呢。岂止,陛下在雒阳城安定后。夫人的‘身子’便瞬时康健了。来雒阳城快一载,竟再未再病过分毫。” 长秋宫中宫人闻言对阴丽华更为不齿。 这是哪里不对劲!!! 阴丽华闻言剧震,看向邓禹:‘不对,一定是我听错了,邓禹是我南地之人,是阴识知交好友。他怎么会说出那番话来?’ 葵女勾起一记冷笑,复又揉红了双眼,方转过身来:“娘娘有言,今日长秋宫内之事不得外传,不得有损夫人声名,请夫人速速带着八子离去。宫务之事还望夫人多多照拂!” ———— 终于送走了不相干的人。邓禹和耿纯却是再也忍不住:“我等能否拜见娘娘?” 葵女让了一步:“请二位大人随我来。” 郭圣通卧室之中,早已竖起一架屏风挡住了那卧榻。只隐隐约约能看出卧榻上有一人仰卧。 葵女对两人示意,便走到了卧榻之后。阿雨阿雪两个便自卧榻后出来。神情悲伤。 邓禹同耿纯见二婢女如此表情,心头便是一个激灵。 此时便听屏风之后葵女细声唤了数声:“娘娘醒来,二位大人已来了。” 随着她叫唤声越多,屏风外之人心便越发的沉重。 耿纯面色阴沉,一想到北地的优势便要就此折损,便恨得咬牙切词。而邓禹心情却更复杂。郭圣通啊……那个,在旬邑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女子,竟要折在这宫闱之争中吗?她不弱于任何男子,却生生折在了无知宫妇之手…… “哦。”屏风之后传来一声有些沙哑的应允。 废话,能不沙哑吗?她郭圣通为了演好这场戏已然半日不曾沾水,唇都干裂了。又那么久不说话躺着装哑巴,声音还能圆润清脆那才是见鬼了好么! “娘娘,我同邓大人来了。”耿纯听到她的声音忙对着屏风做了个揖。 而邓禹却像是傻了似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牢牢盯着那画着凤凰的屏风。 “劳军之事,还有望两位大人了,”郭圣通顿了一下,“莫要因我误了大事。军士们还等着呢。” “都何时了?你心头还念着这个?!”邓禹突然发声道,“你当真以为自己很是厉害?什么事都要操心?什么事都想插一脚?!” 耿纯等人闻言大骇。 “仲华老弟,”耿纯咂舌道,“你还不快给娘娘赔罪!” 邓禹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呵斥皇后娘娘不对? “赔罪?”邓禹冷笑一声,“为何要赔罪?一介妇人,怀有身孕却不思照料自己,反倒东想西想,整天有的没的。她自己尚且不爱惜自己,旁人又为何要……” “仲华老弟!”耿纯急的扯了扯他的衣袖,“别说了,别说了。你失态了!” 邓禹这才幡然醒悟:刚刚,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竟是他说的? 屏风之后的郭圣通也是诧异无比。少顷,她方道:“我,多谢邓大人关心了。” “哼!”邓禹一甩袖袍,“我可不是关心你!陛下走时,将这雒阳城的安危同娘娘的安危都交给了我邓禹!” 他说罢,心头豁然大悟:原是这般,怪不得他方才如此失态! 他挺直了身子道:“娘娘如今这般,恐心头仍不知悔,否则叫我等来,为何只字不提是何人害的娘娘?却口口声声还在说劳军之事。娘娘真是深明大义!只可怜我这个无辜之人,却因了娘娘之事,平白便要受牵连了!” 耿纯恍然大悟:“仲华兄,仲华兄原是因了职责之故所以失态?” “我能说什么?”郭圣通于屏风之后虚弱地轻笑一声,“我能说什么呢?邓大人,你说我身在此位,要说什么才好?” 邓禹倒退一步,一时心乱如麻:是啊,她那般聪慧的女子,定然是早已想清了利弊才如此隐忍,如此委屈自己…… 耿纯听得更加愤怒:“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当阴氏不再重要……可是,那时候呢?那时候南地是否又会来给明氏?耿纯自己说着也说不下去了。 “圣通还有一事请求两位大人,”郭圣通说了一半,又停顿了会儿,“万望两位大人莫要推辞。” “娘娘请讲。”耿纯道。 “圣通如今之事,传到陛下耳中,恐扰君心。”郭圣通道,“战事要紧,郭圣通不愿陛下为了此事,平生烦恼。” “娘娘如今知道念及陛下了?”邓禹声音刺耳异常,“娘娘如今知道有人会担忧了?若娘娘下次面临危险之时,多长点脑子……” 一旁耿纯眼疾手快,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娘娘恕罪,邓大人他……他绝无冒犯娘娘之意啊!” “无妨,”郭圣通道,“我知道邓大人是为我好。方才的一切,还请两位大人应允。” 耿纯一边努力捂着邓禹的嘴,不让他挣脱,一边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娘娘高义。娘娘高义!娘娘先好好休息,我等先行告辞!” 待邓禹和耿纯走后,葵女方扶起郭圣通来:“娘娘,这事儿若不让陛下知晓,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 “耿纯乃我北地之人,”郭圣通道,“邓禹又是谦谦君子,虽忠直眼中却不揉沙子。他二人答应了不告诉陛下,却未答应我不将此事说出去。” 的确,邓禹虽是忠直之臣,但他忠于刘秀却是因为,他最能够问鼎天下,且给这天下一个太平。因此,他可以自请褪去兵权,只做文臣。但他却不是迂腐之人。否则,当年在旬邑,他便该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不是在认清局势后,毅然和她结盟了。 如今,他既然已经同她结盟,且她并未做出有害天下,有害百姓之事。相反,阴丽华却做了对汉室子嗣不利的行为。那么对于邓禹来说,阴丽华此时纵有同他南地出身的亲厚身份,却也不是他要保之人了。 “娘娘是说?”葵女眼睛猛然睁大。 “我可什么都没说,”郭圣通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若是我精力充沛,我定让他们严实封锁消息,可惜,我如今身子却元气大伤了啊。” “是啊,娘娘元气大伤,”葵女叹息了一声,“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 直到走出长秋宫宫殿,耿纯才松了口气。 邓禹趁机挣脱开来:“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耿纯吼道,“我是在帮你,别忘了,她再怎样也是皇后娘娘,你担心被陛下责怪是无可厚非的。可是,你真的能管皇后娘娘的事吗?” 邓禹满腔怒火瞬时消散:“是啊,她是皇后娘娘啊。” “你终于想起来了!”耿纯道,“你方才在殿里说的那些话,任何一句传出去,都是大罪啊!” 邓禹没有说话。 “你说我是不是脑子坏了啊,”耿纯道,“你明明是南地之人,还同阴识关系不错,我却不趁机落井下石,还帮你。这样说来,我脑子还真是有病。” 邓禹仍是怔怔的站着。 “好吧,”耿纯叹息,“看到你我才觉得,其实脑子有病的是你。明明是南地之人,却还向着娘娘。刚刚还不分尊卑的……咦?你看着我是想干什么?打我?” “不,”邓禹道,“我们来商量下怎样将娘娘秘制的菜蔬给陛下送去之事吧。” “啊?”这话题转的太快,耿纯傻了。 “你不想替娘娘出气?” “啊?”耿纯一愣,便见邓禹已然往前走了。 他追了上去:“喂喂喂,你脑子真没坏掉?你是南地氏族,你是阴家好友,你是……” 几个宫人从他们身旁走过,忍不住叹息:“耿将军同邓大人关系真好。” “你笨啊,他们一个是南人,一个是北人,关系能好才怪!” “那怎么……” “他们是在逢场作戏啊!” ———— “那一个个人精都是在演戏呢!”江女道,“阳奉阴违的,夫人,咱们可不能饶了……” “你给我闭嘴!”阴丽华怒斥,“去,去告诉疱房,立刻,马上,必须快点吧山参煲做出来!” “夫人,山参并不适合给有孕之人,那许氏明显就是刁难……” “闭嘴!”阴丽华斥道,“我如何不知她是故意的?” 自离开长秋宫后,已逾七日。阴丽华拿到了曾梦寐以求的宫权,却发现,无论她要做什么,都是无果。长秋宫那日虽声扬封锁了留言,她却总觉得,汉宫中其他宫人也得知了长秋宫之事。不若,为何无论她要做什么都做不成?做什么,那些下贱的宫人都阳奉阴违呢? “郭圣通!”阴丽华冷笑,“你当真好算计!好算计!” “夫人!”侧殿一小黄门奔来,“许八子又晕过去了!” “快请太医令来!快!”阴丽华忙道。 “夫人,最好的太医令都在长秋宫啊,”江女道,“如今去哪儿找,找谁?” “去长秋宫,去长秋宫啊!”阴丽华迭声道,“快去长秋宫请太医令来啊,再有延误,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先要了你的命!” 如今她已同孱弱不堪的许八子命运相连,绑在了一起。 至少在刘秀回来之前,她都要保护好许八子同她腹中的孩子。若不然,刘秀定会以为是她心思有异,顾虑不周。 可这许八子身子却委实不争气,三天两头便是有流产之兆。偏偏,太医令告诉她,许八子之所以如此,乃之前身子受了大亏损。 阴丽华冲上去,将江女往外推搡:“你去,你去,当时便是你出主意让我折腾许八子的。你去!” 好不容易将婢女打发走了,她长叹一声,跌坐在地。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 雒阳城,湖阳公主府。 “大姐,你今日叫我来究竟所谓何事?”刘伯姬问道。 “你有没有听说,有没有听说,郭圣通将宫权交给丽华了?”刘黄道。 刘伯姬沉默了一瞬,方道:“这不是好事么。丽华可是我南地之人。” “好事?”刘黄看向刘伯姬,“你难道没听说,丽华之所以能接手宫权,是因为郭圣通见了红?郭圣之所以见了红,要保胎,是因为丽华带着个不成气候的宫人去长秋宫胡来?” 刘伯姬更加沉默,许久,她安慰刘黄:“大姐,那郭圣通腹中孩子不是没事么。而且,丽华也不是故意的。大姐莫忘了,丽华无论如何,都是我南地之人啊。” “什么北人南人!”刘黄指着她道,“你平素看的最清楚,如今我却是要问你,若郭圣通腹中孩子有何闪失,该如何是好?” “大姐!”刘伯姬道,“您还不懂吗?郭家势大。就算郭圣通生了皇子又如何?那皇子是决计不能继承皇位的,否则,一旦郭家独大……” “郭家独大又能有几人?”刘黄斥道,“郭家就算无法无天了,不过两人尔,就算算上真定王室。也不过再多十几口人。而阴家又有多少……” 刘伯姬沉默了会儿:“可阴家没有郭家那般势大根深,阴家好歹是我南地之人且丽华又……” “燕飞来,啄王孙。”刘黄叹息,“子嗣啊,伯姬,如此残害子嗣之事,你当真不觉得残忍吗?若放任下去,只怕又是一个赵飞燕。” “大姐你未免说的太骇人了。”刘伯姬一想到那传闻中的女人,便浑身一颤,“丽华,不至如此……” “伯姬,我不懂你们,你和文叔都很聪明。一件事能说出上千上万种理由来。可是,伯姬,你说句两心话,郭圣通入雒阳城后,可曾欺负过我们?可曾欺负过丽华?” 刘伯姬沉默再沉默。 “我不懂你说的什么大局,什么平衡之道,可是我觉得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对一个没有害过你的人下这种毒手,肯定是不对的。郭圣通此次说是伤了元气,长秋宫也锁了宫门。”刘黄叹息,“我只愿,郭圣通同她腹中孩子都能平安无事。伯姬,你同阴家也少些往来吧。” 刘伯姬一怔,看刘黄时,只见她已闭上眼了。 ———— 却说耿弇那边,自从得了郭圣通的指点。他轻松连破二城,如今却是守住临淄,闭门不出。只放话要拿下张步狠狠羞辱。 张步因了弟弟之败,又中了耿弇的激将法。便一怒之下,率军从剧县去往临淄,要同耿弇一决胜负。作为从未有过败绩的将领,张步是骄傲的。但他骄傲却并不自大,所以即使中了耿弇的激将法,他一怒之下要去临淄。却也保险起见,纠集了二十余万人同去。 刚到临淄,两军便立刻布阵交锋。耿弇先派了一支弱兵,为诱敌之策。张步果然上当,以为耿弇好欺。便趁胜攻入耿弇阵中。 君已入瓮。耿弇自然笑纳之。于是在刘秀到达临淄前,耿弇便双手奉上了这场漂漂亮亮的大仗。此战张步虽仍是逃脱,却已溃不成军。几乎赔光了将士,方才险险逃回自己的老窝剧县。 刘秀此时赶到,便做出喜悦万分的样子,在众将领面前,狠狠将耿弇夸奖一番。称其比韩信更胜一筹。可他心里头对这个不需要自己指挥,还能屡战屡胜的耿弇到底是什么想法,却是无人知晓了。 大军休整一番后,便开始攻打剧县。 一番大战后,双方陷入僵持之中。而正值此时,从雒阳而来的劳军之物,却到了。 押送物资的也是个熟人,曾经的河内郡寇恂。刘秀得知此物乃郭圣通特意为他所制时,自然骄傲万分。无论如何,国母为将士亲制劳军之物怎么传也都是美名。更何况,这物还树了张是为他而研制的大旗。 刘秀此时纵然是想到了日后的南北两地氏族该如何平衡,却也并不觉得这十几车菜蔬会有什么大影响。于是大手一挥,便命寇恂直接拉到火头军处,今夜给将士加餐了。 说实话,这菜蔬搁在平日还真不稀奇,可搁在初冬之时,却不一样,更遑论是在军营之中。 当将士夜用哺食发现里头竟有菜蔬时,好奇心自然引发起来。再随意一说,便扯到了郭圣通身上,将士中有的是当年打过铜马,或直接便是铜马军出身的。还有的却是刚刚加入不久的新兵。 一番八卦后,老兵自然将当年蓟城之事拿出来显摆炫耀。这一番闹腾,竟无意中,又为郭圣通增添了不少名声。 此事不提,只说寇恂此次押菜蔬而来,却还有别的事情。 他见人人都捧上了碗开始用食,便散了同来的军士,允其自行寻地用食。 不用多布置,这些人捧上了碗筷,随意找地一蹲后,便自然有军士上前问询郭圣通之事。这些人早已隐约知道了些宫内秘闻。可寇恂却在临行时特意强调不允许在路上提这事。军士们心头憋了一肚子气,如今便有了可以散的地方。 “你光知道皇后娘娘亲制菜蔬,却不知道,皇后娘娘如今是何境况。”一个被围坐在众人之中的军士叹息道。 “如何?我听闻咱们皇后娘娘生怀皇子哩。难道是生了?”有人道。 “莫提这事!”那军士一拍大腿道,“世上便是有这种女人,皇后娘娘一心为了咱们研制菜蔬,却有人一心要害娘娘!” “啊!是谁如此恶毒!”立刻便有人义愤填膺骂道。 寇恂无意中从这些人身后走过,唇角勾了勾,自从得知郭圣通出事后的心情终于好了些。他继续‘无意’地从其他军士身后走过…… 短短一日。郭圣通被阴丽华许八子等人所害的消息便飞快的传遍了军营。经过一夜的发酵后,变成了若干个走了样的版本。 但无论是哪个版本,始终不变的只有:郭娘娘是个大大的好人,阴氏人如其姓…… ———— 军营中的变化刘秀是过了几日才偶然发觉的。 “那里在做什么?”刘秀远远得见有几人同欺负一人,不由得问道。 身旁吴汉闻言便是一惊:“大胆!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群殴袍泽吗?” 刘秀便立刻走了过去,身后众人慌忙跟上。还未走到跟前,便听那被欺负人道:“我虽是宛城的,却离南阳甚远,同那阴氏并无丝毫关系!” “我却听说宛城离南阳骑马不消一日便能一个来回!”有人立刻拆穿了他的谎言,“宛城之人,同南阳之人有甚分别?” 周围人立刻起哄:“是哩,南阳人都无好人!你定也不是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刘秀额头青筋暴起,他也是南阳人…… 他身后的将领出身南阳的一时也气愤异常。 “那又如何?”那人见被人拆穿,干脆承认了,“可我的确不是南阳人,我当年还见过郭皇后。” 吴汉闻言立刻去看刘秀脸色,只见他脸色愈加不好。吴汉走上前去:“喂!你们在做甚?” 那些军士慌忙散开,却仍不服气道:“吴将军且与我们评评理。这汉子乃南阳人,他南阳出了阴氏那等子毒妇。将皇后娘娘害的险些没了孩子,如今卧床不起……” “你们说什么?”刘秀打断了他们的话,“再说一次方才的话!” 这些军士虽不认识刘秀,却被刘秀之势骇到,不敢再言。 此时,几个军士正好笑闹着走过,其中一个昂首挺胸很是骄傲:“我就是河北人氏,当年,我阿父还去给郭皇后家当过短工呢!” “是吗?是吗?”身后人声音中透出浓浓羡慕来。 “自然,”那汉子道,“只是那阴氏太过很毒,娘娘如此好的人,如今却被害的昏迷不醒,就连孩子也快要保不住了!” 刘秀只觉心跳如鼓,一时间,耳朵里头只剩了那两句:‘皇后娘娘险些没了孩子’‘皇后娘娘昏迷不醒,就连孩子也快要保不住了’! 他今年已然三十有二。却无半子,好不容易,郭圣通怀了孩子…… “给朕说清楚!”他吼道,“你们,一个个的给朕说清楚,什么叫做皇后的孩子快保不住了?给朕说清楚!说清楚!” 众人大骇,猛然一怔,继而慌忙跪倒山呼:“愿吾皇寿眉无疆!” ☆、第52章 ‘寿眉无疆!’ 刘秀发出一声嗤笑来:“寿眉?朕看是寿没了才对吧!” 他转头看向身后一干将领:“叫寇恂来!立刻!马上!” 闻言,立刻有人“诺!诺!” “连普通军士都知道的事,朕却从未听过只字片语。你们,你们,置朕于何地?”刘秀环视四周,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压迫。 一时之间,满地磕头声响,再无一人说话。 刘秀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方听有步履声急促而至:“陛下,陛下,寇大人到了。” 刘秀猛然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寇恂:“寇恂?寇大人?你好!你真的好啊!” “陛下!”寇恂跪倒在地,泣之,“臣有罪,臣该万死。可臣,却不能说啊!” 刘秀冲上去,一脚将他踹到在地,又补上几脚。寇恂忍住痛呼,只爬起来继续跪好:“陛下。” “寇大人的‘陛下’,朕不敢当!”刘秀怒道,“寇大人好思量,竟敢隐瞒朕这般事情!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啊!”寇恂泣道,“不是臣不说,是娘娘,皇后娘娘她不让臣说啊!娘娘说,若是陛下知道了她的事,心头烦忧,误了军机大事。她百死难赎其罪!因这大好的局势,乃我大汉儿郎一刀一枪,在战场浴血奋战得来。若为她一介妇人之故,延误了军机,岂不是要让鲜血白流!!陛下啊,陛下!” 寇恂说到最后竟连连磕头,直将额头磕破。 在场之人无不心叹,南地将领犹可忍,北地之人却人人泪沾衣裳。 刘秀心头更是巨震:“通儿。” 每当他为郭圣通做的事情感动不已时,郭圣通便又会做出让他更为感动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 他还记得,那一日,他在长秋宫外听她同侍女道,不爱他了。 那时候,他如此恐慌,竟破天荒的第一次,因为心头愁绪延误了政事。她不过是个女人啊,这后宫,这天下,哪个女人能拒绝他,哪个女人不争先恐后要奉上自己的真心?可他那时候为何却为她如此心慌意乱? 刘秀如今想起,却终于隐约懂得:因为这天下,除了郭圣通,除了她,再无哪个女人能这般,能如此对他。 “通儿,你当真是嘴硬啊。”他叹息,泪水却模糊了眼:这样的郭圣通,这样为他事事为他着想的郭圣通,她怎可能不爱他了? “告诉我,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了?”刘秀问。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臣不能说啊!” “不说便斩!”刘秀大手一挥,“来人!” 当即便有两个军士应声而出。寇恂百般无奈,朝着雒阳城方向再次磕头:“娘娘,我寇恂对不起您的嘱托,对不起您的良苦用心!” 他抹了抹脸,方道:“陛下,臣说完此事,便已食言。臣唯求陛下能善待臣之妻儿。事情是这样的……” 寇恂的话自然是官方之不能再官方,对长秋宫那日之事并未过多提及。只道:“如今长秋宫宫门已封,人人自危。太医令守在长秋宫偏殿,寸步不离。幸得娘娘在出事前便以临盆在即为由,将宫务已交给了阴夫人。如今后宫想来应无大乱。” 他这话说的很是公正,并无任何猜测之言。只道阴丽华突然带着许八子去长秋宫看望郭圣通。不知为何郭圣通便出了事,许八子也被查出有孕。可在场的都不说傻子。寇恂看似什么都没有说,但其实什么都说了。 “临行前,耿纯将军特意嘱咐我,再三说娘娘不欲让陛下烦心,万不能将消息让陛下知道。如今,我已食言,无言苟活于世了!”寇恂说完,突然站起身朝着一棵树猛撞过去。 “拦住他!”刘秀忙喊。 一个军士跳了起来,冲过去要拦,却被寇恂一头撞在了腹部。顿时疼的呲牙咧嘴。而寇恂用力过猛,竟晕了过去。 另一军士上前,查看寇恂伤势,便道:“寇大人眼下有很深的黑色,眼中布满红丝。想来已多日不曾休息过了。如今却是睡熟了。” 吴汉走过去看了看:“果然是睡熟了。” 一时间,众人脸色变化各异。 “寇恂,”刘秀叹息,“真君子也。” 真君子,明明知道此事不妥,却因答应了别人,故守口如瓶。不得已说出事实,便以死明志。更何况,寇恂此时身体状况,无不在向刘秀说明,他曾有多煎熬。 ———— 吴汉跪坐在帐中。 “子颜,”贾复突然叫他,“你也说说你的想法。” 吴汉看向贾复一笑:“我不擅长这些,你们商量吧。” 岑彭道:“我们已然商量出来了,阴氏恐再难翻身,为今之计,只能再送一个南阳氏族贵女入宫了。” 吴汉闻言冷笑而起:“陛下未曾开口,阴氏女还是夫人。你们如此急不可耐要送新人入宫,难道想让南地氏族在汉宫独大?其心可诛!” 贾复等人互相看看,继而叹息:“子颜,你真以为陛下心头还有阴氏女吗?” 吴汉心头清明,却道:“如何没有?陛下曾言,‘娶妻当娶阴丽华啊’!” “那又如何?”贾复叹息,“人是会变得。” “且,阴氏女怎敌得过郭氏?”岑彭附合道,“她如今已然落了下乘。再也比不过郭氏了。若我南地还一心指着阴氏女。只怕……” “前景堪忧啊!”陈俊道,“阴氏女千算万算,却漏算了陛下。一子行错,满盘落索……” ———— 刘秀独坐帐中,心乱如麻。 他知道,郭圣通又说对了,他应该以大局为重。可是,她腹中的是他的长子啊。那个,他满心期待的孩子。如今呢,寇恂说,她元气大伤了,孩子恐也有损。 阴丽华,那个记忆中如此美好的女子,她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如此…… “陛下!陛下!耿弇将军已破剧县!”帐外亲卫急奔而来喊道。 刘秀猛然站起,出得帐来:“已破剧县?好!张步可有擒到?” ———— 刘秀等人还在为雒阳城之事议论纷纷时。 耿弇却仍带兵冲锋在第一线攻打张步。终于,张步再也顶不住攻势,弃城逃往平寿县。刘秀此时无心再战,便派人送了诏书去,招降张步。 张步此番已然再无战心,刘秀诏书一至,便率军出城投降。受封安丘侯。而他及其家人,则将全部迁往雒阳城‘养老’。 ———— 张步已降,刘永便再也不足为虑。 刘秀将耿弇留下攻打已如拔牙之虎的刘永,又让吴汉等人各回自己的战场。便率着初时带出雒阳城的那只军队。轻车简行回了雒阳城。 而此时的雒阳城内,汉宫长秋宫中。一声婴啼之后,喜极而泣的之人,便迎出了稳婆和葵女。 “大喜,大喜!”那稳婆声音有些不稳,“娘娘喜诞皇子,母子皆安!” 葵女紧紧抱着孩子,脸上也绽出笑容来:“速命人报耿将军,邓大人,娘娘喜诞皇子。请两位大人速速派人禀告陛下!” ———— “夫人,夫人!”江女匆匆行来,“长秋宫中诞下皇长子,母子均安!” ‘哐当’阴丽华手中陶碗滑落,碎成几瓣。 “夫人,夫人!”小黄门急急来报,“许八子又吐了!” 阴丽华茫然站起身来,她眼眶下一片青黑,眼中红丝纵横:“快,快去请太医令,不,扶我去看看八子。” “夫人,长秋宫那头……”江女问,“我们要不要……” “要如何?”阴丽华笑容凄凉,“我已经行错了一步了,如今,多做多错啊!” 那时,她以为摆在她面前的是个天大的机遇。如今,却知道那不过是被伪装成机遇的深渊。一步踏错,再也无法回头。如今只望,只望刘秀看在她如此辛苦可怜的份上,能不再追究她的过错吧…… “去许八子那里,”阴丽华道,“去许八子那里,如今要守好许八子。她的肚子,绝对不能出任何的差错!江女,江女,你去找我大兄阴识。请他尽快进宫与我相见!” 到如今,她再也熬不住,必须向阴识服软求策了! ———— ‘哐’ 邓禹手中竹刀落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看向那报信的小黄门:“你说,娘娘生了?” 那小黄门喜道:“娘娘生了皇长子!” “太医令去了吗?”他问。 “太医令?”小黄门一愣,继而大悟,“娘娘母子均安,母子均安啊!” 邓禹站起身来,衣料猎猎作响:“此乃大喜之事!耿将军可已知晓?对了!应当赶快禀告陛下!” 他复又坐下,拿起另一把竹刀:“理当我亲手隽书报之。” 他拿着竹刀,一笔一划在竹简上刻下喜讯。直至最后一笔—— “大人,您的手流血了!可是竹刀伤了手?”小黄门道。 “无妨,”他将竹简卷好,唤道,“邓成!将这竹简亲送临淄城,亲手交给陛下!” ———— 邓成离开雒阳城没多久便遇上了刘秀大军。 他立刻禀明身份,将竹简献于刘秀。刘秀于马上阅其竹简,继而,喜悦万分。众将士难免侧目。刘秀喜道:“皇后娘娘产下皇长子!国之大幸,国之大幸啊!”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邓成并不知在临淄城中发生过的事情。只觉莫名,为何那些将士都如何欣喜若狂。但这总归是一件极好之事。 “传令三军,加快速度。疾行至雒阳城!”刘秀厉声道。 身后众将士听命,一时群情激昂:“诺!” ———— 长秋宫中迎来了第一批访客。 郭主带着儿子郭况见到了刚刚出生三日,还有些红皱的小皇子。 这孩子脾气甚好,怎么逗弄都不哭,只格格笑,讨喜的很。郭况看的眼馋,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来:“阿母给我抱抱。” “你毛毛躁躁没个定性,若摔着他怎好?”郭主将小皇子抱的紧紧地,舍不得给儿子。 “阿母,”郭况道,“人都说外甥像舅,你让我抱着他,你也好对比对比他和我哪点儿像。” 见儿子连这等浑话都说出来了,郭主轻啐一声:“竟浑说,他哪儿像你?光看这脾气,这脸,可都比你好多了。” 她话虽这般说,却还是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到了郭况怀中,并教他如何抱孩子:“对,你左臂再高一些,轻轻托着他的头……别太僵硬,放松一点……” 等郭况好不容易用正确的姿势抱住了小皇子,竟依然满头大汗了。 “阿母,还是您厉害。”郭况赞道。 “我当年为了抱你和你阿姐,也这般学过一番,”郭主慈爱的逗着小皇子笑,“哪有人天生什么都会的?” “阿母。”郭况闻言鼻头一酸,“儿让您辛苦了,儿懵懂无知活了那么多年,幸得你和阿姐将儿敲醒。” “嘘——”郭主道,“瞧,他打哈欠了,他闭眼睛了,恐是困了?……小声些,别吵了他。葵女,葵女,将你小主子抱下去安歇。” “诺。”葵女上前从郭况怀中接过了小皇子。 “郭主,娘娘请您进去。”阿露走了出来道。 “我去看小皇子。”郭况说,然后跟着葵女走了出去。 ———— 郭主进了郭圣通的卧房,阿露几人便自觉走下去守着。 “通儿还好?”郭主急急走过去,跪坐在女儿榻前,“你吓坏阿母了,吓坏阿母了。那阴氏许氏值得你演这场戏?阿母在宫外听到你出事的时候,差点厥过去。幸好你叫人告诉阿母实情。通儿啊通儿,你下次不可再如此逞能。不管如何,你永远不能拿自己冒险。没有人值得你拿自己冒险,阴丽华不值,刘秀更不值。” “诺,诺。”郭圣通道,“阿母说对。” “每次都说我说的对,却从来不肯听。你啊,翅膀硬了便要飞了,算了,算了,阿母不强求你。毕竟,阿母不是你,或许那是你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了。”郭主道,“好了,以后无论你做什么阿母都支持。只有一点,做事前先想清楚利害。” 郭主说的轻松,内心却早已下了决心。若真有一日郭圣通行差就错,她大不了拼上所有为她复仇,再随她而去。 就是这般,她上一世就是这般娇养了两个孩子。无论何时,她始终都是那个对自己心狠,对孩子不断退步的女人。 谁说郭主没有弱点啊?她的弱点曾是郭昌,后来便是她的这一双子女。若不然,她完全可以再郭昌去后再嫁…… “阿母。”郭圣通鼻头一酸,“您太娇惯我了。” “我不娇惯你娇惯谁去?”郭主道,“你如今也做了阿母,便明白,身为人家母亲的,若是孩子需要,连命都可以给。我何尝不知道我这样不对?只是,我对着你们两个,始终下不了狠心。护不住你,让你嫁了那……已是我的不对。让你阿弟去南地受了那般伤痛,也是我失虑。纵是娇养娇惯又怎的?你那么懂事,我只怕你受委屈。” “阿母。”郭圣通鼻头一酸,泪水便落了出来。 “傻孩子,哭什么?月子里不要这般,伤身子啊!”郭主连忙上前为她拭泪,“你以后便好好养着小皇子。别和阿母学,阿母这样不对。前些年真的把你阿弟都教坏了。” “阿母怎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好的。” “阿母护不住你们啊!”郭主闻言落泪,却又怕女儿看到不好,只能上前为她为她掖被,将泪偷偷拭去。 ———— 正当郭主与女儿互诉衷肠时,阴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卧房中,邓氏正帮阴识穿衣,她看着憔悴不已的夫君叹息了一声:“夫君,你身子未好,让妾身替你去见那人吧。” “咳咳,”阴识握拳咳嗽不已,“无妨,无妨,该人来自漪澜殿中,想是夫人有什么事要我……咳咳。” 他咳势甚猛,却急急出了房间:“你别来,且歇一歇。” 眼下一团青黑的邓氏闻言热泪夺眶而出:“诺。诺。” 待夫君离开后,她方一下子扑倒在四方榻上,痛哭起来:“天啦,这都是造了什么孽!我夫妇二人究竟是为何才惹了那样……” “夫人!夫人!”有人急急敲门,“老夫人又寻死了!” 邓氏镇定地从榻上起身,理了理衣衫:“哦,这次又是什么死法?” “是撞墙,”那婢子也稳定了点儿,“老夫人说要出去。” “夫人夫人!”又有人急急而来,是管家的声音,“夫人快去看看吧!三郎君不知从何处听到今日有漪澜殿宫人来,竟开始大叫大嚷,说要进宫去求阴夫人,求陛下给他一个公道。老夫人听了也开始吵。如今我先封了院子,不让人靠近,可他们声音那般大,若是被合院仆从听了,难保没有异心的,这话若是传出去……” 邓氏立刻开门,动作飞快:“管家快带我去!” 一行人匆匆而行,还未至幽深院落,便听阴就骂道:“阴识你这个狗娘养的!强行关了我同阿母,如今阿姐派人来了!定是要拿你问罪!哈哈哈!我要去告诉阿姐!去告诉陛下!告你阴识……” “对!对!对!老身也要去告你阴识不孝!还有邓氏你这个下.贱的娼.妇。老身要让陛下,让丽华狠狠地……” 邓氏跺了跺脚:“去!堵了他们的嘴,绑起来!” “这——”管家吓了一跳。 “快去!夫人派宫人私自出宫之事,若是传出去,我阴家,阴家就完了啊!”邓氏跺脚斥道。 “诺,诺!可是夫人……”管家慌忙应允,他还想说什么,却见邓氏已然晕倒在地,“夫人!夫人!您醒醒啊!” ———— 雒阳城外。 郭香寒钻出了牛车,看着这气势恢宏的雒阳城:“这便是雒阳城了?” 阴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郭娘子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不成?竟连这个也要惊呼!” “纵没见过世面,我也是天子堂姐!”郭香寒挺了挺胸,“不是说要先去你们阴府吗?还不快走!” 阴明看不惯她这副样子,却碍于大事,不得不忍。他深呼吸了几次,方冷笑道:“郭娘子待会儿莫惊掉了眼珠子。我阴家端是繁华富贵的很!” 郭香寒听了这句心头便是一动,眼中闪过贪婪之色,口中却道:“吹什么牛!我郭家在河北乃首富!我什么没见过!” “身为首富的是姓郭,”阴明笑道,“却仿佛与你无甚关联。你一家不就是那吸血蛭?!” 秦氏听的骇怕,只弱弱的喊了声:“寒儿,别说了,别说了可以吗?” 郭香寒也一心想见识下阴家的繁华,如今有了台阶下,自然不愿意同阴明多耗:“哼!本娘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同你计较了!快些行车!我倒是要看看你说的繁华是不是名不副实!” ※※※----小剧场-------- “若有来世,你可愿再见我?”酒酣耳热,他终于趁着醉意问了这句话。 “再见你做何?再使刘秀娶我?再毁我一生?再诱我相离?” “你…!”他几欲拂袖而去。 对面的人只是伸手再给他满上一碗酒,“但若我今世魂归,必不饮那奈何之汤,原来世伴君而去,天涯海角,再不相离。” ☆、第53章 阴识强撑着病体到了前殿,便见那宫人伏身跪倒行了个大礼:“家主,夫人请您速速进宫啊!” 阴识愣了一下,方定睛瞧去,却是吓了一跳:“江女?!” 他向四周看看,确认无人听到他那句唤,方道:“你如何出宫了?” 江女是丽华带入宫的心腹婢女,如今她却亲自出宫……难道宫内形势已经如此糟糕了! 阴识虽是病中,精力有所不怠,但对于宫中之事却并未放松过关注。 阴丽华棋差一招之事他是有所耳闻的。但他却觉得,是错招却也能作为机遇。他想求见阴丽华,却被邓氏阻住,邓氏劝他,阴丽华与他关系本就不好。且阴丽华聪明,他能想到的她多半也能想到。还不如安心养病。可是如今看这形势…… “夫人那头到底是如何了?”阴识只觉太阳穴突突突跳个不停,慌忙用手按了按。 江女伏在地上,将宫内形势一一诉来:“……夫人如今憔悴不堪,公权在手犹如无物,许八子身子又时常出事。夫人……夫人请家主进宫,请家主速速进宫商议啊!” 阴识眼前一黑,方忙扶住扶手:“竟……竟如此糟糕!她!拿到宫权后,竟先去顾了许八子?!拿到宫权第一要事便是要封锁长秋宫宫人,让其不得出啊!有风声起,便该杀一儆百。她却做了妇人之仁。那宫权在手,能做之事万千!她却……却什么都不做!” 他恨不得抓着阴丽华狠狠摇醒她:许八子你教给别人看管不行?许八子纵然是死了,你找个替罪羊不行?你到时候对着刘秀负荆请罪不行?却偏偏要为一个女人扰乱全盘计划? 阴识其实很明白阴丽华的心理:她不过要一个贤惠的名头。 蠢妇!蠢妇!纵是许八子死了,你只推说是因为宫务太杂乱一时忽略,说不定还能将责任分摊一些给将宫权交给她暂管的郭圣通呢! 阴识气的浑身颤抖:“怎……如此之?名声还不是人说出来的?” 江女跪在下头忍不住问:“家主若此时方便,可否进宫?我带了小黄门的衣服来。” 阴识心知此时已然再也等不得,便点了点头。闭门换了衣,江女为其收拢刚脱下的衣物,入手便是一片湿沉汗渍。她‘呀’地叫出声来,这才仔细打量阴识。见其病容,且满额汗水。顿时心头一滞:“家主您……” “还不快走?”阴识看了她一眼。 江女慌忙放下衣物,应了一声。 刚要走出,却见管家步履匆匆而至:“家主,家主!” 江女忙上前开了门。 管家看见阴识身上之衣,先是一愣,继而立刻道:“家主,家主,夫人晕倒了。” 阴识闻言倒退一步,险些要栽倒在地,江女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死死撑住他。 阴识闭了闭眼:“无妨,管家,夫人因何晕倒?” 管家看了看江女,只道:“夫人去了后院。” 阴识明白了,他眼泪涌出:“夫人……夫人……去给夫人请个大夫吧。” “诺,诺,”管家点头,“家主可要去看看夫人?” 阴识看了看管家,再看了看江女,终于摇了摇头:“已然申时,酉时末宫门便要落锁。夫人托付于你,我先进宫。” 江女赶紧扶着他往外走。阴识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了看管家,低头,泪水便低落到了履上…… ———— 阴识同江女从后门而出,还未至后门,便听得一阵争吵。 “喂。这便是你家待客之道?竟让我从后门进去?” “寒儿,别说了好吗?” “为什么不说?我偏要说?!不是说是我阿兄的好友么?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堂姐。居然让我走后门进?哼!”那女子声音越发跋扈起来。 “皇后娘娘的堂姐?”江女吓了一跳。 阴识按了按太阳穴。终于想了起来:这大概便是那个郭江的妹妹了?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妹啊。 “郭娘子,”阴明怕事情闹大,忙劝道,“那前门真是不方便,郭娘子便降尊纡贵一次……” “哈!你此时倒是不敢说我不好了?”那女子声音中透出浓浓地自满来,“我不要,我需得从前门入,绝不掉了这份体面!” 阴识打起精神走了出去,便看到了外头有一身着簇新浅蓝衣衫的女子,女子头上插着好几支簇新的金簪,脸上涂着脂粉。此时双手叉腰,站在牛车跟前同阴明争吵,旁边有一身着簇新衣衫,却形容拘谨的老妇人,想来应是她的仆从。那仆从现伸着手,站在中间,看看那女子又看看阴明,表情十分不安。 “这便是郭江之妹?”阴识觉得头更疼了。如此其貌不扬且行为粗鄙之女,真是郭圣通的对手? “家主!”阴明听着阴识的声音,忙转身,却在看到阴识之时,骇了一跳:“家主何以如此?” 阴识低头便是一阵猛咳。好不容易直起腰来,却又出了一身薄汗。 “我是郭香寒,我听着浑汉子叫你家主,你既然是家主,为何叫我从后门入?”郭香寒看向阴识,愤怒无比,“你可知我是谁?” “这娘子乃是皇后娘娘的堂姐,郭江之妹郭香寒。”阴明赶紧道。 阴识闻言,头更疼了。江女赶忙架住他。 “娘子,”阴识笑道,从怀中摸出准备好要给进宫门禁卫的荷包,“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娘子笑纳。” 郭香寒眼神一亮,过去便抢了过来,打开一看,见里头分量不少,便笑了:“无妨无妨,且让我从前门入府便可。” “这——”阴明一愣。 “娘子,前门却又不妥,你看我这个家主都是从后门出来的。”阴识笑道。 郭香寒收了荷包,又听他说的极为有理,方瘪了瘪嘴:“那好吧,不过家主啊,你穿成这样子要去干什么?” 阴识一愣,继而笑道:“娘子可听说过微服出访?” 他话虽这样说,心头却是想,这郭香寒,到底要不要留下? 郭香寒挥了挥手:“我晓得,我也扮成过郎君模样偷偷溜出去,走吧走吧,我困了,要去歇歇。” 阴识松了口气:“娘子好生歇着,若有事,吩咐管家即可。” ———— 郭香寒等人进了阴府,住进了客房。 她却是闲不住的,便偷偷左看右看,到处溜达,想看看有无遗财可捡。这一溜达,便进了后院。 阴明将郭家两母女送至阴家,便要准备启程再回河北。管家将大夫送出阴府,便撞上了等候他多时的阴明。 阴明同他交接了一番事务,说到郭氏母女时,便有人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人看到阴明带回来的那个娘子闯进了三郎君的屋子!” 两人齐齐一愣,继而发足狂奔向后院跑去。 ———— 正要推开阴就屋门,却听里头传来阵阵大笑—— “不错不错!”阴就嘴中塞布已去,如今正大笑道,“你说的对!那些人就是如此无耻,下贱!哈哈哈!” “就是这样,你说我什么都不比那郭圣通差,她能做皇后,我为什么不能?”郭香寒豪气冲天道。 “对!你说那阴识不过就是比我先出生了几年,他能做家主,我为什么不行?”阴就跟着喊道。 “所以我要做皇后!” “不错不错!”阴就道,“我不仅要做家主,我还要做大司马!” “大司马?”郭香寒鄙夷,“那你见了我还得下跪!” 阴就脸一板:“那我就做皇帝去,让你给我跪下!” 管家吓得腿软。还是阴明一脚踹开了门,便见里头,阴就被缚着双手双腿,放在榻上,郭香寒跪坐在小几前一边大談几上饮食,一边做出拍桌状,仿佛是想要继续说些什么…… “三郎君啊!”备受折磨的管家终于受不住,腿一软泪便流了下来,“三郎君啊,您方才那话,那话若是传出去……阴家!阴家啊!” ———— 却说阴家如今病倒一片,余下身子康健的偏都是祸头子,直愁断了管家等忠仆的头。 而湖阳公主府,却是套好了牛车,便要往宫门赶去。 刘黄手边折着方才才终于收线缝好的婴儿之物。她的手艺不算很好,只是针脚细密,一眼便能看出做小衣之人用心。 刘伯姬却是高价买了山参,准备作为礼物送给郭圣通。 两姐妹同车而坐,却极少再说话。不同的见解,使她们之间渐渐有了沟壑。刘黄不懂刘伯姬的政见有多要紧,她心头只是有些堵,觉得再如何,都不该为了什么大局,舍弃一切。甚至不管阴丽华有无真的害过孩子,都继续力挺她。 她是南地之人不假,在郭圣通和阴丽华之间她还是更偏重阴丽华一些这也不假。可在孩子的事情上。她却始终无法释然。 刘伯姬看着不断用手摩挲婴儿小衣的大姐,叹了口气,将口中所谓的局势之谈尽数咽下。 说实话,就她个人而言,在阴丽华和郭圣通之间更喜欢郭圣通一些。阴丽华此人有时候所作所为实在有些矫揉造作。可能怎么办呢?她的丈夫李通也是南地之人,且同阴兴关系甚笃。她的儿子,她……她已同南地氏族利益牢牢绑在一起。 所以,阴丽华必须留!只有阴丽华为后,她的利益才能最大化。 这般想着,刘伯姬的手便越发攒紧:郭圣通,你若是南地之人该多好? ———— 已然未时末。郭主自郭圣通的卧房出来,便去偏殿看望小皇子。 刚至偏殿,便见自家傻儿子跪坐在小皇子暖和的小榻跟前,傻兮兮的。 郭主心头一软,便想起,自家的傻儿子,如今也是13了。再过一两年,便可以娶妻生子。当年的那小小的孩子,如今竟已长成如斯模样。 “况儿,”郭主道,“还在发呆?” “阿母,”郭况转身声音小小的,“阿母,他在吐泡泡。” 郭主心头更软,却斥道:“吐泡泡?他是你外甥,可不是小鱼。” 她虽这样说,却还是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只见小皇子睡在那里,他的脖子上,挂着郭况自幼未曾离过身的麒麟软玉,那麒麟下头,还刻着郭况的名字呢。小皇子睡得很熟,小嘴一张一合之间果然便有泡泡出现。而郭况便每逢有泡泡张开时,便伸手戳破。 “淘气!”郭主伸手打开了他作乱的手,“你要喜欢孩子,过一两年,自己生一个去玩。” “不要,”郭况道,“我就喜欢他。” “好了,今日入宫已然很久,咱们该出去了。免得以后有人说你阿姐治宫不严,常使外戚出入宫闱。”郭主轻声道。 郭况遗憾地看了眼小皇子:“阿母,你说我们能将他抱回去养几日吗?” 郭主伸手揪住他的耳朵便拖出去:“给我回去,你竟敢这样乱想?” 郭况捂着嘴努力不呼出声来,只看向那榻上睡的正香的孩子:小家伙,我可你是舅舅,你要是敢不记得我了,我一定揍你屁股…… ———— 郭主同郭况出了长秋宫,往宫门而去。 “阿母,若阿姐能嫁在平常人家就好了。”郭况低声道。 “是啊,”郭主走在这汉宫中,却只觉得彻骨寒冷。她紧了紧衣物,“走吧。” “阿母,你说小皇子以后长大了,我能不能当他相傅?”郭况又道。 郭主嘴中一阵苦涩:“莫,莫。你仍是装傻充楞的好,这般陛下便不会对我郭家有戒心。外戚势大,终归不是好的。” 两人一阵沉默,相顾无言。 突然—— “阿母!你看那人!”郭况指着两个相扶搀扶的小黄门道,“你看那人的背影,我似乎是在哪儿见过!” 郭主抬头看了一眼,却瞧不出所以然来。 郭况冥思苦想突然道:“是阴氏兄弟!肯定不是阴就,却不知到底是阴兴还是阴识!他入宫要做什么?阿母!是不是要对我阿姐不利?” 郭主也皱了眉头看去。 片刻,她伸手将落后自己身后几步的婢女招至身前:“那方向是漪澜殿乎?” 婢子抬头仔细辨认了一下,低头道:“郭主,正是漪澜殿。” ———— 刘黄同刘伯姬至长秋宫时,已然酉时正了。 小皇子正好醒来,长秋宫中便充满了稚童欢笑声。刘黄抱着兔毛做的小衣站在长秋宫殿门口,听着里头的欢笑,一时泪流满面。 “大姐,”刘伯姬回头看她,她的山参被婢女捧在手上,“大姐,怎么不走?” “伯姬!”刘黄叫道,“伯姬你听,你听啊。里头是小皇子在笑。” 刘伯姬侧耳听了听,便拖着刘黄进去。 小皇子刚刚吃过奶,如今正被葵女抱着,要往郭圣通卧房去。 “让我看看,”刘伯姬道,然后同刘黄一起上前看那孩子。看了会儿,刘伯姬松了口气,“是个康健的孩子。” “他长的同文叔很像很像。”刘黄泪眼模糊,“我可以抱一抱他吗?” 葵女有些犹豫,她正想拒绝时,便又见刘黄将刘伯姬往身后拉,“我们刚刚从外头进来,身上寒的很。你快把孩子抱离我们远些。” 葵女见有台阶可下,忙应了一声,将孩子抱了进去。 “是个康健的孩子,大姐看到了便能放心了把。”刘伯姬笑道。 “是这孩子命大福大,”刘黄道,“他长的很好,比我庆儿长的壮,很好。” 刘黄沉浸在欣喜中,待觉得自身暖和了些,便急急要进去看小皇子了。 ———— 刘黄所备的礼物并不华贵,却新意十足。郭圣通满脸病容地看了刘黄亲手缝制的小衣,心头便是一暖:她的疆儿,此生竟能得到刘家人的承认了。 “大姐可愿意抱抱他?”她虚弱地指了指孩子。 刘黄闻言,立刻喜形于色:“我……我可以抱抱他?” 葵女将孩子交到刘黄怀中,她立刻抱住,看着他的小脸,脸上也绽开了笑容:“他很好,很康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真好,真好。” 而刘伯姬那头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郭圣通。郭圣通看了她送的礼物,也笑着谢过了她。并让葵女将准备好的药酒取出来赠给了她:“我听闻妹夫身上有些旧伤,这药酒时常涂抹,可以减轻陈年伤痛。文叔便用过,效果极好。” 刘伯姬便谢过了。 葵女将她赠的山参拿出去,漫不经心给了阿风:“放好,留着给娘娘做膳吃。” 阿风看了看那山参,不过百年而已。便接了过来,转身去了自己的小屋。她屋里头装满做药膳的材料。打开一个大箱子,里头满是四五百年的山参。她随意找了个角落将那看上去格外寒酸的山参一搁,合上了箱子。 这头刘黄逗弄了会儿小皇子,累得手臂酸疼却仍不肯放下。直到觉得实在受不住了才慌忙叫过葵女:“快抱好他,当心摔着。” 葵女抱了小皇子进去。再出来却是给他换上了刘黄亲手做的小衣。 刘黄感动万分,仔细去看,见那小衣却有些小了:“我回去便重新做一件,没料到他长的这般好,竟不合身了。” “大姐若是要做,能否用雪狐皮子做?”郭圣通并没有拒绝她,“阿弟特意收了雪狐皮子来,那皮子看上去极其柔软。我如今卧病在床不能做针线。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 刘黄闻言连连点头:“我来,我做。我针线虽有些生疏,但一定检查的细细的,绝不咯伤了他!雪狐皮子是好东西,我只听说过,却没见过。那东西暖和,正适合给他做衣裳。” “大姐懂得自然是多的,我只知道雪狐皮子柔软,却不知在御寒上还有这等功效。”郭圣通虚弱地笑道。 “你身子不好,这次又这般拼命生了他。他长大了须得好好孝顺你才好。那雪狐皮子,我也只是听过,如今倒是可以见到了。”刘黄见她难受的很,连忙劝道,“你莫要费神,要是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定要同我说,莫见外。” “和大姐自然是不见外的,做衣服的事情不就托付给大姐了吗?”郭圣通笑道。 “还有别的也尽可以找我,”刘黄道,“他如今才出生几日。照顾他的人是怎么找的?可靠吗?” 刘伯姬在一旁坐着,便见刘黄和郭圣通就育儿心得开始聊上,越聊便越是投机。她脸上带着笑容,心头却沉重无比:大姐,大姐这竟是完全要站在郭圣通这一方了…… 刘黄虽然不聪明,但作为长姐却是极好。特别是因为自幼丧父,后面的弟、妹其实都是刘母同刘黄一起拉扯大的。所以,对于刘秀而言,刘黄的影响力并不弱于刘伯姬。 甚至,因为刘伯姬太过聪慧。不如刘黄直爽,所以在有些事上,刘秀信任刘黄更甚刘伯姬。 刘伯姬自然是知道刘秀心思的。所以刘黄的态度她一直在争取。可如今…… ———— 李通回到家时,便见刘伯姬满面愁容。 他自己心头有事,便也叹气一声。 “怎么了?”刘伯姬立刻起身过来,“何事忧愁?” “贾复命人送信给我,说他们商议后决定,南地再送一位贵女入宫……”李通道。 “怎么会?”刘伯姬睁大了眼,“他们想要放弃丽华?” 对于南地氏族而言,获宠的是阴氏还是其他女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获宠之人,必须是南地贵女!而今决意再送一位贵女进去,岂不是说,他们要放弃阴丽华了? 李通听了刘伯姬的话,便再叹一声:“是耶,我李家不可能再送贵女入宫。与其他氏族中,唯独阴家关系最好。如今若让他们再送贵女入宫,就算获了宠,那荣耀却也不能再让我李家分了。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绪儿……” 提起爱子,刘伯姬眼神也是一变:“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再送南地贵女入宫!” 李通眼睛一亮:“的确如此,可怎生是好?大姐可否帮忙说话?” 刘伯姬闻言凄笑摇头:“今日我与大姐去了长秋宫看小皇子。郭氏病重,脸色难看,的确是伤了大元气。大姐原本就喜欢孩子,见了她这模样再看看她拼死生下的皇子如此康健,心头更是偏了。” “不过是个稚子。”李通道。 “你如今若去湖阳公主府,必不得见大姐。” “为何?”李通疑惑道。 “大姐为小皇子裁衣正忙,”刘伯姬指了指几上酒瓶,“此乃郭氏予我回礼。药酒一瓶。你道她予了大姐什么?” “不知。”李通道。 “雪狐皮一张,夜明珠一颗。”刘伯姬道,“她将小皇子衣物托付大姐料理。大姐必再为小皇子亲手裁衣啊。便是那夜明珠,也说是因了晚上做针线,灯火不明恐针脚不密,大姐才收了的。” 李通闻言大骇:“既如此,既如此……” “既已如此,只能我去求陛下了。”刘伯姬道,她目光坚定,“为了绪儿,为了李家。我便是死,也要让兄长再幸丽华!” ☆、第54章 阴识是在酉时末离宫的。 上了等候多时的牛车,他一下子便瘫倒在了牛车之上。 “家主,家主,”赶车的仆从问道,“是否回去?” 阴识摊在牛车上,强笑了笑:“回府。” 那人便应了一声,驾车往阴府而去。 宫中形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阴丽华虽然聪慧,但她却爱犯聪明人最容易犯的大错:把别人当做傻子。 先是低估了许八子的实力,漠视了她的存在,后又因她未有葵水便疑心她有子。还弄出个折腾人的法子……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甚至,将许八子带到长秋宫,都不算什么! 她的错,却是拿到宫权的那一刻。中了郭氏女的阴谋诡计,将注意力重心转移到了许八子身上。白白的耽误了良机。 一步错,步步错…… 阴识叹息一声,只觉得今年的初冬是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瑟缩了一下。便想起阴府中,那个同阴丽华一样满脸憔悴和疲惫的女子来:“兰芷啊。” 为了他,为了阴家,她的嫁妆几乎被掏空。为了他,为了阴家,她忍受着董氏和阴就的责骂。那么多年,自她嫁与他后,他竟不曾给过她一日宁馨。 曾经的他,也曾鲜衣怒马,挥斥方遒。立誓要将阴家壮大。如今…… 牛车里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赶马车的仆从听了,叹息一声。他挥起长鞭,狠狠抽了那牛臀。 初冬,路旁的树木已然掉的差不多了,下午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这片大地上。可这仆从却觉得冷,比去年下那场大雪的时候,更冷。 ———— 日暮时分,阴识终于回到阴府。他还来不及换下身上汗湿的衣衫,便听闻从河北而来的郭香寒已同阴就亲亲热热地搬到了同一个院子里去住了。 “荒谬!”他在听完管家的汇报后浑身发起抖来,“我让二弟辛辛苦苦从河北找到她,可不是为了给小弟做媳妇的!” 更何况,郭香寒还是个如此没头脑,能惹事的! 管家闻言脸色骤变:“家主,若……若真如此,阴家真要乱了!” ‘这两人,一个不自量力想做皇后,一个本就荒唐……阴家!阴家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阴识太阳穴突突突直跳,他手指着管家:“还不,还不分开他们,快把……” “家主!”管家一把捞住向后栽倒的阴识,“快来人,快来人!去请大夫啊!” ———— 刘秀一行匆匆赶到雒阳城下时,城门早已落锁。 “陛下,”邓成道,“我去叫门。” 刘秀点了点头。他一勒马缰等着邓成回来。 未几,邓成一人回来:“陛下,守城之人不允开城门,说是酉时已过,不允许再进城。我已说了我是邓禹大人的家仆,他仍是不允。” 刘秀急着进城,便甩出自己的信物:“去告诉他,朕要进城。” “诺。”邓成拿着信物去了。 过了会儿,他又回来:“那人还是不允开城门,说酉时已过,不允许再进城。” “你让他出来见朕!”刘秀气的大吼。 却见城墙之上冒出个中年文士来。那人朝着他们做了个揖,大声道:“我乃奉命看守城门的郅恽!告诉你们,酉时已经过了,明日在进城吧!” “陛下在此,还不速开城门!”邓成喊道。 那人在城墙上摆了摆手:“陛下规定了酉时后不允许开城门,你现在就算是告诉我,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进来!只要我守着城门一日,便不能乱了规矩!” “你!”邓成气急了。 “算了,”刘秀的怒火却因郅恽的话一下子熄灭了,“我们从其他的城门入城。” “诺!”众将士齐声应道,分出一条道来,让刘秀的马先过去了。 那中年文士看着走远的军队,摸了摸后脑勺,叹息道:“虽说富贵险中求,可那郭大郎真没蒙我?这样得罪了陛下真不会有事?” ———— 刘秀自西侧城门入城后,第一句话便是对身旁亲卫道:“西侧城门看门将领无视法纪,但念在为我开门之事,贬为庶人即可。正门门将郅恽乃奉法遵纪之人,升任京城尹。” 邓成闻言心头便是一突:陛下此人,自己能犯错,却决不允许别人违反他定下了的规则。这当真是…… 刘秀进了雒阳城,便让人抬寇恂去找大夫治疗,又使邓成去叫邓禹和耿纯来料理剩余之事。自己则带着亲卫,往宫门而去。 ———— “湖阳长公主做的针线并不好看,”葵女翻检着那兔毛的小衣道,“娘娘何不用之前自己做的?” “湖阳长公主做的衣衫美观度的确不如我做的那些,”郭圣通笑道,“但她却是亲手做的,你看看那针脚,所有的线头都藏得严严实实,摸起来平整光滑,一看便是废了心思。” “是,”葵女点头,“娘娘说的没错,湖阳长公主比宁平长公主更值得好好对待。她性子虽直,帮不了什么忙,却是真心为小皇子好的。” “你错了,刘黄可比刘伯姬有用的多,”郭圣通笑道,“刘黄性子比刘伯姬直,眼里头不容沙子,而刘伯姬却想的太多。再加上刘伯姬有夫有子,有诸多利益。你觉得陛下会更相信她们中的谁?” 葵女恍然大悟。 “更别忘了,刘黄是长姐,陛下幼年丧父,刘黄相当于半母。”郭圣通提点到。 “娘娘做的对!”葵女立刻醒悟过来,“这小衣原该用湖阳长公主的。” 郭圣通笑着点头:“我生着重病,没办法亲自做,所以便要让长公主帮我。” 葵女立刻起身将兔毛小衣拿在手中:“我去给小皇子穿上,然后我立刻去把娘娘做的那些小衣烧了。” “把小衣给他穿上,让乳母给他喂食后将他抱过来给我。”郭圣通道。 “诺,诺。” ———— 刘秀此番回了宫,便立刻赶往长秋宫去。 不仅未用步撵,且走了几步后犹嫌太慢,最后干脆跑了过去。可怜身后亲卫也不得不跟着小跑,遂成汉宫中一道亮丽风景。 恩,此时若有史官记下,想必千百年后,又会引发学术界的一系列砖家学者热议吧。 郭圣通正歪在床上逗弄儿子,本着小心起见,她脸上仍旧画着病妆。 “阿母的小疆儿,快快长大,无忧无痛。”她用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见他睁着大眼睛冲着她吐泡泡,便笑了,“在逗阿母开心吗?” 说来也奇怪,明明这些年来,她过的比上一世和乐多了,却一直无法安心。可如今有了他在身边,她这颗心却是终于定了。 将他抱起,她轻轻印上一个吻。突然想起曾漂泊的前世,偶然听到的一首歌来。那歌声语调奇怪,却听得她几欲心碎。 “娘娘,”葵女推门而入,“娘娘,陛下回宫了,正向这边来。” 郭圣通闻言点头:“恩,你守着门,叫其他人都下去。” 待葵女退下后,郭圣通想了想,便睡下来,手弯里放着小刘疆,她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乖乖的闭眼睛睡啊。” ———— 刘秀走到郭圣通卧房门口便看到了伫立一旁的葵女。 “孩子在里面吗?”他问。 “陛下,娘娘带着小皇子在睡呢,”葵女轻轻伏身,“陛下要不要先将盔甲脱下?小皇子还小,经不得这盔甲的寒气。” “你想的很是周到。”刘秀满意的点头。 葵女上前来,为他卸下盔甲。便有婢女端温水、汗巾、鞋履至。刘秀从善如流地擦了脸,净了手,换上了干净柔软的鞋履。 葵女轻轻福身,为他拉开了卧房之门。 里头烧着碳木,很暖。 四方榻上睡着一个病美人,面色苍白,瘦弱了许多。她的臂弯中是一睁着大眼的婴儿。 刘秀看着他,他也看着刘秀,一时四目相对。刘秀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他的脸:“混小子,我是你阿父。” 那婴儿欢快地吐着泡泡,仿佛是在回应他。 三十余年,刘秀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血脉。他心头一动,便伸出手将他抱起来。不小心,却是碰到了郭圣通的手臂。 “谁?”郭圣通惊醒,揉了揉眼,“一定是太困了,竟又梦到了文叔。强儿,你看……咦?强儿呢?” “还在梦呓?”刘秀粗手粗脚地抱着孩子,“看这里。” 郭圣通抬头一看,顿时泪水便流了下来。 刘秀吓了一跳,慌忙道:“怎么了?哪儿痛还是?” 郭圣通摇了摇头:“我那时以为,再也见不到文叔了。” 刘秀闻言心头便是一痛,在看了看怀中咧着嘴笑的孩子。他跪坐了下去,在她榻前,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在她身边。 他伸出手,为她擦拭眼泪:“说什么傻话,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文叔不知,那时候我真以为要去了,”郭圣通凄然笑道,泪水不住滚落,“摔倒的那一瞬间,出了好多血。我以为他也要离开我了。” 看着榻上的孩子和妻子。刘秀此时终于有了痛心的感觉。 差一点,他就失去了他们。 差一点,他回来便再见不到他们。 可是……南地!南地!旧妻!旧妻!他给不了郭圣通任何有用的承诺。最后只得握了她的手:“我在,一直都在,虽然离了雒阳城却一直在想念你们。对了,你方才叫他什么?强儿?” 郭圣通从重生之日起,便再也没有奢求过刘秀的任何承诺。其实,这样说吧,所谓承诺,于他不过是一场骗局。而当他不打算再骗你的时候,便再也无了承诺。 这样说来,没有承诺倒也是一桩好事? 郭圣通低头看着榻上小儿:“是啊,他叫强儿。太医令说他很康健,我虽大伤了元气,日后不一定还能有孕。可是他很康健。他很坚强,文叔。他从出生起便会笑呢。” 刘秀心头酸涩,只能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他强笑道:“我们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强儿,强儿。通儿,刘强不适合为大名,毕竟他是我们的孩子,大汉的皇太子,未来的皇。你看,要不叫他疆儿吧。和强儿音相通,强儿便做小名使唤如何?” “疆儿!”郭圣通转过头来看着刘秀,“文叔,会不会不妥?毕竟,叫疆儿……我有些怕他撑不住。” 疆,那是领域,边界之意。这名字,上辈子刘秀给他绝对是不安好心的。而这一世,会不会又…… 明明是她自己苦心算计要让刘秀再给孩子取名刘疆,可事到临头,她却慌了,怕刘秀对疆儿又是如前世那般存了戒心。 是故,她此时一眼不错地盯着刘秀。 “大汉的太子,为何承不住?强儿是大汉的好儿郎。如此康健,如此康健。”刘秀感概起来,“我刘秀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了。通儿,谢谢你。” 他眼中一片真心实意。 至少在这一刻,他对着这襁褓中的婴儿,是没有上一世的戒心的。 郭圣通得出结论后终于放了心。她笑道:“文叔,你即将再有血脉了。许八子有了身孕,如今已然两月。阴姐姐将她照顾的很好。” “许八子,”刘秀厌恶的皱眉,“她是何种身份,也配生下……对了通儿,我有心要改一改这后宫之制。” 郭圣通自然明白他想做什么,便笑道:“文叔要怎么改都行。” “高祖时,后宫有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而道汉武帝时则增加婕妤、经娥。我如今欲减这后宫份位,你看,要不便只设:皇后、贵人、美人、宫人同采女吧。” 郭圣通闻言道:“那以后,后宫其余人可不能再称宫人了。阴姐姐为贵人,极衬她的身份。许八子呢?要不封为美人?” “都是那女人害了你同强儿,”刘秀厌恶道,为了两地平衡,他不能怪阴丽华,只能将一切都推倒许八子身上,“先做宫人吧,若能得男再封美人不迟。” 郭圣通并不以为刘秀的做法,她点了点头。做出强撑的样子:“恩,依文叔的。” “你怎么了?”刘秀吓了一跳,“有些无精打采?” “无妨,只是文叔,我尚在月中,阴姐姐这些日子也想念你,你今晚去漪澜殿陪她可好?”郭圣通道。 “无妨,我回未央宫,只是强儿。”刘秀跪坐在那里看着那小小襁褓中的婴儿,突然道,“这是谁做的衣物?怎么这般紧?勒了强儿怎么好?” “那是大姐做的,”郭圣通浅笑,“我如今没有精力,拿不得针线。对了,你走后,我怕你冬日寒冷,便又新制了一件袍子。待会儿让葵女去拿来给你试试。强儿……我没料到会出这种事。也没为他做什么衣裳,幸好大姐做了。我可不放心让强儿穿别人做的。” “大姐就不是别人了?”刘秀笑道。 “大姐怎么会是别人?”郭圣通认真地说,“她是文叔的大姐,也是我的大姐,是强儿的亲姑姑。她做的我是最放心不过的。文叔你不知道,大姐做的小衣针脚细密,就连线头也藏得严严实实,摸起来甚是平整。如今我拜托了大姐如今在给强儿做雪狐皮子的小衣。想来,强儿的满月宴上便能穿了。只是我……” 她脸上突然一片悲哀:“我不知道强儿满月宴那日,我是否能出去看。我如今的身子……我怕错过了强儿的满月宴,又怕因此更加亏损,看不到我的强儿长大。” 刘秀心猛地一痛,他想告诉她,有他庇佑,一切都会好的。可是不知为何,他最终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 漪澜殿。 匆匆脚步声中,江女来至:“夫人,陛下回宫了。” 阴丽华从榻上起身:“他回来了。” 继而她又躺了下去:“下去吧,他不会来漪澜殿。” “夫人?” “他肯定是去了长秋宫。”阴丽华将脸捂住冷笑,“毕竟,他的皇长子,哦,不,是早就定好的太子就在长秋宫里啊。” “夫人,”江女劝道,“家主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您也会有孩子的。” “是啊,我也会有孩子。”阴丽华道。 一室沉静,却不知她到底是在说给何人听。 ———— 夜深。 湖阳长公主府中,刘黄用夜明珠照着,细心为刘疆做小衣,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而离湖阳长公主府不远的宁平长公主府中。李通早已收到刘秀入城之信。他在灯下同刘伯姬演算几次,只为明日一击必胜。 长秋宫内,刘疆刚刚熟睡,郭圣通看着爱儿,只恨不得他顷刻间便成人,又巴不得他一辈子如此小小软软地窝在她的臂弯中。 未央宫内的刘秀,却是在榻上翻来覆去怎样都无法入睡:再多的迷恋和愧疚,如今都已消磨差不多了。对于阴丽华,他如今只觉得束手无策。 “疆儿,通儿,”他念着,心头却乱的很,“南地,北地。” 他已然翻来覆去念了许久许久:阴丽华是他年少爱慕之人,只那时候他爱慕却得不到,便以为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后来得到了,食之却觉得乏味。郭圣通美貌,且对他极好,还为他生了个皇子…… 阴丽华差点害死了他的孩子。阴丽华心思已然大了,不能再留。可是若不留,南地之人如何看他?天下之人如何看他? 要如何,才能两全其美? 刘秀冥思苦想,突然灵机一动—— 要不,换一个南地贵女。让阴丽华静悄悄的病逝吧。末了,他在同通儿说说,叫阴丽华风光下葬,也算全了一番夫妻之情。 这样,无论是南地氏族还是天下之人,都无法再说什么了吧。 似乎终于找到了解决方法,他终于松了口气,合目,数日的疲惫便齐齐涌上来,将他湮没在一片黑暗中…… ———— 翌日正午。 李通下了朝,同刘伯姬耳语几句今日朝上之事,方道:“观陛下之心思,竟仿佛有了再进新人的打算。” 刘伯姬身子一僵,好会儿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晓得了。” 李通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得叹一声气:“伯姬,苦了你了。” 刘伯姬笑道:“伯姬不苦,为了次元,为了绪儿。也为了阿兄,何言苦?” 他夫妻二人彼此对视了会儿,刘伯姬方握了握李通的手:“等我回来一起用晚食。” “我等你。”李通道。 刘伯姬转身,敛去柔情,在李通的目光中上了牛车,她身后的婢女赶紧跟上,一同坐了进去…… ———— 刘伯姬这头入宫要为阴丽华求情,而阴家那头,阴就同董氏两个却在思量怎么入宫去找阴丽华诉苦。 阴家此时两个能管事的主子,都躺在卧房中昏睡不醒。而他们唯一的儿子阴躬今年不过六岁。能管好自己尚且不易,管教小心防备着,生怕把让后院的人将小主子也带坏了。 而那后院关的主子们却不是管家敢惹了。郭香寒在里头乱做派,将捆着阴就和董氏的绳索也解了。管家没得命令自然不敢再绑,只得命守卫齐齐守卫齐齐把手住了出入口,让他们在里头过自己的日子,只要不出来,一切好说。 后院此时已无仆从敢长留。毕竟这些仆从都见过了董氏同阴就被缚起来的悲惨模样。可这两人却是被伺候惯了的。 好在郭香寒大方,一挥手让自己的老子娘秦氏当婢女伺候他们三个吃喝拉撒,动则打骂,好不快哉。 秦氏却是被打骂惯了的,早已忘了如何反抗。 她这一生说来也是悲惨,毕竟如今女子却不同后世受过约束的,不仅享有同男子相当的继承权,且也能自立自主。是故活成想秦氏这般悲催的,的确少见。 她幼时乃商家庶女,父母贪恋郭家富贵,她自己又贪爱郭决容颜和花言巧语,且河北人素知郭决大哥从不纳妾和流连花街倡家。秦氏以为郭决定也能如此,便毫不犹豫地嫁了。 这一嫁,才真当是由天堂跌倒了地狱。 郭决的确不流连倡家,他只将看得中的女子买回来玩。秦氏初时劝过几次,却被动辄打骂。好几次忍受不住奔回娘家,家里人劝她和离时。她却又思念起郭决的蜜语甜言和偶尔的温柔小意。再加上郭决来请,便又毫不犹豫回了郭家。 这般几次后,她便越加悲惨。家里头兄长看不下去,在她回娘家一次时说要去替她跟郭决和离。她一时惊恐,竟胡乱指责兄长不对。要破坏她家庭幸福。 兄长当即拂袖而去。从此再无人理她。 这般越久,再加上有了孩子,她便成了恶性循环:郭决宠爱新买的女子,她怒而吃醋被打,打后逃回娘家哭泣诉苦。过几日回心转意便回去。 尔后当郭决受人骗没了银财,女人也都尽数跑光,仆从渐去后,她也越加悲惨起来。 最悲惨的是,一双儿女从小见她被打被欺。竟习以为常,争相以欺负她为荣。秦氏当年的小姐脾气渐渐被郭决同儿女们磨平。竟变成了如此模样。 可当他的兄长再次出现,在浣衣河边见到沧桑的不成样子庶妹: ‘当年后不后悔未同郭决和离。’她却摇了摇头咬牙切齿道:‘不怪郭决,只怪那些狐媚子带坏了他。我当年只恨没给那些狐媚子弄一剂药,尽数毒死!’ 如此不知悔悟,让她家中最后一个对她怀有善念的兄长终于绝望。 “喂,老婆子,你站那里干什么?没听到我阿母叫你去疱房把哺食端来啊!”阴就大骂道。 秦氏抬起头,想对阴就说一声‘不去’。却见到了阴就旁边的女儿:“喂,你磨磨唧唧干什么啊?拿个哺食也这么费事?你怎么做什么都拖拖拉拉?” “我……我这就去。”她慌忙说,然后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哐’ 秦氏脚边爆开了一只陶碗:“你真给我丢人!连走路都这么慢!” 秦氏一怔,继而加快了脚步。 “寒儿,她真是你阿母啊?”阴就笑嘻嘻的说,“怎那般无用?” “谁知道,”郭香寒冷哼一声,“你看她那张脸,再看看我,能生出我这样的女儿来,她不知道是积了几辈子福了。” 阴就回忆了下秦氏那张枯树皮,点头称是:“却是啊,她不会是把所有的福气都用来生你了吧?哈哈哈。” ———— 秦氏端着哺食回到后院,刚要推门时,便听到了里头阴就的笑声:“……哦,你那个阿兄郭江啊?哈哈,我是叫人一阵拳打脚踢,直接废了他的子孙根!” 郭香寒闻言大喜:“是吗?你做的太好了!” “还有更好的!你知道郭江干了啥?他害死了他唯一的儿子,那孩子啊,生的真不错。最好玩的是,他不仅害死了他自己的儿子,还把虐尸!虐尸!哈哈哈哈哈!你是不知道啊,当他知道他虐了半日的尸体是他此生唯一的儿子……” ‘哐’ “谁?”郭香寒愣了一下,见是秦氏便漫不经心道,“这么这么许久?我们都饿了!” 秦氏不说话,她双目赤红地冲上前来,将哺食小几一倾,半数都淋在了阴就身上:“你这个老婆子,要作甚?” 阴就起身便骂。郭香寒为了躲哺食,早已闪开:“你做什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啊!你要做什么?” 只见秦氏将那小几操起便往正在专心抖落衣衫上哺食的阴就头上猛砸过去!那小几砸了四五次后,竟‘咔嚓’一声断裂。阴就满头鲜血挣扎要来抓挠秦氏。秦氏却将手边一切可用之物尽数砸在了他头上,阴就反抗了几次后,便双腿一蹬,再不动了。而秦氏却仍在不断的用各种器物猛砸他的头:“我叫你害我儿子,我叫你害我儿子!我叫你害我儿子!” 郭香寒被秦氏的疯狂吓傻,下身一热,竟是失禁了。 好会儿,她方找回了力气。转身便跑,边跑边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救命啊!” 秦氏听着女儿的呼救,忽然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她的旁边,以阴就的脑袋为轴,是一滩正逐渐蔓延开来的血…… ———— 郭府。 郭况拿着缣帛匆匆奔向郭主之卧房:“阿母,出大事了。” 郭主正在同青女挑选月芳阁送来的大红嫁衣。闻言便是一怔:“毛毛躁躁的,怎么了?” 郭况见郭主身边除了心腹便只余出一个青女,对青女,他是极为放心的,于是便点了点头:“青女,秋华如今还有无芍药粉?我需要些做人情。” 青女便是掌管雒阳城中秋华铺子的老板,她略一思索:“还余8瓶,不多了。” “尽数给我。”郭况道。 青女点头:“我回去派人送来。” 郭况这才转向郭主:“阿母你看这个。” 郭主疑惑地接过来看,瞬时脸色大变:“她们是什么时候离开河北的?” “秋华那边前段日子送了警惕,这还是发现她们没去领这月的生活花费才发现不对的。”郭况脸色异常难看,“另外,阿母,舅舅那边似乎有人在策动舅舅。” 郭主攥紧了手中缣帛。 “我们的人已经查出来了。煽动舅舅造反的是陈庆。而陈庆则收了一董姓郎君的好处。我们的人说,那董姓郎君,口音颇有南阳人的味道。”郭况道。 “南阳,又是南阳。”郭主紧皱眉头。 “有一事不知是否与之有联系,”青女忽然道,“几日前,有一少女来秋华买胭脂。她口音是河北人士,身后跟着的仆从却都是南阳口音。我当时觉得奇怪,便命人偷偷跟上,那牛车却是从雒阳城进来的。最后跟了一路,却是到了阴家后门。” “阴家!” “如今,恐怕郭香寒母女是去了阴家了。”郭主叹道,“你舅舅那里也少不得是阴家人做的手脚。” “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把戏。”郭况沉声道,“此时须得尽快告诉阿姐,以防万一才是。” “我立刻回去继续命人仔细探查那女子究竟是不是从河北来的。”青女立刻道。 “无妨,”郭主伸出手来,“你如今安安心心做你的新娘子。这事儿让阿郑去做。” “的确,便是该让阿郑去做,你告诉他,若是做不好便取消婚礼,想来他能做得很好。”郭况道,“阿母,我马上去理理贩卖新纸所得银钱和账目,然后待快要关闭宫门时,去求见陛下!” ———— 刘秀并不知他心中的单纯孩子郭况正在如何算计他。 如今他正跪坐在未央宫内,同他的小妹刘伯姬议论如今后宫之事。 “伯姬,我知你同阴氏关系甚好,只是,这番我却无法原谅她,”刘秀道,“昔年,她称身体多恙,从不随我征战。我便当她真是体弱多病,认了;更始年间在蓟城,铜马军一把火烧了我全部粮草。那时候是深秋,将士缺衣少食,士气全无。我费尽心思想筹集粮草,还未想到去找谁借钱。阴家一封书信,却是来问我要钱的;我在前方征战,阴家却在后方不断接触其他势力。当我真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不过是怕我万一败了,要多寻个后路罢了。” “……我今年三十有二,郭氏为我怀了头子,你看她又做了什么?”刘秀叹息。 “郭氏痴傻,昔年为我偷偷用自己的嫁妆买军粮,阴氏身份贵重?同郭氏能比?郭氏那时一十方五,数次于雪中奔波蓟城邯郸城之间。千里送粮,送褥。自入雒阳来。伯姬你可知,私下郭氏如何称呼阴氏?”刘秀一桩桩数道,“她称她为‘阴姐姐’,秋日菜蔬本少,她却偷偷命给阴氏同她一般份利,便是看在这声姐姐,看在这份心思的份上,阴氏便不该对她,对她腹中孩子下手!” 刘伯姬不得不承认,刘秀说的桩桩件件俱十分有理。只是,她心头早有思量:“兄长,当日长秋宫之事,我们都没看到,谁知道到底是如何?说不定丽华只是一时心软,遂了许宫人的心思,让她得以进长秋宫呢。丽华素来便是心好,心软之人啊。” “伯姬,这话你自己说,你自己信吗?”刘秀冷笑,“阴氏乃聪慧之人,她岂能想不到许氏的心思?纵一开始是许氏存了心思,她必也想过要顺水推舟了。否则她何必带许氏去长秋宫。伯姬你今日讲了半天,又讲我们年幼时的时,又故意提我当年对阴氏的慕爱。说来说去,不过都是在为阴氏辩解。伯姬你可是忘了,她要害死的是我的长子?” “可大皇子好端端的并未有事,相反还康健的很。”刘伯姬一时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刘秀冷笑数声:“你是否只将阴氏当做你的嫂子,却忘了郭氏才是我的皇后?你心心念念的嫂子,要害死你兄长的亲子,你却说那是不小心,可以原谅。你可知皇后元气大伤后,卧在床上不得起身。却仍心心念念记着送特制菜蔬来劳军?为怕我分神,还命将士不得告诉我雒阳城中发生之事。你可知当全军最下等的军士都知道我的皇后,我的太子恐要撒手人世,我却仍被蒙在鼓中滋味?伯姬啊伯姬,你如此维护阴氏,当真只是因为你们交好?亦或是,你也有了自己的私心?!” 刘伯姬闻言心头剧震,面上却立刻做出悲伤的样子来:“不错,我是有私心!兄长啊,你一心只想换掉丽华,另选一个南地贵女来平衡南北两地之势,却忘了,无论选谁。都会有人觉得兄长你是喜新厌旧之人?都会想起兄长你曾说‘娶妻当娶阴丽华’之言来?” 刘秀闻言一震,心头怒气也消散了许多。 刘伯姬见他脸色不再僵硬,心知她找准了刘秀的死穴。她便继续苦口婆心道:“兄长与其另选南地贵女,不如继续用丽华,哪怕只给她一个孩子。便足以两全!既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彰显兄长君子本色,还能一举数得。” “何来一举数得?”刘秀问。 刘伯姬知道,这下刘秀肯定是真的动心了。 她声音便平稳起来:“丽华如今无论有无害过皇后,兄长都当她害过,且让她自己也知道兄长的想法。但,兄长要表现出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如此,丽华必再不敢有贰心。同时,她身上背负有污点,日后无论是阴家还是她,都容易被拿捏。” 刘秀细想果然心动。只是:“如此对太子却是不公。” 刘伯姬听到‘太子’二字,心头一滞,她强笑道:“不是还有个许宫人么。她可是没有任何背景身家,若是皇后要撒气,兄长只管推出她去。” 刘秀闻言也是点头:“她还怀了我的子嗣,我虽然子嗣不多,却也不喜那等下贱之躯所孕育的孩子。也罢,看皇后的意思,若是要留着,日后那孩子正可给我的疆儿为奴为婢。” 刘伯姬点了点头:“家生的总比外来的好……外头何事竟如此喧哗无状?!” 刘秀也是皱眉:“来人,外头怎么如此喧哗吵闹?这成何体统!” 那小黄门匆匆自外本来:“陛下,陛下,来的是阴老夫人,因是贵人之母,无人敢拦。” “她来作甚?阴识也来了?”刘秀厌恶道。 刘伯姬扣紧了手掌心,暗骂阴老夫人不失体统,竟跑到未央宫来大吵大闹。 那小黄门正要说话时,却听外头一声撕心裂肺地大叫:“陛下啊!陛下!皇后娘娘的亲婶将我的就儿打死啦!” ☆、第55章 董氏这厢刚刚大闹未央宫,便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黄门急急忙忙往长秋宫而去。 “娘娘,”阿雪走进卧房,“未央宫程立求见娘娘,言及出大事了。” “程立?”郭圣通一愣,“他怎么会这时候来?未央宫中到底……叫他进来。” 程立乃宦官,倒不用再立屏风相隔。郭圣通一时也想不通未央宫到底会出什么事,便不再想。只抱起了刘疆。 脚步声近,继而止。 “娘娘,”阿雪道,“程立到了。” 郭圣通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小黄门冲她作揖道:“娘娘安好。” “许久不见,程立你师傅腿脚可好些了?”郭圣通问道,“如今天已寒了,要多注意保暖才好。今年的碳钱可够使?” 程立闻言,不由得再拜:“多谢娘娘在宫外对师傅的照顾。前些日子我出宫办事,师傅说,娘娘送的药酒甚好,腿痛竟再未犯过。他叫我好好为娘娘做事,以为补偿。” “何须,”郭圣通道,“你师傅是好的,你也是孝顺的。我当年只是顺手为之,也算是积福了。” 这程立并不简单,上一世,他能从最卑微的小黄门变成刘秀最信任的宦官,其人心思机敏可见一斑。他父母皆死于战乱,为师傅养大。师傅又因得不到治疗,而早早离世。 而郭圣通这一世想要在未央宫中收买钉子时,便注意到了还未发迹的程立。此时的程立防备心还无后来发迹后那般重,再加上郭圣通又叫人帮他照顾师傅。程立自然而然便投靠了郭圣通。 程立此次是冒险来长秋宫中禀事的,随意寒暄几句后,便立刻转到了来意上:“娘娘如今正在月中,我本不欲打扰娘娘,怎奈这事紧急。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得先同娘娘交个底子:那阴贵人的母亲刚刚一路闯到了未央宫,口口声声喊娘娘的婶子打死了阴家三郎君。” “我的婶子?”郭圣通看向葵女。 葵女立刻道:“婢子这便立刻叫人出宫去郭府问询。” “不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日特殊,想必今日长秋宫一举一动都会被翻出来细细辩究,如今不能出宫,若是出宫本来无事,也要有事了。”郭圣通制止了,她想了想又道,“叫阿露送程立出去,争执可以大些。” 程立表情一肃,明白这是郭圣通在为他洗清嫌疑。 是的,若长秋宫如今被人密切关注着,他若还这般小心翼翼地进出想必定会让人怀疑。但若是光明正大是同最爱笑闹的阿露争执什么,便不足为奇了。 ———— 长秋宫这头依旧装作什么事都未有发生,行事做派一如既往。 而未央宫,却实打实变成了戏台子。 闹闹嚷嚷,简直让人厌恶之极! 刘秀看了眼董氏的丑态,又看向刘伯姬。刘伯姬心头憋屈却依旧笑道:“兄长,阴家的确不足为虑。有此人在,阴家便成不了气候。如此便更方便兄长掌控全局,是耶?” “郭家郭况虽心思鲁钝,不能做大事,却从为如此失态。”刘秀厌恶道,“端看如此,阴家为外戚,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 刘伯姬心头暗暗叫苦:“兄长,阴老夫人所言郭家婶子打死三郎君之事,兄长要不要查查。这郭家婶子未免太过跋扈了些!” 刘秀点头:“的确应查,这郭家婶子是谁,从哪儿冒出来,怎么会同阴就撞上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脑补出了阴就看上了个美貌妇人,想要霸王硬上弓,结果妇人贞烈,竟错手打死了阴就的故事。 咳咳,其实,这也从侧面说明,阴就的名头真的不是那么好。 “陛下,”亲卫进来道,“已将那妇人请下去了。” “去漪澜殿请阴贵人去前殿,”刘秀道,“另外,不许惊动别宫。尤其是长秋宫。” “郭家也该来人才对。”刘伯姬道。 “去叫人将阴家一干人等,尽数带来,再去郭家叫郭况过来。” “兄长,这未免也太不给阴家面子了,”刘伯姬温声劝道,“尽数带来,未免让人觉得阴家不受兄长重视。且,郭家只能只来一人?” 刘秀闻言看向刘伯姬,那目光中充满审视。 刘伯姬强笑道:“兄长,毕竟南北两地……” “阴家不给我脸面在先,我这个做皇帝的,却还要倒贴去给他脸面?伯姬,你太急切了,今日种种,让我觉得你其实不姓刘。而是姓阴。” ———— 仿佛有一万根大针同时刺在头上,又仿佛有一座大山压在身上。邓氏想要醒来,却如何努力都睁不开眼。 她想喊人,却如何张嘴都喊不出声。 明明,那些人在她身边穿梭,她们能碰到她,她却连伸手的力气也无。 “次伯,救我!”她努力地喊着,泪水流了满面,却永远无人听见。 “夫人!”是管家的声音,他说,“夫人您快醒来吧,您和家主都昏睡了多日。这阴家!要变天了啊!陛下传令阴家众人去宫中。夫人啊夫人!您快醒来吧!三郎君被人砸死了!夫人!再不醒阴家就要变天了!” 管家叫了数声,见她仍无反应,只得叹息一声,去到床榻另一头:“家主,家主!您快醒来啊!家主,家主!” “次伯!”邓氏终于叫出了身来。 然后密密麻麻便是一身冷汗。 管家惊喜地奔了过来:“夫人,夫人,您终于醒了!” 邓氏这一觉醒来,只觉身上无一处不痛,她声音嘶哑道:“次伯怎么了?” “家主发了高热,昨天才褪了,如今还在昏睡中,大夫说已然无大事。”管家忙道。 “哦,那不要叫他,”邓氏道,“他累了,让他多歇歇,待他一醒,便又要为这个家殚精竭虑。奔波不休了。” 管家应了一声,声音梗咽。 “这才几日,你竟然生了那么多白发。”邓氏按了按眼睛,看清了管家的模样,便是一惊。 “当不得什么,”管家叹息,“夫人,三郎君被皇后娘娘的婶子砸死了。” “什么?三弟死了?”邓氏闻言,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心头便是一阵松快。顷刻,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忙又做出一副悲戚模样,“三弟还那么小,连子嗣也无一个。阿母怎么受得了啊。阿母无事吧?” 管家的回答让她很是失望:“老夫人福大命大,身子一如既往地康健。” 邓氏‘哦’了一声,又问:“躬儿在何处?” “少郎君在攻书,十分认真,也不曾靠近过后院。”管家道。 “谢天谢地!”邓氏忙道,“你先出去,我换件衣衫,你刚才说要去宫中?” 管家低头将邓氏昏睡后之事一一道来,末了道:“恐怕还是须得唤家主醒来。” 邓氏闻言便制止:“让他睡。” “可……” “莫忘了,二郎君并不在雒阳城中,我们却说他是病了。”邓氏道,“横竖如今我醒了,便可以说家主同二郎君一般病重,无法起身。” “你去叫人收拾好牛车,我知道该如何做。” 管家听了这番话,只得低头:“诺。” ———— 郭况是在青龙门遇到了阴家一行。 郭香寒如今已然恢复了平静,她同邓氏却是坐在一车。听闻郭家牛车便在前头,便从牛车中钻了出来。 郭况如今已然十三,而郭香寒最后一次见郭况的时候,他才十岁。她有些傻眼,想不到郭况竟长的如此高大。 郭况见到阴家当头的一辆牛车中,竟钻出个少女盯着他看,那少女容貌肖似郭决,心头便知是谁。他不欲与她在宫门争持落人口实,便低头同身边婢女说了一声。便下了车要先进宫门。 “站住!”郭香寒见郭况如此无礼,便喊道,“郭况你给我站住!” 这一声喊出,却是让守宫侍卫大开眼界:谁不知忠义候郭况乃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 郭况转身冷笑:“大胆!我乃大汉忠义候,你是何人?见我既不行礼,且还这般直呼名讳?” 郭香寒被他的气势一震,继而强自镇定:“郭况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此言一出,不明她身份的人纷纷竖起耳朵来,以为能听到一段风花雪月的艳闻……看不出来,皇后娘娘的亲弟,长的如此老实,却还是个花心好色的主儿啊…… “忘恩负义?”郭况冷笑,“这位娘子,您倒是说说,我郭况何时何地,又是如何对您行了哪般忘恩负义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皆看向郭香寒。 郭香寒有些心虚,继而一跺脚,挺直了腰,指着郭况便喝道:“我是你堂姐,你见到堂姐不行礼问安,便是忘恩负义!” “我堂姐?”郭况一顿,“我堂姐……仿佛,我记忆中,只有我叔叔郭决的女儿我才需要喊声堂姐?只是我那堂姐和婶婶都在河北。且,天下谁人不知,我阿父昔年将郭家家财尽数交给了叔叔。自己白手起家挣出一番家业。后叔叔不知为何,竟使郭家多年家产付之东流。又是我阿父养着。吃喝女票.赌……哦,我是晚辈,不该说长辈不是。总而言之,阿父死后,便是我阿母养着叔叔一家。这位娘子,我相信我堂姐是明理之人。且,她如今还在河北呢。冒名顶替可不是什么好行为!” 他一挥袍袖冷哼一声:“特别是冒充我郭况的堂姐!” 众人听到这里,心头已然有了决断。 邓氏于车内叹息一声,她勉强起身,走到车外:“郭娘子,你堂弟不肯认你,便是罢了。毕竟,这世上人发达之后,还念故交的能有几个?” 此言一出,不免又有人怀疑:郭况所言难道真有不实?毕竟那只是一面之词啊。看来,这其中另有隐情,这娘子口中所谓‘忘恩负义’恐怕还真有其事。 本来事情到这里,郭香寒乖乖跟着邓氏走,便算是勉强扳回一局了。可惜郭香寒却不这般想。她挥开邓氏的手,指着郭况便骂:“竖子!哥哥养弟弟本就是天经地义!你同郭主那个贱人在我阿父死后,便肆意欺压我们!每月只给栗米,钱不过五百。我如今青春少艾,却连月芳的胭脂都买不起!你难道不是忘恩负义?!” 郭况闻言冷笑:“敢问这位娘子,若您真的是我堂姐,那我堂姐一家对我家有何大恩,需要我报?” 此言一出,邓氏只觉不好。她慌忙拉着郭香寒便要往车里走,郭香寒一挥手臂,将她甩开。邓氏刚刚大病一场,身子正虚,一个不稳便从牛车摔落地上。一时竟摔了尾骨。在地上动弹不得。 管家等人慌忙去扶她起来,也无人再管站在牛车之上耀武扬威大放厥词的郭香寒了:“我阿父说过,郭家的家财本就是我阿父的!你父死后,我阿父念你孤儿寡母便未去讨要,如此已足够给你们恩德了!你同你那个贱人母亲却不思感恩!竟在我阿父去后行如此忘恩负义之事!” 郭况早已受够了郭决一家的歪理。此时再听,忽然发现,他还是段数不够,竟忍不住冷笑数声:“我阿父昔日给叔父家产,可曾带走郭家一分钱财?我阿父是借我阿母钱财起家。说句不好听的!那家产说到底,其实算是我阿母一人的!我阿母出身真定王室,乃真定王刘扬之妹!乱世之中,若无我阿母,叔父家焉能保全?阿父去后,叔父家与我家本再无瓜葛,阿母却依旧供养家。倡家赌场日日拿着叔父同堂兄欠条来找我阿母讨债!” 他叹了口气,再道:“娘子,你莫要再败坏我堂姐名声了,若你真是我堂姐,便不至于说出这番无耻之言来!我堂姐今年年方十八。却还未许得人家,您莫不是同她有仇?故意让她将名声丢到雒阳城来?” 如此一番话后,在场之人立刻议论纷纷,言语所指皆是感叹皇后一家仁义。 郭香寒还要再斥,却见郭况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宫内去了。 “你你你!”她跺脚大骂,“无耻之徒!无耻之徒!等我见了陛下,我一定让陛下好好的惩罚你!” 此言一出,青龙门守门侍卫皆默默望天:天还没黑,怎么有人开始做梦了呢…… ———— 邓氏一行到未央宫时,便看到郭况同刘秀正在一同看着什么。 “况儿做的很用心。”刘秀看着薄薄的账册,忍不住夸道。 “为姐夫做事么!”郭况立刻挺直了腰,“如果不是姐夫,我哪里能这么自由。姐夫,我让人把金都准备好了,一共是四千六百金。我添了四百,凑够五千整数。嘿嘿。对了,给竹若大师修缮的寺庙已然竣工。姐夫什么时候去看看啊!我让人把佛像外头都刷了金粉,很威风,很好看。对了,竹若大师说,里头还可以供奉先祖,我想把我阿父的牌位也送去,这样日日香火不断。还有经文唱诵。” 刘秀闻言,心念一动,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来:若是……若是…… “四千六百金便好,你修建寺庙也费了不少银财。”刘秀道,“那钱财是放国库里头……” “国库是姐夫的!”郭况挥了挥手,满不在乎的说,“给姐夫的,自然不能敷衍!” 刘秀闻言心头便是一阵舒爽。再看郭况这张写满实诚的脸,便更是说不出的满意:“你看到疆儿了吧。” “疆儿?”郭况一愣,“不是强儿么?” “那是小名,我给他取了个大名叫刘疆,疆土的疆。”刘秀笑道。 “原来是这样!”郭况点了点头,继而满脸郁闷,“姐夫,你说人人都告诉我,外甥像舅,为什么我怎么看强,哦是疆儿,都找不出哪儿像我了。最可气的是,不但不像我也不像阿姐。反倒是同姐夫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当真让人气闷!” 刘秀闻言得意的大笑,顺手给了他一巴掌:“竟浑说!像朕不好?” 郭况揉了揉脑袋:“姐夫轻点,您身手好,我可疼坏了,万一打傻了,以后就没人和姐夫聊天解闷儿了。” “油嘴滑舌!”刘秀故意瞪他。 “嘿嘿,”郭况道,“其实吧姐夫,像你也没啥不好的,就是我阿姐生了他一场,我是为我阿姐鸣不平啊。” “我还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分明是为你自己!”刘秀斥道。 “姐夫英明!姐夫英明!” 刘伯姬在身侧听了这通子话,忍不住看向那众人口中的‘单纯’少年:一个还没长开的婴儿他就能看出像谁不像谁?年方十三岁便能垄断了大汉的新纸……他真的单纯吗? 不管刘伯姬心头想到了什么,反正在刘秀的眼中,郭况真的是单纯的不能再单纯了! 他是派人暗中一一记录过的,郭况的确是在花大价钱购买旧衣做纸,而卖出的数目,竟然同记载的出入不多,且还比记载的多上一点。 如此老实的郭况能是包藏异心之人? 更何况,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郭况是不会做小动作的。他曾在长秋宫中同郭况与郭圣通二人用食。郭况贪爱肉食,多食了一块,被郭圣通问责时,一撒花便面红耳赤口中打结…… 由小见大,郭况真乃一等一的实诚人! 郭况今日入宫,身上是携了账册来的。这也给刘秀今日被阴老夫人打扰的郁闷烦躁之情做了些疏解。待二人讨论一番,并约好要尽快为新起的寺庙题字之后,刘秀才将目光转向了跪在地上的邓氏等人。 邓氏跪了许久,身子有些摇晃,却咬牙坚持了下来。只死命掐着自己的腿,保持清醒。 这跪了一地的人中,唯有一个红衣女子站在那里,含情脉脉地看着刘秀。那眼神……刘秀看了看身侧的郭况:活像郭况看到了肉食…… 被当做肉食的刘秀自然没什么好心情。他看向邓氏:“你是何人?” “妾身乃阴识之妻,”邓氏忙道,“妾之夫郎同次弟病重在床,已然起不得身。妾无奈,只得领家中其他人来。” 刘秀点了点头:“我之后叫太医令去看,既然病重,何不请太医令?” “夫郎说那是恩典,我阴家何德何能敢求之。”邓氏道。 忽听外头鞋履声响,又听人唤:“陛下,阴贵人来了。” 邓氏松了口气,便见阴丽华姗姗来迟,阴丽华此番真不是故意晚来。她形容憔悴,恐刘秀看后更加生厌,便悉心打扮了半日,她可无郭圣通那画病容的手段。弄了半天,不过是险险遮住了眼底青黑,只让那脸稍白了些。 “陛下,”阴丽华乖觉地行了大礼,“愿陛下寿眉无疆。” 刘秀应了一声,却不叫起。 阴丽华无奈只得继续行着标准的大礼。 那大礼是如何行的?首先,需右手压左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跪倒在地,将头压在手上,为了形容优美。行礼之人的腰需保持平直。 汉时对礼仪要求虽甚,却不同后世夷人之国动不动便要跪下磕头以示诚服。故而这大礼虽学过,但阴丽华不过是在封后大典上做过一次,那一次还未多久便被唤起。 如今…… 刘秀跪坐上首看着礼仪标准的阴丽华,却始终不曾开口。 一时场面静穆。 邓氏在阴丽华身后跪着,见此景,心头最后一丝希望已然破灭:阴贵人在这后宫中,比她想象的更不受宠。看来今日是指望不了她了! 刘伯姬密切关注着阴丽华,良久,她见阴丽华身子有些颤抖,终于忍不住:“兄……陛下,阴贵人身子不好。便唤起来吧。” 刘秀冷冷看了她一眼,方对阴丽华道:“起身。” 阴丽华心头终于松了口气,忙谢过起了身来,被小黄门领着跪坐在了下首一张几前。 刘伯姬正坐在她的对面,阴丽华看向刘伯姬,只见刘伯姬冲她轻轻点了点头。阴丽华终于放下心来。 “请阴老夫人进来。”刘秀道。 便有一小黄门立刻奔出,少时,便见两个侍卫‘扶着’战战兢兢地阴老夫人过来。 阴丽华看着多日未见的母亲,眼眶一热,便落下泪来。她不敢叫出声,便低头偷偷拭泪。 阴老夫人路过邓氏身旁时,忽然生出无限力气,挣脱了侍卫,扑到邓氏身上扭打:“贱妇!我叫你关我!我叫你关我!” 管家等人慌忙去拉她,一时场面更乱。 刘秀眉头皱的死紧,刘伯姬见了立刻大斥:“住手!御驾之前安敢如此无状?!” 阴老夫人一愣,便立刻被两个侍卫拉了下去。 再看那邓氏,已然头发散乱,脸上也多出几条划痕来。 阴丽华顾不得看嫂嫂伤状,只一心看着母亲:“阿母……阴老夫人方才所谓关是何故焉?” 阴老夫人见了阴丽华仿佛见了主心骨儿,便要扑过去,这次却被早有防备的侍卫牢牢抓住不得成功:“丽华,丽华,同母亲报仇!那阴识孽子同这贱妇竟将阿母和你小弟关在了后院,日日不给出去啊!丽华我儿!与母亲报仇,切记切记!” 刘伯姬闻言立刻看向刘秀,只见他眉头紧紧攒在一处,表情十分不耐烦。她心头一紧,恨不得立刻打杀了这误事的老婆子! 她刘伯姬容易吗?每次好不容易说服了刘秀,这老婆子便要跳出来唱反调! 阴丽华听了母亲的话,初时当真是愤怒无比,恨不得登时便去质问阴识和邓氏。可立刻,她便死命的掐了自己的掌心。她的母亲,她是知道的,阴识虽然与她不是同母,却也事孝。 能将阴识逼到将他们关起来的份上,只怕母亲同小弟又做了什么糟心事。不过,纵是如此,她心头依旧是恨的。为何,为何,她母亲纵然有错,也是她的母亲啊!阴识怎么敢?邓氏怎么敢? 不过,她此时还需要阴识和邓氏。 阴丽华提醒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然后慢慢地将心头的愤怒压了下去…… “今日在这未央宫,我们仿佛要说的并不是阴家子是否孝顺吧,”刘伯姬见情况不妙,立刻换了话题,“阴老夫人,你且告诉众人,那皇后娘娘的亲婶婶是如何将三郎君害死的!” 她‘皇后娘娘’四字咬的极重,是在提醒阴老夫人,更是在提醒阴丽华和阴家其他人。 郭况听了刘伯姬的话,眼中闪过一抹杀意:这刘伯姬,当真是个祸害! 他自问无论是郭家还是阿姐都无对不起刘伯姬过,而她却如此处心积虑要将事情扯到郭家、阿姐身上! “对了,”郭况看向刘秀,“姐夫,我近日进宫的时候遇到一桩奇事。” 郭况贩卖新纸的账册还在刘秀手中,更何况,刘秀对郭况一直极有好感,听他这般说,便立刻接道:“哦?进宫还能遇到奇事?况儿你且说来听听。” 郭况便提高了声音,将青龙门发生之事一一道来,继而笑道:“姐夫,你说好不好笑,明明我婶婶一家还在河北。这女子却跑到宫门口说她是我表姐。且,我还忘恩负义了!” 郭香寒想要反驳,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得狠狠看了眼郭况。刘秀顺着郭况所指看向郭香寒,郭香寒便立刻又换上副含情脉脉的眼神回看了去—— ‘陛下方才看我了!难道是,他竟然爱上我了!’郭香寒心头如小鹿乱撞,‘若他待会儿便要说娶我做皇后,我是应还是不应啊?怎么办,怎么办?如果应了会不会让他觉得我不够矜持,但是不应的话,他当真了怎么办?’ 郭香寒这般想着,眼神便更是羞涩,她飞红了脸,看了刘秀一眼,便低下头不安地玩着自己的指头。 刘秀被她这样子搞的莫名其妙,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忙收回目光看向郭况:“这女子也当真是无耻极了!郭决其人我也是亲眼见过,当真是莫名其妙!” 郭香寒如今正在乐滋滋地做梦,哪里听得到刘秀的不屑之语? “如此言,忠义候是说,您的婶婶是在河北,并不是在雒阳城了?”刘伯姬道,“那,也就是说,这雒阳城中有人假冒郭家亲戚之名,杀害阴家三郎?” 郭况不上她的当,只皱眉道:“这般说来,也不尽对。前几日,我收到河北家仆的来信,说是我婶婶同堂姐并未去领这个月的用度。家仆去看过,只见婶婶和堂姐所住之处已然人去房空。街坊道,有一董姓郎君,自称来自南阳,是我堂兄好友。便是他接走了我婶婶一家。” 郭况摇了摇头:“想必,婶婶他们如今应该在南阳同堂兄团聚呢。只可惜,我郭家只在河北有铺子,其余地方的消息均很闭塞。” 刘伯姬见郭况竟然没有上当,脸色一变,张口便要继续追问。 刘秀却道:“莫忘了今日要事。还是让阴老夫人说说三郎君之事吧。” 董氏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将事情讲了出来。她讲的甚是拖沓。竟将她同阴就想要进宫找阴丽华闹事,被阴识关起来……郭香寒母女到阴府等等一一都抖搂了个干净。 阴丽华脸色骤变。她不敢想,若是当时阴识并未将董氏同小弟关起来,而是放任他们来宫中胡闹……她心头乱的很,一时竟不知该继续恨,还是该感激阴识了。 ‘蠢货!蠢货!’刘伯姬额头青筋暴起,只恨不得立刻堵了阴老夫人的嘴! 如此阴私之事,她也敢说! 此时不用去看刘秀,刘伯姬也能想到刘秀脸色有多难看。待到阴老夫人啰啰嗦嗦讲完,郭况起身便指着她发难:“我却不知,我阿姐做了皇后也能招来你们这么多不满和怨恨!” 他气地浑身发抖,最后跺了跺脚:“我……我阿姐何时对不起你们过?何时!你们竟如此处心积虑要害她啊?” 他声音哽咽,却努力忍着泪:“你们只道你们有多委屈,谁记得我阿姐?我阿姐十四岁嫁了姐夫,她曾告诉我,宁愿姐夫不为帝。只求他能多陪陪她!什么皇后之位我阿姐不稀罕,我郭家也不稀罕!你们要为什么不直接说?却想了那么多……” 他突然顿住,仿佛想到了什么,然后猛然转身:“姐夫!姐夫!我阿姐之前大出血,险些没了疆儿,这事难道也是?!” 他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齐刷刷流了下来。 刘秀也不好受。 就连一心向着阴家的刘伯姬此时也心头一软:是啊,好像郭圣通,郭家真没有做……可是,他们是北地之人,他们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错啊! 刘伯姬看向刘秀:是了,兄长已是皇帝了,对他而言,能不威胁到他的,可以用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可是她不一样啊,她的夫君,她的儿子。都是实实在在的南地之人啊! 刘秀被郭况看的心虚,他起身,走过去拍了拍郭况的肩:“你阿姐的事是许宫人一人做的。我已经查清楚了。因为许宫人也有了孕,她可能是希望先生下我的长子吧。” 刘伯姬听了这话心头终于松了气:终于,终于,兄长还是决定不放弃阴丽华了。 这一松气,她也有些倦了。 郭况岂能不知刘秀所言甚是虚假?只是他却还得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原来如此。” 阴老夫人听不懂他们说的这些有何意义,她知道了一件事。那便是——竟没有一个人关心她死去的小儿子! 她再也忍不住大哭道:“陛下啊!求您为我的就儿做主!严惩凶手!丽华!你要为你弟弟报仇啊!” ☆、第56章 未央宫彻底成了唱大戏的台子。 秦氏被押上来,刘秀同刘伯姬同时在心头‘哦’了一声:原来这郭家婶子不是美貌妇人啊!那定不是为了什么容貌之故了。 郭况‘吓了一跳’,惊叫出声:“婶娘?您何至于憔悴至此?” 秦氏见到郭况,先是一愣,继而瑟缩了下身子:“我……我……” 郭香寒此时方从梦中醒来,见她阿母这不成器的样子,唯恐丢了自己的脸面:“你说话能不能利索点!人都敢杀,还不敢大声说话?” 秦氏看向女儿:“寒儿。” 郭香寒唬了一跳,倒退一步,护住自己:“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你不能乱来,我可不是好欺负的,你不能杀我!” 这等扭曲的母女关系,着实让人大开眼界了一番。 秦氏泪水滚落:“我……我……” 她怎么会去杀自己的女儿呢?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愿让他们受一点儿伤啊。可是她的女儿,为何要露出那般惊慌的表情来?为何要怕她? 秦氏在这一刻万念俱灰:“寒儿,别怕,阿母不会对你怎样。” “呸!”郭香寒唾了一口,“骗鬼去吧!你都敢杀人了!” “他,他害的你哥哥绝了嗣啊。”秦氏辩解道。 “郭江那是活该!谁让他老抢我东西!”郭香寒立刻道。 好了,这下子也不用问什么了。事情已然十分清楚明白。 只是,郭况却不愿放过了。废话!郭香寒同郭江如何不肖好歹也姓郭,如此传出去,他郭家的名声必背败的干净。 郭况起身义愤填膺:“姐夫!姐夫!我刚刚听说什么我堂哥被还得绝了嗣!郭江如何暂且不论,虽他的确与我阿母阿父惹了不少麻烦,可,他好歹也姓郭啊!宗嗣一事……这,这,我无法同我阿父英灵交代!” 邓氏闻言立刻膝行而出。到了这时候,她必须说话,阴丽华也提高了心,同管家一起看向阴老夫人,防她再说出什么话来。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又无人堵着阴老夫人那张嘴,唉,唉,这要怎么才能防得住啊! 邓氏刚刚开口:“陛下明鉴,那郭江与小弟在倡家争一倡人时,误伤其子孙……” “我呸!才不是这样!是那郭江同我就儿说,那刘家大郎就是郭况,我就儿为了给丽华出气方才将刘家大郎抓回来的!”阴老夫人听到邓氏之言,便急急吼道,“根本不怪我的就儿,都是阴识……” 阴丽华听闻此言,险些昏死过去。 邓氏闻言头更痛了,她咬了咬舌尖,趁那疼痛尚在慌忙抢道:“母亲,此时说的是郭江的子孙根。不是别的人啊!” 她又慌忙磕头:“陛下明鉴,陛下明鉴。母亲近日身子一直不好,老说胡话……” “我呸!你同那孽子便是用着理由绑了我不让出去!”阴老夫人大喊道,“我好的很!好的很!不信叫太医令来查!贱人,你怎么不告诉陛下你夫郎因为抓错了人,又不想给人钱财,所以去宛城杀了人全家的事情?恩?阴识如此歹毒……” “阿母!”阴丽华哭叫出声,“阿母!” 阴老夫人一愣,看这哭泣不止的女儿:“你哭甚?谁敢欺你?定是那郭氏女对否?陛下当日是求了你十多次我才勉强应了,那郭氏……” “阿母!”阴丽华仓皇起身,险些将面前小几撞翻。她快行几步,冲到阴老夫人跟前,捂了她的嘴,一把将她扯地上跪好。自己拼命磕头:“陛下,陛下,我阿母失心疯了,我阿母失心疯了啊啊!” 这场面乱的! 刘伯姬只恨不得自己今日从未出现在这未央宫中! 郭况横眉冷眼:“呵呵呵,呵呵呵,我竟是不知道,阴家三郎原来想要我的命!姐夫,我很不舒服!今日先回家了!” 刘秀此时也头痛之极,见郭况一脸愤怒仿佛立刻要摔东西骂人,便道:“回家吧。替我问声郭主安好。有空常来看看疆儿。” 郭况胡乱点头:“不瞒姐夫,我不能带下去了,再待一刻,我只怕要犯大错,如今只要一想到有人想害死我,害死我阿姐。我便……我便……” 刘秀岂能不动?他此时也很想杀人啊! “况儿先回去,来人,将我在临淄城得的那件千金裘给忠义候送去。” 刘伯姬万分羡慕郭况可以先行一步:“忠义候,这既是你堂姐婶娘,你……” “公主!”郭况行了一礼,“我郭家已将大部分家财都作为嫁妆给了阿姐,如今所余恐是不能让堂姐过的安逸了。公主贤良淑德且温文知礼。如今堂姐有福,在此遇到公主,公主莫若让堂姐跟随公主学习一二?且,我与堂姐……” 郭况冷笑了声:“并不是十分相亲。且,这雒阳城之行,也是与我郭家无关。我看公主对堂姐更为关心,想必是堂姐造化大,正好合了公主眼缘。” 刘伯姬自然不愿郭香寒住进公主府去,她还要说什么,却听刘秀道:“况儿说的甚是有理,我看此女须得好好调教。这便交给伯姬了。” 刘伯姬知道,这是刘秀对她的小惩,她今日行事的确有些过头了。 “既然兄长说了,自然听兄长的。”纵然心中百般不愿,刘伯姬依旧笑得十分真诚。 ———— 郭况出了未央宫,讽刺地笑了一声:“好一处漏洞百出的戏!” 刘秀将他当傻子哄呢,不过—— “谁才是演戏之人,犹未可知!” 郭况是很轻松的走了,刘秀这头却还不能松泛。 郭江被废子孙根,没了子嗣,人也找不回来了,多半是凶多吉少。而阴就这边却是实打实的死了。而一个是皇后的亲戚,就算关系不好,也得给皇后面子才行。另一个却是阴贵人的亲弟弟…… 北地和南地的氏族之争,在这里,便又一次提到了台面上。 刘秀知道,这看似简单的问题若是处理的不够妥当,不够让南北两地满意,那么接下来,这问题便不会在是如今这么简单。 其实……有一个法子最好为他所用,那便是,将阴家当做废子弃掉。 但如今,在这种时候若是弃掉,只会让南地氏族更加得寸进尺。伸长手问他索要补偿,这却是刘秀不愿看到的。 他看向了阴丽华,希望她能退一步。 阴丽华自然是看懂了他的意思,说实话,阴就虽不算是个好人,却的确是个极好的弟弟。阴家三子中,阴识乃异母兄弟,她始终无法与阴识交心。而阴兴太过识大体,又很听阴识的话。唯有阴就,他虽然任性,却对她极好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想着她这个姐姐…… 阴丽华鼻头一酸,她强耐住悲伤道:“此时责任是在就儿身上,还望陛下开恩,莫惩罚就儿。” 阴老夫人闻言便要挣扎,却被阴丽华死命捂了嘴不放,她情急之下咬了阴丽华一口,趁阴丽华痛而松手时质问:“我儿已死,还有什么……” 阴丽华心头一慌,顾不得呼痛,再次严严实实捂紧了阴老夫人的嘴。她拼命摇头,明知不该流泪,却仍是泪如泉涌。 阴老夫人正在挣扎,忽然看到泪水冲刷下,阴丽华那张憔悴不堪的面容。她猛然一怔,不再挣扎,只看着她,不敢置信,继而也流出了浑浊的老泪…… 刘秀满意阴丽华的识趣,心情终于轻松了些:“就儿行事的确太过歹毒,但念其年幼,且以身死,便不再追究了。” 听了这一句,阴丽华终于松了气,就连邓氏等人也忍不住松泛了些:说来好笑,他们本是苦主,如今却成了祸首。 接下来便是对郭家的处罚了。 汉律:杀人者死。 如今秦氏是必须死的。只是这死却也有个讲究。 死刑不外乎:枭首、腰斩、弃市三类,而这秦氏,却是任何一类都不得碰。她须得是自愿死才行。 “阴家此番真是……”刘秀叹息一声,“阴家是想赎罪,故才请二位来雒阳城的?” 邓氏膝行几步叩首:“陛下明鉴,正是,正是!小弟无意中害了郭江,我郭家众人心存愧疚,遍寻郭江不着。记得郭家曾言有家,故特意去河北请了郭家家人来雒阳城,为的便是悉心照料,已赎幼弟前罪啊!” 在场的聪明人要的便是这个答案,至于不聪明的。便不让其说话不就行了? 刘秀喟叹一声:“只能说,这是因果报应吧。秦氏,你误杀了阴就,还有什么想说的?” 秦氏活到今日,才发现,原来皆是一场空。 丈夫欺她,儿女厌她……她嘴里不断念着刘秀那句‘因果报应’,忽然觉得有些明悟了:陛下是让她…… 在场之人,除了郭香寒和阴老夫人之外,其余人都猜到了。 “如今,我只求陛下能饶过我的女儿,”秦氏磕头道,“我虽愚钝,却是知道‘杀人者死’这句话的。” 她起身,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挺直了永远佝偻着的腰,她看向郭香寒,尽管郭香寒仍是满脸厌恶和不耐:“寒儿,以后不要太任性太胡闹了。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永远包容你。你……莫学你阿兄,也莫学你阿父。更不要学我。” “你说什么啊?”郭香寒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秦氏,但她却只是皱了皱眉头,“莫名其妙的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来,这就是我的报应。”秦氏笑了,她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亲手将郭决身边那怀有身孕的婢女推进了荷池…… “啊!”跪在邓氏身后的一个婢女突然大叫了一声,“她……!” 众人看去,只见‘嘭’地一声,秦氏摔倒在地,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唇边正缓缓流下血迹…… “陛下,此妇已咬舌自尽了。”一个小黄门检查后道。 刘秀松了口气:“散了吧,今日事已毕了。” 刘伯姬走上前,温和地看着郭香寒:“你要不要去替你阿母收敛……” “不要,”郭香寒打断了她的话,“公主,我现在是住在你那里对吧?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经常进宫,陛下是不是很欢喜我?” 刘伯姬被她噎了一下,继而,她想到了:既然,她出面不方便针对郭圣通,那么她便给郭圣通找个同为北地氏族的‘盟友’入宫…… 刘伯姬笑容真心了些:“当然。” “那我们快走吧!我想换件衣服,恩,月芳的就挺好。公主你说我是穿什么款式好……” 众人渐渐散去,刘秀起身走到秦氏尸身边上。他看了那尸身一眼,叹了口气:“此事切莫要告诉皇后。” ———— 郭圣通一怔:“那秦氏死了?” 阿露道:“死了。听说是咬舌自尽。” “你下去吧。”郭圣通挥退了婢女。 秦氏竟然死了,死的这般早。她明明记得,上一世,秦氏不仅活着,还活的很好。上一世,秦氏的儿子同阴就臭味相投狼狈为奸。郭香寒嫁给了阴就做了正室,从此阴就府上鸡飞狗跳,话题不断,不过那时候刘秀说起这些事是带着笑容的。看得出,他很满意。 他当然满意了,郭决一家可是阴氏的忠实盟友呢。而且比起郭主来说,郭决一家明显更容易控制。后来她被废时,郭江等‘亲戚’还流着泪说是陛下仁慈,饶了她一命。帮她将吕霍之风的名声做的更实…… 秦氏这一世竟那么早便死了…… 那么,这一世嫁不了阴就的郭香寒,又会嫁给谁去? ———— 刘伯姬带着郭香寒回了宁平长公主府邸。 李通果然带着绪儿在等着她同用哺食。见多了个人,忙又命多加了一副碗著。 几上所呈佳肴俱是郭香寒从未见过的美味。她用了一点便交口称赞其味甚好,而她这一称赞,刘伯姬却变了脸色,她放下筷子已无心再食。 这厨娘,还是郭圣通送的呢。 李通见她如此,便猜到了她的心思,他叹息一声:“不若,便放了这厨娘出府吧?” “不要!绪儿爱着哺食,此哺食比之从前味道好了不知几何!”六岁的稚童听了阿父要将厨娘放离,忙道。 刘伯姬闻言鼻头一酸,泪水便扑簌簌落下,她推开碗著:“我歇会儿,太累了,太累了。” 李通心疼妻子,可一想到李家的未来,便只得长叹一声。 他追了上去:“伯姬。” “次元,阴丽华保住了,”刘伯姬泪如雨下,“可是,兄长只怕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信我了。” 李通看着如此悲伤的妻子,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都是我的错。让你为难。” “不!”刘伯姬痛哭出声,“次元,郭圣通并未针对过你我,如今却被我一次次拿出来做靶子。我明明是知道的,明明也能体会若是失去孩子的心情。可是次元,我却依旧这样做了。” “莫哭,莫哭,”李通拥紧了妻子,“这罪孽是我的,不该你承担。” ———— 刘疆满月的那一日,雒阳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郭圣通早早便同刘秀说,忧心雒阳城在这建.国的第一年百姓无法安然过冬,要用疆儿的名义在疆施舍一批御寒衣物,为疆儿祈福。 对于这襁褓中,他这一生第一个孩子刘疆。刘秀此时还未想过防备二字,便很痛快地答应了。且,准备在满月这一日宣布大赦天下,为孩子积福。 于是,这原本便极受人瞩目的大汉皇长子便再一次的引领了大汉的话题圈。 发放御寒衣物的事,仍是由郭况负责的。购买衣物的钱则是郭圣通出的。刘秀则命人去将皇长子之事及郭圣通至雒阳城那日的凤影等事迹广传出去,以此证明自己乃真龙天子! 这一传,便有两个人彻底坐不住了。 而这两人,正是让刘秀寝食难安,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隗嚣和公孙述。他们就如同两把利剑悬在刘秀的头顶上。 俗话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刘秀视为心腹大患的隗嚣和公孙述,在他眼中便是这样不要脸的存在。其中,以隗嚣更为甚之。 刘秀自诩为君子,便是从来都瞧不起隗嚣其人的。 隗嚣在王莽乱政前,便做过州郡中的官役,后入长安追随当时的国师刘歆。还被举为了国士。可当王莽乱政后,刘歆为护正统,反王莽而事败。他便逃回了天水成纪老家,当起了豪杰来。 若是到此便也罢了,可他却有一段同刘秀极为相似的经历。刘秀当年是响应了其兄刘縯起兵,而隗嚣也是随其兄长隗义造反。更为相似的是,他与刘秀一般都比其兄长人缘更好。而让刘秀深为不平的是,当隗义拿下天水郡后,却将位置让给了隗嚣。 而刘秀,若不是其兄刘縯不幸被更始帝砍了头,如今做这光武皇帝的,还不知到底是谁呢。 隗嚣做了义军首领后,很快便投靠了更始帝刘玄。而当赤眉军扬言要攻进长安时,隗嚣却认为,刘玄一定会败。于是,他便想立刻带着人马又浩浩荡荡回了天水郡去当他的土霸王。 接着,让刘秀及世人皆为不耻的事发生了:隗嚣当时很受更始帝刘玄重用,他为了金蝉脱壳,同时为了逃跑后,人马不会变心投靠其兄隗义。便先上了一道奏折说自己的兄长和叔叔两人计划要逃跑。刘玄愤怒,便斩了隗义和他的叔叔隗崔。重赏了‘大义灭亲’的隗嚣。 尔后,更是顺手便卖了刚刚重赏了他的刘玄,自己回了天水郡,扯起虎皮做大旗,又开始招兵买马了。 这等难看的吃相和嘴脸,让刘秀这个君子自然是不屑之极。他时常拿隗嚣同自己比较,于是,每每便得出隗嚣果然无耻的结论来。 刘秀在雒阳城称帝后,便派了人去招降隗嚣。封了他一个西洲大将军做。隗嚣没拒绝,却也没直接城府。刘秀知道,对于隗嚣这种人只能杀之,不能用之。可如今他的精兵都用在攻打公孙述的蜀地上。对隗嚣也只能诱之哄之尽量不让他作乱了…… 说起这公孙述,之前刘秀大笔一挥,便将蜀地划给了郭况做封邑。可他知道他是画了张大饼,蜀地拿回来甚悬。 自刘秀登基以来,凡是称王称帝的,都没几个能落好下场:刘永称帝,他发兵给灭了。庞宠想称王,他亲自带兵给灭了。张步……嘿嘿,他给了个封号,直接把张步一家子圈养到雒阳城来了。可唯独这公孙述不仅称帝了。刘秀还怎么打都没打下来。 如今,吴汉不就给耗在蜀地了么? 说起来,公孙述能称帝,还能坐的安稳,其实真可以列为十大疑团之一。在刘秀这个年代,凡是能称帝的,还能做的稳的,得了民心的,恐怕只有刘姓之人了。 不然当年隗嚣当了义军首领,为何还要向众人发誓定会追随汉室正统呢? 公孙述那种纯属是邪门歪道啊!可惜人家公孙述还就是坐稳了,不仅坐稳了,竟还颇得民心。隗嚣也是个有野心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做出唯恐其兄抢夺权利,便先灭了兄长的禽兽之举来。看到公孙述坐稳坐大了,他渐渐也希望自己能做皇帝。 这要做皇帝,一定得有点神迹。昔日汉高祖刘邦,起义号令天下引得万众归心觉得他是天子无疑不就是因为他斩了条大蛇么? 隗嚣是读过几本书的,说实话,他已经在着手准备自己的‘神迹’了。可这时候,天下却开始大传特传国母凤凰真身出现,国母诞下了大汉的皇太子之事来。 他派人探听过,还真是有模有样,且那一日雒阳城的轰动可是几乎全城人都亲眼见到的。 天下行商者无数,那日奇闻其实在各地百姓中早有流传。如今刘秀再刻意去派人传诵。这可不就真是天下轰动了吗? 凤凰和皇太子都是刘秀的。刘秀当年的‘太白星挡帝星’等轶事也广为传颂。 好么,这一家子都是天命所归,那他隗嚣准备了许久的‘神迹’还能说明个啥?现在的问题是他手下大将都开始议论着他们应当归降刘秀这个真命天子了。再不想办法,莫说皇帝,就算山大王他都快没的当了啊! 新年将至,隗嚣也没心情过年了。他把合适的人选一划拉,最后选了个叫马援的人。托付其快马加鞭去蜀地游说公孙述和他联手去攻打刘秀。 ———— 刘秀知道隗嚣派了马援去蜀地同公孙述接洽时已然是新年正旦了。 马援这个人他是知道的,说来,他祖上也算是出了个牛人——赵国名将赵奢。赵奢有个别号叫马服君,在赵国被秦所灭后,后人为了避祸,便已马为姓。 刘秀知道他不是因为刘秀多么崇拜赵奢,而纯粹是因为公孙述。这马援算是同公孙述一起长大的,公孙述依靠父辈余荫当了官后来起事自己当了皇帝。而马援却是个怪胎。他的理想是:去边郡牧牛羊。 而牧牛羊数年后,他不仅结交了陇西一带各路豪杰,手中牛羊栗米也无数。他将所得之钱尽数散给家族兄弟之后,又继续去放他的牛羊了。 刘秀当时想找游说公孙述之人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马援! 只可惜,当隗嚣从长安逃回天水郡之后,马援却闻讯赶去投奔了隗嚣,被封为了绥德将军。算是与他无缘了。 刘秀知道隗嚣派马援去蜀地之后,只露出个意料之中的表情。接着,便若无其事的去了长秋宫。照常去逗他的皇长子刘疆玩了。恩,其实现在已不应该再叫皇长子了,因为从刘疆的满月宴那日起。这个还在襁褓中吹着泡泡见人就笑的小婴儿,已经被正式册立为大汉的储君皇太子了。 “陛下,”郭圣通穿着大氂走了出来,“今日可是家宴。您还是将疆儿交给我……” “不妨,不妨,你身子还弱。”刘秀将自己的手指塞到刘疆那还没长牙的小嘴中,“疆儿我抱着就好。” 他现在抱孩子的姿势已经极为标准。郭圣通伸出的手又悻悻收了回去:或许,刘秀太过喜欢刘疆的唯一缺点就是她这个做阿母的能抱着儿子的时间被刘秀生生抢夺了一大半走吧。 ‘其实这一世的刘秀,至少在现在看来,还算是个合格的父亲。只是不知,当疆儿越来越大,他越来越衰老的时候,他是否还能这般对待疆儿……’郭圣通忍不住想道,继而她告诉自己,命运如果交给别人,便充满了诸多未知,所以这命运,还是得握住自己手中才好! “对了,你准备下。明日我们一家三口出宫,去千秋寺。”刘秀道。 千秋寺便是他思量许久后,亲笔题写的寺名,之后,他又将刘黄刘伯姬自南阳老家带来的先人牌位尽数供奉在内。一则,为先人能永享人间香火供奉,二则,为保大汉千秋百载之江山,三则,为扩大佛教在大汉的影响力。 他当年于河北时,为访竹若便细心研究过一段时日,佛教教义在不争和忍让。若能推而广之,想必能让尚武好斗之风顿减不少。 更妙是那教义之中的‘因果轮回’之说,若能推而广之。天下百姓为修来世,定然好善乐施,纵苦亦能忍之。于他的统治,便极为有利。 为此,他已然批准让竹若广收信徒,且传播教义。鼓励百姓信奉佛教了。 “诺。”郭圣通温柔地笑着应了一声。 她很清楚刘秀的心思,此来不过是为了千秋寺,为了佛教能更为人所接受罢了。因果轮回之说她是知道的,甚至,也算是亲历了。 只是,纵如此。 她郭圣通只也信今生,不修来世! ———— 今日的家宴,许宫人也出席了。 看的出来,为了孕育腹中的孩子,她憔悴了很多,而她的腹部—— 郭圣通看了一眼,并不明显。虽然刚刚三月的孩子的确不大,可她那样,也小的太过了。特别是去掉身上大氂,只着较轻便的衣衫时最为明显。她小腹平整,仿佛什么都没有。 那个孩子,只怕也不如前世的康健啊。 歌舞已然开始。 在编钟声响中,一舞者以覆半面脸而来。郭圣通心头略有所动。她往阴丽华小几跟前看了看,果然,刚刚跪坐在小几后的阴丽华已无踪迹。 她低头,饮杯中酒:阴丽华竟舍得放下她大家小姐的身段,做这副打扮来? 当然能!阴丽华当年不屑以色事人,以为自己能够以德以礼服人。后来发现不能后,便立刻破釜沉舟决定以色事人。如此果断果敢,真不愧是上一世的人生赢家光烈皇后! 此番她所有优势皆已殆尽,为重获恩宠,她居然也能对自己狠心,做这等原本自己最为不耻之举。 而且,还做的甚好! 郭圣通抬起头认真欣赏,见她每一个动作和眼神无不充满挑逗和勾引。她突然很想笑,再看看怀抱着刘疆的刘秀。见其果然瞪大了眼一目不错。便心头有了了然。 这也难怪,刘秀毕竟还是男人么。 舞蹈的最后,阴丽华上前,轻轻伏身。揭开自己的面巾,行了个千娇百媚的礼,又喊了声‘陛下’。郭圣通知道,今夜的刘秀必定是要在漪澜殿中歇下了。 “贵人舞蹈甚美,陛下,当赏啊!”郭圣通笑道。 “我本以为跳舞之人只是与丽华几分相似,却不想真是丽华啊。”刘秀叹息,“这又何苦呢?行此之事。” 阴丽华双目含泪轻轻张口唤了一声:“陛下,如今丽华身无长物,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礼物为贺,不得已才出了这等下策。只望陛下不嫌弃丽华。” 刘秀起身,将怀中刘疆交给身旁婢女,然后走了过去。握住阴丽华的素手:“丽华有心,我感动尚且来不及。怎会嫌弃?如今天寒地冻,不知漪澜殿中柴碳是否够用。” 阴丽华低头道:“尽够了。多谢陛下怜惜。” “陛下,”郭圣通怀抱着刘疆笑道,“陛下想知道漪澜殿中柴碳是否足够还不简单?今夜过去歇歇便知。” 刘秀闻言,心头一动:“如此……” “就这样决定吧。”郭圣通看不惯他这磨磨唧唧的样子。 刘秀想到,南地氏族的确在期盼一个有南地血统的孩子……再看看面前温柔可人的阴丽华:“丽华,漪澜殿甚大,我须得亲自去瞧瞧是否真的都暖了才放心。” 阴丽华心头喜悦,便更温顺:“丽华多谢陛下体恤。” ———— 对于面前这一幕许宫人心头没有任何感觉。 她在选择孩子,定下计谋撺掇阴丽华带她去长秋宫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彻底的放弃了在汉宫争宠的机会:她看的很透,刘秀此人看似多情,实乃无情。 在他心里只有有价值和无价值之分。 她曾予他欢乐,虽勉强能算有价值,却并不是不可舍弃的。可她得罪的南北两地贵女对刘秀而言,却是用比她更为重要的价值。 她如今已有身孕,只要能好好经营,无宠亦能在这汉宫活的很好。 许宫人抚摸着小腹:你一定要是个公主才好。如此,你同阿母才能避开这汉宫的腥风血雨,才会有出头之日啊! ———— 第二日,从漪澜殿出来,表情餍足的刘秀并未失约。 郭圣通早已命人将牛车用炭炉烘的极暖。又恐空间密闭影响刘疆呼吸,用其热水替代了炭炉放置车中保暖。 牛车刚至千秋寺,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多时了。 郭圣通将刘疆交到葵女手中,同刘秀携了手,下得车来。 “今日乃祭祖,且听竹若大师讲解禅理,诸位不必太过拘谨。”刘秀满意地扫视了一遍束手而立地百官点了点头道。 他这明显是客套话,在场的又不是傻子,听了就听了,谁敢真的当真? 一阵简易地寒暄后,便有僧侣道:“陛下,皆已备妥。请入内。” 这些百官中,听闻过佛教的人甚少。而汉人将身体发肤视为生命,古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 这光着头的僧侣着实令他们鄙夷、好奇。 刘秀却是习惯了,拉着郭圣通便往里走。 他们这一行却是没有做多少遮掩,一路声势浩大而来。路过的百姓无不翘首以盼,觉得好奇无比。顷刻间,这里便围了无数百姓来。 刘秀的第一个目的算是达到了——他成功的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待为先人牌位上过香后。僧侣便引了一行人至大殿。 大殿金碧辉煌,里头佛像身高三丈。又皆是已金粉涂其身,看上去便很是威风。 竹若大师早已坐在里头的蒲团上,他这坐姿着实奇怪,竟不是跪坐的。而是盘膝而坐,同那身后佛像所用姿势一般无二。 跪坐乃士人习俗,皆以为其优雅而行。如今见这不伦不类的盘坐之姿。当下便有官员按耐不住,想要上前斥责一番。 刘秀哈哈一笑:“大师,当日雒阳城中惊鸿一瞥,大师风采竟依旧如常。” “阿弥陀佛,”竹若笑道,“陛下也是。” 他这礼也行的极为不伦不类!这下子便真有人忍不住了:“你这装神弄鬼的无毛之人。竟敢与陛下行这般不伦不类之礼!当真该……” “住嘴!”刘秀斥道,“诸位不知,四年前在河北,便是大师预言了朕有真龙之资。预言了皇后乃真凤之身。”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邓禹看向刘秀,只见他微微点头,便起身道:“却是如此,当年禹无陛下之洪福,不能与大师相见。只那一日在雒阳城中,却是大师亲自说出皇后身怀太子。” 好吧,他在这里偷换了个概念。 竹若医术高明,的确是号出了郭圣通不足一月的身孕,但却没有灵到能‘测’出男女的地步来。不过邓禹这话一出口,当日在场之人便立刻觉得果是如此! “大师容貌,仿佛是当年河北朱家……朱家后人焉?”忽有人道。 此言一出,便是一阵骚.乱。纵是南人,却也知道北地最出名的两大氏族。朱家当年是出了贵女的!只是,那贵女于后宫荣宠,初时以为是锦上添花,后来才知竟是催命符。 一夜之间,朱家灭族。此事在氏族中广为人道。皆叹:世事无常。 竹若点头:“贫僧昔年俗名姓朱乃若。” 一片更大的喧哗中,那提问之人又问:“朱家大郎何至于如此?竟剪了发?” 竹若双手合十:“想必众人都想问我,身为朱家子弟,为何竟甘愿做一个无发之人是耶?” 大殿瞬时安静,人人侧耳想听他的理由。 竹若微笑:“其实,不光是我。还曾有一个太子,舍弃了皇位,如花美眷,举国之财,同我一般,做了这无法之人。” “哪位太子竟如此啊?”刘秀立刻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竹若轻轻伸手:“此事说来话长,诸位不妨先坐?” 刘秀立刻从善如流:“如今我既然到了大师的宝地,少不得也得客随主便一次了。这盘坐之姿是如何摆出的?” 竹若立刻细细说明。 刘秀盘膝而坐,郭圣通自然也坐了。 “陛下同皇后娘娘都如此坐了,臣这个大司马也必须跟随!”邓禹立刻道。 他三人都从善如流了。后面的文武百官还敢标新立异么?自然,无论心头有多么憋屈,也只能照做了。 竹若待所有人都坐下,方开始讲那位太子,哦,也便是这释迦摩尼之事…… ———— 竹若口才极好,且又善变。刘秀给了他机会,他自然是善加利用了一番。 一通禅理讲下去,竟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时辰。这些跪坐惯了的人偶然盘坐一次,两个时辰后竟感觉不到熟悉的酸痛,虽有些微麻却是舒畅无比。 散场的时候,郭圣通便听三三两两的大臣在讨论什么‘因果报应’和‘轮回’之说。言语间皆似乎很有所得。 其实,不光是他们,就连刘秀也有些心动了。若真能修来世……修好了,是否还能为帝呢? 这江山浩大,万人之上的感觉太过美好,他是真舍不得只能相守一世啊。 郭圣通见刘秀的样子,便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心头不由冷嘲一声,只想笑:修什么来世?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哪有现下所经历的实在鲜活? “修来世?呵,”她回望那寺庙之名,“千秋寺么?可惜,世间安有千秋万载不变的事物?与其为了身后看不到的而虚耗现在。不如轰轰烈烈一场。这世界,呵,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陛下!陛下!”忽有亲卫策马疾驰而来。因是在雒阳城内驰马,故引来目光无数。那人并不管,只到刘秀跟前,翻身下得马来。 郭圣通心念一动,立刻朝刘秀走去。 只见那亲卫道:“陛下,天水郡差人来朝!” 天水郡?隗嚣?派人来朝?隗嚣 郭圣通握住了刘秀的手:“陛下?” 刘秀回握着她的手,问那亲卫:“所来者何人?” “来者名为马援!” ☆、第57章 马援的到来打乱了刘秀的一些计划:比如,他一开始是准备在回宫之前去长姐、小妹以及郭府中探望的。 此时的刘秀并不知道,正是马援的到来,他放弃了之前的行程。便引出一场令人哭笑不得的荒唐事来! 从千秋寺回到汉宫,他先去处理了这些日子堆积的政务。及至戌时末,他才回了未央宫沐浴。 泡在热汤中,刘秀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头:说实话他有些想不通,一月之前去了蜀地的马援为何如今又要来雒阳城见他。难道在蜀地,马援与公孙述的交涉并不顺利? 不得不说,刘秀这一猜测是极为正确的。马援在蜀地何止与公孙述交涉不顺?简直都快反目成仇了好么! 刘秀此时情报信息并未达到全面覆盖,他既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便也不再纠结。 他站起身来,婢女慌忙用柔软的汗为他擦拭身上水珠,继而伺候他披衣起身。刘秀穿好了衣衫便推开了门。净房中有水汽蒸腾,暖和异常。可门外却不是,门刚开,他便有些觉得冷。刚要说话,便见一眉清目秀的小黄门捧炭炉而至。其炉火熊熊,让刘秀顿觉十分暖和。 他心念一动,便道:“你是何人?” 小黄门作揖行礼:“奴婢乃这未央宫粗使,专职洒扫。名唤程立。” “炭炉是谁让你取来?”刘秀道。 “是奴婢斗胆自行从外间取来,奴婢心想陛下方才温汤中起身,必是有些寒冷的。”程立不卑不亢道。 刘秀心喜:“你很细心,即日起你便到我身旁做我的贴身宦官吧。” 他用亲卫是用惯了,平日间需要宦官时,也只是随意点个跟前的便罢。可亲卫毕竟是男子,常年出入后宫甚是不妥。如今这小黄门心思敏捷,不卑不亢,眉目间一片正直之气,刘秀觉得,倒可以一用。 “奴婢谢过陛下恩典!”程立立刻谢恩,然后捧着那炭炉跟着刘秀往外走去。 跟了一路,他脚步声不急不缓,无论刘秀是慢走,快走,都能跟的极为妥当。刘秀心头越加满意:“你去找我的亲卫,叫其传使邓禹邓大人进宫,至前殿等候。” “诺!”程立闻言眼神一亮,明白这初次的考核算是过了,他将手中炭炉交给一旁随侍宫女。 ———— 邓禹是被亲卫从被窝中挖出来的。 被寒风一激,那满满的睡意便顷刻无踪了。 到达前殿后,便见刘秀上首端坐,手中捧着竹简正认真查看,灯火摇曳中,他皱着眉头,似乎十分困惑。 “陛下安好。”邓禹心头立刻警觉起来,上前作揖道。 “仲华,”刘秀将手中竹简递给他,“你也看看。” 邓禹接过竹简,仔细一看,竟是马援的生平信息。 “马文渊其人,”邓禹看吧沉思道,“陛下是要拉拢他?” “却是,”刘秀道,“此人深得隗嚣信任,又与公孙述相旧。仲华以为如何?” “古之君子也,”邓禹叹道,“马文渊崇尚墨家之道。乃谦谦君子,他虽投隗嚣,可心头却定慕汉室!” 刘秀眼神一亮:“继续。” 邓禹拜而笑之:“陛下岂不闻,隗嚣之所以成事,乃誓随汉室正统焉!” 刘秀心头大定,他爽朗笑了数声:“仲华,仲华果然一眼便能瞧中要害!咦?仲华你站着为何?快坐,快坐!” 邓禹谢过刘秀,便撩袍入座刘秀下首。 “如今马援离我雒阳城不过两日之期,”刘秀叹息,“仲华可知,来雒阳城前,他是去了何处?” 邓禹明白这就是今日要说的重点了。他摇头:“望陛下解惑。” “是蜀地,”刘秀道,“隗嚣派他去了蜀地。” “蜀地!公孙述!”邓禹立刻想到了重点,“隗嚣想要同公孙述连手?!无耻之徒!他竟忘了当年是如何发誓报效皇恩,追随正统,光复汉室的?!” “隗嚣,小人也,”刘秀叹息,“他当年为了权势,连自己兄长叔叔亦可舍弃啊。此乃毒蛇。” 邓禹心思千回百转,他终于知道了刘秀深夜叫他来此探讨马援来朝之事的要点:“陛下,陛下是想除隗嚣?”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刘秀点头,“只是,如今天下初定,比之蜀地公孙大患,隗嚣……隗嚣,不得不先安之抚之。怎奈,其人并不知感恩……” 邓禹明白了刘秀的心思:他想要除去隗嚣,只是大部分的兵力此时都在蜀地。隗嚣虽然可恶,但公孙述这个公然称帝的却比之更让刘秀咬牙切齿。但如今,若是能得马援相助,以马援在氏族中的名声,及隗嚣对他的信任。再要除去隗嚣,未必还需调动人马,如此一来,所需代价便可极少极少。 “以马文渊的聪慧,岂能不察隗嚣的心思?”邓禹道,“陛下,马文渊的犹豫,或许只在确认陛下是否乃明主了。” 刘秀右手不由得攒紧:“马援不会有异心?” “自然不会!”邓禹道,“我与马文渊曾有一面之缘,马文渊实是君子,宁死亦不会折节屈身于贼!” 刘秀听了这句,终于放下心来:“仲华识人之力却是极好的。” 此话不假,后来的云台二十八将中,有半数以上都为邓禹亲自举荐。而他们,也的确为刘秀统一天下,立下了赫赫战功。 更难得的是,邓禹举荐人才时,从不计较出身。比如寇恂,他为河北巨鹿人,邓禹那时虽仍心向南地氏族,心向阴氏阴识。但却因其果有大才,便举荐为河内郡。而刘秀当年征战蓟城铜马时,寇恂身为后需官,同郭圣通配合紧密,竟于乱世中,收集粮草,并一次次运往前线。 要知道,郭圣通一直在藏拙,除蓟城粮草被烧时出过物资,其余时候,皆是寇恂以一己之力,保证了刘秀前线所需所有供给。 刘秀心头本就存了要拉拢马援的念头,此时听了邓禹的一番话。更是坚定不移了。 那么,决心已然有了,又当如何行事呢? 邓禹给了刘秀一个答案:“马文渊性喜极简。” 刘秀此时心头已然有了决定:“既如此。我便亲自去迎接他。” ———— 第二日,刘秀方派了人制平民布衣,便听得外间步履匆匆而至。来的人却是他的大姐刘黄。 刘黄见了他便是大喊一声:“文叔!文叔!李通那厮竟同旁的女人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此言一出,整个未央宫都晃了三晃! “文叔定要为伯姬做主啊!”刘黄大声道。 ‘轰隆’一声惊雷在刘秀心头炸开:难道说,他那个素来对小妹甚好的妹夫,真的做下了如此之事?还生生地气晕了小妹?! “大姐莫慌,大姐莫慌!”刘秀忙道,“且慢慢说来,究竟是怎么了!” 事情是这样的,刘黄自从拿到了雪狐皮子后,怕做不好损害了这珍贵的皮子,便拿了其他软硬相似的皮子来练手。如此这般后,方敢再雪狐皮子上用针。好不容易昨夜终于将给刘疆的小衣做好。便想着今日要来长秋宫去看疆儿。 只是一想到小妹刘伯姬对皇后的态度,她便满面忧愁。 心腹婢女阿姜看了便出了主意,让她去找刘伯姬一起来宫中,多和皇后接触几次,也让刘伯姬慢慢转变心意。刘黄自然听了。 结果一大早去了刘伯姬处,只见自家小妹满脸憔悴,一问才知原是李通昨夜彻夜未归,且无口信传回。刘黄自然也是一阵担忧。 刘伯姬打起精神同刘黄说了几句,便说到皇后之堂姐暂住其家。 刘黄对郭圣通如今甚有好感,便想着去看看她的堂姐。刘伯姬忙劝阻,只道此女奇异,乃不可理喻之人。刘黄心头疑恐是刘伯姬故意如此说。便更加执意要看。 刘伯姬不得已,便随其姐至郭香寒之屋。 刚至其居,便见门开,有一人急切而出。刘黄打眼一看,竟是李通,又见其衣着凌乱,便惊呼了一声,刘伯姬自然也是认出,立即色变。 李通瞬时无措,想上前解释,却被刘伯姬避开,刘黄刘伯姬两人齐齐入屋内。只见里头一女玉体陈横。身上青紫斑驳,白浊无数。 刘黄怒极想要斥人时却见刘伯姬一头栽倒在地。李通见此忙上前想要扶起刘伯姬。刘黄却命阿姜扶住,自己扑上去狠扇了李通一阵耳光,怒骂数声。又砸了一屋陶器。便命阿姜同伯姬婢女扶住伯姬,直直往皇宫而来…… “伯姬何在?”刘秀起身忙问了一句。 然后便听步履声甚是沉重。有一女轻呼:“公主,公主!等等婢子!” 刘秀忙出,便见阿姜同刘伯姬的婢女正扶着昏睡不醒的刘伯姬走了进来。 “小妹!小妹!”刘秀忙喊,“快叫太医令来!” ———— 一炷香后。未央宫殿。 “宁平长公主已有两月身孕!”太医令捋了捋胡须道,“恭喜公主!” 刘伯姬醒来,听了此言却只是默默泪流不止。而跪在下首的李通闻言却立刻抬起头来,脸上是不敢置信的惊喜,继而,又化做了满脸的愧疚。 “事不宜迟,伯姬,你带着绪儿同李通和离吧。”刘黄轻轻为小妹拭去泪谁。 “不!”李通闻言立刻磕头,“陛下,长姐,我……” “闭嘴!”刘黄回头斥道,“谁是你长姐?这里谁同你有关系?” “我……我冤枉啊!”李通看向刘伯姬,“伯姬,你相信我,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的!是郭香寒,郭香寒她在酒中下药!” 刘伯姬忽然坐起身来:“下药?” “下药!”刘秀同刘黄齐齐看向李通。 ———— “下药!”郭况吓了一跳。 “正是!”阿郑点了点头看向青女。 “郎君,昨日我见郭香寒只身一人来买胭脂,之后,又问了小二何处有密医。”青女知道夫君不善言辞,便主动讲来,“这密医,多为花街倡家治病开药。我心头疑惑,一个好端端的女子,寻甚密医?于是,我便让阿郑悄悄跟上,去看个究竟。” “结果,阿郑却看到,那郭香寒去问密医何药可以让人立刻动情。然后,她便买了其中最烈性的合欢散。这合欢散,却是倡家用来买卖倡人的药物。任如何刚烈的倡人只要服下合欢散,一炷香后,都会化身淫娃。” “可是她住在宁平长公主府中,买了合欢散要作甚?”郭况疑惑道。 郭主却冷笑一声:“作甚?况儿你莫忘了,昨日陛下早已说过,会去宁平,湖阳二位公主府上!” “郭香寒竟然真的想要同阿姐争一争,做皇后?”郭况冷笑一声,“当真可笑之极!不过很可惜,昨日陛下却临时取消了来我三家府上的计划。她这药却是白买了。” “却未白买,”青女道,“阿郑跟着郭香寒到了宁平长公主府,却见郭香寒已然将合欢散尽数倾倒入酒壶中,又将酒壶置于前殿温酒待客的小炉之上。然后,郭香寒便回了自己的卧房,换了一套月芳的新衣。而那酒,却被刚刚回府的宁平长公主驸马李通一饮而尽了。” 这次,就连郭主也转过头来细听了。 “郭香寒换了新衣,又溜到前殿来,她似乎是认识李通的长随,便想要套话问询陛下何时方至。那长随机警,什么都未透露。郭香寒似乎有些气馁。便放弃了交谈,然后她突然指着温酒之炉问:‘这上头的酒壶在哪儿?’……” ……当时郭香寒一问,李通的长随心头便是一个咯噔。他顺口道那酒是他喝了。郭香寒立刻跳离了他,连声喊‘不要过来’。继而一转身,竟是跑了,且,因跑的太急不甚摔倒,却立刻爬起继续跑。她这样子实在太过古怪,长随便立刻告知了李通。 李通饮酒不过一会儿,身体虽然有些燥热,却以为是府内太过温暖所致。但郭香寒的身份特殊,乃皇后堂姐。如今做派又着实古怪。李通细思之后,便决定去找郭香寒套话,问问为何她知道那酒为长随所饮后,竟会如此慌张。 李通出身氏族,且从来洁身自好。活了这多年,更是只有刘伯姬一个女人,再且,郭香寒身份摆在那里。他又怎么会想到,堂堂皇后的堂姐,竟会在酒中下如此无耻之药呢? 李通为了顾全郭香寒的脸面,还特意命长随先回去,不要告知任何人他去找郭香寒问话了。如此,一场悲剧,便产生了…… 其实也是刘伯姬太过信赖李通,见他未有传讯,便以为他定会回来,于是才不闻不问只苦苦独守空房一夜。否则,她只需去将那长随找来,逼上一逼,便能亲眼……额……看到李通和郭香寒滚床单的现场直播了…… 郭况于未央宫中,便已对刘伯姬有了怨恨,也思量报复。可如今,这局势,岂不是他要打瞌睡便正好送上来的枕头么! 郭主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她便问儿子:“你是如何想的。” 郭况兴奋地摩拳擦掌:“阿母,这郭香寒好歹也姓郭,虽然为人实在太差了些。不过么,咱们这次帮她一次,成人之美么!” 郭主叹息一声:“这样,她九泉之下的父母也当安心了。” “不错不错!”郭况喜道,“咱们待她出嫁了,也可以完全放手不再管她!” ———— 那边郭况摩拳擦掌派人通知宫中的郭圣通要‘帮’郭香寒这一把。 这里,刘家三兄妹却是在听罢李通所言后,彻底呆住。 “这么说,她的目标最初竟是文叔!”刘黄咂舌不已,“她可是皇后的堂姐啊!我听闻皇后一家对他们可是不薄!” 这时时刻刻惦记着要爬堂妹夫床的堂姐,还当真是一朵举世无双的大奇葩。 她这一句话,便立刻让刘秀想到了那个把他当做肉食看的奇葩女子。若不是马援……刘秀顿感心头一松,瞬时对马援好感倍增! 咳咳,不过,须得先处理了眼前要事啊! “伯姬,你是怎么想的?”刘秀问道,“李通虽是……恩,因缘巧合,可是同郭氏香寒之事,如今只怕已然瞒不住了。” 刘黄脸上一红,慌忙避了开去。 “不怪大姐,”刘伯姬凄然一笑,“她是皇后的堂姐,若是她不愿就此作罢。这事儿本就是瞒不住的。” ———— 郭香寒起身时,只觉身体痛楚难当。 昨日之事,她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只,那酒不是说是长随喝了的吗?为何,药性发作的却是李通? 公主府婢女对她皆是指指戳戳,别说伺候,就连给她擦身的温水也无一口。她胡乱着了衣,只觉通天大道已然与她失之交臂。这大好的富贵荣华,难道她真的不能拥有吗? 不甘心啊! “你们这么欺负她好么?她可是皇后娘娘的堂姐呢,万一去找皇后娘娘告状,咱们可就……”忽然一个婢女低声道,“要不,还是送些温水去?” “就凭她?你还不知道吧,他们一家子都是吸血蛭,皇后娘娘一家只恐避她由恐不及呢。哈哈。放心了,之前她若是还有机会进宫,如今她可是得罪了咱们宁平长公主,怎么还可能进宫呢?” “可是郭家郭主……” “郭主!”郭香寒跳了起来。她有办法了! 郭香寒忍着伤痛出了房门,看着那些窃窃私语的婢女,冷冷笑道:“你们给我等着!” ———— ‘什么叫心想事成?’ 郭况在听人回报郭香寒求见时,便笑了笑,他打了个呼哨:“嘿嘿,这就叫心想事成啊!” “郎君,那郭香寒?”仆从问道。 “让她继续待着。”郭况道,“你知道该如何说。” ———— 郭香寒立于薄雪之中,她头上的饰物已做车资给了赶牛车的人。如今天寒地冻,虽有大氂遮身,她却是初次承受……且,药性大发的人是不懂何谓怜香洗浴的。 ‘吱呀’ 郭府的门又开了。 郭香寒满心喜悦,等着那仆从迎她进去。可是—— “娘子回去吧!我们郎君说了,对你家我们已是仁至义尽。娘子莫要不知好歹!” 郭香寒脸上的笑容随着那人的话逐渐消失,她慌忙喊道:“等等!你叫郭况出……” ‘吱呀’ 大门又关上了…… ———— “郭香寒竟然爬了李通的床?”长秋宫内,郭圣通听了阿露的回报,真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情报是程立传来的。 郭圣通没有失望,虽然她插了一脚,但程立依旧还是被刘秀看中,当了贴身宦官。郭圣通知道,在过些日子,当刘秀觉得程立的确忠心且好用时,他定会命人暗中打探程立的身世。 而程立的师傅,郭圣通早已藏好且抹去痕迹。 那么当得知程立果然无依无靠,没有任何背景后,刘秀必将更加重用程立。 如今程立让人传给阿露的情报,当真是让郭圣通大吃一惊:上辈子刘伯姬早逝后,李通可是再未续弦,只一心抚养同刘伯姬所生的两个孩儿长大啊。 “是,娘娘,宁平长公主有了两月身孕。据说驸马是被郭香寒给下药了。”阿露道。 这……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郭圣通再一次的震惊了。 然后,她亲爱的弟弟便托人送了缣帛来。 打开细看后,郭圣通再一次哭笑不得:原来人郭香寒还是目标远大一心想爬刘秀的龙床,只可惜,一包药下去爬错了地方,撬了宁平长公主家的墙角根。 回想上辈子听说阴就府上的鸡飞狗跳之事,郭圣通可以预言。宁平长公主府即将引领大汉的八卦圈新一轮风潮…… ———— 雪越来越大,郭香寒肩头已然薄雪。 可是她却没有动,在这里,在这里她或许还能有一线获得荣华富贵的希望。而若是离开,只怕这一生,只能蹉跎。 ‘吱呀’ 郭府的红木门终于再次打开。 还是那个仆从的脸,他叹息了声:“郎君说,他再帮你一件事,但你需签下契约,从此与郭府再无瓜葛!” 郭香寒愣住了。 那仆从见此,冷笑一声:“这便舍不得了?若今日郎君不帮你,你一死便也同郭府毫无瓜葛。” 他转身,似乎又要关门。 “我……”郭香寒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她听到自己声音嘶哑地说,“我签!” ———— 郭香寒在契约上签了字,有按下了手印。 郭府的管家便立刻将契约拿起检查,确认无误后,立刻收好放在小匣中。他脸上的笑容至此方真诚了许多:“娘子,请吧!” 郭府很暖和,郭香寒在婢女的引导下,走到了郭况所在的屋内。 郭况跪坐在上位,几上是一壶温热的酒。 “郭况,我已经签了那契约。”郭香寒道。 郭况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恩,那便说说你的来意吧。” 郭香寒抿了抿嘴唇,隐去了下药等事,只说李通看上了她,强要了她。 郭况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容来,却不拆穿,待她说完,只问:“你要如何?” “我要……”郭香寒有些愣住。 “李通虽为固始候,却多是因了他是宁平长公主驸马之故。”郭况提醒。 郭香寒眼睛一亮,她想到了! 她之前并未想到要就此屈身李通,只是想着如何报复。可如今,郭况却提醒了她:她既然已经委身李通,何不就嫁与李通呢?他是固始候啊! 若是再嫁,说不定还没有这般好的夫婿可选了! “我要嫁给他。”她道。 “呵,”郭况冷笑,“你没听懂我的话?他的荣华富贵多半来自宁平长公主,身为驸马,纳妾尚需公主同意方可,你何以嫁之?” 郭香寒见过刘伯姬容貌,自问不输于她,且刘伯姬今年已二十有五。她才十九,远甚刘伯姬矣!正妻之位,她母秦氏不也是正妻?却还得伺候她阿父的侍妾! 对她而言,只有荣华富贵是实在的,其余皆是虚名。 郭香寒立刻道:“我心慕爱李通,即使为妾也在所不辞。” 郭况看了她许久:“你爱慕他?” 郭香寒心一横:“确实如此!” “你想为妾?” “为妾亦在所不辞!”郭香寒豁出去了。 “荒唐!”郭况冷笑,“你好歹也姓郭,即使签了契书,断绝了关系,以后我们也不会再帮你,可今日,你还是姓郭的!你居然自甘堕落为妾!趁早打消念头!此事我帮你抹平,然后寻一诚实可靠青壮之人将你嫁去。” “诚实可靠?”郭香寒问。 “自然,且,家境较为殷实,”郭况点头,“你的情况,你自己是知道的。无父无母,若是嫁入氏族之家,恐受欺压。但若是家境较为殷实,关系简单,便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且,男耕女织,也为人间美事啊。” 去他娘的人间美事!去他娘的家境殷实!她郭香寒不想要这个! 她要的是荣华富贵无数!她要的是万人瞩目!她要的是…… 郭香寒的脸有些扭曲:“不!我只要李通!为妾我也甘心!你帮我这个!你帮我,让我做他的妾室,让我能入住公主府!我要你帮我这个!” 郭况看了她良久:“你真的只要这个?” “我只要这个!” “可是,你可知李通与宁平长公主感情甚笃。你或许只能一生独守空房。” 郭香寒才不信什么感情甚笃,只要一人心的鬼话。她觉得,只要她愿意,就没有她挖不到的墙角!可如今郭况这般问了,她也只得点头:“我宁愿如此,只要能在他身边,能看到他就好。” 郭况叹息一声:“算了,你意已定,我尽量帮你。看看能否做个贵妾吧。只是,如此丢人之事……你须得在御前亲自同陛下说,当众同我家断绝关系。否则,皇后之堂姐感谢做驸马妾,传出去,也太过丢人。” 郭香寒有些犹豫:只是签契书,她还可以狐假虎威,若是当着刘秀的面说了这话,日后她可真是无依无靠了。 郭况扔出诱饵来:“你若是如此做了,少不得,我也得送你一套过得去的嫁妆。” “我愿意!”郭香寒立刻喊道。“我愿意在陛下面前当众承认与郭家再无瓜葛!” “如此,此时便进宫吧!” ———— 刘秀等人还在议论该如何是好时,便听有人回禀:郭况带了郭香寒在宫门求见。 刘秀传唤郭况至前殿来,刘伯姬便强撑着要起身同去看。 郭香寒身上还充满了某种事情过后特有的味道,脖颈等未遮掩的地方,依旧能看到斑驳的吻痕。刘秀看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李通,觉得他果然深藏不露,竟丝毫不弱于自己。男人么,都爱在这种事上比较一番。 刘伯姬见此情此景,眼睛一酸,又落下泪来。 刘黄狠狠地瞪了李通一眼,细声安慰妹妹。 李通眼中闪着仇恨的火花,只恨不得上前将郭香寒一把掐死了事。 “姐夫!”郭况愤怒道,“这……她今日跑到我府上,带着一身的味道……说是被驸马给……” 他说着跺了跺脚:“我都没法说了!她求我说爱慕驸马,想要给驸马当妾!哎呀!姐夫!我没办法了!我阿姐是皇后啊!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这传出去……这传出去我阿姐的脸都丢光了!这……这……哎呀!” “你别急,有话慢慢说。”刘秀看郭况这急得不行的样子,忙道。 “我能不急么姐夫!”郭况说罢,便看向郭香寒,“我都说了要不要给她找个家境殷实的普通男子嫁过去。” 刘秀等人眼睛一亮。 “这是个好办法!”刘秀道。 “我愿给她添嫁妆!”李通忙道。 刘伯姬也是眼神一亮:“我可以帮她一起选……” 郭香寒眼见这些人又要夺走她的荣华富贵,便立刻往地上一跪:“陛下,陛下!我爱慕李通大人,我谁都不要!我只想要李通大人!我当个侍妾就好,真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郭况闻言又急的跳脚:“你……你……丢人!真丢人!!!!” “不要脸!”刘黄啐了一口,“真是不要脸!” 郭况立刻跟着道:“真是丢人!怎么办啊姐夫!论辈分疆儿还要叫她一声姨姨呢!” 这下子刘黄可是愤怒到了极致:“我呸!这样的女人也配当疆儿的姨姨!文叔!这真是太丢人了!” 刘秀听到爱子的名字,也是怒火冲天:“若是传出去疆儿有这种姨,真是……真是!” “我不要!陛下!我可以断绝同郭家的关系!”郭香寒慌了,“我只要能嫁给李通就好。” 刘伯姬闻言差点又要厥过去。 李通见爱妻如此,心头欲哭无泪,他悲切万分地喊道:“郭娘子,您放过我成吗?” “文叔,文叔,疆儿在……”郭圣通一边逗着怀中小儿,一边走了进来,看到此景也是一惊,“这……这是怎么了?” “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把疆儿抱来了!”刘秀立刻起身去看孩子。 “没办法,他午觉醒来后就一直在找你。”郭圣通将疆儿放到他怀中,“真是没办法,连乳娘的奶也不好好吃,睁着大眼睛,小手乱挥。我还是他阿母呢,没见过他这般黏我的。” 刘秀闻言脸上便露出笑容来:“乖儿子,阿父真是没白疼你。” “大姐,”郭圣通看向刘黄,“大姐那雪狐皮的衣衫可是好了?天越发冷了。” 刘黄闻言:“阿姜,快去车里把小衣取来。” “大姐,疆儿又长了些。”郭圣通有些愧疚道,“不知那小衣?” “这时候孩子长的最快,我做大了很多,”刘黄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我来看看他现在长得有多大……哎哟,脸长开了好多,哎哟……快看,他在冲我笑呢。哦,哦,还记得姑姑否?” 刘疆回应她的是一个无齿的笑容。刘黄立刻就笑了:“哟,他脖子上这块麒麟玉会不会太凉了些?” “这麒麟玉是况儿从小戴大的,第一回见就摘了套他脖子上,大姐摸摸看。”郭圣通道。 刘黄伸手一摸:“是暖玉!暖玉好!暖玉对孩子好!你阿弟是个不错的!” “额……可是,阿弟,你怎么今日进宫来了?”郭圣通看向了弟弟。 “阿姐!”郭况跺了跺脚,“别说了别说了,我们的脸都快被丢光了!” “怎么了?”郭圣通脸色一变。 ———— 郭圣通和刘秀坐在上首表情复杂地看着下头的几人。 刘黄去后面给刘疆换衣服,郭况说外头看着烦,便赖着也跟进去了。 “你真想嫁给李通?”郭圣通肃着脸问郭香寒。 “是。我爱慕李通。我愿意同郭家断绝关系,不会丢了娘娘的脸。” 郭圣通叹息一声:“陛下,我已无话可说。” 刘秀知道郭决一家有多极品,见郭况急的跳脚,郭圣通如今满脸无奈,只得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后背。 “如此,”刘秀起身道,“郭氏香寒从今日起同郭府再无任何瓜葛。从此只为驸马李通贵妾。无嫁娶之礼。” 为贵妾,那是看在郭家的份上,给郭香寒最后一份脸面。 而贵妾的嫁娶之礼不给,那是给他妹子出气。 到如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刘伯姬同李通心头轻叹一声。只能认了。 ———— 马援进宫之日,便是邓禹亲自来接,用的是极为简朴的牛车。 他身着布衣,亲自为马援驾车。 而至宣德殿时,马援便见一伟岸男子笑容可掬,身着平民便衣站在宣德殿走廊下,微笑恭立。如同多年老友般。见他来,只道:“文渊至了?酒已温好。外间凉,快些进来。” 他这一句话,便让马援瞬时热泪盈眶。 世间很多事物,看似复杂无比,但其实很简单。坊间常常传诵一句:三岁看小,七岁知老。马援觉得,看君王亦是如此。 一个君王是否心胸开阔,善于纳谏,能不能成就千秋伟业,并不是看他兵力多么雄厚。后台如何强壮。而是看他如何待人接物。 刘秀此时在宣德殿下这样一个从容淡定的姿势,便深深刻在了马援心里:刘秀与他不过是初见,便能如此随和,反观曾一起长大的公孙述……马援觉得,他今日,已然见到了这天下的英主。 至此,马援已然彻底偏向了刘秀这边。 两人相携入殿,宫中没有任何侍卫,只有美貌婢女捧哺食穿梭其中。更有皇后郭圣通抱着太子刘疆来此,马援有种自己不是来朝见皇帝,而是到了至交好友之家的错觉。 刘秀态度异常随和抱着襁褓中的太子:“这一路风雪冰霜的,文渊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快暖暖,这哺食可是皇后亲手做的。” 帝后也身着平民服饰,容貌虽美,不似凡人,态度却同刘秀一般亲和无二。马援便记得传闻中,郭圣通乃真凤之身的传闻。如今光是看这容貌气度,的确类似仙人啊。 他慌忙谢过,郭圣通却道:“文渊何须多礼,文叔长你几岁。我便托大叫你一声文渊吧。” 帝后这如此温和的一句话,瞬时让马援流出泪来:“陛下,蜀地公孙述远不如您啊!” ☆、第58章 刘秀猝然听了马援这句话,差点笑出来。他忙绷紧了脸,严肃道:“文渊此话怎讲?” 郭圣通递过布巾,叹息一声:“文渊此番定是辛苦之极。” 马援刚刚止住的泪水闻言便又疯狂涌出:他这去蜀地一趟,何止是辛苦啊! 刘秀挥了挥手,将怀中刘疆交给程立抱好。程立接过太子殿下,便交给了葵女,然后便带着所有仆从都退出了宣德殿。 “陛下,”马援道,“陛下待我如此,就不怕我是个刺客吗?” 刘秀正色道:“文渊美名无人不知,秀还未曾为帝时,便仰慕文渊已久。若天水郡此次来人不是文渊我或许会疑心是刺客。但对于文渊你,就算所有人都这般对我说。我亦不信!” 其实刘秀是在五日前才通过情报信息了解到马援的详细生平。所以这仰慕可真是非常非常的久啊! 马援听了这番话,心头顿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壮志来。 郭圣通岂容刘秀一人来刷这未来的伏波将军好感度?她立刻举杯道:“文渊美名纵是妇孺也皆知。我夫妻只当文渊乃好友,今日得一知交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当浮一大白!” “帝后果真非凡人也!”马援举起杯来。 两人虚空中对着对方敬了一敬,便拂袖做挡,一饮而尽。 刘秀笑意盈然,因郭圣通所说‘夫妻’二字,便未曾过多疑心。 一饮而尽,马援感概万千:“我与公孙述是多年老友,实不相瞒,来雒阳城之前,隗将军曾派我去蜀地同公孙述接洽。只是……他……其人心胸气度,远不及陛下矣!” 刘秀闻言装作好奇的样子:“秀素闻公孙述有大才,当年,扶风茂陵太守听闻公孙述之才,举其为官宦。而公孙述治下的县,政治清明,无奸无盗,百姓能安居乐业。实为不凡啊!” 其实,这便是刘秀心头最忧心的原因之一:公孙述治下颇为清明。百姓能够安居,自然便不思汉室了。 马援冷笑:“他的清明,却只能一时,不能长久。乱世虽用重典亦可,却不能永无休止的用重典来恐吓百姓。否则,终有一日,便会反弹。治世,刚柔并济才为上佳。” 刘秀心头一震,继而严肃道:“文渊大才!” 郭圣通对这日后的伏波将军,心头更是多了几分看重。 如此人才,在刘秀手中却是浪费了。上一世,他为汉室殚精竭虑,最后却身死蒙冤,直至汉章帝时,方才为其平冤恢复了名声。 “文渊究竟在蜀地遇到了什么?”郭圣通浅浅笑道,“公孙述到底是何样人焉?” 马援此时一心奉刘秀为明主,对于公孙述之事他自然不会再做隐瞒:“皇后娘娘可知公孙述是如何发家?” 郭圣通装作细思,最后却摇了摇头:“待我知道时,他已然是公孙帝了。” 马援冷笑一声:“公孙述当年跑到蜀地,自称是先更始帝所封的辅汉将军兼益州州牧。他便是扯着这莫须有的名号,一路打到了成都。到达成都后,他派人送信于我,我告诉他,你是益州州牧,并不该在这成都府。而因回益州去。之后我便问人打听,方知,先更始帝根本听都不曾听过他的名字。而后,又听人道,他在成都安营扎寨,变成‘蜀王’了。” “啊……”郭圣通故作吃惊道,“他竟然……” “他就是有这么大的胆子!”马援道,“后赤眉军同绿林军打起来……这天下乱臣贼子竟不知思念汉室,一个个的称王称帝!当年高祖皇帝有言:皇室只能刘姓人。他们竟然!那公孙述,自然也跟着做了,号称白帝。” 刘秀听到这话之时,脸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蜀地多山陵,蜀道本就艰险。这等子小人…… 马援长叹一声:“可惜,隗将军叫我去蜀地之时,我还以为能够说服公孙述放弃称帝……” 是的,隗嚣派他去联络公孙述来打刘秀,而他却跑蜀地去动员公孙述放弃称帝和他来投靠刘秀了。没办法,刘秀在马援心中那是正统,而隗嚣和公孙述要么投靠刘秀当个将军,要么便是乱臣贼子,再无他路。 他当年投靠隗嚣是为何? 不就是因为隗嚣离他所在地近,且隗嚣号称要追随汉室正统么? 刘秀听到这话的时候,便习惯性观察他的面部表情,确认不含任何作秀成分后,心头也对马援更加看重了几分:恩,总算是还有个知道尊卑贵贱,顺应天命的人。 “文渊深明大义!”郭圣通道。 “这不过是我辈读书人应该有的气节!”马援正色道,“天地君亲师,不敢有违!” 刘秀听罢心头对马援更满意了。 郭圣通总算是明白这伏波将军上辈子为何这么惨了:他太君子,太愚忠!估计圣贤书里头写了马援你自杀吧,你自杀了天下就太平了。他也会照做的。 “文渊方才说,去蜀地之前是存了让公孙述放弃称帝的念头,如今看文渊满腹忧愁,便知公孙述定然是不肯了,”郭圣通叹息一声,“是啊,尝过了权利的滋味,公孙述岂能甘心不再称帝?” “或许是吧,”马援苦笑一声,“昔年,我曾与他一同掏过鸟我,摸过鱼,打过猎,读过书,甚至曾将一食对分之。如此老友,如今却……” 马援是满心喜悦去见老友公孙述的,虽然他之前种种作为令他实为不耻。但马援却坚信,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或许,公孙述是在忍辱负重等待天下英主出现呢? 不是他自欺欺人,实在是,他当年同公孙述关系太铁了,除了没一起女票过娼,其余都做过了。所以往蜀地去的路上,马援时常会想,到了成都城公孙述到底会给他怎样一个惊喜。 这里要先说一下马援认识的公孙述其人:马援认识的那个公孙述,豪迈仗义,虽有些不拘小节,但却绝对是好哥们,好汉子。如今这样的一个好哥们自立为帝了。马援觉得,或许公孙述即使想出来迎接他也有诸多文武劝阻吧。 恩,他不强求,总之只要公孙述还是之前的那个老友就好。 俗话说,幻想永远是用来打破的。马援幻想中的公孙述,是一个忍辱负重,虽为身为帝王,心仍是向着汉室,且当明主出现,定会哈哈一笑,放弃这皇帝的身份同他一起去投奔刘秀的哥们。 可当他终于赶到成都城的时候,见到的却是这般情景—— 公孙述派了个亲卫领着他去金銮殿。殿下军士林立,个个盔甲长枪,气势汹汹。马援被公孙述的婢女教以宫廷大礼,然后引至殿前。公孙述高高坐在金銮殿上,皇帝架子摆的十分足。他坐着看马援行了礼,然后便推说自己有要务,要先离开一步。 而马援则被人引到驿站暂住。 马援心头还郁闷着公孙述为何变成了这样,半夜便有人敲门送了他一套蜀地百姓的便衣,叫他穿上。第二日,公孙述更离谱,他带着穿平民百姓衣衫的马援,领着百官,浩浩荡荡出城巡游蜀地。一路好不威风霸气。 等享受够了万众朝拜的威风,公孙述这才开始允许马援说来意。马援刚说了两句,他便伸手制止,让马援来了便留在他的朝廷当个大司马。 这大司马乃武将之首,听上去的确是很威风。不过马援却一心思慕汉室,当然不愿了,他苦劝公孙述叫公孙述放弃称帝,早日回头是岸。公孙述自然不允,马援无奈,只能带着随从,连夜回了天水郡。 “今天下一片混沌,公孙述不懂学周公三吐哺,守着蜀地便以为天下无敌,不但不思慕汉室正统,还贸然称帝。威风耍尽,不可一世。此人,若当年还可算个豪杰,如今却是只能算个匪类了!”马援陈述蜀地之事后感概道。 这三吐哺其实是一个典故说的是当年周文王的第四子,武王的弟弟,周公姬旦的故事。当年姬旦随其兄长伐商纣王,求才若渴,惟恐失去天下贤人,每逢有贤才来投,必出门亲自相迎,曾有一次,他正在用食。忽闻有贤人来投,他立刻吐出口中哺食,迫不及待地去迎接贤士。 刘秀没想到马援这一通话中,竟有如此令人惊喜的信息:“公孙述当年不是很能礼贤下士吗?” 若公孙述一直保持清醒,礼贤下士,说不定他刘秀还真没有什么机会了。可如今从马援话中,刘秀看到的公孙述早已不是早年他知道的那般具有威胁力了。 郭圣通听着他们的对话,却蓦然想起:三国时期,刘备定都成都城,后来的阿斗便在这天府之国长成。或许,天府之城的确优渥,但绝不适合为帝都所在。过于沉溺享乐,只会让人变得不思上进,不思进取。 或许这就是后世国度多定在北方极恶之地的缘由吧。 苦难磨练人的意志,或许,西汉之时匈奴人如此难以对付,真是因为他们身处穷山恶水之中。关内安逸,亦或许,这正是后来夷人入关,如衮刀切肉般…… 她心念一动。内心有些激动起来…… ———— 马援在雒阳城中住了几日便告辞离开。他离开前向刘秀许诺再三,回到天水郡后定会动员隗嚣尽快来降。刘秀脸上带笑,说期盼期盼。心头却知此时绝无可能。 马援还是有些单纯的:他以为隗嚣能顺汉室,便是因为当年隗嚣之兄要做汉室逃兵之事乃隗嚣亲自揭发。如此为了天下大义灭亲之人,马援自然是很佩服的。 可他却不知,这个大义灭亲却是隗嚣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 毕竟,世上有马援这般会将数年牧牛羊所得之钱尽数交给自己兄长之人,自然也有为了权势不惜牺牲亲人性命之徒啊。 不过马援这样的君子总是让人不自觉想要遮住一些丑陋之事不让他瞧见的。 比如隗嚣,他弄的那些个神迹,和想要称帝的打算便从未同马援说过。再比如刘秀,他本来计划了要拉拢马援一起商量怎么弄死隗嚣,可对着马援这张写满陈恳动不动就摆出家国大义且发誓一定要将他乃明主的言论说给隗嚣,让隗嚣心甘情愿来投的脸。刘秀那满肚子的计谋便只能压了回去。 虽然,刘秀无时无刻不想将正在对他畅想隗嚣得知他是明主会如何如何兴奋,恨不得立刻就来投靠他的马援喊一声:停!你说的那些在隗嚣那个小人身上真的不可能会出现,咱们还是实际一点来欢快地商量下怎么弄死他好么? 能说么?绝对不能啊!一旦说了,只怕马援心头便立刻会疑惑:刘秀他真的是明主吗?为什么心思这么黑暗啊? 所以,为了表现自己是君子的刘秀,除了微笑听着他说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别无他法。 如今,马援要走,说实话,刘秀也是松了口气。 看着马援走远,刘秀转身,轻轻叹息了一声:“君子猛如虎啊!” 身边程立正好听到这句,他低下头去,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 送走了马援,刘秀终于分出点精力来关心被他塞了个贵妾入府的妹妹了。 话说,如今的宁平长公主府,那可真是鸡飞狗跳,热闹无比啊。刘伯姬之前一直劝刘秀要平衡南北两地氏族。如今,她府里头也算是有南有北之人了。 最有趣的是,刘秀是南人,阴丽华是南人,郭圣通是北人;宁平长公主府中,李通和她都是南人,郭圣通的堂表姐,哦,是先堂表姐,则是个地地道道的北人。 幸好无人要求刘伯姬为了平衡什么南北两地的氏族牺牲李通,不过纵是如此,她也不好过极了。 “叫李通来!这么多日了,他竟从不进我屋!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刘伯姬知道,一屋子用具应该是又报废了。 “公主,您在吃些吧。”婢女见她放下著子,苦口婆心地劝道。 “撤走,撤走。”刘伯姬捂住口,干呕了几声。 这一胎怀的异常辛苦。或许是因为这府中多了一个她无法忽略的女人。亦或许是其他原因,她孕吐的十分厉害,几日下来,已然清减了许多。 “那郭氏日也吵,夜也闹。不止是公主,就连驸马爷也瘦了许多。”婢女道。 刘伯姬垂下泪来:“怨我,怨我。那日若不是我妄想用她来对付……若不是我要入宫去为阴氏求情,如今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李通进来的时候,便听到妻子流泪哭诉。 他心头一酸,上前抱住刘伯姬:“都怪我,这是我的罪孽,是我人心不足,想着更加富贵。是我同阴识交好,想要帮助他的妹妹。都怪我,这都是我的错,苍天啊。为何却要我的妻儿承担?” “次元,不怨你,怨我。怨我。”刘伯姬道。 “公主,驸马,家学的夫子前殿求见。”婢女忽然道。 “绪儿?!”刘伯姬险些跳起来,“绪儿怎么了?难道他出事了?快,快带我去前殿!” 李通也是一阵慌乱,他立刻抱起妻子往前殿走去。 —— 前殿,一老夫子跪坐在几前连连叹息。 李通和刘伯姬见李绪好好的跪坐在一旁,心头便松了口气。 “夫子有礼,”李通道,“夫子,犬子可是犯了什么错?” “令郎一向敏学,我是极爱重的,”夫子摇头晃脑地捋了捋胡须,“只是近来几日,令郎却屡屡在学堂之上酣睡。实在令老夫伤心!” 李通闻言便看向李绪:“竖子,竟敢在学堂上酣睡!真是,真是丢人现眼!” 刘伯姬也不赞同的摇了摇头:“绪儿,学堂乃明礼之处,并非卧房,你怎么能如此不分场合在那里酣睡呢?” 李绪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李通更加生气:“你阿母问你话你没听到?” “儿不敢回。”李绪只道。 “绪儿,到底是为何,你告诉阿母,阿母不怪你。”刘伯姬温声劝道。 李绪流泪却拼命摇头:“阿母莫要问了。” 李通一把抓起李绪,便是一阵噼里啪啦地责打。李绪终于忍不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次元,”刘伯姬道,“别打绪儿,有话好好说。” 李通见爱妻开口,方放开了李绪:“竖子,还未挨够?你阿母问你你还不回答?” 李绪看向刘伯姬:“阿母,不是儿想在学堂上酣睡,只因,每夜西厢房那女子便大吵大喊直至深夜。儿有时会被吓醒,有时连入眠也难。” 李绪此言出口,夫妻二人均是一怔。 夫子听了爱徒的理由,终于松了口气,却极为不赞同的看向李通:“驸马,令郎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望驸马善治其家,万莫耽误了令郎。如今此事已明,老夫便告退了。” 李通赶忙作揖谢过老夫子。 只是回头,却见刘伯姬泪如雨下:“都是我,都是……啊,好痛……” 李绪指着刘伯姬一声惊叫:“阿母,阿母你为何流血了?” 李通一听,只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一把抱起刘伯姬便往卧房跑:“快请大夫,快请太医令,快快!” ———— 一场虚惊后,太医令方得出结论:“公主有滑胎之兆,如今只能尽量不动地方,且,保持安静,让公主舒心安养方可。” 他开了药,便去后宫将事情回报刘秀了。 李通独坐在爱妻卧房之中,握着爱妻的手,看着熟睡中的爱妻眼底的青黑。他终于叹了口气。 对于西厢房的郭香寒,他是打不得,骂不得。 如今只能去求了。 无论怎样,妻子和儿子都不能再日日听着她的喊叫过日,公主府也因她有些账面吃紧了。 李通打定主意,便吩咐了刘伯姬的贴身婢女伺候着。他独自一人进了郭香寒的院子…… ———— 刘伯姬醒来时,只看到她的婢女跪坐在榻前为她擦脸。 “次元呢?”她问。 那婢女手一抖:“驸马……” 刘伯姬脸上浮出一抹苦笑:“不必说了,如今后院已不再喧闹。我知道,他终究还是去了那里……” “公主!”那婢女被刘伯姬的表情和语气吓坏,忙喊道,“公主您要保重身体啊!驸马心头只有您一个人。” “保重身体,”她苦涩笑着抚着小腹,“他还在?” 那婢女慌忙点头:“在,在,公主,太医令说了您要保持轻松愉快,如此方能孕育出健康的孩子来。” 刘伯姬没有说话,只是一遍遍地抚摸着小腹。泪水,一滴滴地渐渐濡湿了枕巾…… ———— 同样是夫君去了别的女人那里过夜,比起刘伯姬的悲切,郭圣通这里几乎要以手加额欢呼雀跃了。 是的,刘秀今夜又去了阴丽华的漪澜殿。 其实,只要阴丽华一日未曾有孕,刘秀便要日日过去。没办法,南地氏族都等着拥有他们血统的皇子出世呢。刘秀少不得只得夜夜辛苦耕耘为造人而舍身忘死了。 对应的,因为刘秀流连漪澜殿时日便多,阴丽华在这汉宫中也逐渐有了地位。 而郭圣通失宠之闻,也开始疯狂在汉宫中传道起来。 对此,郭圣通表示:若这地位需要通过刘秀的宠爱来巩固,不要也罢!更何况,刘秀他宠爱谁?在这世界上,他唯一宠爱的人恐怕只有他自己吧。 “许宫人的身体怎么样了?”她问阿露。 “说是吐的没那么频繁了,能进一些食了。”阿露道。 看了是好了很多,许宫人,她也是个聪明人啊。如今在这汉宫中,她唯有不争才能安然活着…… ———— 阴丽华这头算是‘得宠’了,阴家却仍旧低调异常。 不同于郭圣通的‘元气大伤’。邓氏此番大病,才是真正的伤了元气。她的脸上多长出了几条皱纹来,人凭空老了几岁。记忆力开始有些下降。还因为郭香寒当日在青龙门的那一挥手,得不到及时治疗的尾骨也落下了毛病来。 对于阴家来说,在这满城萧条后,唯二的好消息恐怕只有:阴就死了。阴识醒了。 是的,阴识醒了。 他是在邓氏离宫后不久醒来的。他在那里躺了很久,一直到,邓氏等人回来。 阴识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散了他所有的妾室。邓氏站在回廊底下看着那些貌美如花的女子一个个欢天喜地地拿着银钱离开了阴府。忽然泪如雨下。 阴识叹息一声,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这个他当年只是为了让阴家能够有机会出头才选中的妻子。 邓氏的婢女偷偷地转过身去,便看见那天上的雪更大了些…… ———— 阴老夫人身子委实康健。 在那日从未央宫出来,消沉几日后,她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生龙活虎。开始摩拳擦掌准备继续同阴识与邓氏斗争到底了。 不过,没了阴就这个帮手,仿佛还真是个问题。 阴老夫人想了半天,终于从记忆深处扒拉出她还有个亲生子的事实来。于是,这后院里头的辱骂声先止了止,换成了:“阴识你这个畜生!你把我儿阴兴怎么样了?阴识你把我儿阴兴还回来!” 话说,阴兴此时正在河北专心致志的挖着真定王刘扬的墙角。并且一挖便挖上了瘾,挖的废寝忘食不说,竟然连过年都不回雒阳城了。 自然,他也想不到,前次送回雒阳城用来对付郭圣通的郭香寒母女,不仅害死了他的小弟阴就,还让他阴家上了一回雒阳城的八卦圈热门头条。 他刚刚到河北的时候,虽有钱财,却无任何势力。一边探听着刘扬麾下的臣子心性,一边四处找寻郭江一家。委实辛苦。 好不容易搭上了个陈庆,陈庆还只收钱,不承诺一定帮他办事。不过自从遇到郭香寒那一日,他的命运便发生了的转机。 先是陈庆叫小厮叫他上楼,絮叨了半天之后,阴兴才终于明白这陈庆竟然还是问他要钱的——因为其子流连花街,竟伤了人命。为逃避刑法,便要给苦主家人钱财买命。故不仅要钱,还需多要。阴兴哭笑不得。先是承诺了给他银财,一转身,却将这消息告诉了陈庆的死对头刘濞。 说起这刘濞,在西汉时期也有一个吴王,但人家那是有治邦之才。虽然最后因为汉景帝想削藩,刘濞带着七国诸侯要来清君侧。最后被周亚夫给杀了。但人家好歹威武过。 而这里的刘濞,虽是同姓,还勉强算个同宗。却只能说是个饭桶。 不过,饭桶也是有优点的,比如,他正好是真定王刘扬一表三千里,勉勉强强能够算作侄子的亲戚。还正好同陈庆有那么点小摩擦。 刘濞得到了陈庆儿子杀了人的消息,简直喜悦的无法自持。他几乎想要立刻就去同刘扬告状。阴兴连忙拉住他,说了一番‘斩草要除根’的重要性。 两人商量一番后,刘濞这才喜滋滋地去了真定王刘扬面前告了状。 前头已经说过,刘扬是个典型的墙头草,王郎势强的时候,他就去投靠王郎,等到刘秀带着更始帝的任命到了河北,他一看势头不好,立刻跑去表示自己其实心向汉室,从贼只是为了保全复仇的火花。 墙头草其实还有一种特性,那就是欺软怕硬,怕事胆小。 陈庆虽然是个受宠的,但刘扬没了他又不是不能活。他为了保命,在刘秀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因为一番话就把自己侄女儿嫁过去联姻了。如今刘濞不过是学着阴兴的话,将事情的严重性夸大了几分:什么若是百姓得知,定会觉得他刘扬不能御下,纵容手下杀人。百姓大乱,说不定还会有人造反危及他刘扬的性命啊,什么若是刘秀知道了,会觉得他刘扬不适合在河北带着,要派个人来取代他的位置啊…… 这一番说下来,刘扬自己便汗流浃背。连声喊着要将陈庆一家斩首示众了。 刘扬这样的人,能做上真定王的位置,还真得感谢一下他的王父生不出别的儿子来啊! 轻松解决完陈庆,刘濞越想越觉得阴兴有大才,一定要留下做个幕僚。阴兴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假意推辞了两次,便应了下来,顺利的住进了刘濞府中。 因为说过自己无父无母并无亲戚,阴兴便只能在刘濞府中过完了年。 这时候,刘秀已立皇太子,且之前种种神迹,已然传遍了整个河北。 阴兴听闻后,终于等不得,便要加快步伐。 说来也巧,刘濞这日回府叹息数声,阴兴问询,却是真定王最近心神不属,喜怒无常,这短短两三日间,受罚的人数便已是去年一年的总和一倍还多了。 阴兴细细一算日期,瞬时喜上眉梢来! ———— “你便是刘濞所说的贤士董兴?”真定王刘扬问。 “在下正是。”阴兴微微作揖,身子挺的十分板直。 他本就长的极好,再加之可以做出的姿态,让刘扬瞬时对他好感倍增。 “听说,您能解本王忧愁?”刘扬道,“那你可知本王因何忧愁?” “大王真要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吗?”阴兴故作玄虚道。 刘扬果然色变,他犹豫一下,便挥退了左右,方道:“如今可以说了。” 好吧,他这副做派也让阴兴终于能肯定,他的忧愁定然是和郭主一家有关了。否则,他何以依他所言,真的屏退左右? 阴兴心头把握更大了几分,只是,还不能急。他与刘扬初次会面,定要一击必中才好。 阴兴做出名士派头轻轻一笑:“大王所忧之事,不过来自南地。” 废话,如今北地基本上都是刘扬独大了,他怎么可能忧心?唯一能让他如此焦虑的事情,肯定是南地出来啊。只是到底是不是郭主一家,恩,还需要看刘扬的反应。 刘扬脸色大变:“董先生您,您竟真的知道?” 阴兴袍袖拂动:“我不但知道大王所忧何事,更知如何为大王解忧!大王可愿一听?” 刘扬直起身来:“先生快快入座!快快入座!先生教教本王,如今王妹之女做了帝后,本王当如何是好?昔年,本王还曾问王妹借过些银财,不瞒先生,本王如今不仅拿不出那些钱来,更连共借了多少都记不得了啊!” ‘感情是找自己妹妹打了秋风,现在看到妹妹一家位高权重了,怕不还钱会被记恨,还钱又不想还啊!’阴兴还真没料到会是这种俗事,不过看刘扬眉头仍旧紧皱。他便再炸了炸刘扬:“恐大王此言未尽,大王与郭主之间相欠哪知银财之事?不过大王既然不主动提及,我也只好假装不知了。” 刘扬闻言色变。 良久,他起身沉了音道:“不错,我与王妹之事不止银财而已。里头还涉及到了一个人。” 阴兴努力让自己继续面无表情:“看来大王不准备隐瞒我了。” “是,”刘扬一揖到底,“那人便是刘植。” ———— 且说阴兴施计让刘扬屏退了左右。 便有一人急急而出,往府外走去。 “老杨,今儿干嘛走那么急?”守门的人问道。 “前儿不是得了点赏钱吗?我家里的那个,叫我今日买盒秋华的胭脂给她捎回去,不然进不了卧房,这天寒地冻的,不进卧房抱媳妇睡觉得冷死啊!”那人抬起头来,约莫三十来岁,面容平庸,有些微黄。 “那快走吧,这秋华的胭脂那么一小盒就贵的杀人!真是,女人还偏就爱那个!”那人感同身受道。 “可不是么,就女人的钱好赚。咱们拼死拼活累一旬,就够买盒胭脂的。”那被叫做老杨的人随口应了几句,低着头便快速走了。 走过几条街后,他钻进了秋华的胭脂铺。那小二抬头看他:“客官,您要什么样胭脂?” “你们这儿哪种卖的最好?”他扬声道。 继而低声细语:“告诉主子,阴兴已同真定王见了面,真定王对他颇为信任!” “诺。”那小二道。 继而扬声道:“就这种蔷薇的卖的最好了。” “那这个要多少钱一盒啊?” ☆、第59章 阴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竟然听到了那样隐秘的一段……咳咳,情史? 刘扬依旧皱眉在诉苦:“王妹似乎很是关注刘植。我觉得在郭昌去后,她若是愿意改嫁也是极好的事情。可是……谁知道他竟然死在了密县啊!这可真不能怪我,密县那么远,我真的是鞭长莫及。且,明明在五社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哦,还打了胜仗。” 阴兴越听越是心惊,眼瞅着刘扬便要在‘破坏人家姻缘要遭牛踢’的大路上一去不回头,阴兴慌忙拉住:“大王!如今要说的仿佛并不是刘植之事?而是如何应对郭主!” 刘扬连连点头,连动着下巴上那叠了三层的肥肉也跟着抖动不已:“董先生说的对,董先生说的对!” 刘扬这样子,同彘相比,所差的不过是能言与穿衣了。若是不能言,在扒光了衣服往圈里一扔,只怕,便说是大彘也无人不信的。 阴兴一边叹息这样的人居然也能称王,一边又庆幸幸得刘扬是这样的人,否则他将要如何行事呢?其实,刘扬所顾虑的事,在阴兴看来那都不叫事。 或许,连刘扬自己都不知道,他这看似纠结财务和刘植之死的背后。其实藏着的是他心头因为同郭主优势颠倒后的落差和自卑吧。 不过阴兴可没有那么好心来开解刘扬,帮他找到他心头真正急惶不安的缘故。这样送上门来的天赐良机,他若是不用,便太可惜了。 心思百转千回后,阴兴笑道:“大王所忧虑之事若要破解,说来极为简单,但却又极为繁琐。不知大王可愿一试?” 刘扬那双被肥肉挤成了绿豆大点儿的眼睛瞬时亮了:“先生速速讲来!速速讲来!” 阴兴唇角一勾,声音顿时低了下去:“这第一么,大王不妨传令将士,言及……” ———— 入夜,河北便开了一朵颜色诡异的烟花。 而另一个郡县的秋华胭脂铺老板看到了这烟花后,立刻走到后院,也燃起了一朵颜色一样的烟花。 一一传递,便如同烽火台那般。最终抵制—— “起来!”青女使劲掐了一记阿郑的手臂,“快!我刚刚看到信号了!快去郭府!” ———— “何事嘈杂?”郭主睁开眼,问身边婢女。 “是青娘子同阿郑来求见大郎君,大郎君言及让老夫人安心休息。他能一一办妥。”婢女躬身作答。 “恩。”郭主听了便闭上了眼。 她并没有立刻睡着,只是唇角扬起:她的儿子,也长大了。可以放心依靠了,真好…… ———— “确定没有看错烟花的颜色?”郭况脸色阴沉。 “未曾看错,”青女道,“郎君,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阴兴此番行动,无非是要使得舅舅信任于他,放权于他。好做出些舅舅大逆不道的罪名来。可如今我们却不知他到底要如何行事。”郭况思索道,“若是一味的等待,探听,则会落后于他,失去良机,唯今之计,只有先发制人!” 是啊,天高路远。虽以烟花为信,一一传递至雒阳城,可这烟花能传递的信息太有限了。郭况当日定计时,说的是当阴兴同刘扬有接洽联系且有亲密之意时,燃此烟花。只是,这信息虽然及时了,却不能将到底刘扬与阴兴做了什么一一说清。 如今天寒地冻,飞鸽传书已是不能。若是只等秋华快马加鞭来信…… 郭况一拍桌子:“阿郑,我与你明日出城速往河北而去。青女你明日随阿母进宫去看阿姐,将此事细细密报于她。以防生变!” ———— 郭家和阴家的战争在河北拉开序幕。 阴兴这头轻松拿到刘扬的一支军队调度权后,便立刻写了密信交予阴明,让其立刻返回雒阳城去告知阴识。 是的,他拿到了刘扬一支军队的调度权。 刘扬此时已然晕了头,竟在听了他一大堆天花乱坠的解决之法后,头嗡嗡作响:乍一听,只觉阴兴说的的确十分有理,且十分有用。但细一寻思,竟是桩桩件件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刘扬老矣。他虽与郭主相差不过十余岁,但多年的养尊处优,还有这一身的肥膘都将他身体迅速拉垮。精力早已无继,可偏偏到了这份上,他仍不愿让出王位。反倒对自己年富力强的儿子刘缨有了强烈的防备之心。 听到事情竟如此繁多后,刘扬当即便有些不乐意了。 阴兴便立刻提出要为他分忧解劳。刘扬仔细一想,便应允,不过对于权势他是看的极重。故给予阴兴的兵士,不过是最小的一队,且不算精兵。 阴兴自然明白他之所想,也不以为意。带着刘扬给他的那支军队,同刘濞告辞后,便去了密县去给死了快两年的刘植收尸去。 话说,密县那场战役真算是惨败。死伤无数,刘植的尸体刘秀自然没找到,只能立了衣冠冢。如今阴兴的第一计便是去把刘植的遗骨收回来。 只是不知他连刘植长什么样都没见过,要如何才能从当年遍地白骨中找出属于刘植的那具了。 不过横竖他说这话就是为了让刘植更加倚重他的。至于到时候找到的遗骨是不是刘植的——他若说是,谁又能从一堆骨头上分辨出不是呢? 刘扬也是傻了。他若是同郭主稍微沟通一下,便能知道,对于刘植的死,郭主那是以手加额连称庆幸的——当年若不是刘植做了拉皮条的人,她的女儿何苦要嫁给刘秀去替刘扬连这场姻?! ———— 这一日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阴老太太每日不倦地大喊声作伴的阴府。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阴识手握缣帛,一时感慨万千,忍不住流出了热泪:“君陵!君陵!” 邓氏依偎在他身侧,也看到了那缣帛上的字:“太好了!太好了!这可是绝好的消息啊!” 阴明咂舌不已地看着面前两人:“家主,夫人,你们为何如此憔悴?” 两人一时无语,竟不知如何作答。 阴明自觉自己可能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他想要补救,便又道:“家主,那郭氏香寒如今已然进宫给那郭氏女找了不少麻烦吧!前些日子二郎君还同我说,虽然那郭氏香寒的确十分令人不快,但若是将她放到郭氏女身边,定能为我阴家省却不少麻烦。看来还是家主最神机妙算。任人怎想也只觉得那是郭氏女的堂姐,根本想不到却是个惹祸篓子。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突然顿住,只见阴兴同邓氏脸色越发难看。他心头一个咯噔:“家主,这……” 邓氏见夫君脸色铁青,身子微颤,忙道:“郭氏香寒的确是惹祸篓子。但……她惹的祸,却不是对郭氏。” 阴明呼吸一滞,瞬时想到了不好的事上:“难道说阴贵人她?” “小弟已被郭氏香寒之母杀死,”阴识道,“吾之好友宁平公主驸马李通,已纳郭香寒为贵妾。如今,家宅不宁。” “三郎君死了!”阴明险些栽倒在地,他睁大了眼看着阴识。只见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们从河北找回的丧门星,没有丧了郭氏的门,”阴明脸色瞬时苍白,“竟……竟是丧了……” 辛辛苦苦如此之久,好不容易请回的催命符,没催了敌人的命,却先祸害了己方……这,这若是二郎君知道了,该如何承受? “次伯,”邓氏见自家夫君脸色越发难看,忙打岔道,“次伯,莫若先来看看二弟那边该如何行事才好,莫,莫再悲伤。得尽快行事啊!” 阴识看着为他担心的妻子,心头一热,握上了她的手。 这个女子,初时是他为了阴家而求娶的。他并不爱她容颜,也不爱她心性。是故,与她有了躬儿后,便开始广纳美妾。可却是这个女子,在阴家最艰难时,偷偷拿出自己的嫁妆填补阴家,又是这个女子,在面对刘家大郎找上门来的亲眷时,因了一句伤及到他的空话,而同那女子缠斗在一起,她为了他,牺牲了那么多。 曾经,繁花似锦,他对她视而不见,如今,却在荣华即将凋零时,方才在一片嘈乱中惊觉永远。原来她从不曾离去,一直在他身边。 如今,她容颜已老,芳华不再。而他却忽然惊觉到,原来她却是这般的美好。 阴家,还能走到他期望的巅峰吗?到了如今,他已有些不敢肯定。 握紧她已不再如同当年一般细滑柔白的手,他心头却越发的温暖:或许他这一生做错了很多决定,可至少,他没有娶错妻子。得她为妻,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 看着妻子脸上慢慢的崇拜与依赖,阴识又恢复了曾经的自信:“告诉次弟,神迹之言可以用之。此去密县,便是最好的机会。让刘扬自己的军士看到神迹,一路传回河北,即使刘扬幡然醒悟,却已鞭长莫及。” ———— 长秋宫中。 听完青女的话,郭圣通便转向了郭主:“阿母,您怎么看?” 郭主抱着刘疆并不看他们:“你们自己决定,自己去做。我老矣,总之,不管你们做了什么决定,我都随从。” 郭圣通知道这是阿母的态度:她不想对上自己的王兄,却也不愿儿女受其连累,便将一切都放给了他们。 正说着,郭主手上一热,却是刘疆尿了:“你这小家伙,竟尿了你大母一手。真是淘气!” 郭主抱着刘疆便喊了葵女:“带我去,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衫。” 郭主同葵女离去后,这殿中便只剩了个青女。 “你一直都做的很不错,只是这次阿弟同阿郑去了河北,雒阳城的秋华和月芳便要你多多注意了。”郭圣通笑道,她摘下腰间玉佩放到青女手中,“你同阿郑成亲,我还没送贺礼呢。” “这玉佩太过贵重,”青女忙道,“且当年若不是娘娘和郎君,安有青女的今日?” “也是你值得,我听说郭江已然死了?” 青女闻言,脸上浮出轻快的笑容来:“他已然被划花了脸,却不想仍旧有人好他这口。竟……最后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身体皮肤无一处完好的被扔了出来。当真是大快人心。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这场面。”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郭圣通叹息,“对了,你同阿郑的好消息需快些来啊。” “我曾听过竹若大师讲经,言人有轮回。阿郑同我说,若真是这般,我们也时常去供奉佛祖,只求翎儿投胎转世,再入我腹中。此生定好好宠他,爱他……”青女说着泪如雨下。 郭圣通却是极明白她的心思:她又何尝不希望如今的疆儿便是上一世那个投胎转世所来的呢? “阿郑心好,又一直很疼翎儿,我想着,若能真的这般,就好了。”青女努力抹着眼泪道。 “对了,如今这雒阳城中有多少人信了佛祖?”郭圣通忽然想到这事。 “甚多,特别是女子。”青女道,“有福的便希望这福气长长久久,生生世世。无福的便祈求来生幸福美满。而平民中则信奉更多。如今想要出家为僧的男子众多,简直是雒阳城一景。若不是女子不能出嫁为僧,只怕,又是另一景了。” “欲出家者甚多?”郭圣通心头一紧。 青女道:“是哩,可见竹若大师禅理的确动人心弦。陛下和娘娘真是慧眼识人才啊。如今,一切佛教之学,不止是雒阳城,就连其他等地的铺子亦有人道。” 郭圣通却不同青女这般兴奋。 从青女方才的话中,她已然预感到了若不及时有政策制止,这僧侣…… 做了僧侣,便不可再娶妻,不可再杀生,每日早课晚课,皆念经唱诺。若不制止这样的风气,只怕,届时不止人口会锐减,百业也将萧条! 而刘秀,他有想到这一点吗? 郭圣通心心念念要给刘疆一个天下太平的大汉,若这大汉,无人耕种,无人行商,有的只是光头念经的僧侣…… 不行!此事必须尽快同刘秀沟通一下,看看他是如何想的! ———— 青女走后,郭圣通先捋了捋思路。 首先,阴兴去了河北,似乎已获得了舅舅的信任。若是上一世真定王欲谋反的事情背后也是阴兴所为,接下来的事,她能推敲出来了。 “建武二年春正月,真定王刘扬复造作谶记云:‘赤九之后,瘿扬为主。’扬病瘿,欲以惑众,与绵曼贼交通。光武帝遣前将军耿纯诛之。”郭圣通回忆起了后世史书中的记载,心头蓦然一惊。 不过,阿弟既然已经过去了,她便应当相信阿弟能将此事料理妥当。 阿弟在河北,她在雒阳,这一遭定不会让什么歌谣再天下皆知了。只是,舅舅如今已老,还是早些让位于表哥刘缨才好! 不过,此时最要紧的是:“阿雪,去请陛下来长秋宫!” ———— 刘秀是第一次被郭圣通的婢女来请往长秋宫的。 他先是一愣,复又笑了起来:定是他这些日子夜夜歇在漪澜殿中,郭圣通终于熬不住,吃醋了! “程立,”他笑道,“我之魅力,果无人能挡!” 程立低头道:“陛下自然是英气非凡,天下女子无不倾心爱慕。” 刘秀闻言便大笑起来,心情极好:“摆驾长秋宫!皇后既然如此想念我,我怎能不立刻去她身边?” “诺。”程立躬身退下。 ———— 几上,已然是热气腾腾的哺食。 郭圣通抱着刘疆朝他笑道:“陛下快来,疆儿刚刚醒。” 刘秀心头一软,忙走了过去,他这次却没抱过刘疆,而是从身后抱住郭圣通,将头埋在她颈间,轻嗅她身上的幽香:“通儿想念我直说便是,不必再用疆儿为借口。我不会笑通儿吃醋的。” 郭圣通一愣:她什么时候吃刘秀的醋,很想刘秀来着? 这反应看到刘秀眼中,便又是一阵感动:“通儿,你啊,那般的害羞,我们明明都成亲多年了。你竟还是这般面皮薄。真是让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旁的女子对我说情话那都是张口就来,偏偏只有你,只有你什么都不说……幸好我不傻,能看懂你对我的情意。” 这话酸的……郭圣通差点没把昨晚吃的哺食给吐出来。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文叔……” “嘘,”刘秀照着她颈边亲了一口,“别说,我都明白,都明白,通儿对我的好,我都明白。” “哦,文叔明白就好。”郭圣通忍住心头的不适道:他明白什么?上一世,她是用了自己的一切来爱他,可他却轻飘飘地一句话,将她打落地狱。这一世,她不爱了。他却说他明白她对他的爱…… “只是通儿啊,你何日才能同她们一般,对我说些情话?你可知,我不要她们的,我只想听你说……”刘秀此时化身深情帝,继续抒发他的绵绵情意。 “文叔,”郭圣通感觉到刘秀又要感概一番了,忙道,“我想问问你,我大汉如今有多少人口?” 刘秀一愣,继而松开了手,脸色有些难看:“你派人请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郭圣通心头叹了声气,用手遮住了眼睛:“在文叔心中,我竟是这样的人?方才文叔不是还说懂我吗?” 刘秀闻言心头疑惑尽消,他笑道:“是我不对,我太在乎通儿了。” 郭圣通忍住内心强烈的不适:“文叔这样,我很欣喜。” [达成目标,戏如人生精通!奖励自由属性点5!亏空40点,是否偿还亏空?是/否] 系统的声音响起。 郭圣通选了‘是’。便见那鲜红的40瞬间减到了35! “如今,河南尹在录书册中有户二十万八千四百八十六,有口一百零一万零八百二十七。雒阳城有口五十一万。”刘秀道。 “有丁多少?”郭圣通问。 刘秀闻言却看向郭圣通:“通儿,你实与我说,究竟要问这些作甚?” “文叔,”郭圣通眉头轻颦,“文叔,昨日阿母进宫与我聊起如今千秋寺外许多儿郎逗留不休,为出家多人排队,已成一景了。如此下去,文叔,我大汉儿郎若是都去做了出家僧侣……” 刘秀在听到出家人众多时已然有些皱眉,在听到郭圣通说到这里时,便完全明白了她的担忧:儿郎们都去做了僧侣,谁来延续汉人血脉?谁来为他征战沙场?谁来耕田贩卖? “我乃浅薄女子,于此毫无办法,”郭圣通道,“就连我阿母虽能支撑家业,但却除忧患外,也无妙计。唯今只能靠文叔了。若无民,无商,无士,无卒。唯有这僧侣与女子。女子就算能民,能商,能士,能卒,但这血脉又怎延续?文叔。我今日不是不想同你沉沦儿女之情之中。只是,比起小儿女,我们更要为这天下苍生啊!” 刘秀拥住郭圣通:“通儿,你的心我尽知,你的顾虑我尽晓。此事的确需立刻解决!通儿,莫在拖延,我们立刻出宫去郭府见郭主!” 郭圣通一愣:郭府,郭况是去河北了。过几日郭主便会来报郭况感染风寒无法入宫。可如今,‘郭况’还是好端端的,若是见不到…… “文叔,”郭圣通道,“莫若直去千秋寺中寻竹若大师。” “通儿,我需当面向郭主致谢。” “文叔去郭府,那是郭府的福气,可文叔,如今解决问题才是最紧急之事。”郭圣通闻言劝道,“阿母了解文叔的为人,并不会因此心生怨言的。” 刘秀其实也不想去郭府浪费时间,但这问题既然是郭主最先发现的,那么他姿态便要做主。如今被郭圣通温和一劝,且又给了台阶。自然是拾阶而下:“郭主高义!他日我定登门道谢!” 郭圣通笑了笑:“速去速回。我同疆儿在长秋宫等你回来一起用晚食。” 刘秀闻言,一股暖流由心而生,他的眼眶有些发热:“好。” ———— 刘秀这一去千秋寺,便有了佛家俗家弟子与出家弟子的区别。 他自个儿从善如流,便先问竹若要了两个名额,帝后两人双双成了佛家的俗家弟子。这下可是了不得,原本就已然大热的佛教因此,便真真正正地走进了千家万户。又因郭圣通乃第一个俗家女弟子,氏族贵妇们纷纷依附。一时风头无两。 对于自己莫名其妙变成了俗家女弟子第一人,郭圣通并没有什么意见。 她现在全部的精力还是用在学习、拉拢可用之人、养儿子、防刘秀之上。哦,近来又多了一个爱好:那便是从‘秋华’买胭脂。 汉宫宫人皆知,皇后郭氏是从不化妆。她买的胭脂,多是留作赏人用。是故,亦无人可苛责。 而郭圣通便从这些送进来的胭脂盒中,渐渐地拼凑出郭况在河北的情况…… ———— 郭况带着阿郑日夜兼程往河北而去。 不同于当年从河北去宛城时的情况,如今他们在许多县郡设有‘秋华’‘月芳’及其他郭家暗中经营的铺子,更繁荣一些的城市,甚至有直接挂着大大‘郭’字的新纸铺子。 是故骏马虽贵,却沿途皆可不断换马,更妙是,各各铺子间皆有互通有无的秘法。一路连补给、打尖皆有人办妥。 是故,这一次前所未有的快。阴兴前脚刚离了河北两日,后脚郭况和阿郑就到了。 一到河北,郭况来不及休息便立刻联系了在真定府的探子。一番探听后,郭况终于明白原来阴兴竟然是刘濞引荐的。更妙的是,刘濞还曾举报了陈庆一家。陈庆儿子以杀人者判死刑。而陈庆一家则被贬为庶人,被刘扬撵出了真定。 “这等子计谋以刘濞的脑子却是想不到的,”那探子弓腰道,“怕还是阴兴的主意。” “陈庆一家今安在?”郭况问。 旁边一米铺的大掌柜便睁大了眼:“郎君,有人曾在河北逐鹿的姚家村见过他们。” “我一向是信奉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郭况轻笑,“陈庆儿子该死无错,但他一家却是无罪,阴兴这般做派,着实令人心寒,唉。陈庆不该绝啊!若是陈庆‘不小心’得知他原来害他的不是刘濞,而是董兴,哦,不,是阴兴。不知他会如何做?” 那米铺的大掌柜立刻了然于胸:“郎君所言甚是!陈庆一家定会‘不小心’得知的。” “那就等张掌柜的好消息了,如今雒阳城要开官学,”郭况笑道,“我这次若是心情好,指不定就能多带一个小厮回雒阳城去。” 那张掌柜人到中年才得了一子,爱之如珠如宝,如今听了郭况这话,直激动地险些跪下磕头了:“郎君放心,郎君放心,我定会让郎君心情舒畅!” 郭况点了点头,又转向其余众人:“速速查清刘濞的喜好、弱点。今次,我定要那阴兴,成也刘濞,败也刘濞!” ☆、第60章 阴识带着军队出了河北,一路向密县而去。 他这一路走的相当之慢。原因无他,之前就已经同阴明约好了,阴明从雒阳城回来后遍先回到河北,从河北一路往密县方向寻来。毕竟刘扬将军队交给他,只是为了去密县翻找刘植遗骨一事,可找什么遗骨对阴兴而言,其实不过是为了取信刘扬的借口罢了。 如今有军队在手,哪怕极少,哪怕极弱,但终究是刘扬的军队。若阴识那边有何良策,不就可以用了吗? 不得不说阴兴真不愧是阴识的好兄弟,好助手。虽相隔千里,但在这件事情的看法上,还能做到了心有灵犀一点通。 阴识的计谋本就是必须要在他去密县的路上就布置完成。为此,阴明虽然为雒阳城发生的这些事所震惊,却连歇都未歇,只是匆匆用了哺食便从雒阳城启程飞速往河北方向追来。 ———— 阴明的归来,让阴家头顶的雾霾终于散去了一些。 阴识在这好消息的激励下,终于打起了些精神,开始继续活动:如今宫内阴丽华虽然复宠原因并不难猜到,但无论如何,这总是阴家崛起的一个机会。万不能再错过了。 阴识这要开始重新介入雒阳城的政治活动,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宁平长公主的驸马、固始候李通。 李通与阴识渊源颇深。说起了,这里头竟又有一段同谶言有关的往事。李通的父亲李守和隗嚣一样,当年都是国师刘歆的下属。不同于隗嚣被举为国士,李守却喜好天文历数和预言凶吉的图谶之学,于是便担任王莽所立新朝的宗卿师。 而李通便也随着当了个县丞。 而王莽末年,百姓越加愤恨王莽政权时,李通便开始为自己另谋出路。此时,他突然想起了父亲曾说图谶所言‘刘氏复兴,李氏为辅’。于是,他便当机立断辞官回家,也因此,避开了刘歆失败时的牵连。当南阳刘縯起兵时,李通再三思量后便决定投靠刘縯。 而等到刘秀避难在宛城时,李通做了他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投资:他在刘氏兄弟中,选了最不引人瞩目的刘秀。且告诉了刘秀图谶之言。 李通也是个心狠的,他父亲还在长安王莽手下呢,便公开投了刘氏一同起义,为了断绝后路,便要侄儿李季去长安暗中告诉父亲李守计划,将李守接出来。不料计划败露,李家在长安城中所有人皆被杀死,而在南阳,李通的兄弟,宗族也尽数被焚尸于宛市。自此,李通家唯剩他与堂弟李轶、李松了。 李通认准了刘秀便一直未曾改变过。更始帝刘玄层拜他位大将军,封西平王,封他两个堂弟一个为舞阴王,一个为丞相。 可李通却一转身边去求娶了刘秀的妹妹刘伯姬为妻,以此证明自己仍旧忠心刘秀。 而李通的两个堂弟则不如李通坚持如一,特别是李轶,背弃了刘氏兄弟,转而投靠绿林军所立的更始皇帝刘玄,并极力主张杀掉刘演,以免威胁到刘玄的皇位。更始政权面临崩溃之时又想投降实力强大起来的刘秀,被刘秀将他的请降信公开,被同守洛阳的朱鲔刺杀。 也因此,李通又变成了彻底的孤家寡人。 而李通与阴识结缘便是在南阳,两人志趣相投,且对这天下局势见解相类,也是因为李通此人,阴识才下定决心,力排众议,坚持将阴丽华嫁给了刘秀。 待刘秀登基为帝后,两人之间便更紧密了些。原因无它:除了志同道合之外,更多了合作的利益关系。李家仅剩李家一人,且李通原为平春人士,同南地除阴家外的其他氏族无甚交情。他想要重振家族荣辉,便必须依靠阴家。 也因此,才有了在阴丽华最式微之时,为了她不会被南地其他贵女替换,刘伯姬唱的那场艰难无比的戏。 阴识选他作为自己重回雒阳城氏族斗争中的第一人选,便是存了多方面因素考虑的。 他觉得李通一定会很高兴他的到来。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听完阴识的来意后,李通放下了手中陶碗:“次伯,如今我却是无法帮你。” 阴识心头一紧,面上却丝毫不显,他不说话,等李通继续说他的理由。 “想必你也听说了,伯姬如今怀有身孕,而我却娶了皇后娘娘的堂姐做了贵妾。”李通苦涩一笑,“我想,若不是伯姬是陛下的亲妹,我要娶的便不是贵妾,而是滕妾了。” “那又如何,那女子不是已同郭家完全断了关系?”阴识道。 李通闻言却只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次伯,我却不敢赌。伯姬身子不好,或许是因为刺激过大,伯姬……伯姬她险些滑胎。而那女子,却日日夜夜吵得我家宅不宁,伯姬无法安心休养,绪儿无法认真读学。不瞒你说,如今我已被迫夜夜去她屋里……” 他用手捂脸苦涩一笑:“我竟觉得我比那倡家的倡人还要不如。你看,我如今已是沦落至此了。” 阴识闻言大惊:“次元,你为何竟如此……那女子郭氏已然断绝了关系,你为何还如此忍让她焉?” “郭氏虽如此宣称……”李通叹息,“我却不敢真如此做,万一,万一……不瞒次伯,我从前是怎样也想不到,陛下竟会让我纳妾,他这次恐是真的对伯姬有了怨气,伯姬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任由那疯妇闹。自己却……” 想到爱妻如今的模样,李通后怕不已:“如今太医令已说伯姬的身子是再受不得任何刺激了。” 阴识闻言心头有些愧疚,但立刻他便语重心长道:“次元!你这……你这是饮鸩止渴啊!你以为如此宁平长公主便可得安歇了?错!自己的夫君不能陪在自己身边,却夙夜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以为宁平长公主真能安宁?你这样,只会让宁平长公主越来越消沉,迟早要酿成大患啊!” 李通闻言徒然一惊,继而冷汗潸潸:他是关心则乱,只想着暂时要稳住郭香寒……可……可…… 他越想越是慌张,明明心头有万千主意,此时就是想不起来:“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伯姬的身子……该如何是好!” 阴识从未料到李通竟是真的爱重刘伯姬,且到了如此地步。 如今的李通,已经不像是他曾认识的那个可以笑谈天下的士子,他如今,哪还有半点士族的高贵与从容? 阴识叹息了一声:“次元,你与其这般放任那女人,不如想办法试探一番郭氏的底线。若当真是不在乎了,岂不大好?” 李通闻言蓦然心动:“可是……只怕是郭氏故意装作不在乎……” “那也无妨,”阴识道,“你尽可以试一试,别忘了,陛下对宁平长公主再有怨恨,那也是他亲妹,唯一的亲妹。” ———— 河北。 “……刘濞甚爱那妾室,甚至为她冷落正妻。刘濞的妻子倒是个好脾气的,一声不吭,只守着儿子过活。不过,我倒是查出一件事来,那刘濞却是被他之妻下了药绝嗣的。也可怜那美妾一直以为是自己出了问题,日日吃药调理。”秋华的大掌柜窦骁细细说道。 “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狗熊也是难过。”郭况听完不由得感概万千。 “那美妾平时可有什么特别喜爱的物什?”郭况细问。 “女人么,最偏爱的莫过于胭脂水粉,对了,还有衣裳。不过很可惜,她的身份放在那里,咱们月芳同秋华是对外出售东西,却还有只有贵妇才能买的。任她多有财钱,不是氏族出身,便是不给。”窦骁笑道,“郎君是想在这上头投其所好?” “我喜欢聪明人,可不喜欢自作聪明之人。”郭况笑道,“窦骁,你是前者,还是后者焉?” 窦骁道:“自然是前者,郭家能给我的是旁人给不了的。我非愚人,自然是不会做背主之事,概因天底下做了背主之事的,便没有几个会有好结果。我说这话,只是想告诉郎君,我愿为郎君效犬马之劳。” 郭况闻言一愣,继而笑了:“你好心思,竟想从阿姐麾下投入我这里。我与阿姐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却有,”窦骁笑道,“郎君还做新纸。” 郭况一愣:“你想在这河北贩卖新纸?” “不仅是贩卖新纸,还想要以此为郭家招募贤才。”窦骁附身拜倒在地,“骁有私心,不敢隐瞒郎君。骁之幼弟,年方十二,乃骁母同外男所生。如今骁母已去,又不知骁之幼弟生父何人。骁父欲同族人合力杀之。骁求郎君,带其离开河北,往至雒阳城,又请郎君,稍微看管幼弟。骁愿以此为易,为郎君效犬马之劳,纵死不敢违!” “你弟乃异父所生,你为何救他?”郭况疑惑道。 “骁母好色,”窦骁脸上有些纠结,“骁父厌骁母,但两人却不得离异,只能各自寻外室置之。骁母入幕之宾无数……骁亲手将幼弟养大。” 郭况看了看这个不过二十的大掌柜,一时了然于兄:“听闻你不曾娶,便是为你这幼弟之故?” 窦骁脸有些微红:“亦是骁父从未重视过。” 郭况久久未言,窦骁之前的笃定渐渐染上些慌乱来,半晌他道:“郎君……郎君莫不是不信……” “未,”郭况道,“这样吧,若此次你能成功将那刘濞美妾拉拢过来,你弟弟的事便可商量。” ———— 刘秀用一辈子教会了郭圣通一件事:有时候,对一个人好,不能隐藏,一定要说出来。 甚至,要不断的用各种方式说,将原本的一点点,放大至无数倍。做了的,要说,没做的,要说,没做到的更要说。 因为唯有说出来,对方才不会忽略,不会觉得你对他的好是理所应当。 所以,如今听闻阴丽华被查出有身孕时。郭圣通开始‘说’了。 在刘秀热切期盼的目光中,郭圣通苦涩一笑,并未顺着他的意思邀他今日来长秋宫歇息:“文叔这些日子还是多去漪澜殿看看阴姐姐吧。” 刘秀听到这个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答案有些微惊。 郭圣通却笑着流出泪来:“那时候,我在孕中,文叔却忙于政务,虽然同在这汉宫之中,可文叔大多时候都在未央宫中昼夜处理公事。我那时候知道,文叔刚刚登基,百业待兴。文叔的忙碌是理所应当的,我帮不上忙便已然是觉得愧疚了……可是,心里头……我心里头。” “身为皇后的责任告诉我,不应该给文叔添麻烦,不应该矫情的想要日日见到文叔。可或许是初次怀孕的缘故,我日日都觉得孤单的慌,想要多见见文叔,多陪陪文叔。可是文叔……文叔是这天下的皇,不止是我一个人的。” “后来,我即将临盆,文叔却要亲征。那时候我真是,我明明知道我不应该觉得委屈的,我明明知道文叔没有错的,”她的泪水落得越急,却不去擦拭,刘秀心痛不已,慌忙上前为她擦泪,她却不管,仍旧道,“我为什么要送那些菜蔬劳军文叔你一定想不到吧?其实,为将士能够吃好只是个借口。不然我为什么不送去蜀地?我其实就是想让文叔记得,我还在雒阳城呢,我还在呢。你不应该只在那里,不应该忘了我。我就是小性子了,我就是不舒服,我就是想要……” 刘秀一把将她拢入怀中,声音有些哽咽:“莫哭,通儿莫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通儿难过,都是我……” “所以文叔,你去漪澜殿吧,我想如今的阴姐姐应该同那时的我一般,都希望文叔能时时刻刻在身边陪伴。”郭圣通细言劝道。 “不去,”刘秀道,“你这样让我怎么能放下你离开?” “你还是去吧,我不耍小性子了,”郭圣通道,“只是文叔,若是我下次再有孕了,你可不能离开我半步。我今天就大发慈悲把你借给阴姐姐。” “通儿要将我借给别人?”刘秀有些不满,“我又不是什么物品,你说借就借?” “可,可文叔,阴姐姐腹中的孩子,对你很重要啊。”郭圣通‘委屈’地说,“我知道,很多人都在等着他出生呢。他们不喜欢我的疆儿,他们想要一个有……一个……” “嘘,别说。”刘秀此时是真的心痛了。 天下还未统一呢,这南地和北地氏族便闹成了这样。若是有一日,阴丽华腹中的孩子长成,他们岂不是真的要…… 别忘了,雒阳城可是属于南地。 “疆儿是不同的,”他说,“这后宫中的孩子里,没有任何人比的上疆儿。他是最不同的。他是我唯一真心期盼出生的孩子,你看他的名字:‘刘疆’疆是指的疆土,我百年之后……” “嘘!”郭圣通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在他还未说出那句话前用手挡住了他的嘴:那话可不是什么好话,如今刘秀青春鼎盛。多年后待疆儿真的长成,他又已衰老之时。会不会突然想起曾说过的这话,继而对疆儿不利?所以,此言不能说! “文叔不要说了,”她道,“不许说不吉利的话,听到没有?” 她如今的样子,落在刘秀眼中,只觉得是郭圣通对他爱到的极致。这样浓烈深刻的爱……他竟能体会到,且是在她的身上。 若真是有前世今生,他不知道,他是积了多少福分未用,才在这一生遇见了她。这样的她,这样的危险…… 若真有一日,他不在了,她该如何是好? 她虽然聪明,但却到底是单纯了。她的弟弟憨直,护不住她,她舅舅是个靠不住的。她的阿母虽然不错,但终会先一步离开…… 刘秀这时候突然觉得无比的恐慌起来:他曾觉得郭家如此单纯是件极好的事,可如今…… 他大了她15岁啊,她还如此年轻。若真有了那一日…… “文叔你在想什么?”郭圣通见刘秀久久没有说话,便问。 “我在想,若我百年之后,余你一人留世,谁还护的了你。” 他这句话……这句话的语气! 郭圣通倏地一惊:这样的语气仿佛没有任何虚假,仿佛,完全是他的真心话。 只是,刘秀有真心吗?问题是:他的真心,她敢信吗? 她不敢信!他太会伪装,每一句话都说的十分动听,而她,上辈子信了,最后便是顶着他的‘仁慈’死去,且,死后还成为他‘仁慈’的佐证。好不容易重来一世,他的话说的再好听,她也不敢再轻信! ———— 这一夜刘秀终究还是宿在了长秋宫。 而郭圣通,则从系统中赊换了一打迷情药。于是,她的亏空便从35点变成了36点。 刘秀饮下含有迷情药的水,如今在床榻上丑态百出地做着春.梦。郭圣通穿上小黄门的服饰,推开了卧房门,她看着站在卧房门外的程立同阿露:“守好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两人齐声应了,郭圣通便同同样穿着小黄门服饰的葵女低着头,趁着夜色离开了长秋宫。 今夜把手宫门的是郭圣通的人。见她来,一句废话也没说,便开了门:“娘娘须在丑时三刻前回来,寅时我们便要同人换班了。” 郭圣通点了点头,葵女便从身上取出一个小荷包:“夜里凉,拿去吃些热酒。” ———— 上了久等一旁的牛车,郭圣通和葵女便立刻换了平民男子的布衣。牛车行了约莫几柱香的时间,便听车夫轻轻叩门道:“郎君,到了。” 此时已是亥时末。 这片雪地在月色下亮极了。葵女跳下车来,伸出手去扶郭圣通下来。 邓成看到她们,先学了声青蛙叫。乐得葵女便是忍不住一笑:“郎君,这大雪天青蛙竟然还没冻死呢。” 邓成耳朵好,远远地听了这句,便不再叫了。 葵女扶着郭圣通慢慢地进了这片密林中,牛车则调转了的方向,去了另一边。 雪很大,不多时,牛车存在过的痕迹便被这场大雪淹没。 邓禹便在那密林中,这是一片松柏林。有着淡淡的松柏枝香味。郭圣通看着那根根裹了银霜的松针,忍不住拉下面前的那一枝,想摘下来,却听雪扑簌簌落下。一人转身警觉道:“什么人?” 郭圣通看过去,那人身上大氂积满了一层薄薄的雪,仿佛站在那一处已经许久了。 邓成从远处跑来:“郎君,郎君,牛车来了……咦,人也走过来了。怨不得刚刚没看到你们,我守错方向了。这林子大得很。我看车是往那边去了,还以为你们又上了车。” 邓禹转身看向郭圣通,有些不满:“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娘娘,您怎么又乱跑了?” 对于郭圣通爱乱跑这事,邓大人表示他的头十分疼:当年一个不小心,郭圣通就女扮男装变成了刘四到了临邑。又是一个不经意,这刘四摇身一变成了石柳,差点被他的马给踢了……再一个不经意,这刘四和石柳都丢了,还是带着传国玉玺丢了的…… 这皇后娘娘咋就那么喜欢乱跑啊? 而且,不是说已然大伤了元气么?雪如此之大,竟还乱跑?不怕身体吃不消? 对了,她还真不怕,否则那时候为什么明明知道许宫人和阴贵人不妥,还放任她们近身?! “娘娘此时应该在宫中休息。”邓禹冷冷道,“跑到这林子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我自然也是来做什么的。”郭圣通笑道。 “娘娘,下一次娘娘再派人叫我出来,我定不会再答应。”邓禹认真道,“有什么事,非得要同我亲自见面才能说清?” “自然是大事。” “娘娘自可差人来告知!何必亲身而至?禹不懂,娘娘所谓的大事就这般重要?甚至重要的能越过娘娘自己的身体?” “那你说,真定王要谋反之事重不重要?”郭圣通道。 “刘扬竟是要反?”邓禹一惊,继而道,“这不可能,刘扬若是要有这魄力,当初便不会……” 郭圣通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凄然一笑:看吧,邓禹都知道以她舅舅刘扬的心性,根本不可能会反。可刘秀当年却‘信’了,这一次,若是又传到刘秀耳中,只怕…… 她不敢赌,对于刘秀她不敢赌,亦是赌不起。走到今日,她能靠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第61章 雪夜松柏林中,邓禹同郭圣通二人对视良久。 终于,邓禹道:“若仅为这个原因,娘娘不放心已书信递之,情有可原。可纵然如此娘娘也不必深夜冒险从宫中出来。一则万一泱泱众口,万一……二则如今天寒地冻,夜来风雪更疾,娘娘的身体……” “如今还能念及身体?”郭圣通苦笑一声,“待陛下知道我舅舅之事,那时候……仲华,你应当比我更明白陛下的为人。” 邓禹一时语塞:是啊,他太了解刘秀了。纵然明眼人都知道刘扬此人不可能会反,但只要传出这话来,刘秀心里便会存疑。冯异不正是前车之鉴么?他可是连谋反都没传过,只是被人喊了声‘关内王’,刘秀便觉得冯异以往的老实厚道皆是伪装,想要谋反了…… 要知道,冯异可是跟了他多年的心腹啊。 再说他邓禹自己,当年还不是被刘秀疑心过要反,若不是他当机立断交出兵权,甘当文臣,如今…… 邓禹苦涩一笑:他和冯异是跟着刘秀多年的心腹,刘秀尚且会质疑,更别提那个只有合作关系的真定王刘扬了。 或许,这算是刘秀的报应吧。他怀疑过许多将士,却从未怀疑过邓禹。算计过许多人,如今却不想再算计郭圣通。可偏偏他唯二想要信任的两个人,从来都不敢信他。 “娘娘既然已经得知真定王‘要造反’,何不先一步将消息封锁?”邓禹换了个问题。 “不是我不愿,”郭圣通叹了口气,“实在是,我已无能为力。仲华或许还不晓得,这要传出舅舅造反等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阴家阴兴!” “不可能,阴兴早已病重,无法会客,怎……”邓禹突然顿住了,“阴兴难道已经不在雒阳城?” “阿弟得到消息,阴兴去了河北,”郭圣通道,“如今我阿弟,也‘病重’了。” ※※※ 阴识怎么也想不到,邓禹竟是第一个上门来拜访他的人。 对于邓禹的到来,阴识如今心情十分复杂。他比邓禹年长几岁,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对于邓禹的性格,阴识自认为是非常了解的:他重情义,但更重天下苍生。他虽为南地氏族,却偏偏并没有多少南地必要同北地泾渭分明的念头。在他看来,这天下是大汉的天下,南地也好,北地也好,都是汉朝的子民。只要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只要不霍乱后宫,谁当皇后都没关系。 正因为如此,阴识此番开始活动人脉时,便根本没有考虑过要找邓禹。 此时,邓禹主动上门拜访,对于阴识来说,他真的没有办法将这看做是什么好事:毕竟,他不相信以邓禹的位置和人脉会不清楚前段日子阴家闹出的那些事。 不过人既然已经来了,阴识无论心里头如何猜想,面上还是从善如流地做出了几分热切:“仲华,多日不曾相见,我以为你已经将我忘了。” 邓禹心里头也挺不是滋味的。若不是昨晚郭圣通那番话实在太过让他震惊,他今日怎么会来阴府确认阴兴是否真的在‘养病’? 说到底,邓禹虽然已经相信了郭圣通的话,却仍希望这话是错的。毕竟,他同阴识、阴兴多年的情谊做不得假。若阴兴此番真在‘府中休养’便好,若已经不在…… 邓禹心头轻叹一声:如今天下未一统,他们便开始如此设计要‘河北乱’。作为氏族为自己家族考虑本没有错,可如此不顾大局,真是…… 罢了,若真是确定了,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拿定主意便从怀中掏出一支绑的很好的山参:“我偶然间得了这个,想着拿过来给次伯兄和嫂夫人补补身子。” 阴识看那山参形状,只觉长得极好:“如此,我便不客气了。酒已温热,共饮一杯如何?” 邓禹将手中山参递给阴识,点头便跟着他向里去:“君陵身子可好些?我许久未曾见到他了,他的药材可还尽够?需要补身子的药材可以告诉我。” 阴识握着山参的手一紧,继而,他若无其事地将山参交给身后婢女:“还那样,有些怕风,如今他那小屋,都紧闭着门,里头热的熏人。” “竟是这般严重?” 阴识见他表情似是信了,便长叹一声:“只愿君陵能好起来。” “可有请太医令李大人来?”邓禹忙道。 阴识摆了摆手苦涩一笑:“仲华又不是不知前些日子……我如今,哪里又哪个脸面去求请太医令来?” “可君陵这病,拖下去并不是方法啊,”邓禹见他如此哀伤只得细心劝慰,“若不然,我去求陛下……” “莫,莫。”阴识立刻打断他的话,“仲华好意,我已然心领,只是,君陵这病已有大夫在着手诊治。不瞒仲华,那大夫医术也是不错。且,他已为君陵看诊数日,若贸然再换别的大夫。只怕中间又要磨合。” 阴识这套理由说的是头头是道,若是邓禹并未早有怀疑,只怕如今也是尽信了。 他本就早有怀疑之心,如今在听阴识这理由,便显得有些漏洞百出了。不过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确认一番才好。 “今年天气尤为寒冷,君陵病中,身子定然不若常人,不知御寒之物是否都够了?哦,我家中绣娘手还算灵巧,多做了一双貂皮的子思,要不,我差人给君陵送来?” “御寒之物自然先紧着母亲和君陵来,仲华有心,只是那子思,在屋外用倒是极好,如今君陵也出不得屋子,仲华还是留着自用吧。”阴识将邓禹迎到前殿坐下。 仆从往那温酒的炉上放了一壶酒来。 “这次无法请你去后院了,君陵在养病,母亲也有些精力不殆。”阴识解释道。 “无妨,客随主便。”邓禹并不以为意。 少时,酒已温好,两人便畅饮起来。 数杯温酒下肚,邓禹便有些微醺,四处找寻更衣之处。阴识便叫人带他去更衣,却绕开了后院。邓禹‘晕晕乎乎’便被阴家的仆从扶着更了衣。还未走出多远,边看一堆木炭堆放在一草棚下头,底下的已然有些潮了。几个仆从正在挑选合适地拿走。有一老者看守在那里,眯着眼道:“今年木炭却是有些买多。竟未用完……” 边上便有一人笑道:“哪里多了?分明是主子少了,烧的不多。去年也是这样多的,却用的精光还不够使……” “邓大人!”那仆从见他站住,便是一惊。 邓禹笑了起来,仿佛发酒疯一般,竟将眼睛一闭,摇摇晃晃地唱起歌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终究,还是不能同归啊…… ※※※ 阴识并未料到,他避开了后院,避开了后院中那个成天乱骂的阴老夫人。却因为一堆没用完的木炭和一个仆从无意识地话,让邓禹确认了阴兴果然不在雒阳城的事实。更让邓禹从此对他绝望,再不愿与之为伍了。 终究,道不同的两人,还是走向了不同的路。 自从主动上交了兵权做了文臣后,邓禹便成了大司徒。 大司徒是统领文官之人,位比后世丞相。而他这大司徒,如今能做的事便更多。氏族的力量从来都是不可小觑的,士子更是。 而所谓的上行下效,便是如是。 邓禹收笔,待那几上新纸墨迹渐干:“邓成。” “在,”门开,外面的邓成便立刻走进来,“郎君有何事要吩咐?” “将这信速交予……” “郎君!郎君!”邓成等了会儿,见邓禹久久不曾说话,便忍不住问。 “哦,怎么?”邓禹猛然惊醒。 “郎君还未说明,将此信交予何人呢?”邓成忙道。 “与韩歆,切记,看后即毁。”邓禹闭上眼道。 这韩歆乃是大将军岑彭的头号幕僚,可谁也不知道,韩歆当年,却为他邓禹所救…… ※※※ 心心念念要阴兴好看的郭况并不知道,他的阿姐已经在雒阳城给阴家准备了一道丰盛的佳肴。 窦骁果然是个人才,短短数日便成功的将那刘濞的美妾拉拢了。 而代价,恩,不过是可以购买秋华和月芳特级专区物品的凭证而已。不过,对于那美妾来说,这却是已然足够了。要知道,以她的出身,这一辈子都是不可能买到月芳和秋华的特级专区物品的。 那得了实惠的美妾回家后,枕头风吹的十分激烈。第二日下午,便有刘濞亲随来了酒店,特来请那美妾的娘家堂兄郭况,哦,是陈鑫前去刘濞府中了。 郭况当年离开河北的时候,还是个书呆子,年龄也小,是故对舅舅这个一表三千里不知是从哪个旮旯里头翻出来的侄子自然是一点儿都不熟悉。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同阿郑都还是做了点伪装,将自己画老了几岁。 “你便是陈鑫?”刘濞煽动着他的鼻翼问道。 身旁便有一个妖娆女子笑着掐了他一把:“你就是爱说笑,他不是我堂兄又是谁啊?真是的,昨晚同你说的话都白说了?” 刘濞立刻笑嘻嘻地摸了一把那女子:“好芝儿,你的堂兄便是我的堂兄。我哪里敢不记得?” 两人便是毫不顾忌的一阵打情骂俏。郭况一点都不嫌弃自己突然多了那么老的一个堂弟。也笑道:“堂妹许久不见,我带了些薄礼给堂妹,堂妹莫嫌弃才好。” 阿郑上前一步,从怀中便掏出个匣子来。 郭况笑着打开了匣子,里头是一套赤金的头面。且上头还镶着上好的珍珠。 这可是了不得。如今说的金,多半都是铜,金首饰很多其实也都是镶金而已。出手一套赤金的,慢说刘濞,就连刘扬也得肉疼一下。 而郭况却是眼也不眨地就推给了那叫做陈芝儿的美妾。那美妾眼神一亮,一把抓过那赤金的首饰,虽满口说着‘堂兄太过客气’,心头却是对郭况好感倍增。 刘濞见到这赤金首饰也眼红着呢,郭况一笑,阿郑又从怀中取出香囊一只交给郭况:“鑫初来乍到,区区薄礼,请刘大人不要见怪。” 这香囊也真够小的! 刘濞心头失望不已,脸上未免也透露出一二分来。他打开了香囊,只见里头-- “这,这是宝石!”他震惊了! 里头的东西并不多,一只赤金的戒指,戒面乃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这,这简直!他的眼光顿时便变了:“来人啊!为何不备坐蓐?堂兄快快上座,快快上座!” 郭况并不和他客气,一撩衣袍便坐下了:“多谢!” 刘濞亲手为郭况斟得酒来,他端起青铜酒樽递给郭况:“堂兄在何处高干?” 郭况道:“不算高干,不过是挖些矿罢了。” “挖矿?”刘濞疑惑道。 “是啊,挖矿,挖金矿。”郭况漫不经心道。 此言一出,他那个便宜堂妹陈芝儿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金矿啊……”刘濞忍不住搓了搓手,“堂兄看我是否可以也……嘿嘿,嘿嘿。” “为何不可?”郭况道。 “真的?!”刘濞激动了。 “不过现在不行,我今日接到了一个消息,明日便要动身离开河北。”郭况笑道。 刘濞有些失望,但那陈芝儿却想到了一处:“堂兄!您那消息,莫不是同金矿有关?” 刘濞慌忙看向郭况,只见他脸色微变:“堂妹果然聪明。” “堂兄可否带上我?”刘濞慌忙道。 “这……”郭况有些迟疑,“实不相瞒,我此去的地方却是密县,离河北路程遥远,且,为了赶在别的开矿人之前抢先寻到矿脉,这一路,我都是要疾行的。” “不妨不妨,我能吃苦!”陈芝儿立刻道。窦骁同她说,这位陈大郎是为了打入河北氏族之中,才选了刘濞这个真定王的侄儿做入口的。假充堂兄妹不过为一时之策。 可她陈芝儿如今不甘心了:刘濞如今对她虽好,却多是因她年轻美貌,可容颜易逝,光靠这一时的宠爱,怎能有一辈子的快活? 如今这大好机会放在她眼前,若不把握了……她又不是陈家大郎真正的堂妹,机会只有一次啊! 刘濞听了爱妾的话,也是心头大动:“堂兄,我也是个极能吃苦之人。且……堂兄此去密县,这一路的花费,我皆包了。” “区区小钱耳,”郭况道,“一路纵吃山珍海味,也不过一点小钱。只是,我是要去抢矿脉的。之前听说董家已经有人去了。还带着军队……额,我需赶在他之前……” “等等!”刘濞突然跳了起来,“堂兄,你说那董家之人……难道也是开矿之人?” “自然,不过董家如今式微了,”郭况笑的异常自得,“我自幼学习看矿之术,虽未曾同他较量过,但想来,他又岂是我的对手?” “那董家之人可是叫董兴?”刘濞脸色有些难看了。 “董兴?未曾听过。怎么了?”郭况疑惑地问。 “好你个董兴!骗了我,让我为他引荐大王,自己却隐瞒了如此重要之事!”刘濞勃然大怒,只觉得自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这是怎么回事?”郭况忙问。 刘濞便将董兴之事一一道来,末了又骂:“真是过河拆桥,简直是小人行径!” “莫,”郭况道,“我真未听闻那董家有叫董兴的。莫非不是董家之人?难道是我猜错了?” “或是那人故意呢,”陈芝儿忙上前道,“或是他故意假作董兴之名,好骗过堂兄,堂兄,那矿脉之事,宜早不宜迟啊!” “是,是!”刘濞跳了起来,“须得速速才好。我手头还有军队,恩,我尽数带上。大王可信不过他,给他的军队多是老弱病残,人数也不如我。是。我立刻去叫他们……” “等等!”陈芝儿叫住刘濞,“你想到如何同大王说了?若不说,直接领兵走,大王还以为你要反了呢。” 刘濞立刻站住:“的确,该如何说呢?” “不能照实说,”陈芝儿诱道,“若是照实说,金矿哪里还有我们的?你就说突然知道那董兴是个贼子,想要,想要害大王于不义。大王胆小,如此这般,大王定会催促你立刻去密县将董兴绑回来!” 郭况笑眯眯地听着刘濞和陈芝儿两人计谋要如何让阴兴背上个贼子的名声,一时只觉心情无限好。 ※※※ 散朝。 邓禹正要离开时,便被岑彭叫住:“仲华兄留步。” 邓禹心头默道一声:终于来了! “仲华兄可曾听闻阴家君陵重病之事?”岑彭道。 “有所耳闻,”邓禹正色道,“实不相瞒,前几日我去了阴府拜会次伯兄,他也提到君陵病重仍旧未愈。如今还不得见人。” 岑彭突然笑了:“仲华兄一直与阴家阴次伯相厚。想必也是极愿意君陵早些好起来。” “禹愿我大汉儿郎皆无病痛,”邓禹正色道,“只要是我大汉之人,我便都希望身子康健。” “是彭失言了,”岑彭忙道,“我的意思是,仲华兄是否愿意同彭等一道上表求陛下派遣太医令去为阴君陵诊治?” “此言前些时日我已问过次伯,他道君陵的身子一直有一个医术不弱于太医令的大夫所治疗。如今再换大夫,恐是不美。”邓禹道。 “次伯糊涂啊!”岑彭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若那狗屁大夫医术真的超群,阴君陵何至于病了那么多时日?” “禹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岑将军对君陵如此关爱。”邓禹疑惑道。 岑彭轻叹一声,低声道:“仲华兄,实不相瞒。我等都商议过,均觉得,陛下会愿意我等如此做。且,我等也必须如此做方不会让北地之人看低了去!” 邓禹微笑不语,听他继续说:“如今后宫之势,仲华兄也是看到了。北地郭氏独大,前些时日,阴氏又出了那等子事。若不是,陛下明显还念及同阴氏女的旧情……如今,既然还念及同阴氏女的旧情,且开始夜夜宿在漪澜殿,足见陛下对阴氏女用情之深。” 岑彭低声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上表为阴氏君陵求情太医:一则能显示出我南地外戚的自律;二则也好杀一杀北地氏族的威风。” “没兴趣。”邓禹转身便走。 “喂,喂,仲华兄……”岑彭赶紧跟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大家都已署名了,只差你了。如此机会,正好让北地氏族知道我们南地氏族的厉害!” “南地如何?北地又如何?”邓禹头也不回地说,“还不都是大汗的子民?若次伯想要请太医令,我便帮忙请了。” ※※※ 自那夜让刘秀独自一个人春梦一夜后。第二日刘秀看向她的眼神便充满了:欣慰、满足、自豪…… 据说那药喝下之后,服用者便能体会到自己最完美的性爱。 所以……刘秀脑袋里最完美的那种到底会是什么样?以至于他看向郭圣通的眼神中还夹杂了许多愧疚。是的,愧疚! 刘秀愧疚的结果便是将自己小金库里头的东西大批小批地往长秋宫里头抬。郭圣通开始还纠结了一下,后来索性不纠结了,她回卧房补眠,阿雪和阿露便负责清点送来的赏赐。 幸运的是,当天夜里刘秀便去了漪澜殿,之后数日,只是在白昼时来长秋宫看疆儿,到了晚上,不待郭圣通开口,便自觉去了漪澜殿休息。 额,唯一不幸运的是……刘秀每次都是满腹愧疚的看着她…… 当了千年阿飘的郭圣通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刘秀心里头最想尝试,最完美的性爱方式是……肛交! 极有可能啊! 那么换而言之,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装君子的刘秀,其实上辈子XXOO出了多个果实,但却从未获得过……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以后还要怎么继续直视刘秀! ※※※ 河北那边刘濞跑去和刘扬夸大其词一通后,刘扬心头胆怯,忙命了人去彻查阴兴的身份。又加派了自己的亲卫军一同跟着刘濞去密县抓捕阴兴回来。 而雒阳城的朝堂上,南地出身的氏族都,哦,邓禹除外的都纷纷拿着笏板上前来为阴家请太医令。这画面,实在有够壮观,想必阴识若是有缘得见,必会涕泪直流。不过究竟是因为感激的,还是因为其他……额,这就不好说了。 当然了,这些为他弟弟请太医令的南地氏族都不约而同的决定给他一个惊喜,谁都没有提前告诉他! 刘秀跪坐在上首看着下头站出来的这些大臣,一时竟有些忍不住怨恨阴家不识好歹,觉得他们一定是故意不去请太医令,让他在众人心中竟像个不近人情的帝王了! 刘秀心头气恼,却不愿如阴识所愿在这朝堂上便答应了让太医令去阴府的事。这点小事阴家竟用这么大手笔。真是,真是……将他当软柿子欺? 再一想到之前的那些事,刘秀脸色越发难看。 “陛下,不知我等说说,陛下心意如何?”岑彭见刘秀许久未有反应,便问了一句。 “我若是没有记错,陛下在一月之前便已差了太医令去阴府为阴兴问诊。”耿纯从坐蓐上起身,上前一步道。 刘秀闻言对耿纯顿时多了几分满意:“不错,我的确派了太医令去阴家为阴兴问诊。” “而且朝堂之上,一大群男人围一起说半天就为说个派太医令的事?”耿纯嗤笑一声,继而一撩衣袍,神情肃穆弓腰道,“陛下,耿弇将军已将临淄一带尽数平定,他上表请陛下指示!” 刘秀顿觉神清气爽:“耿弇将军此番劳苦功高,实该嘉奖!命其安排好临淄等地事宜,立即回雒阳城来!” ※※※ 刘秀今日很反常。 到了长秋宫,也没怎么看刘疆便坐下叹气。 郭圣通早已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她沉住了气,并未询问他到底为何忧心。 过了会儿,刘秀便自己忍不住道:“通儿,你说我平日给人的映象难道是不近情理吗?” “文叔在说什么?我从未如此觉得。”郭圣通温柔地笑道,“文叔有何忧心之事?” 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见她终于问了,刘秀便一五一十尽数讲了出来,末了便道:“如今,我是派太医令也不是,不派也不是了。” “为何不派?”郭圣通睁大了眼,“文叔其实可以亲自去看看阴兴啊,这样便无人能说文叔不好了。” 刘秀眼神一亮:“通儿,你真是聪慧!我明日便亲自带着太医令去看望阴兴。也让人看看我刘秀到底是不是不近人情!” ☆、第62章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等阴识知道朝堂上之事时,第一个想法便是如此。 “次伯,”邓氏安慰道,“或许情况并没有这样糟糕,陛下并未……” “不能这般想,”阴识道,“无论陛下会不会派太医来,都必须将模样做起来,君陵之病本无多少人关注,可如今被此事……定有许多人关注。倘若有一丝不妥,只怕都会让陛下怀疑。” “是否找个同君陵相近的人?”邓氏道,“其实不必很相近,只要涂上水粉,再瘦弱些便行,母亲那边倒是该防一防。” “母亲。”阴识神色有些晦暗,“若不是怕丽华与我离心……” 邓氏明白他的心思,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次伯。” “幸好有你。”阴识看向她,感叹了一句。 ※※※ 阴识这头刚刚找了个人穿上了阴兴的衣服躺在了阴兴的床榻上装病。这边就听到刘秀带着太医令亲自来到阴府的消息。 他先是一愣,继而便明白了刘秀的打算,旋即,便只觉得哭笑不得:陛下啊陛下,若是您不亲自来,我一定会更感激您的! 阴识冲邓氏使了个眼色,邓氏便立刻往里先去了。 “次伯。”刘秀看到阴识,便极为亲热地叫了一声,“这才几日不见,你竟消瘦至此。真是……唉,李大夫,快上来给次伯也好好的号号脉!” 旁边那个白须白发的太医令听了刘秀的话,便立刻跑过来捉了阴识的手腕。良久,他才道:“陛下,阴家家主身子亏损的有些大,且得好好调养方能慢慢补起来。” “需要的药材尽数从我私库中出,”刘秀立刻道,“务必将阴家家主身子调好。” “诺,诺。”太医令慌忙道。 “多谢陛下抬爱,”阴识做出感动的样子来,“内已温酒,陛下请!” “酒水什么的可晚些再至,先去看看君陵吧。”刘秀摆了摆手道。 “这……”阴识做出为难的样子来,“君陵病重,他屋内热气很足,且无法起身说话,只恐失了礼数。” 刘秀立刻道:“君陵乃我好友至交,况如今他正值病中,我并不介意。” 阴识还想说什么,只见邓氏身旁心腹丫头对着他使了个眼色,他心头大定:“阴家真是三生有幸,君陵也是万般幸运。陛下既不嫌弃,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唯剩对陛下的感动之情而已!” 刘秀被他拍的很舒爽,被迫来阴家看望阴兴的憋屈之气也散了不少:“走吧。去看君陵!” ※※※ 阴兴的屋子果然很热。刘秀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只见脸色苍白,紧闭双目,他便同阴识说了些安慰的话来。只等着太医令号完脉。 太医令号完脉出来,所言脉象微弱,尚看不清是何病症,为今之计最好也无非是静养。 阴识见过了关,心情便好了许多,诚心诚意要留刘秀吃晚食时,却被他拒绝了。 邓氏果然好计策,让人大冬天脱光衣服,又用冷水不断淋身,然后立刻换上干净衣物,躺进热的杀人,还厚的可怕的被褥中。如此极致的冷与热冲击,岂能未有病? 如今只是脉象有异,但再耽搁一会儿,太医令号脉便是风寒了。所以,这时机也是选的恰好,正好让太医令号不出来。 可惜,仍旧棋差一招。谁也没想到,这跟随了刘秀走南闯北,南阳人士出身的老大夫,竟已是郭圣通的人。 所以,注定便有了此刻在牛车上的一幕-- “陛下,那阴兴仿佛有异,”太医令仿佛想起了什么,忙道,“陛下,那阴兴躺在那里,便出了汗。我看到,他脸上被汗水冲落的白脂粉,且那脂粉中有淡淡花香。冲掉后的皮肤,却不是那般苍白了。” 刘秀瞬时睁大了眼:“什么?阴兴的脸上竟然涂了脂粉?” 太医令李大夫点了点头:“难道,这也是一种治病的法子?我听闻,阴兴的病是个民间大夫治的。难道那是新的治病法子?若有用,若是能见到那人就好了。若是真有用,我倒想好好请教一番。” 他满脸都是对医术的追求和向往。刘秀却不如他想的那般单纯无害,他的脸色正越发难看铁青:“阴兴……阴兴……不行,我需要好好让人查查!” ※※※ 阴识还不知道,他和邓氏苦心孤诣准备地这场戏早已被人揭开。刘秀回宫后,便立刻叫了人去联系埋在阴家的探子。这一联系,他才发现,原来早不知何时,这些探子已然被一个个的扔到了外院,对阴家的了解都极为有限了。 不过,纵然是这般,他也得到了一条消息:阴家今年冬季,用碳并不多,千斤尚未用完…… 说实话,这真的不能怪阴识,他今年大半时候都病着呢。而且,就算没病,也不能为了装阴兴在家就放着钱烧啊,如今阴家都靠邓氏的嫁妆钱过日子呢。阴就当年把阴家铺子搞垮了几个,如今,他在雒阳城的铺子还没精力开起来呢。 不过,无论阴识有多不容易,对于此时的刘秀来说,那都与他无关。他在乎的只有一点,那就是,阴识可能骗了他! 刘秀生平最恨被人背叛,是故,他在发现这些疑点后,将领兵在外将领身边的精锐‘刺奸’抽调了一部分回雒阳城来重点调查阴兴之事。 在这里,也能看出他对阴家之事的愤怒。 结果果然不出所料,阴兴并不在雒阳城,而他最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间,竟然是几个月之前了!刘秀经此一事,更加坚定了要发展壮大‘刺奸’队伍的决心。 “陛下,郭家大郎郭况数十日前也称病了,是否需要我等……” “查!”刘秀咬牙切齿道,“必须查!虽然我并不觉得他会行这等事,但,给我查!!” 被阴家狠狠扇了一巴掌的刘秀,恶狠狠地拍着小几道。 一旁的程立低下头来,隐住了眼中的震惊…… ※※※ 刘秀这边暂且不提,先说郭况这头。 十日前,郭况同刘濞一行带着军队往密县行去,这一路走得极快。虽不像郭况同阿郑两人此次来河北般迅速,却也算十分勤勉了。 他们这边走得极快,阴兴那头故意放慢速度要等阴明,如此,即使阴兴一行较之郭况先走了七八日,但被郭况等人这么一赶,竟是渐渐赶上了。 阴兴是在昌邑等到了阴明。阴明被阴识叮嘱过,不许说阴家如今之事来扰乱阴兴心情。于是,便只说了阴识之计。阴兴以为大善,便让阴明提前至密县,找人秘密刻下石碑。埋于当年两军交战之古处,又做了记号。而他则再拖几日,等待阴明一切办妥,便立刻进入密县。 他们这计谋郭况虽然不知,但阴明行迹匆匆,却被阿郑看到了。郭况一时拿不清阴兴想要做什么,便命了阿郑一路跟随。而他则也找了个看金矿前需茹素几日的借口,拖着刘濞一行暂时宿在昌邑。 阿郑跟了阴明几日,见阴明偷偷弄了块石碑埋了。他待阴明前脚埋好,后脚便挖了起来找了一处隐秘之地再埋了。然后回昌邑去见郭况。 阿郑脚程比阴明快。于是等郭况一行已入密县,阴兴和阴明才带着他们的军队,往密县而去。 待到进了密县,夜深人静之时,郭况便同阿郑出来,去挖了那石碑,趁着月色,郭况看了眼那石碑上字,写的却是:‘赤九之后,瘿扬为主。’ 只一眼,郭况便吓出一身冷汗来。 至此,他总算是大概猜出阴兴想做什么了! “阿郑,把它给我砸了!砸成碎片,越碎越好!快快!”郭况指着那石碑连声催促。 阿郑闻言立刻便砸了那石碑,郭况捡起石碑碎片细看,只见已然不成字样,他又叫阿郑同他一起将那碎石块捡起,尽数抛向远处河中,如此一番后,方才松了口气。 只是郭况心头却憋着一口闷气,松弛不得。 阴兴既然想要用此谣言来祸害郭家,他自然要投桃报李一番方能对得起他的厚爱。郭况细思一番后,忽然想到当年陈胜王之事。 他提起笔来,便用古之篆体在白色绸缎上写下一句话来,又用油纸好生包裹了,方将那物递给阴明,叫他寻机塞入鱼腹之中。 阴兴既然已来了河北,便将命留在此处吧! ※※※ 阴兴一行到了密县,先是寻了住处,继而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寻找刘植的遗骨。 更始二年在密县的这一场战役,死伤无数,战后亦无人打扫战场,因此,此地横尸无数。或许是心态作祟。自此此地便显得寒气森森,每至黄昏夜幕,便能听到无数鬼哭之声。 当地人将此视为不吉之地。寻常无人来此。一来二去,就连这附近的良田也荒废了。 而到了春夏之际此地更是杂草横生,直至半人高度。乍一看,十分渗人。 所幸,此乃严冬之时。杂草都已枯萎或被雪所压,而不幸的是,此时若想从茫茫一片白雪中找到骸骨,真无疑是大海捞针。 是故,阴兴等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放火融雪。 而郭况等人,却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不同的是,郭况等人这般寻了几日后,忽然一拍大腿直言上了当,原来那报信的人却是骗了他们。真正有金矿之地,却是在如今董兴所在的那边。 刘濞同陈芝儿一听,自然是气炸了。 几人慌忙寻过去的时候,正好遇上阴兴将那有标记之地挖开,结果却什么都找不到的一幕。 郭况看的非常高兴,觉得好看极了。 刘濞以为他是因为金矿之事如此开心,一时心头也放松下来,一心一意等着发财呢。 因为此处便能看见一片冰河,便有军士自告奋勇要去破冰捞鱼。阿郑见时机凑巧,便也跟着去了。 阴兴这头未挖出石碑,已然有些心乱,及至午时,忽听军士喧嚷。阴明却发现不远处有一人仿佛刘濞模样。阴兴刚刚叫他去确认时,便听两边的军士已然认亲。 而这负责烤鱼的人军士忽然大叫一声:“鱼中有书!” 众人哗然时,便听得有人大声念出:“刘扬亡,阴兴皇!” “大胆!”刘濞听得外头有人这般说话,忙出了牛车喊道,“是谁在满嘴胡诌!” 而那刘扬的心腹军士,更是‘唰’地一声拔出刀来。 ※※※ 阴兴怎么也想不到,他前些日子还是刘扬的座上宾,如今却变成了阶下囚。 “董郎君,谁让你想要对咱们大王不利的?您也别看着我,我们天寒地冻的出来这趟就为了捉您。这一切可都是刘濞刘大人说的。您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公的,您找他分辨去。”刘扬的心腹将阴兴主仆绑了个严严实实,往牛车上一扔,拍了拍手道。 阴兴心头很乱:到底是哪里露馅了?竟引起了刘濞的怀疑……他是阴兴的身份未露出去吧?还有那鱼腹中的藏书…… 此番要对付他的人究竟是谁?他会不会已然揭穿了他的真实身份…… 郭况自然不会亲自揭穿阴兴的身份,他只愿做个看戏人,却不愿自己也跑到戏台子上去演。 刘濞同陈芝儿两个没想到刘扬的心腹军士抓了阴兴便立刻要催促他们回河北,毕竟,他们这天寒地冻地跑出来为的只是金矿。 两人来找郭况商议如何才能拖延时间留下,他们以为郭况同他们是一条心的,却不知,郭况根本就不关心什么金矿之事。听闻刘扬的亲卫军要催着走,还觉得真是太合心意了。 不过,这话却不能对刘濞和陈芝儿说,不仅不能说,他还得做出十分想要留下的样子来。如此这场局才算是真正的善始善终。 刘濞二人果然上当。一时各种方法想了无数,最后却为了不被刘扬怀疑,只得下了决心,此番暂且作罢,待有了好时间再来。不过,对于可能已经知道金矿所在位置,且不同他们一条心的董兴,他们却都存了必让他闭口再不得有机会同他们抢夺金矿的心思…… 说来阴兴此人也真是命苦,如今不仅被郭况惦记上了小命不说,在化名为董兴时,还被刘濞和陈芝儿惦记着要他的命。 哦,对了,还有一个—— 衣衫褴褛地陈庆扶着同样衣不蔽体地妻子随着人流,慢慢走进了河北城。看着那熟悉的街道和房屋,他眼中流下了热泪:“阴兴,此番我陈庆纵身死也要你拉你为我全家陪葬!” ☆、第63章 郭圣通知道刘秀的打算后,便立刻叫了阿雨从刘秀赏赐给她的山参中选了一支送往郭府。 当日雒阳城便有一少妇背着背篓同‘丈夫’出了城,在荒郊野外,燃放了一朵烟花。 ※※※ 阴兴在路上想了许多,最关键的一点便是:他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算那对头已然将他身份漏了出去,也绝对不能承认。 阴家,不能同河北真定之事有任何牵连。 郭况一行很快的过了临邑,到了石城。刚刚入城,便有人来求见,自称,是来送特制的胭脂。 在陈芝儿艳羡的目光中,郭况接待了那人。 刚刚闭上客栈房门,那人便深鞠一躬:“前日我等看到烟火之信:雒阳有变,请郎君速归!” ※※※ 河北之事已尽数托付给窦骁,阿郑留下随刘濞等继续去往河北,只为依诺带窦骁之弟回雒阳。郭况临走前嘱咐再三,命其不得与阴兴相见,唯恐认出后反倒麻烦。 他又留下金数千以资刘濞,防其生疑。继而急速往雒阳城去,及至雒阳城,便开始昼伏夜行,如此四五日后,方才乔庄做女子回了郭府。 而此时,刘秀已然对郭况之病生疑了。 且说那‘刺奸’的确未查到郭况不在雒阳城的证据,可奇怪就奇怪在,他们却也没见到郭况的真人。刘秀因阴家之事对此格外提防。于是一番思量后,便要去亲自探病。 郭圣通并不知阿弟已然归府,只闻刘秀欲行,便慌忙表示自己也要去。原只为关键的时候为弟弟遮挡一二,却不想刚刚到了郭府,便看到郭主眼色,于是放下心来。 刘秀所信太医令还是那个李大夫。李大夫是郭圣通的人,自然不会将郭况的底子透出去。同阴兴不同,郭况是满脸‘痘’却能说话坐起。如此刘秀变能确认是真人无误。 放下心后,郭况又即兴表演一番少年因容不整之故,不得已将自己困在卧房之内的委屈。刘秀见他憔悴不堪,自然又是信了。 如此一番,郭况在他心头形象更加固定。刘秀心头喜悦,觉得总算有一门姻亲未曾生事。便大大的赏赐了郭况一通。两相对比,刘秀更憎恶阴家。 而此时,宁平长公主府又生出一段事来:贵妾郭香寒不小心触怒了长公主,使其动了胎气。驸马李通大怒,命其使人责打十五杖。 此事报到御前,原是李通自请罪来,不料刘秀却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连带郭圣通也只字不提郭香寒之事,还送了刘伯姬一些药材。 李通见他们反应后,终于放下心来:这动胎气原本就是子虚乌有,为了试探郭家是否对郭香寒还有上心。如今看来,的确是没有了。 他心情大好,回去后便命人关了郭香寒,不许她再大喊大闹,若乱砸东西便禁她饮食,如此几次后,郭香寒饿的浑身无力,晕了过去。而大夫一查,却是她已然有孕两月,且又差点动了胎气。 如此一来,本来心情大好的刘伯姬哪里还能舒服的起来? 可李通虽不爱郭香寒,但对子嗣之事却也是看重的。万般无奈,刘伯姬少不得还得倒转来劝李通对郭香寒稍好些。这头温声细语劝完,那头她自己就膈应地受不了。一来二去,身子竟更加孱弱了些。 ※※※ 又过了一月余。 阴丽华的身孕已至三月,胎气已固。刘秀便使人将其怀孕之事漏了出来。如此,南地氏族人心大定。而这时候,许宫人的身孕已六月余了。 阿郑早已带了窦骁之弟归来,只说是他的表弟。便养在了郭家。 ※※※ 未央宫。 “陛下,陛下!”侍卫步履匆匆而至,“陛下,已查到。” 刘秀手一顿,一滴墨汁便落在新纸上,晕染了一大块墨迹来:“说。” “诺!”那侍卫一鞠躬,继而道,“河北传来消息:真定王府如今大乱!乱因为一名曰董兴的文士!” “董兴?”刘秀心念一动,瞬时便想到了一些事来,“那阴老夫人却是姓董的!真定王府大乱?所为何?” “仿佛那董兴将真定王麾下一名陈庆之人害的家破人亡,还拿到了真定王刘扬麾下一支军队。”那侍卫道。 刘秀瞳孔猛然一缩:“速速查清!” “诺,诺!” 过了许久,程立方悄悄上前为刘秀添温酒,他刚靠近,便听刘秀低声道:“其心可诛啊!” 程立低下头去,认真添酒,心头一时却转过了好几个念头…… ※※※ 那小黄门站在长秋宫宫殿将程立所吩咐之事一一说清:“……娘娘,便是如此了。” “赏!”郭圣通看了看身旁葵女。 葵女从袖中摸出一包钱来给他:“拿去买个酒吃。” 那小黄门慌忙谢过,便离了长秋宫。 “况儿此次做的不错,只不知,舅舅那边如何了。”郭圣通抱着怀中刘疆,看向窗外,一时竟有些感叹,“疆儿,真的不一样了,你舅舅如今也能护住你了,欢不欢喜?” 刘疆看着郭圣通的手指,黑亮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他尚听不懂郭圣通的话,只习惯性地伸手去抓她的手指,顺便,露出个大大的无齿笑容来。 “娘娘,”葵女道,“婢子从未见过像小太子这样的孩子。打出生起就知道逗阿母开心,从不哭闹,永远笑的那么开心。” “是啊,”郭圣通感叹,“或许,他上一世已将所有的苦难都尝过了,于是这一世便只余下笑容。这样很好,很好。” 上一世的疆儿,明明那么优秀,刘秀却从来视若不见。她也是傻,以为那是刘秀对刘疆期望过高所导致的,便不断地逼迫刘疆要学的更多,更优秀……可,直到她偶然间看到了刘秀对刘阳的态度,她才终于知道:刘秀的态度从来与刘疆刘辅是否优异无关…… 不过这一世,不会了,她不会让她的疆儿,辅儿吃任何苦…… 葵女不懂郭圣通的话,她心念一转,还以为郭圣通说的是佛家的‘三生’便不再问了。 “娘娘,还不知那阴兴在河北到底如何了,”葵女复又笑道,“不知,他是否能平安无恙的回到雒阳城啊。” ※※※ “郎君,郎君,且醒来,醒来啊!”阴明挣扎着用脚碰了碰阴兴。 他如今被绑成了个粽子,直愣愣地一条,根本动弹不得。阴兴躺在那里,倒是没被人绑着,只是浑身被打的鲜血淋漓,根本没有一点好肉。不被绑着,也动弹不了了。 ‘此次河北之行,到底是得罪了哪一方的神明啊!’阴明悲从中来。更用力地去踢阴兴,只想让他赶紧醒来。 好在,阴兴终于醒了:“怎么了?” “郎君!”阴明泣道,“郎君明日便服个软,承认自己的身份吧。那陈庆明显是看中了郎君不愿承认身份,才这般放肆啊!” 毕竟,阴家阴兴那是皇亲,打不得,可董兴却是什么后台背景都无的人,陈庆吃准了阴兴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如今小人得志便抖擞起来,要狠命地把阴兴往死里折腾。 话说这陈庆如今能起复,却是因为郭家埋在真定府的钉子。 陈庆在姚家庄艰难度日之时,偶然听说了那董兴其实是阴兴冒名顶替,为的是要陷真定王于不义。从而好危机皇后的地位。 他得了此论,便觉得眼前一亮:不管那董兴是否真是阴兴,反正他毫无背景身份可言,他为何不以此重获赏识? 就算获不了,他也能弄死阴兴,为其子报仇了! 陈庆想通此节,便收拾包裹行囊,带着老妻,两人相互搀扶往河北而来。这到了河北,他还想慢慢找机会重新进真定王府见刘扬呢,不想,窦骁早已命人关注了他。知道他来,便立刻动用了真定王府的钉子‘偶遇’了陈庆,且对陈庆的遭遇表示深切的‘同情’。 陈庆的心机自然不弱,否则他当年怎么变成刘扬的宠臣的?他自然便打蛇棍上,很快把握了机会。 前次已然说过,刘扬生平最胆小怕事,不然当初听说陈庆会威胁他的地位,便什么情面都不讲,立刻将陈庆给撸了撵出真定。如今,陈庆口口声声说那董兴其实是阴兴,且这次可搞不好是要杀头了。刘扬一想到刘濞之前的话,两下结合互相补充,立刻便觉得自己的头要不稳了。 他这次还算多长了个心眼,只把陈庆两口子扣下,待刘濞一行回来,他问了刘濞对阴兴的看法。刘濞为了金矿不被阴兴分了。自然乐得弄死他,便添油加醋说了很多不好。且加上此次同去的军士都看到了鱼腹中的锦书。 一句‘刘扬死,阴兴皇’彻底让刘扬坐立不安,三天成功瘦了一大圈,虽还是个走路就气喘的大胖子,却自觉自己身子真要不好,风一吹便要倒了。 如此,陈庆终于再被起复,刘扬没想通要如何对付阴兴。陈庆便立刻打了包票,说是一定会让阴兴服服帖帖,且尽善尽美。 刘扬一听此话,便全权交给他管了。 陈庆是来寻仇的,哪里管他是阴兴还是董兴。抓了便上刑,每每还问他是否就是阴兴。阴兴为了阴家,自然是不肯承认的,如此,陈庆便更高兴地责打,对外只说是为了逼供。 可如今三番四次下来,又无人为阴兴看伤,每每受刑后,便是狱卒胡乱泼桶盐水了事。阴明如今苦苦哀求,只求他快承认了身份,让陈庆等人有所顾忌,不至于再如此挨打。 “董明,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阴兴强笑道,“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便是董家董兴,何尝姓过阴?” “郎君!”阴明泪如雨下,明白他是不愿祸及家中,“郎君,如今阴家除了家主,便只有你一丁了!你……” “等等!”阴兴心头一滞,他忍着痛,慢慢起身,“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除了家主,只余我一人?小弟呢?阿姐呢?” “郎君……”阴明正要解释,忽听抬头一阵铁链声响。 一狱卒走了进来:“董兴。大王有命:不管你是姓阴还是姓董,都立即送你同你的家仆回雒阳城至陛下面前分辨!” 他话说罢,便有一背着药箱的大夫走了进来,为阴兴治病。 阴兴反手强抓住那大夫:“为何送我们去雒阳城?我们不去雒阳!” “这可由不得你们!”那狱卒冷笑一声,“如今的大王可不比原先的那位好说话。” “什么叫如今的大王?”阴兴心头一颤,忙问。 此时,正好有几个狱卒摇头晃脑往这边走来,其中的一个笑道:“这新大王一上来,真定的天就变了……” ※※※ 是的,真定变天了! 在窦骁等人的努力下,刘扬终于觉得当真定王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事之一,为了不让自己的脑袋时刻处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中,刘扬万般艰难地做了一个决定:他将他的位置让给了儿子刘缨。自己当了这真定的太上王。 而已是而立之年的刘缨,终于等到王父退位,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送了王父刘扬十几名美妾和一栋带温泉汤的宅子。等刘扬喜滋滋地离开河北城去乡下宅子过他的‘退休后的幸福生活’后。刘缨才大刀阔斧地开始清理刘扬的旧臣,以及这摊子烂事。 于是,刚刚享受了几天幸福生活的陈庆,又灰溜溜的被撵出了真定。 刘缨这头则开始打点礼物准备同这个不知是真还是假的阴兴一同送到雒阳城去以表忠心了。所以,便有了狱卒领着大夫来给阴兴治伤的这一幕。 在阴兴治伤的这几日内,刘缨已然将真定的大局牢牢控制在手中,他安排了妻舅暂时代管真定之事,然后亲自带着阴兴同各色礼物,往雒阳城而去。 至于那鱼腹锦书,他自然也是带了去。不过,才出了河北城,便发现,那匣中锦书竟不翼而飞了。 刘缨不敢声张,只命人再莫提鱼腹锦书之事。 ※※※ 将至雒阳城时,阴兴之伤已好大半。 这一路上,他都想尽办法想要逃跑,无奈刘缨看守外松内紧,他竟是毫无办法,眼见快至雒阳城,他心头渐渐生出了一个决定…… 午时,阴兴要求去方便,然后捡了个稍微尖锐的石头藏于口中。方便罢,来监视他的军士依照惯例搜寻他周身,见无异样,便又押了他到牛车上。 及至夜间,阴兴以口度之,要阴明用口衔利石,划烂其脸。 阴明泣而不肯,阴兴竟强撑起已首叩之。阴明终究无法,努力划烂了他的脸,鲜血淋淋,原本俊朗的面容,如今再也看不出一点好来。阴兴忍痛不呼,待阴明做好后,他便口吞利石,又怕如此还不得死,又咬舌之。 阴明见主已死,亦咬舌随之而去。 阴兴这一生,初时风光霁月,为君子之姿。后为阴家,手染鲜血,杀无辜之童。再后,又为阴家,远赴河北,行间谍之事。末了,还是为了阴家,自毁面容,吞石咬舌而死。 这一生,末了也不过24岁而已。 ☆、第64章 刘秀接到董兴已死的消息时,已是两日之后了。 约莫十余日前,河北真定王刘扬便派人送来文书,言及自己已老迈,已不能再案牍之劳形。故他请求能能其子缨继承其位。另,刘缨将亲自来雒阳城朝见,且带上北地那假冒阴兴之人一同前至雒阳城。 刘秀接到此信,觉得刘扬还算给他面子,便欣然准了。 可不料今日,却收到刘缨之信,说那董兴死了。 刘秀长叹一声:“告诉真定王,他此行辛苦。让他将那董兴的尸身顺便带来吧。” 其实,他们都知道那董兴就是阴兴了,但既然已无法再确认,只能认了他是董兴之事。 这传令兵还未退下,便有急报而至,言及陕西贼人苏况攻破弘农郡,活捉太守。 “大胆贼子!”刘秀顿时气了个倒仰,“竟行如此忤逆之事!” 他想了一圈在京可用之将后,便挥毫写了一道圣旨:“速去栎阳候府邸传旨!” ※※※ 九月夏热。 去年方才立都,如今那些存冰之法都还未行过。刘疆早早就换上了轻凉的小衣,在郭圣通铺了细部的长秋宫地板上手足并用,飞快的乱爬。 阿露和阿雨一路跟着他跑,生怕他磕着碰着,可真若是磕碰着了,也只能依着郭圣通的吩咐,让他自己起来继续爬。 郭圣通记得好像听谁说过,在孩子小的时候,便不能放任他养成恶习。若是他每每摔倒,碰到就让人抱着安慰,只怕日后从根上便不好改了。 她是爱孩子的没错,但那爱却不能是溺爱。 不过为了自己不心疼,她还是离了那刘疆活动的屋子,去了另一间。 “阴兴死了。”她看罢手中缣帛长叹一声,“阴兴这一生,唉……” 阴兴上辈子活了39岁,是关内侯,这辈子不到24岁便去了,却什么也不是。不过,阴兴倒是个从未变过的人,他只为阴家而活…… “想办法让阴识知道吧,陛下是不会再追究此事了。只怕他看过阴兴的尸身后,便要让人随意葬了去。”郭圣通道,“让阴识知道阴兴的事,待陛下将阴识的尸身处理了之后,也好让阴识带他叶落归根。” “娘娘。陛下真的不会……” “陛下不会,如今阴贵人身孕已快有四个月,南地氏族都在看着呢。陛下不会将此事闹大的。”她叹道,“可这也意味着,阴识很难知道此事。阴兴虽与我立场不同,虽然当年杀翎儿之事实在不该。但除此之外,其余种种皆让人敬佩。” 她复又长叹一声:“就连阴就那种角色都能叶落归根啊。” ※※※ 夜色如水。 邓氏看着自从见过探子之后,便伫立在庭院中的阴识那格外消瘦的身影叹了口气。她紧了紧手中披风,走了过去:“次伯,有些凉了,你穿……次伯,你怎么了?!为何,为何竟……” 她说不下去,只慌忙抱住他的身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别吓我,次伯,次伯。” “今日那探子过来,告诉我了两件事。其一:景丹将军正在患病,却接到陛下旨意,让其去往弘农担任太守。其二,其二……”阴识泣不成声,“二弟,二弟死了!此乃我之罪也!” 邓氏一愣,复又将他紧紧抱住:“不,不,这是我的罪过,是我的罪……” “你何罪之有?”阴识苦笑了一声。 邓氏一愣,继而叠声道:“此我之罪,我夫妻二人本就荣辱与共。” “是我,”阴识道,“我当初便不该让他去河北,若他不去河北,小弟便不会死!若他不去河北,他怎么又会……又会身死?” “不,是我,是我没阻止你!”邓氏泪如雨下,“次伯你别这样,你别这样,你一流泪,我就难过的恨不得去死。次伯,你别这样,你别责怪自己,都是我的错,你就当全是我的错,你若是恨一个人能心情好些,你来恨我。” 阴识一愣,继而转身抱住了邓氏:“你是错了,你这一生最错的一件事,就是遇到了我。除此之外,你何错之有?” “次伯……” 这一生,从她遇见他起,她就输了全部。她永远在他身后等他,不哭不闹,为他背负一切。她也曾幻想过他能看到她,可惜那只是幻想。 有一种爱,求而不得,却不愿放弃,她只好卑微地将自己变成了万千世界中,只愿臣服在他脚下的尘埃。可尘埃从未想过,有一日,她的神却忽然转身,看到了她的存在…… ※※※ 刘缨一行终于在三日之后,到了雒阳城驿馆。 比起只知道吃喝,且又胆小怕事的刘扬来说,刘缨这个真定王无疑是十分合格的。他到了雒阳城后,便乖乖住进驿馆,也不拜访任何人,先上表求见刘秀。丝毫没有搞错半点儿顺序,从始至终将刘秀放在最高的位置上。 刘秀见了刘缨,也顺便去看了那阴兴的尸身。天热,尸身已微微腐烂。而那尸身的面皮却尽毁。他叹息一声,便让人将这‘董兴’葬了。 那人前脚出去葬了董兴,后脚邓氏便偷偷装成男子将尸身偷了回来。待阴识准备去找时,那尸身已然停在后院寿材中了。且,邓氏亲自为他做的收敛。 阴识看着邓氏那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心头一热,满腔责问都化作了感动。他上去,紧紧拥住她,只觉得这一生,好歹还有一件未做错的事来。 阴兴之事处理的很低调,为了不影响阴丽华的心情,所有人都瞒住了她此时。假的阴兴继续装病,只代六个月后阴丽华腹中孩儿安然降生,再‘病死’。 ※※※ 郭圣通这辈子是第一次见到刘缨。 或许是因为如愿以偿做了真定王的缘故,刘缨如今看上去意气风发,精神十分好。对于他取代了刘扬做真定王,郭家之人都十分赞成:刘扬继续做真定王,就算阴兴此遭他躲过了,下一回还是会出事。换上个头脑清醒的刘缨来,喜闻乐见。 刘缨不是第一回见到郭圣通,世人都道‘女大十八变’,可这郭圣通的十八岁变化也未免太大了些!不仅是外貌,还有待人接物。 一顿哺食后,刘缨便彻底认清了一件事:除非那阴丽华是仙女现世,否则,皇后之位定然是铁板钉钉之事了! 这结论让刘缨立刻摆正了之后去郭府拜访的态度! 自此,真定王府便彻底成为郭氏一派,隐约中,竟流露出几分以郭家马首是瞻的样子来。 ※※※ 景丹在病中接到圣旨,便要请辞。只刘秀却不依,以他威名四方,只要去往弘农必会让贼子闻风丧胆为由,命他去了弘农郡。景丹辞而不得,只得拖着病体前去。 一月后,景丹病逝于军中。 ※※※ 未央宫。 “程大人,不知陛下急召我来此,所谓何事?”祭遵一面疾步而行,一面问那前头疾走的程立。 “我不知,只,恐是与栎阳候有关。”程立低声作答。 “多谢程大人!”祭遵立刻从袖中掏出金帛之物塞到程立手中。 程立并不说话,收了那金帛,便更急地往殿中而去。 祭遵紧随其后,心头一时却想了许多事:‘景丹素有将才,只他刚刚至陕地便病逝军中,只恐如今已然军心大乱,士气不复……’ “弟孙来了!”刘秀爽朗的笑道,“弟孙快坐。” 祭遵清醒过来,慌忙鞠躬一拜,继而跪坐下首:“陛下。” “我今日请弟孙来此,是有要事所托!”刘秀并不迟疑,直道。 “遵万死不敢辞!”祭遵忙低头道,“陛下所谓何事?” “陕贼可恶!栎阳候景丹竟是……”刘秀满脸悲戚,“弟孙,如今我只能将击败陕贼之事托付弟孙了!” 祭遵早已猜到是和这件事有关,如今听了刘秀亲口说出,却仍是一惊。他明白如今是不能辞,辞了也白辞,君不见,景丹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与其辞不掉还不落好,不如一开始便欣然受了。 他立刻起身再拜:“遵,敢不从命!” 刘秀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是祭遵听话啊! ※※※ 时至十月。 江女扶着怀胎六月的阴丽华站在那偏殿走廊下,见一盆盆血水不断端出,阴丽华脸色苍白,半靠在江女身上:“我竟不知,生子竟是这般痛苦!” 江女闻言也不知如何安慰。阴丽华听着那里头一声凄厉过一声的惨叫,便惊得呼痛,继而她泪如雨下:“我今日方知,阿母有多难处。如今,阿母是否仍被阴识囚于家中?小弟去了,如今只余我同兴儿二人。阿母……” 江女不敢说话,只装傻当柱子站着。 那痛呼过了会儿,忽然猛然拔高一声惨叫。阴丽华吓得手一抖,便掐了江女的手臂。江女痛呼出声,阴丽华还未说话,便听里头一声婴啼传来。响亮之极。 “快问问,是男是女!”阴丽华忙道。 身旁一个婢子立刻点头,匆忙去了。 过了会儿,那婢子回来:“贵人,是个小郎君。” “是郎君啊,”阴丽华忍不住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真好,是郎君啊。” 江女也忍不住看向阴丽华的腹部。 虽说生男生女都是一样,但在这皇室中,只有郎君方能继承这大好山河。阴丽华日思夜想,要的便是一举得男。如今看许宫人这兆头极好,便忍不住对腹中的孩子又多了几分期待。 只,她心心念念要一个郎君,而漪澜殿偏殿里头那个挣扎了许久终于诞下孩子的女人却在听了所生孩子是个小郎君时,静默不语。 “宫人,我将小郎君抱与你看看?”阿梅知道她难过,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安慰了。她将孩子抱了过来,递到许宫人身边。 许宫人努力强撑着看了一眼,见襁褓里头的婴儿正闭着眼睛大哭。脸上便漾出一个笑容来。她晕过去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其实生个郎君也不错,只要阴贵人这一胎也为郎君,便不出众了。横竖,她只想她的孩儿,能做个闲散候王即可…… ※※※ 许宫人于漪澜殿偏殿诞下一男婴,刘秀当时正在批阅奏章,闻言只是一怔,继而淡淡道:“许宫人育子有功,晋为美人,其子便命‘英’吧。” 程立鞠躬退下,前往漪澜殿偏殿下旨。 ※※※ 许美人醒来后,对自己被封美人之事并未表示出任何的欣喜,只是依礼派人去长秋宫表达的了皇后和陛下的感恩之情,从此便深居浅出,在漪澜殿偏殿安心的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十一月,吴汉回雒阳城,见刘秀聊起蜀地之事时说道:蜀地如今有旱情,但公孙述却丝毫不管不顾,仍旧大吃大喝且以人乳喂猪:其猪自幼开始哺以人乳,长到一岁时,便宰之,用其蹄髈清蒸,味道十分鲜美。而猪的其余部分皆弃之不要,一时以为雅事。 又以肥鹅困于铁笼之中,笼下以炭火染之,笼中方酱醋,鹅受热鹅受热跳腾不已,自饮酱醋,至死时掌厚数寸,脂膏尽在其中。于是吃其掌。 刘秀闻言,便知公孙述如今已然开始忘本且过起纸醉金迷的生活了,那么此时攻打公孙述时机定然事半功倍。 刘秀便立刻派来歙和岑彭同吴汉一同去蜀地攻打公孙述,又派人前往天水郡,寻马援催其让隗嚣归顺,共同攻打公孙述。 这里要说一下岑彭和来歙的背景:岑彭有个亲兄弟,此人便是刘秀的‘刺奸’将军,刘秀此次派岑彭去蜀地,实际也是将刺奸将军带过去了。而来歙则是刘秀的姻亲:他的阿母便是刘秀的祖姑母,而这位祖姑母早年活着的时候,对刘秀也是相当的好,常将一些好东西偷偷留着给刘秀。 是故,表面上他们两个是去打仗,实际上,是刘秀送他们去镀金。 只可惜,这金还未镀上,来歙前脚刚进了蜀地,后脚便被公孙述派出的刺客一刺死了。岑彭虽然只是重伤没直接死掉,但是他兄弟,刘秀的刺奸大将军却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下可算是捅到了刘秀的肺管子上,刘秀当即决定要御驾亲征,将公孙述生擒于马下,凌迟处死! ※※※ 这是刘秀登基后的第二次御驾亲征。同样是在这雒阳城,不同的是,此次的队伍里头多了一个大腹便便地阴丽华。 “陛下,此去蜀地,我恐其寒冷,特为你新制了内衫。”阴丽华将自己做的内衫捧到刘秀跟前。 刘秀看了一眼:“丽华有心了。你切莫在碰针线,如今你怀孕已有七月,当需谨慎。” “那……”阴丽华娇羞无比地看了眼他,“陛下会回来吗?在我生下孩子之前?” 此言一出,刘秀心头又勾起无限愧疚:是了,当年生刘疆之时,他便未曾赶回来。 “我尽力,”他道,“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的,便同皇后说。” 阴丽华闻言,低垂下头应了声‘好’。心头却苦笑一声,只觉得刘秀太过信任郭圣通,她哪里敢问郭圣通要东西?自从知道自己有孕后,凡长秋宫送来的东西,她都束之高阁,唯恐碰了对腹中孩子不好。 是了,在刘秀眼中,郭圣通哪有一处不好的? 她的告别时间到此为止,江女扶着她退了下去,葵女扶着郭圣通便走了过来。 刘秀看过去,先看到了正冲他笑着的刘疆。他眼眶一热,伸出手抱起刘疆来。阴丽华看到了此景,心头一滞,用指尖掐着掌心。只恨不得自己的孩子马上也跳出来,将那刘疆比过去。 她站在这里自然是对下头那些大臣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一个个看着刘疆,说的那些酸语真是够了!一个才一岁的孩子,哪里看得出天资卓越?哪里能看的出是有福之相?她看来看去,那就是个软绵绵的白胖包子而已! “疆儿,”刘秀看着怀中孩子,“通儿,如今天冷了,不可再随意带疆儿出来。” “我省得,只是疆儿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肯睡,葵女说,八成是在想他阿父了。”郭圣通笑道。 刘秀怀中的小婴儿似乎是听懂了郭圣通的话,欢快的挥着小拳头:“服啊服……” 刘秀一愣,继而惊喜若狂,低下头凑过去:“疆儿,你再喊一声?再喊一声!” 刘疆小拳头乱挥,一下子变打在了他的眼睛上,郭圣通惊得差点喊出声来,刚要上去抱过刘疆,只见刘疆笑的傻兮兮地喊着:“阿服服……” “疆儿会喊人了!疆儿喊我了!”刘秀笑起来,“疆儿喊得第一个人竟是我,竟是我。通儿你听到了没有?他连阿母都没喊就喊阿父了。真是个乖小子,不枉阿父如此疼你!” 郭圣通见他未生刘疆的气,心头也是一松,继而便有些吃味了:“这个坏小子,我怀他,生他,日日照顾他,他居然最先喊得人不是我!文叔,你带他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他了!” “哟!吃味了。”刘秀大笑起来,“乖儿子,你看,你阿母吃味了。你快喊她一声阿母。” 刘疆一把抓住刘秀的脸皮往外扯:“阿服服……” “你看,不是我的错,”刘秀对郭圣通道,“我已经让他喊你了。你真不要他了?不要我可抱走了。” 郭圣通伸出手来:“文叔早些归来,我和疆儿都等着你。” 刘秀万般不舍地将刘疆交还给她:“我定早归,你要记得叫疆儿好好的喊一声阿父。另,天水郡隗嚣派其子来雒阳城为质子,你记得安排下。若是有不懂的,便问邓禹、耿纯。” “我知道,”郭圣通抱着刘疆流下泪来,“你要早些回来,否则我不教疆儿叫你了。” “又撒娇了。”刘秀走过去拥住她,为她拭泪,“我会早日归来,叫疆儿好好学着叫阿父。” 阴丽华别过脸去,不忍再看:“不过是有个孩子,不过是有个孩子……” 她悉心准备了数日的内衫,还比不过那句口齿不清的‘阿父’。这让她情何以堪?! 刘秀同郭圣通告别后,便转过身去。 “阿服服……”身后是一声稚子细嫩的叫声,刘秀转过头,便看到刘疆挥着小拳头笑着喊着或许他自己都搞不懂是什么意思的话。 刘秀猛一闭眼,复又睁开:“二郎们,与我一同上马!” “诺!”震天地喊声如波涛般一层层扩散了出去。 刘秀不知道,这将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听到刘疆那细嫩的喊声。也是最后一次,亲征了…… ※※※ 两个月后。 “娘娘,娘娘,阴贵人发动了!”阿露一边跑一边喊道。 “稳婆已请?太医令已至?”郭圣通忙起身,一面走一面问。 “都已妥,都已妥。”阿露忙道。 “娘娘,撵已备好。”葵女道,“太子是否……” “你留下,陪太子休息。”郭圣通立刻道,“那吵嚷的很,我怕惊了他。” ※※※ 漪澜殿偏殿。 凄厉地痛呼声传来。许美人侧耳一听:“这声音……是正殿发动了!” “美人……”阿梅愣了一下,“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这是要出去?” “我出去,你在殿内看着英儿,我需去看看,神明保佑,愿阴贵人此胎是个郎君,如此我的英儿才可以平安一生!”许美人眼疾手快地自己穿了大氂,叫了个婢女一同出去。 ※※※ 一盆盆的血水从漪澜殿正殿端了出来,郭圣通过来的时候,这里尽是血腥之气。她顿时觉得异常难受,捂住胸口,眉头紧蹙,然后嘴一张,竟吐了出来。 “快叫太医令来!”阿雨忙道。 一个小黄门闻声急急朝宫外奔去。 “莫慌,我无事,”郭圣通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般难受,“阴贵人发动多久了?” 漪澜殿的小黄门便道:“贵人今晨便觉得腹痛下坠,初时没有注意,午食至半时,突然掷著于地,连连呼痛,所坐之地,余一滩血水。江姑娘送她进了房,又叫了住在漪澜殿后头的稳婆赶紧来,如今进去约莫快一个时辰了。” “娘娘!娘娘!”程立狂奔而至,“娘娘,吴汉将军有急信至!” 他双手奉上蜡丸一枚,郭圣通疑惑万分地打开了蜡丸,抽出里头缣帛。仔细一看-- “竟……竟这般!”她惊讶出声。 继而立刻将手中缣帛一攒:“快请邓大人来!” “诺,诺!”程立慌忙去了。 “娘娘,”阿雨见郭圣通面色有异,连忙问询,“竟是何事?” “不可说,不可说。”郭圣通连连摇头,心头却如惊雷巨震:这是怎么回事?刘秀为何会被重伤?上辈子明明没有过此事啊!对了,上辈子的经验如今能借助的已经很少,毕竟她已经改变了很多了……可是,刘秀重伤……刘秀重伤…… 她正胡思乱想之际,忽闻一声婴儿啼哭。 一妇人从房内急急奔出,朝郭圣通一拜:“皇后娘娘,阴贵人产下一公主!” 郭圣通还未说话,便听身后一阵惊呼。她转身,正看到一个女子晕倒在了雪地之上…… ☆、第65章 郭圣通在未央宫中,将那手中缣帛看了无数次。 渐渐地,她心头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来:昔年陈胜在大泽乡起义,说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刘邦斩蛇起义,成就汉室江山。其后中国上下五千年,更是人才无数! 郭圣通渐渐地,手呈拳而握—— 救刘秀?那么这一生少不得还得继续防备伪装下去,特别是疆儿还需长成,阴丽华生下的又是公主而非皇子,南地氏族定然心怀不满……她还需提心吊胆,外忧南地,内防刘秀多疑。最后就算是侥幸得了他的爱,要撕掳掰扯明白,却也不易。很可能这一生韶华便要这般耗过……最关键的是,她想做的一切,都需的委委屈屈,从刘秀那处诱来,哄来…… 不救刘秀?那么,她将立刻面对百官的群起而攻之,毕竟……天下有识之士只认汉室正统,非汉室正统者皆步履维艰…… 对了!汉室正统! 既然他们要,她便给一个! “娘娘?”阿风小心翼翼地喊道,“娘娘,您在笑什么?” ‘娘娘今天好可怕!一会儿愁眉不展,一会儿突然就笑了!好诡异!娘娘您别笑了,您再笑……阿风我就要哭了……嘤嘤婴……’ “我忽然发现自己错了!”郭圣通道,“我一直觉得,要依托刘秀才能获得者天下。可我却忘了,刘秀也不过是个凡人,充其量,他就是张虎皮大旗!论起帝王之才,帝王之术来,我又何曾弱他?” ‘完了,完了,娘娘开始说胡话了……怎么办啊!葵女姐姐,您快点来救救阿风啊……’ 阿风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外头程立的声音:“娘娘,邓大人来了!” ※※※ 邓禹没有想到,郭圣通叫他来此,竟是为了这事。 “邓大人是如何想的?”郭圣通问。 “娘娘,陛下如今的情况只能严加封锁,万不能泄露出来。禹愿领命,亲自将陛下带回雒阳!”邓禹神色肃穆。 “好!”郭圣通点头,“此事我并不敢使耿将军知道,你回去准备一下,将手中政务托付给可信之人,今晚子时,在上次的松柏林中见面。” “娘娘!”邓禹一惊,继而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娘娘莫非又想……” 这皇后娘娘怎么怎么爱折腾啊! 果然,郭圣通道:“我也要安排一下宫中的琐事,然后同邓将军一同去接陛下。” “娘娘不可,正所谓……”邓禹立刻正色道。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郭圣通立刻帮他补充了,“仲华,你每每都要说同样的话,累不累?” “娘娘。那是因为您每每都行这般危险之事,禹不得不规劝!”邓禹丝毫不觉得自己每次都说同一句话有何不妥! “可仲华明知道这只是白费功夫。”郭圣通道。 邓禹点了点头:“所以说完那句话,禹也不再多说了。娘娘既然心意已决,禹也规劝过却还是无用,那便听娘娘的,今夜松柏林见吧,横竖,禹但凡有一口气在,必护娘娘周全。” ※※※ 郭圣通将蜡丸递给了程立:“速送至郭府。” “诺。” “娘娘,太医令来了。”阿露走进来道。 “请太医令去漪澜殿吧。”郭圣通皱了皱眉,她如今时间有限,并不想多浪费时间。 “娘娘,给阴贵人的赏赐已然备妥,请娘娘过目。”葵女道。 “不用了,便按你拟定的给,”郭圣通道,“阿露,去叫人打发了太医令,然后立刻紧闭宫门,我有一事要告知你们。” 程立慌忙要走,却被郭圣通叫住:“莫急,你也听着。” “陛下在蜀地征公孙时受了重伤,如今被吴汉将军秘密送回雒阳城。我欲同邓大人乔装一番,将陛下带回来。此事十分重要,不可泄露与旁人知。我接下来出宫的日子,葵女便乔装成我的样子,守好疆儿,其余人密切配合,切莫让人发觉任何不对。宫中之事,葵女尽数处理。” “娘娘……”阿露一下子急了,“娘娘您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去呢?您只是个女子……” “女子怎样?男儿又怎样?”郭圣通看了过去,“在我这里,皆无什么不同!” “娘娘心念陛下,实在是令人动容!”葵女伏身拜道,“愿娘娘速去速归,早日迎陛下归来!” 程立也作揖道:“娘娘此举,陛下知道后定然是动容不已。且,娘娘昔年之举,桩桩件件皆令人称赞喟叹不已!” 风雪雨露四个闻言也有些了然,忙跟着伏身下拜:“愿娘娘早日归来。” ※※※ 郭况看完蜡丸中藏书后,立刻有了主意。 他收好藏书,便去了郭主那里:“阿母,阿姐派人送书来!” 郭主接过那缣帛,看罢一时沉默不语:“你是怎么想的?” “阿姐此行虽然冒险,但的确可行,”郭况道,“陛下闻之定然感动,如今,我欲同阿姐同去。顺便照顾阿姐一番,毕竟依托外人之手,终为不美。不知那邓禹身为南地之人为何却要与我阿姐同去。此人不得不防啊!” 郭主点了点头:“带上阿郑,你们陪着你阿姐去,我也放心些。只是青女如今已有身孕,你要妥善安排。陛下的密探定然在雒阳城内留下不少。我也不好将青女接到我郭府来养。恐生怀疑。” 郭况点了点头:“陛下多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能如此了。” ※※※ 子时。郭圣通便在松柏林外遇见了郭况和阿郑。 两人皆是一身漆黑皮子。没骑马,郭况似乎是冻狠了,正在不断地走来走去呢。 “阿姐!阿姐!”郭况看到一身男装的郭圣通,便跑了过去,“阿姐,我等你许久了。” “你怎么也来了?胡闹!”郭圣通叱道。 “阿姐要同那南地的邓禹一道去,我不放心,阿母也不放心!”郭况道,“谁知道那邓禹会不会想害阿姐?当年可就是他同……那个人一道来河北求婚的!别以为我不晓得,他还是阴家家主的好友呢。阿姐,为什么不是耿纯将军陪您去接陛下呢?” 因为在邓禹和耿纯两人之间……郭圣通更信任邓禹啊!耿纯会帮她只因为她是北地之人,邓禹则不一样,两人自从旬邑之战后,便绑在了同一条绳子上。 “郎君,您也太苦命了吧?先是耿纯将军觉得您不是好人,现在皇后娘娘的弟弟也觉得您不是好人。您赶明儿要不和我一同去千秋寺烧两柱香去……哎哟,郎君,您干嘛打我?”邓成的声音在郭况身后响起。 “娘娘来了!”邓禹板着脸道。原来他们在松柏林中等了许久也未有人至,邓成眼尖,看到松柏林外雪地上有人,便同邓禹一道出来了。 郭况并无半点儿被人当场抓包的窘迫:“你一个南地之人干嘛要同我阿姐一道去蜀地?哦!我懂了!你是故意的,你一定是想趁我阿姐一个人上路,然后想要加害于她。可惜,你打错了算盘,我告诉你,我郭况来了!你休想害到我阿姐一根汗毛!” “娘娘,今夜出不得城。只能等明日卯时方能出城。”邓禹道,“禹已备下牛车,请娘娘移步先做休息。” “仲华有心了,只是出门在外,最好另想个称呼。如此方能便宜行事,我看,不若以兄弟相称?”郭圣通说罢,一把拉起郭况的手,便要跟着邓禹去牛车休息。 “阿姐!”郭况道,“不能去啊。谁知道是不是陷阱。” 郭圣通含笑敲了他一记:“邓将军乃是我的人,你想什么呢?明日卯时,你自回家去,阿母一人在家你也放心出来?真不懂事。” “什么?”郭况吓住了,“他……他……南地氏族,当今的大司徒。是阿姐您的人……阿姐……” 郭况这次真是彻底呆住了:邓禹竟然是郭圣通的人,那阴家…… “阿姐您真的没记错吗?”郭况呆住了。 “娘娘说的没错。”邓禹道。 “皇后的弟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哦。”邓成回头对郭况做了个鬼脸。 郭况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方低声道:“一条船上的,哼,那还不是我阿姐有本事。” 郭圣通揉了揉他的头发,失笑:“你今年十五了,可有喜欢的女子?若有快告诉阿姐,阿母欲为你选妻呢。” “阿姐,严肃一点,”郭况闻言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有些扭捏地企图转移话题,“就算那人真是您的人,您能保证他不反水?还有他带的那个人,一看就很是不靠谱。您真要和他们一起去?” “况儿,之后阿姐在和你细说,如今你且先将心放回肚子里去。”郭圣通此时不好同郭况说明只得先安抚住他。 “诺,诺。我听阿姐的就是了。”郭况应道。 然后他寻机刻意落后几步,低声道:“阿郑,看好那姓邓的小子,若他想要做什么手脚,便抓他个现行!” ※※※ 郭圣通一行正在这冰天雪地中忍冻等待城门开启。而在那遥远的三门峡一所道观内,吴汉一行也在紧张地等一个结果。 天寒地冻,众人正蜷缩在破败的道观外守着一堆枯枝燃的火堆取暖。因这一路人迹罕至,拾到能燃烧的东西并不多,且还得紧着昏迷不醒地刘秀。是以这堆火并不十分暖和。不过和刘秀的那几个亲卫军比起来,他们还算是幸运了。至少他们还能坐下烤烤火,而那几个亲卫军,却仍一丝不苟地站在门口,时刻警戒着。 “陈大夫出来了!”忽然有人道。 吴汉立刻冲了过去:“陈大夫,陛下如何了?” 这陈大夫是军中的军医,擅长治的却是外伤。他摇了摇头:“伤口淬毒,我只能先用甘草熬水让陛下饮用,但却不知如何解毒。更危险的是,陛下还有陈年积攒下来的内伤。这……这我真不知道如何治啊!如今陛下昏迷不醒。明日,将军最好去寻寻那城中是否有紫草和玄参售卖,若能得了这两味,或还能有救。” “紫草和玄参?”吴汉一愣,“就这两味药材?” “对,就是紫草和玄参,若是,有擅长解毒和治内伤的大夫在城中,不妨也让他们试试。毕竟,老夫实在是不擅长此道……”那陈大夫又道。 “不行!”刘秀的亲卫闻言断然否决,“三门峡还属于公孙述的地盘,万不能让陛下冒险。” 吴汉顿觉头十分之胀痛,刚要说话,却听外头传来喊声:“将军!将军!有人朝这边来了!” 吴汉立刻拔出剑来,带了人出了道观,小心翼翼往外走,只听有沉重脚步声而至:“站住!不得靠近!你是何人?!” “是吴将军吗?”那来人激动地喊道,“吴将军,吴将军。我乃岑彭将军手下韩歆韩翁君是也,岑彭将军昨日重病身亡,临死前派我来寻吴将军回去,如今军中已无大将坐镇。请吴将军……” “岑君然死了!”吴汉顿觉五雷轰顶,“岑君然竟然死了!怎么回事?不是说他伤势恢复的不错?” “前日吴将军一行刚刚离开,子时,那公孙述贼人竟来袭营。岑将军强换上战袍出征,伤口又裂开了。军中最好的陈大夫不在,只能让药童来换药,岂料这些日子大雪封山,又征战不止,止血草药不够用……” 总而言之,其实真相就是吴汉等人把医术最好最擅长治外伤的陈大夫带走了,剩下的药童只知道单株药性,而不懂如何搭配出止血药来,岑彭因为伤口裂开,悲催的止不了血,最后只能血尽而卒。 吴汉顿觉头如斗大:之所以把大军托付给岑彭,那是因为岑彭是刘秀的亲信,且岑彭也并不是花架子,能担得起这责任。如今岑彭死了,他再将大军托付给别人,只怕刘秀醒来,还会疑心岑彭是他弄死的。 “公孙述袭营?”吴汉的亲信立刻问道,“军中可有损失?” 韩歆愣了一下,方道:“军中有损,且如今军中之人已悉知岑彭将军之死,如今士气低迷,只怕,两军交战时……” “慢着!”吴汉阻止了他的话,“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岑彭将军的亲信,可有证明?” 此言一出,他身边的儿郎们接拔出刀来。 “又者,你是如何在这漫山雪中找寻到我的?”吴汉道,“我为防被人察觉,一路行走一路清扫痕迹。你是如何找来的?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岑将军的亲信,而是公孙述的人?!” ※※※ 雒阳城,卯时正。 天已大亮,郭圣通一行便驾着牛车往雒阳城门而去。几人已是商量妥当,邓禹为长,便称为大郎,郭圣通次之,为二郎,怎么也甩不掉的牛皮糖郭况坐在牛车中对着邓禹冷哼一声,成了最小的三郎君。 郭况深谙刘疆撒娇的要诀,绝对无脸无皮,让郭圣通很快便败下阵来。她其实也知道,能在南地宛城做了两年‘刘大郎’,又去河北真定城坑了舅舅一把的郭况肯定不是靠撒娇取胜的。但这终是她亲弟,他既然愿意跟上,便当做是一场历练了。 邓禹板着脸一路没说半句话,却对郭况心里头那点小九九摸得是一清二楚。不过,他连耿纯都应付过,郭况比起耿纯来好对付了太多。而去,一路上看看小狐狸装嫩撒娇什么的。就当是解闷了。 再说了,郭况要找茬,他不理就是,反正最后郁闷的又不是他。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郭圣通给所有人都化了简妆。无他,无非是让他们三兄弟长得相似了些,再让阿郑和邓成两个长得和平时不太一样了点儿。 对于郭圣通的化妆技术,邓禹眼中闪过一抹震惊,继而便是激赏:如此一来,的确能省下许多麻烦。 待出了雒阳城,郭况便让阿郑去买了几匹马来,换下了拉车的牛。如今还属乱世,天子尚不能以马拉车,郭况却如此轻松的搞到了马。邓禹心头有些意外,却什么都没多说。 既然用了马车,自然不能再走官道。郭况洋洋得意地掏出备好的地形图,献宝样的捧到郭圣通眼前,他看似漫不经心,事实上却暗中打量着邓禹的反应。见他只是一怔,继而便恢复正常,瞬时也觉得有些没趣了:这邓禹莫不是脑袋出问题了?这可是地形图,地形图!他难道就不会想要抢过来,或者问问他是怎么搞到的吗? 事实上,邓禹是有想过要问,可只是一瞬间,他便打消了念头:郭圣通的神秘,他如今也见识了不少。比如,她居然是写锦囊妙计的人,比如,她收复了自己,吴汉和冯异耿纯等将军,再比如,当年在旬邑时,她莫名其妙地带着传国玉玺突然失踪,后竟然出现在邯郸城。所以邓禹想,这郭况是郭圣通的弟弟,有点能耐,当不稀罕。 且,他很明白,就算是去问了郭况,以郭况的秉性,也绝对不会直言相告。若真想要解惑,还不如于无人处问问郭圣通呢。 马车速度比牛车快了一倍不止,却也颠簸了许多。 好在这五人中唯一一个娇生惯养的还是被系统加成过身体素质。因此一路下来,竟无多少不妥。只是到了夜宿之时,方才出了问题:因行的并不是官道,这一路荒郊野外的。哪里有半点儿人烟? 干粮邓成有准备,阿郑也准备了不少。可如今,天寒地冻,谁不想吃点热乎的东西? “我同况儿去拾些柴火来。”郭圣通看了看这地形,便道。 邓成将马车赶到了一处背风之地:“好在昨天郎君准备了几条被褥,今晚只能大家挤一挤了。” “我阿姐……”郭况闻言便要为郭圣通争取利益,却被郭圣通一巴掌拍了后脑勺。 “出门在外,哪里有这么多的破讲究?”她道,“不挤在马车上,还让大家风餐露宿啊?” “可是……”郭况有些委屈,阿姐毕竟是个女子啊。 “只是这马怎么办?”郭圣通皱眉道,“天寒地冻,马却不能无食,可若是分给马食物,那我们的却是不够了……不若,明日我们先不要走僻静之处,且再补充些食物。” “郎君,郎君!”阿郑突然叫道,“这雪地里头我看到了蛇洞和兔子洞。我去抓蛇和兔子来。” “若是有蛇与兔子,倒是能缓解食物的紧张。”邓禹道,“只是,这白雪茫茫的,他是怎么能确认有蛇和兔子的?” 阿郑没有说话,只专心的去挖洞了。他幼年时,曾被扔到各种险恶的环境中去做任务,真定王府当年由老王爷,也就是刘扬之父掌管时,对暗卫的培养那真是不遗余力。 只可惜,到了刘扬手上,因嫌弃在这上头花的钱财太多,竟给取缔了。 邓成将马车停好,便去帮阿郑挖洞去,邓禹左右一看:郭圣通带着郭况去捡柴火,邓成和阿郑去挖蛇洞。他自己倒是个没事的闲人了。 无奈,他先进去马车,将被褥都铺好,整理完毕之后,方下去在这周边不起眼的地方用剑削下一些枝干来做柴用。 郭圣通同郭况去了树林中捡枯枝,也趁此机会,将邓禹之事好好说了一遍。末了方道:“如今邓禹却已同我在一条船上,且可信。你不必再针对他了。” “阿姐……”郭况已然听傻了,半晌才回神道,“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可如今,我才发现,原来我做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郭圣通一愣,看着面前有些灰心的弟弟,摇了摇头。 郭况很快便调整了过来:“阿姐。你实话告诉我,你这次去接刘秀,真的想让他活下来吗?” 郭圣通一愣:“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阿姐,你这些年所做之事,已将刘秀大部分的将领都掌握在手中了,与其再让他活着,继续对他虚以为蛇,步步提心吊胆。何不干脆取而代之?即使他们要正统的汉室继承人,咱们小疆儿不就是吗?而且阿姐还有凤影为证,当日雒阳城可是人人都亲眼瞧见了的!那刘秀可没什么龙影。咱们就说,小疆儿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不行吗?” “这天下,没了刘秀,我去给你打回来。”郭况道,“阿姐你不知道,这次太悬了,我要是稍微晚一个时辰进家门,你们来郭府就得发现我不在家。刘秀太多疑了,但凡有一点让他觉得不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算百搭。且,如今后宫中,不仅有个阴丽华还有个许美人,日后指不定还会出来什么阳贵人,李美人的。阿姐,这样的人,你真要同他虚以为蛇一辈子吗?而且对他还永远不能放松警惕,永远不能走错哪怕一步。再说日后疆儿大了,他若是……万一他开始忌恨疆儿。你看舅舅不也是死守着真定王的王位不让?还开始防备缨表哥?刘秀只怕日后会做的比舅舅更绝啊!” 郭况所言何尝不是郭圣通心中所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刘秀死了都比活着对她更有利。 “而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郭况道,“到时候看看他病成什么样,若是神志不清那就最好下手!阿姐,到下个城池,我便让阿郑去寻毒药来。” “莫,”郭圣通阻止了他,“莫急,我已带了毒药,无色无味,且不会让人察觉他是中毒而死……” “阿姐你!”郭况大惊。 “你以为我舍不得他的宠爱?”郭圣通冷笑,“你既然知道他多疑便该明白,这些年我过的日子也不过是做戏罢了。莫忘了在邯郸城,我昏迷不醒时,他做了什么好事!” “阿姐。”郭况眼眶微热。 “况儿,实与你说,那传国玉玺,便在我手中。”郭圣通淡淡笑道,“这天下,是我儿刘疆的天下。” “阿姐,我突然觉得,这样让他死,未免太过便宜,”郭况道,“可若是留他或者待他悔恨,又恐夜长梦多。” ※※※ 三门峡。 韩歆被人捆的结结实实,扔到道观里头的地上。 “如今说吧,你要如何证明自己是我汉军之人。”吴汉拍了拍手对着他道。 “我名韩歆,南阳人士,当年在更始帝麾下做了个河内郡太守。更始帝兵败后,是邓禹邓大人救了我一命。后知道我的同乡好友岑彭岑君然在陛下麾下效力,我便去他那里做了个谋士。我里衣夹层中是岑彭的将令,吴将军可以搜出来一观。”韩歆面无表情地说。 “既有将令在身,何不早早拿出?”吴汉心生防备。 “将令岂能随意放置?”韩歆道,“吴将军尽可放心,我身上并未藏有任何毒物。” 吴汉便蹲下来,叫其他人退开,自己解开了韩歆的衣服,撕了那夹层里衣。果有一物坠地。拾起观之,竟真是岑彭的将令。 吴汉如遭雷击:“大军!大军如今谁在暂代主事?” “岑将军走的急,还未指明,如今只能由他的家仆暂代……” 吴汉差点一个倒仰:“什么!!!家仆暂代!!!?” 且不管那家仆是否有大将之才,就说他的身份,哪里可能稳得住这军中的局势?! “将军,您速归啊!”韩歆道,“速归啊。” 吴汉抬起头来,看向那刘秀如今躺着的地方,想着军营中的二郎们,一时,竟生出无限悲哀来…… ※※※ 郭圣通并不知道,远在蜀地的吴汉等人如今有多么艰难。 “阿姐,你怎么不吃啊!这蛇肉还蛮香的!”郭况拿着段蛇肉正在啃食,突然见郭圣通半天没有动作,忙问。 郭圣通终于忍不住,快步起身离开篝火,捂着嘴,努力走远几步,终于撕心裂肺地吐了出来。 “阿姐怎么了?”郭况吓地扔掉了手中的烤蛇段,冲了过去,“阿姐……” “我就说蛇这种东西,千万不要让女子看到。”邓成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开吃。 “不对!”邓禹扔下手中的兔子肉,起身便往郭圣通处走。 阿郑见了此情,便想要扔了手中蛇肉跟上…… “扔什么?”邓成阻住了他,“别浪费了这美味,我家郎君过去了,你家郎君也过去了。肯定不会有事。” 阿郑闻言,想了想,便继续埋头大口大口地同邓成抢起食物来。 郭况正与郭圣通轻拍后背,过了许久,郭圣通伸出手示意:“好些了。况儿。” 郭况收了手,关切问道:“阿姐,你刚刚是怎么了?” “无事,只是突然觉得那儿油烟味刺鼻的很。”郭圣通皱着眉答。 “禹略懂岐黄之术,娘娘可否伸出手来,容禹看看。”邓禹走了过来,手负在身后。 “你真懂岐黄之术?”郭况看向邓禹,面带怀疑之色。 郭圣通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挽起袖,露出一段莹白地手腕。邓禹刚要伸出手去,却被郭况喊住:“你等一下!” 他从怀中掏出张绣帕,搭在郭圣通的手腕上,这才让了一步:“好了!” 邓禹不以为忤,伸出手来,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 他的手温热,仿佛带着火,轻轻地扣在她的脉搏上。郭圣通突然觉得原本该是一片冰冷的手腕,竟不冷了。 邓禹神情十分认真严肃,过了会儿,他终于收回手,看向郭圣通:“娘娘,您该回雒阳城去。” “凭什么叫我阿姐回去?”郭况立刻炸了。 “娘娘如今不该出来乱跑,”邓禹道,“娘娘已然有孕两月余了。” 郭圣通一震:“竟……真有了。” “什么?有了!”郭况震惊了,“什么时候的事?两月有余,那不是说是在姐夫出征之前……” 郭圣通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她将袖子慢慢放下来:“仲华知道,我是不会回去的。” 邓禹叹息了一声:“娘娘总喜欢乱跑,上回在旬邑,算来也是带着身孕乱跑,这回……娘娘,我该赞美娘娘同陛下情深如许吗?” 这绝不是什么真心的赞美。 如果说当旬邑之战时,邓禹还相信郭圣通是真爱刘秀,那么如今他却是半丝儿也不相信了:毕竟,若是真爱刘秀,她岂会挖了陛下的墙角?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郭圣通是不会做危害大汉江山社稷之事。 而这一点,也是他至今还愿意同她合作的重要原因。 “我是文叔的妻,自然对他情深如许,自然要与他生死与共。这一点,仲华不是早已知道了吗?” 她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听上去,竟是理该如此,邓禹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可阿姐你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吗?我们还是走慢些吧。”郭况皱着眉道。在他心里头,刘秀的死活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可他的阿姐却是万万不能累到的。 邓禹也点头道:“我同邓成去下一个城池买马先行,娘娘一行可以慢些。” “不!”郭圣通道,“我的身子我是知道的,并无多大的事,只是有些闻不惯油烟味罢了。如今再无什么比陛下更重要了!” 不料这次邓禹却相当固执:“此事已定,我立刻便带邓成离开。” “站住!”郭圣通叫住他,“况儿,去将邓将军一行的行李都叫阿郑收好,不能漏一分出去,把他们身上的荷包也都收了……” “你!”邓禹气极了。 “我?我怎样?”郭圣通道,“邓仲华我告诉你,别想一个人溜走,你若是敢溜走。马匹,银财都在我这里,你除非步行,否则,休想走!” “你!”邓禹气的脸都红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认了,“明日还是去找城池,先为你买些药,再添些对身子好的食物。白昼时,我们将马车里头被褥全部铺给你,我同郭况分坐两侧。车速……慢一些也无妨,只是走的时辰要比今日再长一点。” “好,全听你的,”郭圣通点头道,“另有一事:吴汉将军不知是走哪条路,若是错过了,就难办了。” “这事交予我!”郭况立刻说,“我会去办妥,只要吴汉将军的人去城池补充食物,我就能保证不错失消息……姓邓的,你别这样看我,我是看你真的是和我们在一条船上才当着你面讲的。你别看了,再看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是怎么做到的。” ※※※ 三门峡小镇集市。 “将军,这是这里唯一一个稍繁华些的集市了,我问过,这集市上一共就两个药铺。”一个军士贴耳细禀。 “带路!”吴汉道。 那军士往前走了没几步,便听一阵喧哗-- “你们的铺子医死了我男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不过就是个风寒,怎么就给医死了?”一妇人蓬头赤足,伏在男尸上哭泣不止。 周围人指指戳戳说的都是那药铺郎中的医术如何不行。吴汉皱了皱眉,只身走了进去。刚要开口,便见一中年汉子赶人:“走走走!今日不做生意!走走……哎哟!大爷,几位大爷,您,您先把刀收起来,有话好好说。” “这里可有紫草、玄参卖的?”吴汉不收刀,只上前一步问。 “什么?紫草?玄参?”那汉子愣住了,“没有。没有。” 吴汉不信,直接走过去,翻箱倒柜找他贴着标签的药柜,好不容易寻到紫草的药柜,抽开一看,里头唯有点碎叶子了:“你这是药铺?怎么比蟑螂爬过的还干净?” “那东西是解毒用的,寻常人家哪里买啊?大爷,您把刀收起来,收起来……小人我胆儿小,心头怵的慌,我这里真没有紫草和玄参。对了……我有甘草!有甘草!您要甘草吗?我免费给您,全给您……”那汉子吓得两股战战,不断摆手道。 “走!”吴汉收起刀来,对那军士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离开了这里,去了下一个药铺。 说实话,在那汉子说出寻常人家是不买紫草和玄参的时候,吴汉心头已然有了个猜测。如今果然如此。第二个药铺子里头是个耳背的大爷,他医术如何吴汉是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把这大爷抓回去给陛下问脉,只怕还未近身,这老大爷便要被陛下的亲卫给砍了。 吴汉等人并未找到解毒的草药,只能补充了一些干粮,便回到了道观中。 “将军,”陈大夫愁眉不展道,“陛下的毒性已然开始蔓延,眼瞅着是拖不得了。得尽快走。马上走!” 吴汉点了点头,他走进道观,将食物分了一些给韩歆:“这是我的信物,你立刻回军营,将其交给任光任伯卿。就说,让他暂代我全权处置军营之事。事后我一人会向陛下求罪。” “吴将军您为何不亲自……”韩歆还有话说。 “快走!晚一刻,只怕我袍泽兄弟便有一刻之危!”吴汉何尝不想回去?可是在三门峡并未买到任何能延缓刘秀身上之毒的药材。 一头是君王,一头是袍泽兄弟。他要如何才能两全? ☆、第66章 “阿姐,我收到消息,十日前,吴将军一行出现在利州药铺,买了紫草一斤。”郭况贴在郭圣通耳边说道。 “买那么多紫草作甚?”郭圣通一愣。 “紫草是解毒用的,”郭况悄声道,“阿姐,那刘秀只怕是中毒了。” “娘娘,”邓禹道,“娘娘,方便否?药已煎好了。” “方便。”郭圣通忙道。 郭况下了马车,接过了药碗,便又走了进去。 “利州。”郭圣通正在沉思。 “利州乃不毛之地,”郭况道,“唯一有点意思的,便是它有条从汉水分出来的江水,名为嘉陵。” 郭圣通笑而不语:那利州后世又称为广元,乃这千年间唯一的女帝武则天的故土。而那嘉陵江,据说,当年的武曌曾为少女时,便在那里浣洗过衣裳…… “阿姐,你笑什么?”郭况疑惑地问道。 “我只是在想,究竟是什么毒,竟要一斤紫草才够?” ※※※ “一斤紫草!”陈大夫欲哭无泪,这药材一般都是按钱算,最多,最多,按两称也足够顶天了。 “不对吗?”吴汉问,“那药铺无玄参卖,我就干脆多买了点紫草。说起来,这紫草才一斤而已,又不重,怎么看着就那么多呢?” “一斤紫草,将军可否知道我十万大军,即使人人都需要用这紫草入药。多少便足矣?”陈大夫提问。 吴汉掰着指头一算:“少说也得来个一千多斤吧。” 他刚说完,便见几个军士捂嘴闷笑。 “你们笑什么?我哪里说的不对?”他立刻道。 “将军,您哪里说对了啊!”便有军士大笑道,“将军,谁家买药一次买一斤的啊?” 吴汉这才发觉自己可能是错了,他强梗着脖子道:“怎么了?我家就一次买一斤!哦,不,我小时候病了,我阿母一次给我买了五斤药煎了喝,然后第二天我就好了……” “哈哈哈!”此言一出,不止是那些军士,就连刘秀的亲卫也捂着肚子笑了。 吴汉闹了个面红耳赤,他终于道:“笑什么?我没生过病没喝过药不行啊!” “行自然是行的,可是将军,那一斤的紫草,用不完的您都背着?”陈大夫道。 “用不完?”吴汉一愣,继而道,“哦,用不完的都给我的赤红吃。解毒的药它多吃点对身体好。” “将军,您的马也真是可怜。哈哈哈!”军士们立刻又笑倒一片了。 “还不快走!”吴汉恼羞成怒,“快走,我打听了,略阳郡的龟城里头就有个岐黄高手。都不许笑了,快走!” 吴汉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东西-- 等到了略阳郡的龟城,见着了那传说中的杜大夫,陛下应该就有救了。如此一来,说不定他吴汉能早早地回成都城军营中去,杀那公孙小儿一个措手不及!所以略阳郡龟城需早些到方好! ※※※ 略阳郡,龟城。 郭圣通坐在马车之中,看着手中地形图:“等过了略阳,便是利州,然后是旌阳城,绵阳城,最后--” 她手指重重点在那一大点上:“便是这成都城!” “如今,刘秀一行十日前已过了利州,那么,按照脚程算,若不是在这略阳郡中的某个城池,便是已到陈仓了。不过,既然在利州城中购置紫草,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少药,军中军医能解毒的或许有,但绝对不精。所以,这医也缺少,而龟城,却是略阳郡中最繁华的城池……” “阿,兄长!兄长!” “况儿?”郭圣通慢慢出了车厢,便见郭况跑了过来,“阿,兄长,我们需进龟城去!” 他跑的极快手中亦无拿任何物什,郭圣通看了看他身后的邓禹和邓成便是明了:“阿弟,他在城里?” 郭况一愣,旋即道:“我还未说,你怎么就知道了?” 郭圣通闻言便笑了:果然如此么。 “这马车需处理了。”郭圣通道,“这马牵进城区,车须得藏好,回雒阳城还得用呢。” ※※※ 阿郑将车托付给了城外的农户,几人方牵了马,在快要关城门之时,方进了城去。 这城中,最好的医馆名曰济世,而刘秀一行,便是住在离济世医馆最近的略阳客栈中。 几人牵马缓步而行。时值二月,天还未暖和起来,这城里头地面白雪被践踏成了污浊的颜色,郭圣通几人慢慢走过去,罗履均已浸透,街上偶有几个行人,赤足在这地上走着,脚肿红不堪,看向他们时,眼中都带着羡慕和卑微之态。 毕竟,在这龟城中,能穿得起罗履,且还如此糟蹋罗履的人,实在不多。 走了几步,邓禹自己脚都失去了知觉,他看向郭圣通,见她神色自若,可所行之处,也同样是一脚下去便漾开水花。他想了想,便自身上撕下衣衫半幅,又分做两半:“二弟且将此缠于足上。” 罗履并不耐水,可木屐更不适合,如此一想,只能用衣衫多缠一层了。 郭圣通知道自己如今不比以往,便不再逞强,且用他的衣衫缠在了罗履之上,郭况见状忙从身上撕下一块更大的,蹲下身,为郭圣通缠好。 如此一番折腾,方才到了那略阳客栈。 至了客栈,进了客房,郭况早命小二将那热汤送上,几人便纷纷去各自梳洗。 邓禹还未出房间,便有人敲开了他的门:“是仲华兄否?” 邓禹心头一跳,抓起几上佩剑,‘噌’地一声,拔出了剑来,他慢慢走到门边:“某正是邓禹邓仲华,阁下何人焉?” “我乃吴汉,吴子颜。”吴汉兴奋地道,“方才我的军士告诉我,有人牵马来住店。而且,来人还是穿的罗履和大氂。我去看了下头登记簿,便看到了你的名字。” 这是邓禹几人早已商量妥当的,用邓禹的真名住店,若吴汉有心,或可找来。 “你说你是子颜,有何证明?”邓禹问道。 “一年之前,仲华兄遗计于我,教我如何避嫌。”吴汉说了一半,却反问道,“仲华兄当年在信中所写,你可还记得?” “记得,”这是在对信息了,“当年,我让你好南风,做几桩强抢民男之事自污。半月前,子颜兄往雒阳城寄信,写的是什么?” 吴汉笑道:“写的事,便是今日我在略阳城出现的缘故。” 邓禹猛然拉开门来,两人刀剑齐齐相对。再确认容颜后,方大笑一声,各自收回剑来。 “子颜机警了不少,”邓禹叹息一声,“请进。” “仲华兄为何出现在此?”吴汉如此说道,眼底却涌出了一抹轻松之色。 “陛下如今如何了?” “毒性暂时抑制住了,明后两日,便要立刻离开龟城,速往雒阳城去。”吴汉叹息一声,“昏迷未醒,仲华兄,这……这可如何是好?不瞒仲华兄,看到你来,我也放心了许多,如今,岑彭将军也死了。军中无大将,只能请任光将军暂代。我怕再不回去,难免夜长梦多。” “怎么?岑彭也……”邓禹大惊,“还有,陛下竟昏迷了?” 吴汉点头叹息:“昏迷许久,不得醒也。否则,成都城之事何须忧心?仲华兄应知我苦处:我欲使任光暂代,只恐众将士仍有不服。且,陛下醒来,知道此事,只怕会更猜疑于我。” “如今怎处?你要先回成都城去?”邓禹心乱如麻:从天下苍生角度来说,他自然是支持吴汉立刻回去,如此方能重振士气,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可,刘秀的秉性……他们都不能擅作决定啊。 “没想到我吴汉挣扎来挣扎去,自污也自污的,却仍是逃不掉被猜疑。”吴汉苦笑一声,长叹道,“我也不管了,仲华兄今次既然来了,想必陛下定能安全归雒阳城,而我便要折回成都城去。算来算去,如此方勉强得以两全。横竖,待日后陛下要追究时,我便一死谢罪之。如死我吴汉一个,能全这大义……” “成都城,折我手足无数!”邓禹叹息,“不急,如此之事,或可问问皇后娘娘该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吴汉一愣,继而摇头,“等不得,这书信一来一回,要费多少时日?等不得。” “谁说要书信的?”邓禹道,“皇后娘娘,便在这略阳客栈中!” “什么?!”吴汉拍案而起,“仲华兄你竟然让皇后娘娘身处险地!如今太子年幼,怎么能让皇后娘娘离开太子?你莫告诉我,太子也被你们带来了!荒唐!荒唐!若陛下有个万一,太子便是我汉室血脉的唯一延续。你们怎么能……” “太子未来,”邓禹道,“只是,你待会儿注意些,莫激动,皇后娘娘如今已有皇嗣在身……” “什么!!!”吴汉急了,“糊涂!糊涂啊!那更不能让皇后娘娘来了啊!天寒地冻的,这一路,你们走了不到二十日便到了这略阳,皇后娘娘怎么吃得消啊!仲华兄,你糊涂啊!若陛下有个万一,皇后娘娘腹中的……” 说来倒是好笑:当年刘秀还未称帝时,曾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埋伏,因而晚回了一日营,当时便有人传刘秀已死,干脆散伙回家种地去。而吴汉那时候就跳出来说,刘秀虽然死了,但刘縯却有子尚存,可以去投奔刘縯,那也是汉室血统。 此言后来被刘秀知道,很长一段时间,刘秀都深为不喜吴汉。后称帝时,还专门让人对吴汉进行了思想教育,使其坚决认定:只有他刘秀才是真龙天子! 可没想到,吴汉的思维比较有延伸性,不仅认定了他刘秀是真龙天子,还顺便认定了,只有刘秀的儿子,才有资格成为汉室正统。 如今刘秀一昏迷,他便立刻想到了还在长秋宫练习走路的小太子刘疆来。 只不过这一次,邓禹同他的看法相类:刘疆既然已封太子,那么无论年龄几何,那都是板上钉钉的小太子了。陛下若是有个万一,继承江山的只能是太子刘疆。 可江山易主,特别是让还不会说话的稚童来做这大汉之主,少不了又是一番风起云涌,权利交替之际,只怕又会血染…… “但愿陛下能安然无恙。”邓禹道。 吴汉一愣,方道:“是啊,神明保佑。” ※※※ “所以呢?”郭圣通放下手中陶碗,看向吴汉,“吴将军想要回去?” “汉,不得不回去!”吴汉道。 “所以你并不是来征求我的意见,而只是来通告我一声你的决定?!”郭圣通眸中有些冷意,她拍案而起将怒指吴汉斥道,“吴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不将本宫放在眼里,谁给你的狗胆,让你竟敢如此自作主张!当真该杀!” “陛下未醒,军营中诸事不调,娘娘无法做主,汉唯有一力承担,他日若陛下要追究责任,汉万死不敢辞!” 郭圣通叹了口气:“吴汉,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的眼光?” 吴汉脸色一僵,便听邓禹道:“昔日那自污的法子,便是娘娘的授意。” 吴汉一愣,脸色大变:“娘娘您……” “我如何?”郭圣通道,“陛下多疑,我素知道,只是我却不愿见他因多疑之心,失去你们这些左膀右臂。毕竟,这汉室的天下,是你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陛下不会忘,我不会忘,他日的太子长成时也必不敢忘。”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美好的,让吴汉也不得不心折的承诺。 “今次之事,是我做的决定,陛下那里我去说,陛下的亲卫那里,自然也是我去说,”郭圣通道,“你等将领,征战沙场,为我大汉鞠躬尽瘁,我怎能让你等再如此小心翼翼,做事提心吊胆?” “娘娘!”此言正中吴汉心头隐秘之事,他忍不住跪倒在地,泣而出声,“景丹将军之事,实不相瞒,着实寒我等之心啊。” 郭圣通闭上眼,面容悲戚:“景丹,景丹将军。唉!” 她复又强作安慰状:“或,陛下也是不得已为之。子颜毋忧,今日早做休息,明日便带军士回去吧。” “娘娘……”吴汉道,“那些亲卫是不允的,我能只身一人回去便足矣。” “不允?”郭圣通冷笑,“为何不允?” “亲卫身份高贵,岂能做下人之事?这一路劈材找食驾车,皆是我军士所为。”吴汉言语中不仅也带上了几分怒气,“他们只守着陛下一步不动。” “真是,好大的气派!”郭圣通站起身来,“且带我去见见--这些高贵的亲卫大人们!” ※※※ “站住!”见有人靠近,那些亲卫军纷纷拔出剑来指着为首的郭圣通,“不得靠近!” “大胆!”郭圣通怒斥,“本宫的路你都敢挡?!” “你是……”当首的一个唬了一跳。 郭况从怀中掏出郭圣通的凤印来:“还不跪下!” 这跪礼却是轻易不得的,一般常见于正式的典礼或犯大错时方得用。男儿膝下有黄金,哪家的男儿动不动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岂不笑掉人大牙? 可如今,郭况手持凤印说出此话来,这些亲卫军却一个个‘噗通’跪在地上不敢乱动:无他,很明显,凤印的主人皇后娘娘已勃然大怒了。 “你们是嫌暴露的不够彻底?”郭圣通冷笑,“还是说,自以为包下一个庭院来,便可高枕无忧?!荒谬!此还是公孙述的地盘,你们一个个虽不着亲卫服饰,却天天站在陛下卧房门前,形色威严。还真以为不会为外人所觉?若陛下但凡因此出一点意外,你们与汉贼有何区别?” 字字诛心不过如是。这些亲卫军当即便吓得浑身颤抖。 “金吾卫,”郭圣通冷笑从他们面前走过,“我大汉最精锐的金吾卫便是如此?当真是可笑!可悲!所谓金吾卫,陛下重伤你们无事?所谓金吾卫,陛下已病倒,你们却还在耍威风?所谓金吾卫,若都是你们这样,不要又有何妨?” 亲卫军中,有南地之人当场便要发作,邓禹却紧随其后:“你们今日之行事,传回家中,只怕父老皆为之羞愤欲死!此中北地之人我便不说,只说南地之人,我邓禹耻于与你们同出南地!” 邓禹乃刘秀的头号心腹,这一点作为亲卫军的他们自然是相当清楚的。且,邓禹又为大司徒之职,在南地氏族中威望非常。此时他说了这话,那些个出身南地的亲卫军,羞愤的恨不得立时毙命。 郭圣通便在此时猛然推开了卧房之门。 陈大夫正在打盹,忽闻门响,便是猛然一跳,眼睛都还未睁开,嘴里却开始说:“药好了?都准备好了?” 郭圣通站在门口,看着卧榻上仰躺着的那个人。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 “阿姐……”郭况道,“您不进去?” 郭圣通回过神来,踏了进去,陈大夫如今已是清醒了大半,看着郭圣通心生防备:“你是何人?” “我是他的皇后,”郭圣通道,“也是……” 也是,他的仇人。 她没有理会陈大夫闻言后的作揖,只是慢慢走到他的塌边。她低头,看着床榻之上的刘秀:他瘦了,脸色苍白了,唇干裂出血,鬓发有些花白了……原来,已然过了这么多年了。 “文叔,我来了。”她说。 ※※※ 由于之前的下马威实在太过厉害,纵然郭圣通提出了要让吴汉带着他的军士们回营,这些亲卫军也不敢阻拦,只是-- “若他们走了,谁来为陛下驾车寻食?” 郭圣通端坐上首,闻言冷笑:“你们无手无脚?” “我们的职责是保护陛下安危!”其中为首的一个立刻道。 “好一个保护陛下安危!”郭圣通冷笑一声,“陛下果然被你们保护的十分之好!此等事情,青史上若不重重记上一笔,当真是浪费!邓禹,你将他们的名字籍贯悉数记下来,待回雒阳城后,我不仅要史官重重记上这一笔,还要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来看看我们的金吾卫是如何保护陛下安危的!” “诺!”邓禹闻言心头十分畅快无比。 吴汉等人更不必说,看向郭圣通的目光充满崇拜敬仰。 “您不能……”当下便有亲卫军喊道。 “我能!我自然能!”郭圣通道,“你们敢做,我自然敢说,如此而已!邓禹,再记上一笔:这些人,当众反驳皇后,言道:不配命令他们。” “诺!”邓禹道,“禹已悉数记下!” “皇后娘娘恕罪!”此次不需要郭况提醒,这些人便如同下饺子般‘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诸位大人何罪之有啊?”郭圣通讶然道,“保护陛下安危如此劳苦功高,还不快快请起,我可受不得诸位大人这一拜啊!” 此言一出,磕头之声不绝于耳:“我等错了,我等错了,求娘娘责罚,求娘娘千万不要让史官写这一笔,求娘娘千万不要昭告天下……” “为何?”郭圣通更加讶然,“如此青史留名的美事,诸位何故推辞焉?莫非是嫌弃还不够?要不,我让人立碑为你们做赋,世代瞻仰之?” 这简直是要从丢脸到祖宗八辈扩散到丢脸到千秋万代啊!如若真传出去,如若,真记于史书,且石碑刻赋,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身为金吾卫,保护陛下乃职责所在,可,如今他们没事,陛下却…… 这,这天底下人的唾沫子都足以淹死他们了! “吴汉将军!”忽有人哀声祈求,“我等错了,求吴汉将军帮我等求求娘娘,无论是驾车,还是寻食,我等做,我等皆做啊!” 郭况亲眼看着这一切变故的发生:初时的吴汉并不信任阿姐,初时的亲卫军一个个趾高气昂,可如今呢?吴汉等人眼中写满崇敬和感恩,亲卫军头都磕破了…… 而阿姐-- 他转眼看去,只见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十分自得地端起陶碗,轻轻吹了吹,然后慢慢饮下……郭况心头万般激动:这,这才是他要学习的楷模啊! 此时莫说郭况了,就连邓成也咂舌不止:“娘娘,娘娘当真是厉害之极!” 等他们闹够了,郭圣通方轻轻地以手口几:“诸位大人,你们这是作甚?有什么事先站起来说吧。” 这些亲卫军哪里敢起来啊。一个个脸上混着泪与土,额头上混着血,毕恭毕敬地看向郭圣通:“娘娘,我等愿悉数听从娘娘发落。” 郭圣通摇了摇头:“发落?你等皆跟在陛下身边多年,陛下对你等极为信任,说是视为袍泽也不为过,我有何好发落的?从成都城到略阳郡,这一路劳顿,你等仍恪尽职守。是有功之人啊。” 这些亲卫军听了,泪水落得更急。 “我阿弟郭况,”她手指郭况道,“年方十五,做梦都想同你们一样,做一名金吾卫,护卫陛下,护卫我大汉江山。如同我阿弟这般儿郎在雒阳城数不甚数。你们,原是他们最崇敬之人。可是。你们说,如今你们的行为,哪里……唉!” 她以手捂脸,不再多言。 可下头跪了一地的亲卫军,心头却十分难过:是啊,他们能成为金吾卫,那也是层层选拔上去的,那也是极为光宗耀祖之事…… “阿姐,阿姐莫忧,你还怀着皇嗣呢。”郭况忙道,“阿姐,阿姐莫忧。” “什么,娘娘身怀皇嗣?”吴汉身后的军士瞬时沸腾了,“这帮子亲卫军,娘娘怀有皇嗣,他们竟然如此让娘娘郁气!若有个好歹……” 若有个好歹,岂不是这大汉的罪人? “娘娘身怀皇嗣,尚亲身来迎陛下,昔年所为,更不必累述,”邓禹看向跪在地上的十二位亲卫军道,“而你们堂堂七尺男儿,你们又做了什么……” 自此,在场众人皆是心折。其中,以吴汉和金吾卫更为甚之。 如今,这十二名亲卫军,只觉得自己便是这汉室最大的罪人,若初时,还觉得委屈,还因为惧怕而下跪,如今却是真正的发自肺腑了。 “娘娘,我有罪!”一个亲卫军忽然跳起身来,拔出佩剑,便要抹了脖子,瞬时,地上其余亲卫军也一一跳起,纷纷效仿…… “住手!”郭圣通猛然将陶碗掷于地上,“堂堂男儿,未死在沙场,不得马革裹尸,却是负罪而死?当真是愚不可及!” “娘娘,我……”亲卫军一时愣住。 “剑是用来杀敌,杀害我同胞,裂我疆土之贼,护卫我大汉天下,护卫我大汉天子,护卫我大汉子民之物!”郭圣通起身指着他们,“我今日却是头一回见到用剑自尽的。” “娘娘,我们……” “若真是有骨气的儿郎,收起你们的剑来!前尘往事,皆如过往烟云,”郭圣通看向他们,“日后,我且看你们如何表现。” 瞬时,剑归鞘里,众亲卫军齐齐伏身作揖:“诺!” 陈大夫赶紧奔上去,为他们止血,不提。 “将军,”吴汉身后的军士拉了拉他,“您怎么……” “好一个‘马革裹尸’!”吴汉大笑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 收复了吴汉和刘秀的亲卫军。这一夜,郭圣通却宿在了刘秀的卧房。 刘秀躺在那里,若不是胸脯还会微微起伏,就像一具尸体。 郭圣通的手,轻轻从他眉宇间滑过:这双眼睛,里头写满了算计,偶尔的温情,也都是做戏;这张嘴,里头吐露的言语永远是裹了糖的毒药…… 她的手慢慢滑至他喉咙,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收紧……用力,再用力一点…… “……如今局势未定,陛下须得赶快好起来才行,不若便真要弹压不住了。” “阿姐,就这般让刘秀死,会不会太过便宜他了……” “太子尚幼,虽是正统,只怕……” “呕”郭圣通脑海中一片嘈乱,她猛然起身,奔至一旁,呕吐了出来。 良久,她苦涩一笑,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怎么办?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刘秀,可是。她如今才十九,虽是收复了些人才,却仍是不够啊。不够…… 对了! “系统,可有药物,让刘秀便这样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她问。 [有!有一药物,服用让人慢慢失去行走能力,四肢逐渐瘫软,最后失去说话的能力,却仍旧保持清醒。一年后才会死去。你目前亏空是36点,兑换此药后,为41点,四年内偿还亏空,否则抹杀。你是否还要兑换该药?] “兑换。” ☆、第67章 郭圣通一行次日便离了龟城,往雒阳疾行而去。 那马车,自然便是留给了帝后二人,其余之人,皆骑马随行,一路避开官道,只选僻静荒野而走。虽也会遇到几个人烟,但比起官道而言,便安全太多了。 其实,这同蜀地的地形,以及如今的气候有相当大的关系。 蜀地多丘陵,就算是善路者,也不一定能在这错综复杂的路中找到正确的一条。但这对于郭圣通一行,却是极大的优势:郭况的地图十分详尽,阿郑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十分充足。且如今不需要再进城池去打探消息,所有食物补充好之后,只在沿路雪地中,再随时收集补充即可。药材在龟城已然买足。一来二去,这从略阳郡到华山一带,最不好走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可到了华山,他们原先的优势也便无了。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末,过了陈仓后,天已不再落雪,且时常放晴。及至渭南,雪早已融化殆尽,沿路人不仅多了起来,且开始换下了厚重的御寒之衣。 这,都还是非官道上的情况。 华山不同于丘陵,若弃官道不走,便需翻山越岭,这无疑要增添许多不必要的时间。莫说邓禹等人不肯,就是郭圣通也不愿意。于是众人虽知这危险,却仍是选了官道。 华山境内乃是隗嚣的地盘,虽说隗嚣前些时日,已将独子隗纯送至雒阳城中,以示诚服之心。可这毕竟人心难测,特别是隗嚣这个反水了不知多少次的人。他连自己兄长叔叔都可以出卖,万一,那隗纯也只是个推出来的靶子呢? 是故,一行人的心都悬空着:这华山,不好过啊! 在渭南时,他们已将马车重新换成了牛车,换下来的马,便交给了刘秀的亲卫军,让其换下了几匹老马。须知,乱世之中,马象征着的不仅是财富,还有地位。 虽不用马拉车看上去稍微不那么刺眼了些,可这一行人,还是十分引人瞩目的。快到华山时,郭圣通边让阿郑先行一步,骑马前去探查前方是否有人再查进出之人。 果然,阿郑折转回来,带回一条消息:“娘娘,前方有关卡。” 前方,便是进入华山的必经之路。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郭圣通,这些天下来,他们已经很习惯听皇后娘娘的发号施令了。 “看来,隗嚣果然还是和公孙述勾结在了一起。”郭圣通轻叹了声,一时竟隐约觉得有些不安:那隗纯难道真是个箭靶子?还是说,隗嚣另有安排?如今的雒阳城,大司徒邓禹,皇后郭圣通可都是‘病’了啊。 虽然她离开前便让人给耿纯去了信,已告知她与邓禹齐齐离开了雒阳去接应刘秀一行之事。请耿纯全权代管雒阳安危,可…… 无论如何,须早回洛阳!好在只要过了华山,再穿过弘农郡的三门峡,便能直入雒阳城了。而弘农郡处,如今应是祭遵将军的地盘。 “仲华,况儿,你们进马车来。”离开雒阳城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郭圣通多带了一件平民女子的衣服。如今,便要勉强给刘秀换上。 “这……”邓禹进了马车,便看到郭圣通翻出一件女子装束的衣服,他心头顿生不妙之感。 郭况进来一看,顿时便猜中了。脸上浮出笑容来:“阿姐,叫我来做什么?” 离开略阳郡的时候,郭圣通已同郭况说过心头的想法和打算,如今虽还没给刘秀吃那药,不过看他受辱,他郭况也很高兴便是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郭圣通看向邓禹,“若你是公孙述,你会相信陛下居然穿了女子装束吗?” 邓禹一愣:“可这妇人之妆……” “那又怎么了?明明这法子很好啊!”郭况道,“否则你要怎么办?等他们搜查到车里,发现里头躺着个男子?还长得和陛下一样?然后我们浴血杀出?我阿姐还有身孕呢。” “可纵然如此,穿妇人装束也太过……”邓禹仍是犹豫。 “磨磨唧唧,不就是穿个妇人的衣服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郭况一边说一边开始扒刘秀的衣服。 邓禹连忙转过脸去。 不过最后邓禹还是上手和他一起帮刘秀换了衣服,只是-- “阿姐,这衣服似乎窄短了些。”郭况道。 “凑合着穿上,你们把陛下抱好,做起来,我来给他梳头。” “什么?”邓禹震惊了,“岂非,要梳女子发饰?” “当然啊!”郭况虽然也震惊了,但他却立刻表现出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见过哪个女子穿女装梳男人头发的?” “不仅要梳头,还须得给陛下涂点胭脂水粉,”郭圣通亮了亮手中奇怪的东西,邓禹认出,他们便是靠这东西让容貌显得相似的,“陛下长得太阳刚了。” 邓禹瞬时脸色十分难看,此时,他反倒是庆幸刘秀毫无知觉了。 男子做妇人打扮,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两军交战,一方挂免战牌时,另一方为了激怒其摘下免战牌,简直什么都做。这侮辱对方乃妇人之事,更是层出不穷。 如今,让刘秀这个堂堂七尺男儿做妇人大半,偏偏他邓禹还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反驳。作为刘秀的心腹,邓禹此时除了选择闭上眼什么都不看,别的也不能做了。 毕竟,郭况说的很有道理。 可……好吧,但愿陛下男扮女装的事永不泄露出去。这样或可无事? 过了会儿,便听郭圣通轻快地说了句:“大功告成。” 邓禹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只见郭况怀中抱着一个中等偏上姿色的女子,那女子挽着一个松松的坠马髻,脸色微微有些发黄,眼圈下头,是熬夜许久之人方有的青黑之色,眉毛细细……等等!眉毛怎么变柳叶眉了! 邓禹睁大了眼:“陛下的眉毛……” “你见过哪个姑娘有如此粗黑的眉毛?”郭圣通道,“自然是拔了。” “什么?”邓禹大惊失色,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刘秀身着龙袍,阳刚气十足的脸上长着一双弯弯柳叶眉的样子来。 天哪!那真是太恐怖了! “好了,你们下去,急着,脸色悲伤些,过关卡的时候,就说我们是渭南来的行商,因我的妻子忽然为对头暗算险些滑胎,为了保全胎儿,如今只能让其昏睡。可渭南医馆大夫说,华山方能有救。”郭圣通板着脸说的十分认真。 郭况努力憋笑,而邓禹的脸色已然铁青一片了。 “娘娘,”邓禹道,“为何一定要借口是滑胎?” “因为,唯有这般,他们会因为避讳不能细查!”郭圣通正色道,“妇人之疾,他们焉敢细查?且,若不说滑胎又说什么?花柳病?” “胡闹!”邓禹听了‘花柳病’三字险些跃起,“陛下岂是乱说的?” 郭况却听得十分爽快,点头道:“邓大人,别说了,我看阿姐这借口是再好不过的,便是如此吧。” 邓禹在‘陛下要滑胎了’和‘陛下得了花柳病’之间无奈地选了前者:“虽我觉得不妥,但娘娘既然如此说了,禹唯有遵从。” 两人出的马车,便叫人加快速度往关卡而去。 郭圣通在马车内,看着刘秀这张异常清秀憔悴的少妇脸庞笑了:“滑胎?呵,你可还记得,曾几何时,你的好华儿也让我‘不小心’滑过?如今我思来,这桩桩件件,合该也让你尝尝才对。” ※※※ 半柱香后,郭圣通一行便至华山关卡。 “叫马车上的人都下车!”一个军士拿着长枪喊道。 郭圣通拉开车门,跳下车来,走上前去,有些生疏地往那人手中塞了把铁钱:“这是我请兄弟们喝酒的,车里还有一个是我内人,她身子不好,不能下车,我等急着去找华山的梅夫人。” 郭况立刻跟着上去:“这是我次兄,车里头的是我嫂嫂,我们是渭南城的人,做行商买卖的,嫂嫂有了身孕,但是兄弟你也知道,这行商嘛就容易有对头。我嫂嫂便是遭了人的暗算。兄弟几个能否开个方便之路?大兄,大兄……” 邓禹无奈也只能过来,他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他们说的都对。” 那军士收了钱,却仍道:“我须得看一眼,确认下。” 郭圣通脸上立刻漏出些不虞之色来:“内子身子孱弱,且衣冠不整,如何能让外人看?” “次兄,次兄!”郭况忙劝道,“军爷只是看一眼,只看一眼,咱们不是还急着去找梅夫人吗?次兄……” “说的好听!”郭圣通脸色更加难看,“那是我的内子,岂能为外人看?” 那军士心头生疑:“必须看一眼方可。” 郭况又劝了几句,郭圣通方闷闷不乐地任那军士开了车门,伸着头进去看了一眼。 “果然是个病妇,”那军士说罢手一挥,“打开,让他们进去!” 几个守在栅栏跟前的军士一听,忙搬开了栅栏,让郭圣通一行走了进去。 十二亲卫一看,也松了口气,正要进去时,忽然那军士拍了一个亲卫军的肩膀:“兄弟,你的东西掉了。” 那亲卫军心头正惴惴不安,见他伸手拍来,竟反手便将这军士给摔倒在地。那倒地的军士龇牙咧嘴一声叫唤,刚刚藏起的铁钱散落出来,他慌忙捡,忽然看到那亲卫军方才身上所掉落的木牌,他捡起来一看,惊叫道:“刘?!快拦住他们!” 郭圣通一行方过了栅栏,正欲慢慢走呢,听到这样一声,她心知恐是已露行踪,忙往猛抽牛臀,使其发怒,发足狂奔而去。 “抓住他们!”那些军士一见,忙操刀发足追来。 “不好!”邓禹大喊一声。 只见那牛车已然失去方向,猛然撞在了一旁的峭壁之上-- ‘砰’ 郭圣通危机之中,滚下牛车来,手仍牢牢护着腹部,却一头撞在了峭壁之上。 “阿姐!”郭况见此情景直吓地魂飞魄散。 “将陛下救出,弃车行马!”邓禹当机立断对邓成道。复又看向郭况,见其呆如木鸡,愣在马上竟是半点儿动作也无。后追兵将至,他抽出剑来,格开伸到郭况身边的长枪,喊那同样呆愣的阿郑:“护好你家郎君!” 他一个俯冲,右手拿剑扯缰,左臂一揽将郭圣通抱上马背。 此时的邓成已然来不及惊讶,只抱着女装的刘秀一夹马腹,向前狂奔而去。 十二名亲卫军护在他的左右,阿郑一看邓禹等人皆前行了,只有郭况仍在发呆,只好朝着郭况的马臀狠狠给了一下…… ☆、第68章 ‘砰’ 一匹枣红色的马双膝一软,砰然倒在了地上,溅起一阵尘土。那马上的亲卫军却已在马匹到底的瞬间,从马背上跳下来。 “不行,郎君,我的马也快承受不住了!”邓成喊道。 十六骑马,如今尚能奔驰的已不过八骑。更要命的是,邓禹明显能感觉到,他所骑的马,也很快便要支撑不住了。 身后马蹄声、呐喊声不断。追兵已是将至了。 华山的路是开凿过的,前方后方皆算坦途,右侧是山体峭壁,已无处躲藏。左侧……左侧乃陡峭之坡,寸草不生…… “下马!金吾卫掩护,自左侧下!”邓禹命道。 “诺!” 金吾卫齐齐跳下马来,拔出身侧佩剑。如今,到真有了几分金戈铁马的味道。 邓成抱着刘秀跳下马来,便是一个趔趄,阿郑忙过去接过刘秀:果然十分沉重。两人先一步下了那陡坡,不消数步,便再也站不稳,竟翻滚起来。无可奈何,只能抱紧了刘秀在中间,两人皆以身做挡…… 邓禹看了此景,便知在郭圣通身上绝无可能这般下坡,他正思量该如何时,便听郭况道:“我先下去,用剑挖出道来,你力大,护好我阿姐!” 他说罢,拔出匕首,便疾步而下,每每遇到滑体之时,便深深挖出一个脚印大小的坑,邓禹听得耳后厮杀之声,不再犹豫,便立刻抱起郭圣通,按着郭况挖过之地慢慢走下去。 郭况挖了三分之一的距离时,脚下沙土一滑,便自后仰倒跌落下去。幸好这坡体沙质甚多,他立刻调转身形,往下滚落。 刘秀等人被一丛矮柏所阻,勉强定下身形。 阿郑一看此情,立刻奔上去,将郭况拦住,却不想他也未曾站稳,两人竟又同时翻滚起来。好不容易阻住,郭况眼尖,只见邓禹抱着自家阿姐,似乎已无路可走。 他‘呸’地一声吐出嘴里沙土,看着同样灰头土脸,且有不少擦伤的阿郑:“走,你我一同去给阿姐开道来!” 他起身,却似乎没有站稳,竟闪了腰,他一声不吭,强自忍住。一步步往上攀爬,阿郑见他身形不对,便立刻阻拦了他,自己几步便如猿猴般攀了上去,抽出身上匕首,继续开始挖坑。邓禹便趋步而下。郭况往上勉强走了几步,因疼痛而不能继续,却也就地继续挖起落脚之地来…… 眼看走了三分之二,邓禹便喊:“金吾卫就地滚落下来。” 顷刻,便有一二浑身染血的金吾卫就地滚落,待得邓禹走到了最后,才又有金吾卫沿着郭况、阿郑所挖之地滚下,将那落脚之地趟平。 邓禹抱着郭圣通下了那陡坡,将她先放置一旁,自己喘气调息,见金吾卫下来五人,其中一人手部轻伤,再等了许久,却无人而下。就连那金吾卫的领头人也不再了。他心头喟叹一声:“走吧。” 众人互相搀扶,急速离开了这地,往下头的茂林而去…… ※※※ 陡坡之上,所余的金吾卫早已杀红了眼,他们大多都是已有重伤、自愿留下掩护还未受伤者,或轻伤者离去的。 唯有一名未曾受伤者在其中,他浑身浴血,手中宝剑已有些卷刃了…… “头儿,”有人喊道,“您也走吧……” “二郎们,随我杀了这些乱臣贼子!”他双目赤红,扔了手中卷刃的剑,捡起脚边已死追军的长枪,大喊一声。 余下众人闻言皆浑身一震:“杀贼子!” 血色飞扬,一片杀声中,那些刀光剑影晃花了人眼,剑卷刃,便弃剑夺一切可夺之物,杀-- ‘噗嗤’ 那金吾卫之领头人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背后刺透身体的剑刃。他慢慢低头,然后大喊:“二郎们,我们一起杀……” 背后已无人应和,慢慢转头,却看到了同泽同追兵死死纠缠在一处的尸体。 他明白了,起身,挺着长枪,猛跑,然后将一个追兵死死地钉在了右侧峭壁之上。他身后,已被砍了数刀…… 抬头,看那仿佛血染过的天,他忽然笑了:“我们不是金吾卫的败类,是大汉好儿郎!!!哈哈哈--” ※※※ 一路的沉寂在几名亲卫军的声音中被打破-- “邓大人,前方有炊烟。” “还有泉水之声!” “什么?有水了!” 众人精神一振,如今剩下的亲卫军唯有五人,这五人中有一人手部轻伤。能在追兵中同人厮杀且伤甚少的亲卫军,无疑是本领极为高强的。未受伤的四个便轮流背着刘秀走。阿郑同邓成一同扶着腰部闪伤的郭况跟着走。 一行人中最辛苦的莫过于邓禹,若郭况未曾伤着,他还可与郭况换着抱会儿郭圣通。如今,他只能自己抱着郭圣通而行。不能背,怕压到郭圣通的腹部。郭圣通的头上如今是已然包扎好,索性她身子也算不不错,血很快便自动止住,只人还未醒来,众人皆是忧心不已。 “先去有水之处,我们都需要打理一番。”邓禹道。 “诺!” ※※※ 山泉水甘甜,且有些微热。 “这便是传说中蜀地冬暖夏凉的山泉水啊!”阿郑自泉眼中心掬了一捧山泉水捧到郭况面前,郭况喝了一口叹息,“且极其甘美。” 邓禹暂时将郭圣通放在外衫上,他喝了水,末了又捧了些,慢慢喂给郭圣通饮下。 待众人都喝了水,休息了会儿,他方道:“去洗净身上血污来,此地不宜久留。” 阿郑早已洗干净身上灰土,如今,他们的物什都留在那马车之上,身上唯一的钱财,还是以前保留的习惯。 “邓成,我去弄些吃食来,你看着点我家郎君。” “那我去拾点柴火。”邓成点头道。 两人分好了工,便各自去准备了。 “阿姐,阿姐,”郭况轻轻喊郭圣通,“阿姐,阿姐你醒醒。” 此番真是亏大了,为了救那个刘秀,阿姐竟然受了伤,太过不值,太过不值! “邓禹,你不是会岐黄之术吗?我阿姐怎么还不醒?”郭况扭头看向他。 “娘娘伤了头部,流血过多,且这些日子本就未休息好,如今正在休息,只是娘娘醒后,需吃些补血之物方好。”邓禹道。 “那我阿姐的头会不会有事?”郭况忙问。 “需待娘娘醒来后方知,”邓禹道,“若现在有热水便好了。” “炊烟处或有人家?”郭况眼神一亮,“不若去。” 如今他们去有人之地,明显便是冒险。隗嚣、公孙述之人想必正在挨家挨户的查询,可想到郭圣通如今的情况,邓禹也是无奈:“也只得如此,这华山不可久留,需早日进入三门峡好快回雒阳城去。” 三门峡,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相传大禹治水时,凿龙门,开砥柱,在黄河中游这一段形成了“人门”、“鬼门”、“神门”三道峡谷,便称为三门峡。而后来的夏商王朝,这里更是统治中心,再往后的西周时,属焦国、虢国,春秋时它又先属虢后属晋,战国时分属韩、秦、魏;秦属三川郡。 而如今,它又属于司洲弘农郡。 地形如此特殊,也就说明了,若想从此通过,除走华山官道出去直进三门峡官道外,别无他法。而通过三门峡,便很快就能进入雒阳城了。 可如今,华山这里,却是极为危险的。想要尽快通过官道,或许,只能找到弘农郡现在的守将--在景丹死后出征弘农郡的祭遵将军! 邓禹略一思考,便拿了块石头在地上画出地形图来-- “我离开雒阳城时,祭遵将军已然打到了厌新。如今,恐怕不在厌新,便在柏华。”邓禹道,“我欲找三名金吾卫,分去弘农、厌新与柏华传信与祭遵将军。如此方可里应外合,迅速进入三门峡,哪三位愿去?” 当下五名金吾卫齐齐站出身来:“我愿去!” 邓禹点出三个看起来状态还算不错的:“你三人便分去三地,前去弘农的,四日为期,若无果,立刻寻回。去厌新的,六日为期,若无果,立刻回来,去柏华的,十日为期,无果立回。我在此最多等你们十二日。若先遇到祭遵将军,我便立刻离开。倒是会在此处以鱼尾为标识,见此标识,立回雒阳城!” “诺!” “如今,你三人立刻休息,我先写分做书信。”邓禹有了决断。 三人应了一声,就地寻了一处躺下睡了。 邓禹将里衬撕下一块,再撕成三块二指宽的小条。他咬破手指,略一思索,便做蝇头小字,分写三封交予祭遵的书信。 脚步声传来,那个轻伤的亲卫军身子便是一动,他远目看去,见是阿郑扛着猎物回来,方才放了心。 阿郑过来,轻轻将肩上的东西放下了,邓禹看过去,却是一头野猪和几只兔子,天才暖,这些猎物都不够肥硕,但量却是够了。只奇怪的是,这些东西都没有留血…… “我运气好,在猎户的陷阱里头抓到了这些,怕流血就都给打晕了。”阿郑道。 “可有留钱财?”郭况皱眉问。 那些猎户指不定就要靠这猎物谋生呢,他们自己有吃的虽重要,却不能断了别人的活路。 “给了。”阿郑说。 那两个军士听了觉得稀罕:“你都给打晕了?怎么打晕的?野猪你也能打晕了?” 阿郑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这些问题并不重要,说话纯属是浪费时间。 邓禹看向阿郑和郭况,眼中是一丝不明之色:“竟如此厉害。” “郎君,”邓成空手归来,“那追兵还在搜查,此处不宜久留。我刚刚不小心跌入一处山坳,里面另有桃源,且外面十分隐秘,并无人迹。我已将我所寻柴火皆以放进去了。” 邓禹当机立断:“立刻走。” “邓大人,”那两个亲卫军忙道,“陛下……陛下是否需要换……” 邓禹看向了那仰躺在泉水边的刘秀,他身上原本就不合身的女子装束在奔跑中已然破碎,面上妆容--恩,邓成和阿郑当时是抱着他翻滚下来的,已然有些不堪,是故早已被邓禹擦洗干净,如今一张阳刚无比的脸,长着双弯弯柳叶眉。一具健硕的身材,裹着件脏乱不堪的女子衣衫,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只是,如今并无多余衣衫了。又不能让刘秀什么都不穿。而要邓禹脱了自己的衣裳去穿刘秀身上的女装……额,他的心里承受力还不足够。 “如今虽值早春时节,天却不暖,”郭况道,“姐夫先这样穿着,虽说难看了些,但好歹身上暖和。” 虽知如此很是不妥,但众人也只好应了。 于是叫醒沉睡中的三人,众人便立刻跟着邓成,去了那所谓隐秘的所在。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 “大人!此处有水源!” “先取水喝些……等等,那水里头是什么?”有一将领模样之人走到泉水跟前,正要低身舀水,却看到里头淡淡的红色,“此处有人藏匿!且给我好好的搜!” ※※※ 众人同邓成来到那所谓的隐秘之处-- 巨大的榕树树根垂下万千,前方并无什么路。一亲卫军用手压了压那榕树跟前的山体:“是实的!” 邓成笑着走上去,拨开了榕树巨大的气生根右侧,终于,那里漏出个仅容一人侧身才能通过的道来。看上去,也是条死路。可邓禹伸手过去,却感应到了里面的气流:“这里似乎别有洞天?” 邓成立刻赞道:“郎君果然厉害,我若不是跌进去,也发现不了!只是这道委实太憋屈了些,稍稍胖些就进不去了。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入口,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里头并无人生活过的痕迹。” 他说罢,便侧着身走了进去,邓禹看看怀中的郭圣通,无奈只能将她扶起,努力用手撑住,幸好邓成在前头侧身走,还能帮着搀扶,三人便这样走了进去。 “你们快进去!姐夫我和阿郑来送,你们把猎物带进去!”郭况道。 “这……” “这外头的痕迹你们可会清理?若不清理,那追兵赶来该如何?”郭况立刻道,“姐夫乃我阿姐的丈夫,阿姐如今昏睡了,我却不能不帮阿姐护好他。是故,你们先行!” 郭况此言一出,这五个亲卫军便不再犹豫,一一进去了。 待看不到他们的身影,郭况方对着昏睡中那不男不女打扮的刘秀狠踢了一脚:“我叫你祸害我阿姐!唉哟!” 这是,腰伤又加重了。 “阿郑,你替我狠狠踢他几脚出气!”郭况扶着脆弱的腰,指着刘秀道。 阿郑可不管这是什么天子,直接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踢了几脚上去-- “唔~”刘秀闷哼一声,抬起手,揉了揉眼,仿佛就要醒了。 郭况心头骂娘:‘不会吧!天天吃药都不醒,被我这几脚却要踢醒了?还是说,他就是来克我阿姐的?我阿姐昏睡了,他就醒了?!’ 他心头郁闷,脸上却摆出个笑来:“姐夫,姐夫!” 刘秀慢慢睁开眼来,便看到了郭况脸上关切的表情。他有些晕:不是,是在军营吗? 其实他会中暗算当真不是金吾卫的错。金吾卫在战场上能护他周全,可是在床榻上却不行啊。他要怪只能怪那蜀地女子太貌美,且又包藏祸心吧。 如今这一纾解倒是将他身上的火去了,哦,不仅是去了,还睡的异常安稳,只是这一异常。便真的是差点让天下大乱! 好在吴汉还算有点识趣,只说他是在战场上中了暗算,好歹给刘秀留了个大面子。 “况儿……”刘秀多日未曾说话,一张口声音便是嘶哑的自己都皱了眉头,“此处是?” “姐夫先别说了,有追兵在后。姐夫如今身上余毒未清,还行走不便。我也伤了腰,姐夫,你不介意我让阿郑带你进去吧?”郭况问。 “进去?”刘秀脑袋还没转过弯来。 郭况一听,立刻挥手:“阿郑你还愣着干什么?姐夫让你带他进去!” ※※※ 行入此处,便知何为世外桃源:此处有一汪泉水,乃汤泉,热气腾腾。或因此故,这里竟然桃花已开,一处山涧,桃花便随着清冽泉水逐流而落,虽不如方才那里水多,基本的饮用却是可以保证。内中更有鸟雀无数,扑棱棱飞起,便有清脆啼叫声而来。 有一古朴石桌石凳,如今早已长满青苔。可仿佛,那的确是有人曾在此生活过…… 此间一眼望不到头,似乎无数大,似乎别有沟壑,实可道谓一声:人间仙境! 原来,后人所写那:‘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一句,并非未有出处啊。 邓禹观其景,心头忽生出一种冲动:若有一日,天下已完全定了,便在此隐居,终老,白昼时,种种地,闲暇时,看看书,日暮后便听听这些鸟雀蝉鸣之音,或可在月色下弹一曲高山流水,亦能在此独酌独饮…… 他正胡思乱想时,忽听有人道-- “太好了!陛下醒了!”一个亲卫军眼中涌出热泪来。 “如今只是娘娘还昏睡了。”又有人道。 “陛下!”他抬起头,便见阿郑搀扶着刘秀慢慢走了过来,那刘秀虽看上去面色十分不好,但确实是睁着眼的。 “通儿在此?”刘秀慢慢张开嘴道。 邓禹让开身,露出躺在汤泉畔的人来:“娘娘在此,娘娘是特意来寻陛下的。陛下大喜,阴贵人宫中产下长公主,如今已快满月,而皇后娘娘的身孕也已然三月了!” 刘秀闻言,猛然抬起头…… ☆、第69章 郭况龇牙咧嘴走出了那狭窄地道子:“疼死了,当初那陈大夫如果不跟着吴将军他们先回军营就好了,哎哟,我的腰,阿郑你过来再给我按按,刚刚又闪到了。” 阿郑慌忙将刘秀搀扶到郭圣通跟前,便去给郭况推拿,其实若是有药酒,郭况的腰便能好的快些,如今,却是不得受力,只能静养了。 刘秀到了汤泉边上,看到了泉畔的郭圣通。 她的头被包扎的很紧,布料上还能透出血色来。刘秀坐在她身畔,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她那苍白的脸,可还未抚摸上,泪水便落了下来:“她未醒?” 邓禹叹息了一声:“娘娘撞在了山壁上,头受了伤。如今约莫已快三个时辰了。” “你怎么能让她来这里!”刘秀心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既觉得甜蜜,又觉得苦涩:“大夫呢?” “陛下,如今我们被贼军追杀,大夫……” “吴汉那厮竟敢先逃?”刘秀终于抚上了郭圣通的脸。 “军营大乱,吴汉将军护着您到了略阳郡龟城。可早在利州时,岑彭将军的亲信便追了上来,说岑彭将军已死,如今只得岑彭将军的家仆暂代将军之责。后在略阳郡龟城娘娘下令让……”邓禹为吴汉解释道。 刘秀闻言心头巨震,好半晌,方咬牙切齿道:“蜀地之女淫.贱,蜀地之贼无耻,蜀地公孙述罪该万死!” 邓禹心头一震,忽然觉得无比悲凉。 刘秀并未察觉邓禹的异常,在他心中,错的可以是任何人,但绝无他自己。邓禹站在他身后,将雒阳城之事一一道来。末了又道:“娘娘在不得已之际,为陛下做了妆容。陛下勿怪。” 刘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穿竟是女子装束,他一愣,心头涌上无限愤怒来,可当他低头看到安静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郭圣通,便轻叹了一声:“我怎能怪她?她桩桩件件,无一不是为了我啊!身为北地王室娇女,自十四岁嫁于我后,便再未有过一日安顿。” 五位亲卫军听得清清楚楚,心头皆叹一声:帝后情深。 刘秀又道:“还有仲华,况儿,和我的亲卫军袍泽兄弟,还有吴子颜……今日千里相护之情,我刘秀永生不忘。” 他的手抚向郭圣通的小腹:“通儿,通儿……” “我已差三位亲卫军,今夜趁着夜色离开去寻祭遵将军,”邓禹将烤好的兔肉递上道,“陛下不若先请用食?” “姐夫,先喝口水吧。”阿郑扯了张叶子洗干净了接了山涧中流水,递给郭况,郭况如今便慢慢走过来奉上。 刘秀看去,见郭况浑身狼狈不堪,眼眶微红,笑的十分勉强,可看向他的眼中尽是一如既往地仰慕之色。他心头更酸:朝堂之上,南地出身的大臣皆怪他偏心北地郭氏,可能不偏心吗?人心都是肉长的,郭家待他如何?阴家又待他如何? “好。”他伸出手来。 郭况忙将叶子递过去。 刘秀饮下那叶中之水,那水带着桃花的微甜。刚刚喝罢,郭况又递上一捧。这水,甜到了刘秀心坎里去。 也正是此刻,刘秀心头有了一个决定:他如今身上余毒未清,又拖了这二十余日。万一……若他百年后,这天下,必须是给刘疆。而南地之人心中却并不视刘疆为主。那么,剪除异己,扶植北地之势,迫在眉睫。否则,万一,疆儿尚小,通儿况儿皆不善计谋,郭主乃一介女流之辈。只怕,他们为了权势,不是立刘縯之子,便是要立刘英了! 真定王室远在河北,不能重用否则恐其生变。唯有耿纯、寇恂等北地之人方能托付…… 不对!刘秀看着捧着烤兔的邓禹:或许,仲华亦能托付。只,他同阴家交情太深…… 须得好好想个法子,离间为好啊! ※※※ 刘秀这头正想着要如何离间邓禹同阴家的情义。 而在遥远的雒阳城汉宫中,阴家之人却在商量如何再次拉拢仿佛已经与他们有些离心的邓禹。 “郭氏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阴丽华冷笑,“半个多月前,我便叫人去求她,让她报与陛下长公主之事,求陛下为长公主赐名。可如今拖了半个多月,却是什么都没有。哼,待陛下回来了,我倒要抱着长公主去亲自朝陛下哭一哭委屈。” “如今长公主满月大喜,长秋宫竟只送礼物来,”阴老夫人被关了许久,如今有些蔫吧了,但说到两宫之争,她便瞬间有了活力,“一定要告诉陛下!那郭氏太过分了!” “哭委屈什么的适可而止便好,如今最要紧的却是赶紧生下皇子!”阴识皱眉道,“丽华的身体需要好好调养。务必尽快皇子,莫使其与刘疆年龄差距过大。另则,那漪澜殿偏殿里的,如今老实吗?” “还算老实,”阴丽华道,“老实的过头了,天天守着皇子不出门,还真当别人都稀罕那身上流着卑贱之血的皇子?” “的确,我们的长公主怎么也比那下.贱胚子所出的孽障高贵!”阴老夫人立刻点头称是,“孽障看着就碍眼,不如弄死算了!那长秋宫贱.人也真是,竟弄了个婢子出身的放到我丽华宫中,存心膈应人?我看这也该……对了!对了!会不会丽华这一胎生的是公主就是被那婢子生的给克了?如果她生的是公主,我丽华生的肯定就是皇子了啊!对!就是这么回事!一定就是这么回事!” 阴识和邓氏一阵头疼:若不是阴丽华坚持要看到自己的阿母,他们根本就不想将这阴老夫人带入宫来!这种无稽之谈竟然也能说得出口! 最可怕的是,看阴丽华的神色,她似乎有些信了。 阴识怕出乱子,慌忙道:“长公主的确很高贵,且,丽华生了我大汉朝立朝以来的第一位长公主,所谓物以稀为贵。倒不见得会比生皇子差,且还能暂时降低陛下对我阴家的警惕之心。此消彼长,如此一来,陛下要防着的便是已有太子和皇后的郭家。如此一来,丽华这一次,还算是阴差阳错走了一着妙棋!” 阴丽华细细一思果然如此。看着乳母怀中的小公主脸上便多了些笑意。 只阴老夫人仍是不管:“生皇子就是比公主好!女子能抵什么用……” “母亲!”邓氏厉声道,“贵人也是女子,女子生得好,一样能撑起大半边天来!” “我又没说我的丽华不好!”阴老夫人暴跳如雷,“你听得懂人话吗?我说的是公主不好!” “阿母!”阴丽华终于忍受不得,“隔墙有耳,人多口杂。且,我并不觉得我的公主就弱于她们的皇子。” “你懂什么?皇子能继承……”阴老夫人又要说话,这次却被邓氏一把捂住。 阴丽华张了张嘴习惯性地想为阿母说话时,又想到了为何阿母会被捂嘴,一时间竟是半丝儿话都说不出来。 阴老夫人出手狠毒,趁邓氏不备,一脚踹了她腿部,趁机挣脱开来:“我呸,你们一个个狼子野心的家伙,是不是又想算计我的丽华?我的就儿被你们弄死了!我的兴儿也被你们弄死了……” “什么!”阴丽华大惊失色,“兴儿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兴儿为什么会死!阿母,你是不是说错了,兴儿不比就儿,他不会闯祸,不会……” 邓氏看了看阴识,上前一步:“次弟的确是去了。” 阴丽华看向她:“我要一个解释,我的弟弟为何去了?” 阴兴不比阴就,他不仅不会给阴丽华拖后腿,还能作为很好的助手。 “说是病死的,前几天刚刚发丧!”阴老夫人跳起来喊道,“什么病死!我看他们两个狗男女分明是害死了我的兴儿。假说病死!” 如今到了这一步,阴识只能托盘而出了:“请贵人屏退左右。” 阴丽华眼皮一跳:“江女,屏退左右!” 顷刻,殿内无人,就连那小公主也被乳母抱了下去。江女守在门前。 邓氏坐在阴老夫人身侧,随时准备捂住她的嘴。 阴识轻叹一声,便将阴兴之事托盘而出。初时阴老夫人还绝口称赞不已,说阴兴做的好。可是听到后来,又起身要找阴识拼命,好歹被邓氏拖住。 阴丽华美目含泪,当听到弟弟为了不连累她,连累阴家,割坏了自己的面容,咬舌自尽,后被弃尸时,终于泪如雨下:“兴儿,兴儿啊!” “便是这般,如今我们只能小心谨慎,莫在轻举妄动了。依我看,郭氏之事也稍缓缓!”阴识道。 “放你娘的屁!”阴老夫人大骂,“为何不找郭氏?闹!闹得天翻地覆!她逼死了我儿子……唔唔” 她跳脱的厉害,邓氏一个人捂不住,阴丽华听她声音颇大,担心被人听到,只能自己上去同邓氏一起捂住她的嘴。 “我们不出面,但这郭氏不及时将长公主诞生一月却仍未有名字之事,倒是可以透露给朝臣,”邓氏道,“次伯,你觉得呢?” 邓禹微微沉吟,谨慎无比的说:“此事可大可小,如今还是莫让朝堂上闹起来,不仅如此,还得防着他们‘帮’我阴家……” 忆起前次的‘帮请太医’为阴兴看病,三人皆是叹息。 “会不是故意有人要害我阴家?”阴丽华问。 阴识摇了摇头:“那帮忙上奏请命的皆是南地之臣。他们没有理由……” 不!或许是有理由的!比如,他们已经决定要用别的贵女来替代阴丽华的位置! 阴识、邓氏和阴丽华都不是傻子,一瞬间便想到了这个结论!但这个结论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如今还是小心谨慎为好,文叔说的对!”邓氏点头道。 “丽华需早日得皇子,如今在这宫中,暂时委屈些,千万莫在出事。”阴识道,“我也会尽力周旋,莫让朝臣得知此事,又‘帮’我阴家一次!” 阴丽华顿感危机四伏,她郑重地点头道:“我省得。” 此时的阴家众人却不知道,正因为阴识这个谨慎无比看上去还有些太过郑重地决定,让他们避开了一场无妄之灾…… ※※※ “什么?阴贵人那公主是二月十九诞下的?”刘秀大惊。 “正是,”邓禹道,“虽是个公主,但据说长得极好……陛下!陛下!” 邓禹赶上前去,扶住刘秀,触手却是烫的吓人:“陛下在发高热!” 这点郭况自然很清楚,不过,他发着高热要强撑,他只装什么都不知道,让他逞强。如今见邓禹一说,郭况便立刻装出吃惊的样子来:“那,那如何是好?对了,邓大人,这山中定有什么草药,邓大人既然懂岐黄之术,何不为阿姐和姐夫找些草药来?” “我虽略通岐黄之术,却并不擅长,”邓禹叹息,“先用山泉水为陛下降温吧。或,只能如此了。” ※※※ 刘秀是跌进了噩梦之中。 梦中,他清楚的记得,在二月十三那一日,那个蜀地女子温婉可人的笑容。她说有机密之事要禀告,却一进帐便开始宽衣解带。脱得全身赤.裸,一把扯开发带,然后泣而跪之,说一见他便倾了心,爱慕与他。帐中甲士皆不得已避开头去。那女子却抱住刘秀的腿不放。说的情真意切,让他有些意动时,她却用发带中的细针,狠狠刺进了刘秀的腿部…… 刘秀一脚踢开她,拔剑砍杀之。而那女子,却大笑而死,声称生生世世皆要报复…… 可阴丽华的女儿,却正好是这一日诞下。 她真的是他的女儿吗?还是,那个蜀女来继续报复他了? ※※※ 郭圣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她的疆儿成了这大汉至高无上的皇,梦中,她看到后世的学堂。不,同她亲眼见过的后世学堂还有些不一样:那女先生穿着的并不是她见过的那种奇怪衣服,而是襦裙的简化版,一个女先生正举着书说:‘光武帝死后,他的皇太子刘疆继承了汉朝,从此便开启了我国历史上最辉煌的朝代……’- 郭圣通心头顿生万丈豪情:“我的疆儿……” “阿姐!阿姐!你终于醒了?”郭况惊喜地喊道,“邓大人,我阿姐醒了,你快来给她看看!” 郭圣通有些迷糊:她不是又变成了孤魂野鬼,飘荡到了千年之后的学堂吗?如今怎么听到了弟弟的声音? 然后她的手被人抬起,搭在了脉搏上。过了会儿,她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奇怪……脉搏强劲,怎么会这样?明明失血过多不应该这样啊……” “邓大人,你就告诉我,阿姐她有没有事!”郭况极了。 “无,无,娘娘甚好。”邓禹想了想,还是多说了句,“只是,失血过多,仍需进补。” “这荒郊野岭的,去哪儿进补?”郭况极了,“我阿姐如今最好能喝些补汤,这哪里去煮汤啊?哪里能煮汤啊!什么都没有!只有烤肉,烤肉!我都吃了一路烤肉了!从出雒阳城到现在,吃的我嘴里开始长泡,有没有点可以吃的菜蔬啊!” 世家最讲究养生,平日里吃哺食都讲究一个适度。无论是菜蔬还是肉食,都需适度进。再加上郭家用的庖法不同其余世家,做的味道更是十分之好。不过,郭况好歹也是个半大小子,爱吃肉是自然。所以初时日日有肉吃,还很兴奋。只是兴奋之情到了现在,只剩郁闷了! 曾经他眼中闪动地绿光代表想吃肉,如今闪动着血光渴盼吃菜蔬。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仲华,我腹中孩儿可有恙?”郭圣通就这郭况的这通发泄之语清醒了过来。 邓禹眉头皱的更紧:“亦无。” 郭圣通放了心:“况儿,给我弄点水来。仲华,告诉我马车撞上峭壁后发生了什么?” 邓禹便将之后的事一一道来。当说到十二金吾卫最后只剩下5人时。郭圣通的眼眶湿润了:“都是我大汉好儿郎,我虽为了让他们心服,使过激将法。但他们的忠勇,我素来都是知道的。仲华,华山境内竟然如此大张旗鼓搜捕我们。只怕,雒阳城中,也有变化了。” “娘娘是说!”邓禹心头猛然一跳:这一路他都在担心郭圣通和刘秀的安危,自然没想到雒阳城之事。而郭圣通,她确定自己很好,刘秀只要有一口气在,死活都与她没甚太大关系。想到的自然同邓禹不同了。 “隗纯。”郭圣通道,“隗纯真的是隗嚣唯一的儿子?” “是,”邓禹道,“隗嚣生了十七女,方得一郎君。是故珍爱如宝如珠。这也是为何当初隗嚣将隗纯送往雒阳城时,陛下与我等皆觉得隗嚣应当不会再同公孙述联手的原因。娘娘的意思是,那隗纯或已逃离雒阳城了?” 郭圣通看到刘秀的眼睫毛抖动了一下。她便苦笑一声:“别的便也罢了,只是这隗纯,可是当时陛下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看管的人。若他真逃离了雒阳城,我都不知该如何去见陛下了。” 邓禹自然也注意到了郭圣通语气的改变,他叹息:“娘娘对陛下的情谊,真可谓罕见,纵观历朝历代,也唯有娘娘能以一己之身冒险千里寻夫了。” “若可以,他只做一个不问世事的樵子该多好,”郭圣通笑道,“那么便不会有如此多的女子同我分享他,不会再为这天下大局而聚少离多,日夜操劳。” 刘秀闻言心生感概万千。 “只是,他是陛下啊,”她低声道,“我想同他并肩而立,便只能做一个贤后。说句大不敬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缺。论财力,我有,虽不足以称为倾国,却足以让我安乐一生;论权势,我不稀罕。唉……可他是陛下啊。邓大人,你是否明白,女人一生最逃不脱的便是一个‘情’字。” 邓禹心头猛然一怔:“娘娘您……” 她轻笑,慢慢地伏身看着汤泉边的刘秀,手慢慢抚摸着他的脸,看的却是邓禹:“此情,足以上穷碧落下黄泉。” 邓禹的脸‘轰’地一下便红了个透。 郭圣通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不看刘秀的脸,是因为看着那张脸就装不下,说不出如此情意绵绵的话,看邓禹……那只是因为方向凑巧而已。可邓禹却因她一句话,红了脸,这,这未免也太过纯情羞涩了些吧? “天色已暮,禹,禹去叫那三位准备离开……”邓禹仓惶起身,故作镇定地说罢便走,结果-- ‘砰’他同手同脚竟狠狠摔了一跤。 郭圣通险些笑出声来,只好用手捂紧嘴唇,再看,邓禹慢腾腾地爬起来,故作镇定地掸了掸身上灰尘,然后又继续同手同脚-- ‘砰’又是狠狠的面朝地摔下! 郭圣通再也忍不住,伏在刘秀身上,闷声大笑起来…… “阿姐,水来了,”郭况小心翼翼地用叶子兜着水走过来,便见郭圣通伏在刘秀身上双肩一抖一抖,仿佛哭的很厉害,“阿姐,你怎么了?” 郭圣通笑够了,便抬起头来:“没事。” “还说没事?你眼里头全是泪,阿姐你怎么了?哪儿痛?阿姐,你快告诉我!阿姐你哪儿痛?”郭况吓得将手中叶子一扔,便冲了过去。 刘秀被这话吓得一个激灵,忙睁开眼来,他想起身,却发现四肢无力,如何都起不了身了。 这并不奇怪,谁让他这一路余毒都未清呢。能活到现在,还稍微恢复了点清醒,不得不感叹陈大夫和那一斤紫草的功效。 但,这一斤紫草顶多就压压毒性,不然他现在为何还发着高热呢? 刘秀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虚弱,虚弱到想要完全睁开眼都要耗尽浑身力气,之前胡乱地想法,如今想来,竟是那么真实:他打了一辈子的天下,不能就这样拱手将天下让给他大哥的儿子!他打了一辈子的天下,不能就这样,拱手让给南地氏族,让给那下.贱婢女所出的,他完全没有期待过的刘英啊! 还有通儿,她还这般年轻,还怀着他的孩子,若…… 神明,若再给他一点时间就好了。 刘秀仰躺在地上,心头想着。 到了现在,他终于发现,郭圣通在他心中的地位竟已如此深厚。他不想看着她和刘疆不得善终。刘疆……他的疆儿,那个每日都在寻找他,在他离开前伸出手,一遍遍口齿不清地喊着‘阿父’的疆儿…… 刘秀的泪水滚落下来。若就这般离开,他怎能甘心? 他的皇位,自然要留给他最疼爱的儿子,可他的儿子还这般小,怎能担负地起这风雨飘摇的山河重任?蜀地公孙述未收服、隗嚣好像也同公孙述勾结了、南地氏族是个巨大的威胁。刘黄是疼爱疆儿的,但她没有心机,比郭况还不如。刘伯姬……那也是向着南地的。难免不会对他的疆儿下手。 这一刻,在刘秀听了那么多,看了那么多郭圣通为他所做的一切之后,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命不久矣之后,他终于开始苦心积虑为他的儿子,他的皇后开始谋寻起后路来。 ※※※ 郭圣通并不知道刘秀此时心里的打算。 或许,即使她知道了,也只会轻叹一声,继而脸上浮出讥讽的笑来:刘疆还未长成,对刘秀并不是威胁,甚至,在他将命不久矣时,还是刘秀全部的牵挂。 但,若刘秀能长命百岁,刘疆焉能有好果子吃? 帝王心术,从来如此,他们得到一个皇位,先是要与天下人争,再与家人争,与兄长争……染血的皇位,染血的江山,那位置高高在上,却是由无数鲜血与尸骨堆起来的高度。 帝王多情,帝王无情。这样出来的帝王,才是守护这疆土的最好人选,但,这最好的人选,却也是天底下,最无骨肉之情的皇父。 皇父,皇字永远在前啊。 做他的儿子,首先,须做一个听话的臣子。 郭圣通太明白这些了,所以,她即使知道刘秀此时的想法,也不会因此放过他。 毕竟,那时间过得再久,已然摔碎在地的镜子,也无法天衣无缝地粘合;仇恨无法消弭。或许对于有的女人来说,爱可以放弃执念,给他机会重新来过。 但这种拿利益去考验人性的蠢事,郭圣通曾做过,那么如今,她便再也不会做。 “文叔如今需要一个大夫,”郭圣通对着惶急不安的弟弟道,“阿姐无事,阿姐只是有些怕,况儿,文叔会好起来的对吧?” 郭况初时一愣,刚想问郭圣通为何这般说时,忽然反应过来:“阿姐你也莫要太操劳了,你如今还怀着孩子呢,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腹中孩子考虑啊。你这般衣不解带地照顾姐夫虽然没有错,可你也得顾惜着自己,你看,才几天?你都瘦了一大圈了。等姐夫醒了,还指不定多心疼呢。” 刘秀躺在那里,清清楚楚听着郭圣通姐弟的对话,心头不仅更加柔软起来:当年在河北,刘扬提出要联姻时,他最初是反感的。那时候他刚刚取了阴丽华不久,年少时的夙愿已然达成,又不得已同阴丽华暂时分离,心头当真除了阴丽华便塞不进去其他人了。 可如今,他已不知道,多少次默默感激上苍。 那一年的河北,他遇到了郭圣通,在他最潦倒的时候,遇到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 等等! 刘秀忽然被自己心里的念头吓了一跳:‘最重要的女人?’ “通儿……”他终于发出声来。 然后便看到郭圣通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她在笑,在细声安慰他:“文叔,你醒了。会好的,毒一定会解的。” “你不该……”他说,然后便看着她,再也发不出声来。 “不该?”郭圣通疑惑地看着他,“文叔,你说什么?” 刘秀没有再说,只痴痴地看着她:她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让他不舍:千里寻他,以身救他…… 他每每再为上一件事感动时,她便又做出更让他感动的事来。 “我想活下去。”他说,“长命百岁。” 郭圣通心头猛然一跳,继而轻轻应道:“好,活下去,长命百岁。” 只是刘秀,你要的是长命百岁,我却想要你立时毙命。不若,我们折中一下,让你再活一载? “我想看疆儿长大,娶妻生子,我想看天下一统,我也想,”刘秀说话困难之急,好会儿方才道,“同你一起到老。” 真好,刘秀,你的想法真好,只是,若你真能长命百岁,只怕过不了多久,便无我母子二人的生存之地了。 郭况自然是明白这些的:男人在某些时候,情话可以说的很动听,可是,女人却不能当真。因为男人的感情来的快,去的更快。 他急的想要跺脚,生怕郭圣通中了刘秀的美人计。 “文叔,你先不要说话,先休息,等醒了,我们就到雒阳城了。”郭圣通道。 刘秀却舍不得闭眼:“有些渴。” 郭圣通听罢,便匆忙起身要去为他找水。却被刘秀一把拉住,他没说话,只轻轻冲她摇了摇头。郭圣通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文叔,我去给你取水。” 她说罢,假作看不懂他的挽留,只决然地抽出手来。 “阿姐,我带你去。”郭况忙道,“那水不是任何地方都能取的,有的地方的水发涩,有的味道却甜,咱们去给姐夫取甜水来。” 郭圣通点了点头,便同郭况去了:“阿弟,你的腰?” “不要紧,”郭况道,“只是闪了一下,阿郑已经帮我推拿过了。” 郭圣通点了点头,却仍是不放心。 刘秀听着他二人逐渐远去,虽然知道那是为了他好,心头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属于他了…… ※※※ “阿姐,你千万莫要相信刘秀的花言巧语。”郭况见四周无人,便低声道。 “我知道,”郭圣通伸出手将一颗药递给他,“吃掉。” 郭况不疑有他,立刻吃掉。 “你都不问我给你了什么?” “阿姐给的,自然都是好的。”郭况道。 郭圣通刚刚又兑换了一颗强身健体的丸出来,如今给了郭况,见他没多问就吃下,便悄声道:“待会儿你身上的伤就好了,千万记得不要说出去。” 郭况睁大了眼,想问什么却牢牢地捂住了嘴:他不傻,他的阿姐身上有秘密他隐约能猜到,只是,那秘密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坏事。阿姐不说,他便不问,就继续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我方才有些感叹,说实话,我觉得我与刘秀当真是绝配,”郭圣通一面摘下宽大的叶子清洗,一面冷笑,“一个虚情,一个假意。演着演着,就分不清戏里戏外了吧?只可惜,我从头到尾都清醒着。既然是演戏,便要懂得及时抽身啊。” “阿姐。”郭况被郭圣通这一瞬周身骤然冷冽的气势惊到。 “其实我觉得刘秀方才的话并不是在演戏,”郭圣通看向郭况道,“只是,等他真的好了的时候,多半就不会再承认了。说实话,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我为什么要这样猜测呢?况儿你知道吗?” 郭况诚实地摇了摇头。 “因为前车之鉴,况儿,你今年便可以娶妻,你须得记住,若那女子是真的对你好,你便也要对她好。如此方能长久,真心永远是要用真心去换的。不然一辈子虚情假意有什么快活的?”郭圣通捋了捋弟弟的头发,“世上最叵测地便是人心,莫要不懂真心,否则,待失去后,纵然想要拿真心同别人换,那人也不敢换了。” 郭况仍是糊涂,但见郭圣通如此说了,便点头应了是。 “我又是再胡说什么呢?”她取了水,回转身来,只留下一句郭况听不懂的话,“明明我应该相信他始终是没有真心的人才对啊……” 郭况站了许久,久到阿郑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忙过去看。 “一个愿意拿真心去给别人的人,却被人质疑没有真心。也是种悲哀啊。”郭况道,“虽然我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郎君,您在背书?”阿郑挠了挠头,“额,听上去好复杂好复杂,什么真心、真心的?” “没什么!”郭况往回走,“咦?怎么……” 怎么腰一点都不疼了?! “郎君怎么了?”阿郑忙问,“饿了?” 郭况正想说一句‘我满嘴都是燎泡,不想吃肉’时,却惊讶地感觉到,嘴里也好了。他摸了摸肚子,刚刚因为嘴里全是泡,他就没怎么吃东西,如今被阿郑一说,也真是有些饿了:“阿郑你去弄点兔子来,恩,真的没有办法煮汤吗?我想让阿姐喝点汤。” “庖食什么的,问娘娘不就好了?”阿郑道。 郭况眼神一亮,便快步往郭圣通的方向而去。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郭圣通方才与他说的话来,于是他又缓了下来,扶着腰,龇牙咧嘴地慢慢往郭圣通那头去了…… ☆、第70章 刘秀清醒了没多久,便又昏睡了过去。 郭圣通一边吃着手中的烤肉,一边同邓禹讨论如何安然离开华山的问题。 说实话,烤肉其实很难吃,特别是当盐粒儿都没有的时候。不过好在她庖过厨,倒是知道一些可以调味的植物长什么样子。 而在野外,便有这样天然的植物可以作为调味。众人已经吃了几顿没有任何调味的烤肉,如今再吃这个,只觉得幸福的想要流泪。 “三个亲卫军昨夜已离了这里,若一切顺利,想必我们很快便能离开华山了。”邓禹道,“只是,别的犹可,陛下的余毒,恐越久越是麻烦,如今莫说是紫草丢失了,就算还在,也无陶罐可熬药啊。” “所以须得赶快回雒阳城去,”郭圣通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与其坐等,不如主动出击。” “娘娘想要如何主动出击?”邓禹忙问。 “我带阿郑出去,你同我阿弟带陛下在此,一日后,便加紧离开华山。”郭圣通道。 “娘娘您又想冒险?”邓禹立刻明白了,“娘娘,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您为何总屡屡犯险?” “仲华,我记得你说过,你已经很明白我的秉性,所以说这话只是例行公事。” “不,这次不是。”邓禹义正言辞道,“您应该同陛下一处,我带邓成出去,冒充陛下引开追兵的注意。” “不可,此番须得我亲自去!”郭圣通道,“你陪陛下回雒阳城。” “除非禹死,否则决不能看娘娘冒险。”邓禹一字一句道,“娘娘腹中乃我大汉血脉,若有闪失,禹百死不能赎其罪责。娘娘有何想法可以尽告知禹,禹会一一做到,绝对让娘娘失望。” “如果我说,我必要亲自去呢?”郭圣通脸上笑意渐渐散去。 “禹绝对不许,”邓禹坚定道,“娘娘若要走,禹便立刻自刎于娘娘身前。” “邓仲华!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竟敢拦我?”郭圣通将手中烤肉掼于地,沉声道。 “禹不敢!只,娘娘此番决不能冒险!”邓禹道。 郭圣通手抚向小腹:“为这汉室后裔之故?” 邓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皇室血脉如今甚为稀少,决不能有任何损失!否则,恐将动摇国之根本。” “我刚刚一直在想一件事,”郭圣通道,“你,邓仲华,究竟是站在我这边,还是刘秀那边!” 邓禹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郭圣通竟然直呼了刘秀之名。片刻之后,他道:“我站在天下苍生这边。” 只可惜,这不是郭圣通想要的答案。她想要一个明明白白的回答:他到底是听她的,还是听刘秀的!这对她接下来要如何用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那我再问你,若刘秀与我之间要死一个,你选谁死?”郭圣通低声问道。 邓禹骇了一跳,良久,他道:“陛下与皇后娘娘皆是这国之根本,不能有事,臣,邓禹选择让自己去替两位死。” “迂腐!”郭圣通冷笑,“或者,你其实想要我死。” “不!”邓禹立刻反驳。 “若我不死,那死的便是刘秀了。”郭圣通冷冷地提醒道,“仲华那么聪明,现在应该是明白了吧?” 邓禹痛苦地闭上眼:“娘娘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郭圣通站起身来,看着这片幽静如同桃源一般的山谷,良久,在邓禹以为不会有任何答案的时候,突然听她说:“我想要一个没有刘秀的强盛大汉啊。” ※※※ 各退一步。 最后同郭圣通一起出谷诱敌的是邓禹。 郭圣通将那药丸交给郭况,吩咐他在到了雒阳城寻了太医令后,再将这药丸小心地给刘秀服下。然后,她又给刘秀重新画了妆,方同邓禹离开了此地。 两人一路小心到了最初的泉眼旁,留了标识给那三个去寻祭遵将军的亲卫军,让他们直接回雒阳城去。然后方一路寻了农户去讨些吃食。 那农户人家的当家妇人倒是非常热心,收了邓禹给的钱财后,便立刻去庖房做吃食去。 等那妇人端着菜蔬出来,却见里头邓禹正跪着劝郭圣通什么,劝的极了,竟声音高了些,喊得却是“陛下”。那端着菜蔬的妇人手便是一抖,侧耳听去,便听到里头说什么‘雒阳城’‘秀’。 她正听着时,忽然见那邓禹起身拔剑指着她的脖子,便是一阵要挟,继而又叫她全家人滚出去,将这房子要占为己有。 那妇人心头湍湍不安,只因邓禹手中剑芒吓得全家人只好离了家。想起邓禹喊得陛下和雒阳城等词,便心生一计,跑去找前段时间挨家挨户搜寻的大兵去了。 他们这一走,郭圣通立刻便和邓禹加紧用了哺食,然后两人便立刻往更南便奔去,寻了下一户人家下手。他们这一路,便不断的给人钱财,不断地抢人房子,勾的人去告状。将追兵一路往渭南郡天水而去,直直插向隗嚣的老巢。 一日后,郭况等人带着刘秀出了这山谷。一路低调地往雒阳城而去。而隗嚣、公孙述之兵大多已经追着‘刘秀’往南去了。是故那出华山的关卡如同虚设。再到了三门峡,便立刻买了牛车,快速往雒阳城去了…… ※※※ 郭圣通从一开始决定要亲自去引开追兵时,便想到了那一石二鸟之计。 公孙述同隗嚣本就不算合作紧密,顶多是因为利益一致,而暂时合作而已。追兵之中,公孙述的人并没有隗嚣的人多。毕竟这是隗嚣的地盘,他也是存了对公孙述的猜疑:唯恐这又是一个‘虞国借路’的故事。 她如今以‘刘秀’之名,带着追兵去往天水郡,且在隗嚣的老本营天水留下一件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什。余下的,便让隗嚣同公孙述自己咬去。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在这两人原本就薄弱的信任中,再撕一道口子。这便是日后她带兵伐二贼时,最好的局面--先让公孙述和隗嚣内部厮杀争斗一回。 是的,她带兵伐二贼!古往今来,很多事都是亘古不变的:谁手上有军权,谁就是老大。谁能让兵将和自己一条心,谁就是胜者。她仔细想过,与其在北地扶植起一个战神来,何不自己便就是那个战神? 当她的命令比军符更让将士们心折时,只怕那南地出身的将领,也不能再威胁到她了。至于拉拢邓禹,确认他同自己一条心,也是必须要做的:邓禹心性她十分清楚,乃磊落君子,邓家在南地氏族中也非一般可比。邓禹深得刘秀器重之事更是人所皆知。再加上,邓禹是文臣之首的大司徒,若能同她完全一条心,日后成事便更易了几分。至于大司马耿纯,在目前南北两地有争议时,他定会站在她这边。 这,便已经很是足够了! 世家的威胁,郭圣通自然是明白的。若有一日,能除灭世家…… 科举之制,天子门生,还需想尽法子提上日程来。 “娘娘,已经放好了,”邓禹道,“如今须得尽快折往雒阳城,只怕陛下醒了便该极了。” 郭圣通如今腹中孩儿方四月余,却十分硕大。仿佛怀刘疆时六月般大小。如今能有如此富态之相的男子已然不多,且,已快四月末,再着厚衣已然说不过去。 郭圣通早已准备了女子装束,如今办完了时,便换了女子装束,以原本的女儿身坐牛车回雒阳城去…… ※※※ 邓禹说的不错,刘秀已然急坏了。 他入雒阳城后不久便醒了。身上余毒已消,只是腿部开始有些麻痹之感,跪坐一会后便无法独自起身。而太医令会诊的结果是:这样的情况恐还会日益加重。 刘秀如今日日喝药以图缓解,可,情况却从未有过片刻好转。 渐渐地,他开始将步撵代替了行走,渐渐地,他下朝时最后一个方才起身。可他知道,朝臣们肯定已经注意到了…… 阴丽华多次来求见,均被他拒绝。从未央宫去长秋宫的路途变得异常遥远,他只能将小刘疆破例带到了未央宫抚养。 如今,疆儿已经能很清楚地叫出‘阿父’了,他长得极可爱,眼睛又大又黑,仿佛会说话一般滴溜溜转着,让人看过去,只觉得无尽地欢喜。他已经会扶着墙自己慢慢地练习行走了。刘秀在不处理政务的时候,便会看着刘疆嘟着小嘴,慢慢地扶着墙从墙的这边走到那边去。 只是,太医令已经告诉了他,最坏的结果或许是躺在床榻之上再也无法行动。所以这样的安逸并能不长久,很快,刘秀便会开始想该如何抑制南地氏族;该如何让疆儿平安长大继承大统。 而这其中,每一环都需要皇后郭圣通的参与。 毕竟,今后只有郭圣通才是真正能够照顾他与疆儿的人。 可他却没有任何郭圣通的消息,‘刺奸’将军已死,新的‘刺奸’将军,他想了许久,决定让郭况来做。可郭况毕竟刚刚上手,很多都需要他亲手来指点。而且,他的刺奸多是在自己人身边埋伏,若能埋伏到公孙述、隗嚣跟前,他也不用再打仗了,直接刺死他们便好。 而初时他还想过从隗嚣之子隗纯身上下手,可回到雒阳城方知,隗纯早已逃出雒阳城而去,大司徒和皇后双双‘抱恙’只剩一个大司马耿纯主持大局。最可恨是那隗纯走时还散布言论说他刘秀已受重伤,命不久矣。引得雒阳城险些大乱。 说到这里,刘秀不得不佩服自己当年的眼光。他当年于河北,第一次接触佛教之时便想到了要将其发扬光大,用以愚民。而后果然这般做了,如今,他的眼光便救了这雒阳城一次。 竹若大师在雒阳城人心惶惶之时,开碳讲经。教以天命之数,详解刘秀无恙之必然,无形中,竟是配合着耿纯,将这雒阳城稳了下来。 而刘秀回雒阳城后,竹若大师的威望便更甚从前。 眼看一月便要过去,刘秀却丝毫没有郭圣通的消息,他也问了竹若大师,虽竹若大师口称无恙。但等了这许久,半点消息也无时,刘秀心里头已经开始有了最坏的打算。 叹息一声,他提笔,在那缣帛之上便要落字,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喧哗:“姐夫!姐夫!” “快让况儿进来!”他忙喊程立去接。 少顷,郭况便跑了进来,满头汗水,显得十分急切:“姐夫,阿姐回来了!” “什么?”刘秀手中的笔落在那缣帛上溅起墨水花儿来。他看着郭况:“通儿回来了?” ※※※ “我觉得,郭氏很可能不在宫中。”阴丽华度着步子,“陛下已然回宫一月有余,太子刘疆也被接到了未央宫中抚养,可那郭氏,却有整整两月未曾露面了,初时我只以为她是太过警惕,如今,我却觉得她多半是出了什么意外,甚至可能,她根本就不在宫中!” “贵人说的甚是,”江女道,“只是,我们能做什么?” “做什么?”阴丽华冷笑,“什么都不能做啊!山雨欲来风满楼!陛下不知为何,这一月来,竟从不见我,每日出了上朝,便不曾离开未央宫半步!这世上恐怕出了我之外鲜少有了解陛下的人:我生下的不是皇子而是公主,于情于理陛下都应该来漪澜殿中,让众人知道,我南地氏族在宫中的贵女是受他宠爱的。这才是陛下应有的态度!也是我能在这汉宫中活的还算不错的凭仗!” “而如今陛下回宫一月余来,不仅不来我漪澜殿中,不见长公主,不见我,已是说明,麻烦大了。”阴丽华道,“我初时以为,陛下是要另选一南地出身的贵女代替我的位置,可听闻陛下在朝堂上,开始不断提拔重用北地出身氏族后,我才明白:陛下如今要的平衡,是抬起北地氏族的地位,贬低我南地氏族。如此一来,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这一切。那便是:北地出身的郭氏,遇到了什么大麻烦,可能,已经危及性命。于是在后宫之中,尚无可代替她的贵女时。陛下便要开始打压我。” “贵人,您……”江女听得为阴丽华心疼不已。 “我如今只有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只是,纸包不住火,这事儿,迟早要露出了啊!”阴丽华叹息道,“到那时,又不知是什么样了。” “咱们这位陛下,深得制衡一道。在这宫中,无论是东风压了西风,还是西风胜过东风,无一不在努力平衡两地势力。或许,就连我阴家如今人丁凋零,也是平衡的结果……”阴丽华凄然笑道,“毕竟郭家也只有两个人么。” 一个聪明的郭主,一个鲁钝的郭况;一个鲁钝的阴老夫人,一个聪明的阴识。 多么平衡的局面呵! 阴丽华越想越觉得好笑,她笑了数声,忽又道:“可平衡永远都是用来打破的,只看那一端先失衡了!” “贵人,贵人!”小黄门慌忙跑来。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江女怒斥道。 那小黄门近前道:“贵人,方才奴婢仿佛看到,有一女子,挺着大肚子进了未央宫!” ‘哐啷’ 小几倾倒在地。 阴丽华声音微颤:“什么?女子挺着大腹进了未央宫?!” ※※※ 宫中的天变了。 皇后郭圣通再次出现在人前,挺着四个月的肚子,太医令查过说是双胎! 此言一出,就算是说整个雒阳城都轰动了也不足为过。帝后有喜,且双胎。而竹若大师还断言此双胎为龙凤呈祥之相。 这消息,莫说别人,就连刘秀自己听了也觉得十分吉利。可在这满城的喜悦中,漪澜殿里的阴贵人,却阴沉着脸色,不为嫉妒,只为惊恐。 “速速交给家主,”她将蜡丸交给了小黄门,“速速。” “诺!” ※※※ 阴识掰开蜡丸,从中抽出缣帛来。 “次伯,”邓氏送上温酒,“怎么了?” “你看。”阴识看完那缣帛上的字,便交给了邓氏。 邓氏看了一眼,也是一惊:“丽华说的有理。” “是啊,有理,”阴识叹息,“不为平衡,那又是为什么?真心吗?” 邓氏脸上露出讥讽地笑容来:“真心?若陛下有,他便不是陛下了。” “所有人都被郭氏有孕且为双子的消息吸引了注意力,可我却发现,‘抱病’了两月余的邓禹,也开始慢慢出现在人前。”阴识苦笑,“只怕,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邓氏上前抱住了他:“次伯。” 阴识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如今,我想动,却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恐越动越危险。可,或许我们可以撺掇有意送贵女入宫的氏族,好好行动了。” “那丽华……” “如今,须得有人动上一动,才能知道陛下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 刘秀打的是什么算盘阴识他们不知道,可郭圣通如今却清楚了-- “通儿,实与你说,我如今腿部已然没有了多少知觉,太医令说,接下来便是腰部,然后在往上。慢慢地可能就再也动不了了。”刘秀阻住她欲出口地话,“通儿,听我说,你莫哭,当心腹中的孩子。这是余毒未及时清理的缘故。你莫哭,莫流泪……” “文叔……”郭圣通哑然出声,泪水成串地落到刘秀的手背上。 刘秀也有些难过,他揽她入怀:“莫哭,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日子,所以你要尽快的长大,尽快的护住我们的疆儿。我辛苦打下的江山,唯有也只能是疆儿才有资格去坐。” 他看向刘疆练习走路的墙壁,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爱笑,长得十分漂亮的孩子,他穿着玄色红边的衣衫,扶着墙壁,那么认真地行走,跌倒了也不哭,自己爬起来,看到他便伸出手,喊着‘阿父’的孩子。 “疆儿是个聪慧的孩子,我相信他能担负地起我大汉江山。可是通儿,疆儿太小了,我日后护不了他,唯有你快些长大,好护住我们的孩子。通儿今年二十了?” 郭圣通点了点头:“文叔你……” “莫说话,莫哭,你是我大汉的国母,怎么能这般小儿女作态?”刘秀道,“你日后要护住的是三个,疆儿,还有两个小的。” 他说着,自己也不忍起来:“我怎么放心?你们都那么小。” 曾经,因为娇妻幼子而觉得安心无比的刘秀,却格外痛恨起这一切来:若再给他一点时间,哪怕十年,待疆儿再大一些,待他能亲眼看到郭圣通腹中的两个孩儿出世该有多好? 他压抑住心头的苦痛,继续道:“我如今已经开始在削弱南地势力,况儿虽有赤子之心,只可惜太过年幼,又太过单纯。你要多听郭主的话,凡不明白的事,多问问她。你如今虽有身孕,但从明日起,还是抽出些时间,随我上朝,我会在皇座后立一屏风,你在那里细细听。若有疑惑,下朝后可以问我。我批阅奏章时,你最好也能看看,试着批阅。我虽会立托孤之臣,但,你也须得知道,莫被蒙骗。” 郭圣通万万没有想到,刘秀竟真的会做到如此之地! 虽然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百年之后,江山不落入非他血脉之人手中。可无论如何,她不能不为刘秀如今对刘疆的一片慈父心而动容! “耿弇有一幼妹,今年十三,况儿十五了。我这次回来同郭主说了,去求娶那女儿。耿弇的幼妹同他系同母所出,你关照况儿对她好些,日后耿弇便可护住你同疆儿。”刘秀细细数了一遍,“邓禹乃我心腹大将,可信,但莫使行武,且他家族势大。不若让疆儿拜他为相父。如此便能将邓家拉过来。耿纯乃北地之人,但不可全信,唯恐他日后生了外心,故不将他列入托孤之臣名单之类。冯异不可信,此人恐有异心,否则不会任属下称自己为关内王,你需小心提防。吴汉乃莽汉,且有污迹,可用其征战沙场。却不能给与更多实权。” “我所拟托孤之臣有四人:耿弇、邓禹、寇恂与大姐刘黄。”刘秀道,“其中,耿弇让郭况与其妹结亲,邓禹让疆儿拜其为相父,寇恂调回雒阳城,为雒阳尹,大姐做你腹中孩儿的干娘。耿弇乃武将,有谋略,但除非耿纯太过嚣张,否则不给耿弇做大司徒,如此方可让他和耿纯互相牵制。他们是好友,那么我便要他们同为武将:但一人为皇亲,一人为武将之首。邓禹可信,他的弱点是天下苍生,无论何时,你只需要将这理由摆出,便可随意吩咐,哪怕你让他自刎而死,他也不会推辞。寇恂人生性秉直,容不得沙子,却素来敬佩你,我选他便是为了牵制邓禹。你需知道如何制衡他二人。” “大姐可信,且生性鲁莽,又是我的至亲,若有需要出头之事,便让她去。你不仅不用得罪人,还能将事办妥,小妹,已经有了异心,对于她,我早有打算,你不必多虑了。”刘秀突然轻叹了一声,“今日便说到这里,来日,我会将其余大将的弱点已及制衡之法一一与你说来。你如今不懂不要紧,先死死记住,切记,切记。” ※※※ 宁平长公主府。 “我仿佛听到音儿哭了,”刘伯姬从梦中惊醒,“次元,音儿在哪儿?” 李通反身抱住妻子:“无事,无事,音儿被乳娘抱下去了,他吃足了奶,睡了。” 刘伯姬轻吁了口气:“我不睡了,这都快戌时,绪儿怎么还未回来?” “你自生了音儿后身子便弱了许多,还是先休息吧,我去看看。”李通心头也有些疑惑,安慰了爱妻后,便起身往外去了。 他刚刚关上卧房之门,便见管家冲了进来:“郎君,郎君!不好了!” “何事如此大声喧哗?”李通吓了一跳。 “郎君!”后一婢女冲了过来,“郎君!小郎君溺水了!” ‘砰’ 卧房内一声重响。 李通吓得立刻推开门,却见刘伯姬倒地不起。他慌忙冲了过去:“伯姬,伯姬!快,快去请太医令啊!” ※※※ 刘秀坐在未央宫中,听着亲卫军的禀告,只轻叹了一声:“下去吧。” 他提笔,轻轻在纸上写下刘伯姬三字,然后将那名字涂去:“小妹,莫怪我,你已经忘了你是刘家子孙了。你如今一心向着李家,若不如此,恐你日后会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来。” “陛下!”程立双手托着一颗蜡丸疾步进殿,“陛下,有急报!” 刘秀从他手中取过蜡丸,掰开一看:“快,速传耿纯邓禹陈俊等人来未央宫,速传!” 程立吓了一跳,忙应诺便要退步而出。 “等等,去将皇后太子也都请到未央宫来!”刘秀补充道,“快,快!” 程立走后,刘秀却眉头依旧深皱:“隗嚣竟然投靠了公孙述!” ※※※ 其实,信简之中说的是两件事:其一,隗嚣反了;其二,隗嚣反了不到三日便被祭遵打败了,然后他投靠了公孙述,做了朔甯王。还派了几万兵与他,让他继续同祭遵打。 隗嚣为了一雪前耻,如今设下了一个杀局,欲要将祭遵之军杀的一干二净,然后就三门峡直刺入雒阳城来。 而这计谋,如今便在刘秀手中,无他,盖因这信简正是隗嚣身边谋士马援传来的! 马援之前来拜会刘秀时便对刘秀产生了莫大好感。 他回到天水郡后,果然就如同之前同刘秀保证的那样,不断的劝隗嚣投降。甚至为了证明刘秀的确是个明君,不惜贬低高祖刘邦,来烘托刘秀的优点。隗嚣当时便觉得马援是靠不住了,他想称帝,不想做什么贤臣。 所以,他便撇下马援去找了其他名士,或许是公孙述称帝在前,他总觉得自己并不差公孙述哪里,一定也能顺利称帝。可惜,马援本来是最好的人选,因其名声足够响亮。 隗嚣退而求其次后,也依旧不断碰壁,可惜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你别乱想了。甚至为了证明这一点,很多有名之士都纷纷离开了天水郡。 兜兜转转,最后不管隗嚣满不满意,留下的还是只有那个马援。 称帝的事情没人支持,隗嚣只能暂缓,而此时,刘秀却送了信与他,告诉他,他要去打公孙述了,你最好去当个先锋官。 这封信,可是差点让隗嚣心梗而死:公孙述,他是不能动的,不然以后他要称帝就少了盟友,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是懂的,可如果他不答应,刘秀万一先拿他开刀该怎么办才好? 隗嚣想来想去,最后想了个很是无耻的法子:他告诉刘秀,凉州有个叫卢芳的家伙,依仗匈奴的势力称了帝,他一直想打我,如果我现在去打公孙述,只要我前脚出了天水郡,卢芳后脚肯定要冲进来,到时候我全家老小性命不保是小事,天水郡百姓皆受战乱之苦就是大事了。所以为了百姓的安全,我不能出兵打公孙述。 然后为了以示自己的确和刘秀是一条心,他心一横还把自己的独生子隗纯给送到雒阳城来了。刘秀和其他将士看在他愿意送子未质的份上,便暂时放过了他。刘秀带人去打公孙述去了。 刘秀带人去了成都城打公孙述,后来很快便受了重伤,之后便有了郭圣通千里寻刘秀的事。而郭圣通当时在华山,为了调虎离山,便假作了刘秀,同邓禹一路钓鱼,将追兵引到了天水郡。还留下了可以证明自己是刘秀的信物。 ‘刘秀’一路从华山跑到了天水郡,还不小心留了身份证明,然后却神秘消失了?! 这可让公孙述派来华山抓刘秀的军士兴奋极了,他们立刻便将这情况告诉了公孙述。公孙述闻言却是不满,要隗嚣交出刘秀,隗嚣哪里交的出来? 他儿子已经回了天水郡,又加上刘秀受重伤的事传的十分真实,还有马援去了趟雒阳城竟变成了刘秀的簇拥等种种事情叠加在一起。 隗嚣脑袋一热,终于决定:反了刘秀! 他这一反,还没开打呢,便被祭遵知道了。没别的原因,因为那三个亲卫军将祭遵找到了,祭遵私服去华山救驾,结果没救到驾,却看到华山隗嚣的兵马有异动。祭遵立刻派了探子,尔后掉转头来,便出了华山打了个隗嚣措手不及。 隗嚣实力大损,眼见着祭遵来势越加凶猛,无奈只能投靠了公孙述。 公孙述欣然接受了隗嚣的投靠,然后给了他兵力让他报仇。如今,这便是要重新打上门来了。 刘秀手指曲起,轻轻扣着桌面,眼中闪过不明的光泽来:“此时,若能御驾亲征,肯定事半功倍,且能将名声赫赫传遍,只可惜我如今却是……” “这有何难?”郭圣通从殿外进来,“文叔不便,我便替文叔亲征便是!” ☆、第71章 邓禹等人传阅完那信简之后,一时殿内除刘疆轻轻拍打小几之声外,再无其他声响。 刘疆瞪着大眼睛,东看西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响来。他扶着刘秀站着,用脚轻轻踢着刘秀面前的小几。踢了几下,仿佛是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便扶着刘秀,自己慢慢地坐了下来,看向下首的三个大臣。 郭圣通跪坐在刘秀身侧,看着疆儿的表现,心头很是满意。 刘秀自然也满意极了:不愧是他的儿子,方一岁,便如此有帝王风范!普天之下,也唯有他的儿子敢坐在帝王身上。 不过,对于邓禹等人来说,刘疆除了生的好一些,比旁的孩子更灵巧一些,便没有其他更大的感受。毕竟,他们又不是神仙,怎么能从一个一岁的奶娃身上看出更多的东西来? “诸君已然看了这信简,隗嚣投靠了公孙述,如今又欲要施以毒计。诸君觉得该当如何处置?”刘秀问道。 “隗贼可恶,陛下,此战必要轰轰烈烈,将隗贼一举击败!”陈俊道,“我看,必须将此信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告知祭遵将军,让其早做准备!” “陈将军说的不错!”耿纯道,“隗嚣同公孙述如今已然勾结在了一起,陛下宜亲征隗嚣贼子,让天下人看看我大汉气度!” 他这话是按照刘秀的想法来说的,毕竟,前次在蜀地刘秀在公孙述手上吃了大亏,按他以往秉性,此次定会御驾亲征一雪前耻。 “陛下可在御驾亲征之前,将隗嚣先送子为质,后纵子造谣等恶行成赋张贴使其天下人知晓!”邓禹则是从舆论的方面在给隗嚣设了一条死路。 三个人中:陈俊属于就事论事,不知变通的典型。他觉得和隗嚣对阵的是祭遵,于是提出的方法便依旧是从祭遵上着手;耿纯善于揣摩刘秀的心意,所以当年能以一己之力说服刘秀令邓禹去接郭圣通入雒阳城,又能让文武百官去城门迎接郭圣通;而邓禹,他一方面深知刘秀心思,一方面却又有更多的想法,一石二鸟之计同舆论手腕运用的异常娴熟。无怪当年刘秀要称帝时,他能同强华、严光两人定下那样的计谋了。 刘秀善于用人。陈俊不知变通,只墨守成规,便掌刑部司法;耿纯知他心意,却聪明有限,便是做了这武官之首的大司马;邓禹善于揣摩人的心意,却不一味迎合,且有自己的坚持,便做了文官之首的大司徒。 只是,如今三员大将中有两人都提议让刘秀御驾亲征……刘秀当真是有苦难言。 “此番,陛下与我一同御驾亲征。”正当刘秀沉默思量对策之时,忽闻郭圣通之声。 “这!”不出所料,三员大将竟都激烈反对起来。 “娘娘如今凤体贵重,岂能冒险?”陈俊怒言。 “陛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是那等不能吃苦之人,陈将军可请太医令为我把脉,我身体强壮,且,那隗贼不消几月便能一举歼灭。而我如今方才有孕四月,足矣!”郭圣通道。 “娘娘岂能同陛下相比?”耿纯急了,郭圣通若是有个损失,这宫中,岂不是要被南地贵女给占了上风?“陛下乃七尺伟岸丈夫,娘娘却不过是个弱女子而已。且军中多是儿郎,娘娘必不便亲征。” “若只为如此故,”郭圣通笑道,“陛下意下如何?” 刘秀私心里是希望能带郭圣通出征的,一来,必要之时可以帮他掩饰身体的不便;二来,可以为郭圣通造势,毕竟若她身有军功,日后定能更为服众;三来,战场最为砥砺人之心性,他更能手把手教郭圣通识人、用人之道。如此一举三得之事,若太医令能保证,郭圣通身体能吃得消,且能随军,便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通儿若能前去,不说别的,只为通儿这一胎的龙凤呈祥,便足以壮我汉军士气!”刘秀道。 “陛下万万不可!”邓禹道,“邓将军所言甚是:军中岂有女子之地?娘娘毕竟是女儿身,若带了婢女前去,只怕,传出去对我汉军形象不利!” “有何难?”郭圣通道,“若军中无女子,那自我开始,便有女子!陛下觉得呢?” 刘秀心念一动,看着身上小儿,心头有个想法:“通儿乃佛家第一女弟子,如今在做军中第一女将军未尝不可!若只为这缘故,便做一女子军,为凤卫军。民间若有巾帼之志的女子,皆可来投。” 他看向刘疆:“也可将三四岁小儿立一支军队,从世家子中选出,为我太子做太子卫。入住宫来,随太子一起长大,将来为我大汉肱骨之臣!” 此言一出,原本还想要反驳凤卫军之事的三人皆是一默。邓禹一顿之后,便立刻道:“陛下,这岂非太过儿戏?凤卫军建军军费从何而出?谁人训练?这军队皆为女子,女子军自古未闻,上战场之事未免太过儿戏!” 其余两个立刻拖住他:“陛下所言甚是,军费之事,我世家等皆可出这第一波!” 废话!太子卫要从世家子中选拔,那选出的孩子,同太子一般可住在皇宫之中,能一起长大,这自幼养出的情分岂是可以估量的?将来太子继位,这些太子卫便绝对是最大的受益者! 他们家中都有适龄童子,若能乘此东风,岂不绝妙! 不得不说,刘秀这突如其来的‘太子卫’一念,不仅让耿纯心动,就连陈俊这彻头彻尾的南地氏族也开始寻思起自己这一脉是否还有适龄童子来。 郭圣通没想到,继上一世的阴丽华有了鸾卫军之后,她这一世竟因缘巧合有了凤卫之军。且,意外惊喜是刘疆也有了自己的太子卫。 别小看刘秀口中从三四岁孩童中选太子卫之事,这一旦选好了,可是要将许多世家都绑在刘疆这条船上。同吃同住,这要运作得当,这些太子卫日后长成,或有可能会成为刘疆坚定的后盾,甚至是……在家族与刘疆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也不一定会再如世家中长大的孩子那般,只一心向着氏族了! “既然是专属于大汉皇后的凤卫军,自然要从大汉皇后的分例中扣除军资!”郭圣通道,“太子卫自然也是一样。疆儿正好稀缺同伴,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从今日起,便开始从世家子中选择适龄童子送入宫中来。此时交由大司徒邓大人去做最好!” 刘秀点了点头,他看向邓禹:“皇后的凤卫军便着大司马耿纯与延尉陈俊即日开始拟出招募标准来,明日早朝时,我会当众宣布太子卫之事。另则,还有一事,我欲让太子拜邓禹为相父,至此,将太子与太子卫彻底托付于邓仲华。” “我……”邓禹一愣,却被耿纯扯了一下,“臣,邓禹谢陛下隆恩!” 轻轻松松将拜邓禹为刘疆相父之事提了出来,且还套着层太子卫的面纱,让人暂时猜不出他的真实情况。对此刘秀更加满意自己心思巧妙。 而太子卫的提出更是巧妙!他先顺着邓禹的话,提出给郭圣通建立一支凤卫军,继而便顺理成章立刻给刘疆招募了太子卫。如此一来,日后他也好,刘疆郭圣通也好,都更多了一层保障。 说到底。在刘秀的心里:如今,他要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刘疆日后能顺利继承大统,郭圣通能够顺利巩固地位,更是为了自己行动不便之时,不至于落入无人可依的处境。 毕竟,这三十多年来,能够真心实意对他只有郭圣通一人。 刘秀觉得,若有一日他再也无法行动自如时,还愿意照顾他,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郭圣通一个了。 ※※※ 陈俊满心喜悦的离开了汉宫,回了家中。 一到家,便看到了他的弟弟陈朗,陈朗见他来,慌忙出来迎接:“兄长,兄长,大喜啊!” 陈俊心头疑惑:他应当是第一个知道刘秀要成立太子卫的人,陈朗这般高兴?难道竟也是知道了? 事实上,他正想要找陈朗,盖因陈朗有一儿子,今年刚刚四岁,正好是太子卫要求的年龄标准,且是陈朗正妻所出,身份高贵。 “你也知道了?”陈俊疑惑地问。 “是啊,我知道了!兄长,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我陈家要光宗耀祖了!”陈朗兴奋极了。 “的确。”陈俊点头,可不就是吗?能同太子一起长大,同吃同住,这长大了,只要不太离谱,都能有个好前程。恩,不知道太子卫是只要这一批的,还是日后还会继续补充,若是日后还会继续补充,那他便回去同夫人努努力。额,不知道庶子是否有资格,若是有资格,他便去同夫人商量,将那生了小五的婢女提为妾室,这样小五便能做个庶子。也能去参选了。 “兄长,所以我们要努力啊!”陈朗道,“兄长若是未有异义,我便去求求其他南地出身的氏族,一起发力。” “恩,我没有任何异义,只是此事南地氏族要求,北地的贵家也要求一番。”陈俊点头道。 “求北地氏族管用?”陈朗诧异极了。 “自然,此事是互利互惠啊!”陈俊点头,“你有时候不能心思太过狭隘。” “可是兄长--”陈朗吓地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北地氏族不能够答应帮我们吧?” “怎么不能!”陈俊恨铁不成钢,“这件事上,说不得他们也得求我们帮忙举荐呢!” “什么?北地氏族是吃饱了撑的吧?”陈朗惊得跳了起来,“他们所出的贵女如今是皇后娘娘,生下了太子不说,如今又怀了龙凤双胎。他们为何还要送北地贵女去宫中分宠?!” “你在说什么?”陈俊愣了一下,“北地几时要送贵女进宫了?!” “是兄长你方才说的啊!”陈朗道。 “我几时说过北地氏族要送贵女入宫?我怎么不知道!”陈俊懵了。 “是兄长方才说,北地氏族也需要我们帮忙举荐。难道不是举荐贵女入宫?”陈朗愣了。 “什么?”陈俊睁大了眼,“我说的是太子卫!” “什么太子卫?”这次轮到陈朗懵了。 “你刚刚同我说的,不是送你家小郎君进太子卫之事?”陈俊皱眉道。 “兄长,我说的是,送我家女郎入宫之事啊!”陈朗道,“我是听很多人说,阴贵人如今不得宠了,陛下回宫一月余,见都不见她一面。如今南地氏族谁个不想送自家贵女入宫去替了阴贵人的位置?我今日来求见兄长,为的便是这事。” 陈俊气得发笑:“原来你说的光宗耀祖竟然是这事!告诉你,趁早打消念头!再不要乱想了。如今隗嚣反了,陛下没有任何心情要在后宫厮混。实与你说:陛下欲要带着皇后娘娘亲征。” “什么?”陈朗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皇后娘娘如今大腹便便,竟要出征?!陛下竟如此爱重……” 这样一来,他家贵女还有什么机会? “不仅如此,陛下还要为娘娘建立凤卫军,此事,千古未闻啊!”陈朗道,“我等自然是不愿,可陛下立刻又提出了太子卫之事。且,只选世家子,此,此事对我世家甚是有利,南北氏族争什么?争得不就是帝心?如今皇后地位稳固,动摇不得。但太子年幼,若能同太子一同长成,且去信于太子,却比那虚无缥缈的争斗好了太多!那是未来的帝心啊!这,才是我陈家要荣耀,要发迹的真正契机!” 接着,他便将入选太子卫的要求同陈朗说了一遍。 陈朗明白了:“兄长说的是!若太子能同我家幼子交好,日后定会偏心我陈氏一族,这才是正经啊!” 帝心已定,郭圣通风影之身乃雒阳城之人亲眼所见,他们也在其中。旁的尚能作假,可那凤凰却是真真切切地从他们眼前飞舞,鸣叫过的。若要让他们相信有人能取郭圣通而代之。只怕是空谈。 南北之争,争得是什么?争得是帝心所向,争得是天下之权,争得是这利益。他们站在阴家一派,不仅是因为阴家有女入宫,更是因为他们同为南地出身,出身所限,想争就只能站在阴家一派,纵然知道郭派胜算更大,也不能改变立场。否则,便只能落下两头不讨好了。 送女入宫争宠,最好也不过是能取信于如今的帝王。可只要郭圣通活在,刘疆活在,那能取信的也只是一代而已。 但若是有了太子卫便不同。 陈朗立刻明白:“我立刻回去叫人将玉儿送来兄长这里,还望兄长好好教导他一番。另则,兄长。你觉得我家贵女是否能有资格入凤卫军去?” 陈俊眼前一亮:“你倒是个机灵的!” 既然已经决定跟随太子,那么不妨便做的更决绝些。总而言之,便是说那贵女只是自己想要做一个女巾帼,故不听劝告要去从军,也无人可说闲话。 毕竟,在战场上的一切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拼来的。 “只是兄长,臧宫和任兴两个却是准备了明日早朝时献女呢。”陈朗心念一转笑了起来,“他们家可都是有适龄幼童可入太子卫的!当真是可惜了啊。不过,谁让他们没有人知道这事呢。哈哈哈。” ※※※ 利益面前。 是没有绝对的朋友。 在臧宫上表当众说出‘臣女思慕陛下’之后,便如是想。 因为,在他上表后的下一秒,刘秀越过了他。看向了邓禹:“朕欲立太子卫,为太子疆招募同伴军。从世家子中选3至4岁幼童,此事交予大司徒全权料理!” 众人齐呼时,臧宫看到了人群中,将表偷偷藏入袖中的任兴,还有那明明听说也想要献女,但如今却满脸笑容口称‘陛下英明’的陈朗。 太子卫的好处,臧宫自然也是明白的。可他这一表,却将自己推到了皇后和太子一党的对立面去。心思急转,他想到了理由:他的幼子今年三岁,庶子四岁。而他亲兄长膝下,适龄幼童竟有三人之多! 继而,他心如坠深冰,只恨不得今日不曾出现在这大殿之上过。 他这一表,是要断送臧家的未来!要活活的将这大好机会断送啊! 刘秀却并没管他的心情,只继续扔出了第二个重磅炸弹:“我欲让太子疆拜大司徒邓禹为相父。雒阳尹寇恂听令:命你暂为礼仪,全权负责此事。” 寇恂出列,应了一声‘诺’。 接下来的消息,比起太子卫一事来,便不显眼了许多:“大司马耿纯,延尉陈俊。” 两人立刻出列:“在。” “我命你二人着手招募良家女子,为凤卫军,为皇后驱使。”刘秀道。 “诺!我等不敢有违陛下之命!”两人立刻答道。 “今次,我欲携皇后征隗贼,我离雒阳城后,雒阳城一切事物依惯例,仍由大司马耿纯与大司徒邓禹二人共同料理。不得有违!”刘秀威严的看向众臣。 “陛下万万不可啊!” “皇后娘娘如今身怀重甲,怎能长途跋涉军营之中?” “妇人误事啊!这,这怀孕之人上战场,不是纯属添乱吗?” “臣冒死请命,不能让皇后娘娘……” …… 一番七嘴八舌地争执中,耿纯拍了拍手:“诸位,诸位!陛下心意已决,自不会出错,太医令已说娘娘身子安好康健,且一路有太医令随行。更重要的是,娘娘此番双胎,乃大吉之兆!” 陈俊也附和道:“诸君还是少说几句吧。” “邓大人,邓大人!”耿纯趁陈俊说话之时,手背在背后朝邓禹做了个手势,让他也说几句。邓禹看到了,却将眼睛一闭,假作什么都不知道,愣是不帮忙劝这满朝文武。 陈朗眼见着这场面越发不像话,自己兄长也急了一头汗,忙道:“诸君,咱们还是好好商量一下太子卫的事!” 此言一出,大殿立刻安静了下来。 毕竟,太子卫才是和他们有切身利益的大事啊! 郭圣通于屏风之后勾起了唇角:“果然,人总是更看重自己的利益。” “娘娘。”葵女道,“这样做真的好吗?您如今的身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郭圣通轻轻地笑了,抚着腹部,“且,我并不用在沙场冲刺,我此番就是去做个吉祥物的,就连出谋划策也决不能做!” 所以,这一趟她主要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给军士们添麻烦,再顺便刷刷军士的脸熟和好感度,偶尔再满足一下刘秀好为人师的欲.望,仅此而已。 ※※※ 这头,新出炉的吉祥物郭圣通正在未央宫中同太子刘疆一起接受刘秀的政治熏陶。那边,郭主已经开始派人向耿弇之父耿况求亲。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耿弇的家庭情况。他是老大,底下有五个弟弟,属于典型的阳盛阴衰。别人都在急着生个郎君,而他的阿父郭况同阿母却日思夜想想要个姑娘。 小妹耿炼玉出生之后,这一家子激动地奔走相告,于是,上头的六个哥哥对小妹耿炼玉开始了溺宠,恩,这一家子其实都是妹控和女儿控。 不过,或许是因为一家子崇文尚武的熏陶,耿炼玉居然奇迹般的没有长残!还学了一身,额,比花拳绣腿稍强一点的武艺。不过,这十三岁的小姑娘总觉得自己武艺超凡,因为全家,乃至她的那个将军大哥,都在她手底下走不过三招的。 不得不说,刘秀为郭况选的这个结亲人选,无论是从低位,还是从秉性来说,都还算是不错的。郭主在了解了这一切后,便带着郭况上门去拜见耿况了。 郭主这头刚刚上门,耿况便差不多猜出郭主的来意了:是来和他抢姑娘的! 耿弇如今正在家中,等着随刘秀和郭圣通出征呢。耿炼玉的六个兄长算是聚齐了。郭况是皇后的弟弟,打不得,骂不得,没法直接拒绝。那么刁难总是可以吧。 六个哥哥轮番上阵之后,发现,这小子看着楞,但是每次都能避开言语中的陷阱,心头已然是有了些喜悦。耿炼玉偷偷看了半天:郭况长得还不错,毕竟郭主也差不到哪儿去。比兄长们都聪明,只是不知道武艺如何。 耿家宠了多年的小女儿,今日终于坑了自己一把:她提出要和郭况打一架,输了就嫁。结局可想而知,可这耿炼玉却还以为,她家所有人的武艺都比不过郭况呢。 耿家这门亲事算是拿下了。郭主为防夜长梦多,便立刻下了聘礼,将耿炼玉定了下来。 自此,原本属于中立的耿弇一家,彻底被绑在了皇后的船上。 ※※※ 这头,阴家阴识在听闻耿弇太子卫、凤卫军之事后,便长叹了一声,眉间尽显疲态。 他放下竹简,对着邓氏道:“陛下,必定是出了事了。” “若陛下不出事,他怎么会任由皇后和太子做大?不仅任由还百般支持?想必,此次要带皇后出征,不是为了什么吉祥,而是为了替皇后立威啊!”阴识叹息,“如今,唯一能改变局势的,便是刺杀太子刘疆。同许美人交好,将其子刘英抱养过来!” “次伯,这是怎么了?”邓氏唬了一跳,“不是说让丽华自己生一个吗?” “等不得了,”阴识揉了揉眉头,“陛下如今行动之时必用步撵,上朝是最先一个到,下朝是最后一个走。他一定在掩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你是说--”邓氏掩住了嘴,惊诧不已。 “除此之外,再无可以解释陛下如今如此反常的原因,”阴识道,“我太了解陛下,他最看重的永远是权势。他如今要将皇后同太子的权势哄抬起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比如,他若是不如此做,自己便会失去权势。可又是什么事会如此严重,严重到陛下不惜带着身怀双胎的皇后出征,不惜开了先河,要为皇后建立凤卫军,要给刚刚才满一岁的太子招募世家子为太子卫呢?” “我阴家如今等不到自己的孩子了,若想重新翻身,必用刘英!”阴识叹息道,“因为,陛下多半已经不能再……” “天哪!”邓氏双膝一软,“竟,竟如此……次伯,若是有个万一。” “成王败寇,古来皆是如此。传信于丽华吧,等不得了!” ☆、第72章 漪澜殿中。 阴丽华独坐在几前,良久,她方对江女言:“去将我匣中玉簪取来,随我去偏殿。” 江女应了一声,正要走时,却见一小黄门进来,从袖管之中摸出一枚蜡丸。 阴丽华掰开细看,却只苦笑一声。 “贵人,怎么了?”江女忙问。 “他们已经和我想到一处了。”阴丽华道,“想到一处了呵。他又何苦在劝我心胸宽阔些?我早就想到了,早就想到了啊。” 那宫外的来信,阴识说了一大通话,最终目的只有一个:给阴丽华分析形势,劝她接纳刘英,与许美人结盟,共同对付郭圣通与刘疆。 可他却不晓得,阴丽华在宫中早已分析了利弊,有了决策,不然她也不会叫江女将她心爱的玉簪取来,到了这许美人的偏殿之中。 阴丽华到偏殿时,许美人正抱着刘英唱歌儿呢。阴丽华忍不住看了那刘英一眼:只见一有些偏瘦的小婴儿流着口涎,吃着手指,憨憨的,半点儿也瞅不出机灵样子来。 她看了眼便心生薄怒:长公主比刘英还小,可除性别不是为男之外,其余种种哪里比刘英差了?这刘英看上去呆呆愣楞的,莫不是个痴儿? 许美人正唱着歌儿哄刘英笑呢,忽然看到阴丽华来了。心头竟莫名的一慌,她立刻将刘英交给阿梅抱着,自己起身对阴丽华行了礼:“贵人安好,不知贵人来此,所为何焉?” “无他,”阴丽华笑着上前搀扶起她来,“美人何须多礼?你我同为姐妹,理应多多往来,如此才是佳话啊。” 许美人惊得险些将手抽出来,她心头狂跳,不知这阴丽华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是怎么想,她都不是值得阴丽华如此曲意相待之人,恐怕,事情还是出在她的儿子刘英身上。 她挪了一步,悄悄遮住了点儿阿梅:“贵人说的极是。” “可是啊,”阴丽华忽然抬高了声音,皱眉道,“妹妹这性子未免也太不合群了些,竟成日里头闷在这偏殿里,也不出去。我早就想来看望妹妹和英儿,却因为身子的缘故……唉!” 她头一个称呼还是‘美人’,后一个立刻变成了‘妹妹’。虽然那个‘英儿’仿佛是顺带而出的,可听在许美人心头,却不亚于九天玄雷:‘果然是为了我的英儿,只不知,她想要干什么!’ 许美人蜗居在这偏殿中为图自保,当日郭圣通与她的金帛,她都用来收买人心,于是消息竟然还算灵通。对于近日宫中热闻:太子卫和凤卫军之事,她自然也是听闻了的。 可在她心头:阴丽华此人对世家身份极为看重,她定然瞧不上英儿的出身,也不会拉拢她与英儿。如今,她心里头做的最坏猜想是:阴丽华决定要拉拢她与英儿,为自己以后的皇子做党羽使用。 可阴丽华此番却是为了夺子:“英儿仿佛有些瘦弱?” 许美人心头一喜,立刻道:“这孩子先天比旁人弱了些,受不得风寒,抱出去走走回来定是要病的。如今我窝在偏殿之中,便是为了他。实在不是不想见姐姐啊!” 阴丽华闻言,眼神中便多了分嫌弃之色:她是见过刘疆的,那孩子长得白胖讨喜又十分结实,见人就笑,十分可爱。当日在陛下出征公孙述前,他还比如今的刘英小呢,便会喊人了。一句含糊不清地阿父,把刘秀整个人都乐疯了。 这样的孩子才是有用的,看看这瘦弱不堪的刘英,除了流口水,吃指头还会干什么?若不是她无子,真是看都不想看面前这贱.种一眼! 可是,她无子!!! 阴丽华忍住嫌弃,笑的异常亲切:“英儿正该后天好好养养,儿郎如此娇弱可是不行。我待会儿就叫人把我箱子里头补身体的药材都送过来给英儿。我能抱抱他吗?当真是极为可爱啊!” 阿梅看了看许美人,见她微微点了头,便将刘英送到阴贵人的怀中。 阴丽华哪里会抱孩子?她的长公主见天儿都是乳母抱着呢。 她倒是学着阿梅摆了个样子出来,可一抱上刘英软软绵绵的身体,整个人都僵硬了,再加上刘英一到她怀中便扯了她胸前的珠佩继续往嘴里送,眼见自己心爱的珠佩沾满了口水。阴丽华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好不容易忍住,手头却是一阵温热,便听‘滴答’‘滴答’的水声溅落。一阵骚臭之气弥漫开来,阴丽华慢慢低头一看,只吓得险些松了手将刘英摔到地上去。 好歹,她终于用强大的自制力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许美人慌忙上前从阴丽华怀中将刘英抱了过来:“贵人恕罪,贵人恕罪。” “哈哈,”阴丽华看着自己一手温热的尿液,有些僵硬的笑了笑,“何罪之有?英儿还小,这般很正常,很正常。哈哈哈。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情,待会儿我会将药材给英儿送来,我先告辞了!” 阴丽华说完,转身疾步‘逃’出了偏殿。 直到她已经泡在了温暖的花瓣汤中方才想起:玉簪子还未送出呢! ※※※ 见阴丽华走了,许美人松了口气。 阿梅赶紧拿了干净的尿布上来,许美人熟练地给刘英换了尿布:“谢天谢地,我英儿果然聪明!” 阴丽华来意不明,却绝对不善。刘英一泡尿将阴丽华吓退,实在是帮了她大忙。此时静下心来,许美人倒是可以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阴丽华了。 “难道她又有了?”许美人疑惑极了,否则,阴丽华为何突然对刘英如此上心。 “美人,陛下回宫才一个多月,”阿梅道,“而且,陛下如今只宿在未央宫中,连长秋宫都不去了。她怎么会有?” “等等!”许美人猛然一惊,内心有了个猜测,“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她怎么会有’。”阿梅道。 “不对,上一句。” “我说……”阿梅挠了挠头,“而且陛下如今只宿在未央宫中,连长秋宫都不去了。美人,这句不妥吗?” “陛下只宿在未央宫中,连长秋宫都不去了。”许美人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她牢牢抱住刘英,脸色发白:“难道……难道她想要抢走我的英儿?!” 阿梅吓的面无人色:“美人,美人……你莫吓我,不会如此啊!” 若要抢走刘英,除非刘英无母。如此一来,许美人的下场可想而知,而她作为许美人的心腹,焉能得活? “她为什么不自己生个皇子?”许美人心思转的飞快,“除非,不能生,谁不能生?定不是她,否则她在生出长公主时,便会立刻下手,要么送南地贵女入宫,借腹生子,要么,便是对我下了手。那么……天哪!难道真是?!” “如此一来,如此一来,我的英儿岂不是要同皇后一派对上?”许美人陷入狂躁之中,“不行,不行,我死不要紧,却不能让英儿有事,不能让英儿有事。再想想,再想想,一定有法子。一定有。” “若是太子卫,太子卫能入,”许美人眼睛亮了,“不行,不行……” “美人,既然如此,何不求见皇后,将此事一一道清?”阿梅突然道。 许美人一愣,继而失笑:“是!是!是!如今顾不得了,我这残躯不要没关系,只要我的英儿平安长大,一世无忧。” 她撕下里衬一片,咬破手指,略一思索,想了许久,终于写下一行字来。罢了,她将其交给阿梅:“偷偷的,务必要送到皇后身边葵娘子手中。我们的性命,便在这信中了。你放心,我纵然身死也要保全你,我还想求你护我英儿长大成日。待他封王后,定能好好赡养你终老。” 阿梅一愣,双膝跪在地上流下泪来:“不敢有负美人!纵梅身死,也要护美人与小郎君周全!” ※※※ 阴丽华没有想到,阴识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妙计还未开始,便败在了许美人的慈母心上。 这是个偶然,却也是必然。 他们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为了那个不康健的皇子刘英,许美人是可以牺牲一切。 为了防患于未燃,将任何可能会威胁到刘英存在的事都掐灭于摇篮之中,许美人可以做很多,想很多,牺牲很多。 她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顾及,哪里在乎什么破天富贵? 是以,郭圣通纵然被她险些害过一次,可依旧无法厌恶她。 如今,她看着手中许美人的血书,许久,放下,叹了一声气:“叫你主子今夜想办法来长秋宫中吧。” “诺!”阿梅听了兴奋地应了一声。 她满心喜悦的离开了。阿露同她擦身而过,进了殿来,低声道:“娘娘,邓禹大人想要见你。” ※※※ 四月末。 汉宫中那颗年逾百年的桃花树已经开满了粉色桃花。 桃树下,一素衫长袍男子正在沉思间,忽听身后脚步声传来,回头便看到郭圣通被婢女搀扶行来。 “这身衣服,意外的好看。”郭圣通上下打量他后,笑了。 邓禹并没有搭话,只是作揖道:“娘娘安好。” “很好,”郭圣通笑了,“如今芳草萋萋,鲜花似锦,仲华陪我走走吧。” 邓禹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往来宫人见了皆不以为意:毕竟如今邓禹将为天子相父,又负责太子卫,同皇后走在一处,十分正常不过。 “太子卫之事如何了?”郭圣通道, “许多适龄世家子已然挤满禹之府邸,日日夜夜皆是孩童哭闹嬉戏之声。娘娘看禹如今之面容便知人数何其多也。”邓禹摇头道。 郭圣通果然去看,只见他眼圈下头一大团青黑,便哑然失笑:“仲华对孩童毫无办法。哈哈,不过说来,仲华家中无幼童?仿佛仲华今年已然二十有五?还未娶妻?” 邓禹脸色一烧:“连年战乱,故无心嫁娶之事,定都雒阳后,又遇母丧,欲向陛下告宁,陛下却不允。” 所以说,从定都雒阳之后,三年内,邓禹都无法娶妻。这还真是有点…… 邓府无女主人啊,难怪邓禹对着一群孩子束手无策了。 “我随陛下出征后,疆儿你需多多照拂。”郭圣通道。 邓禹皱了眉头:“娘娘,今日禹冒昧求见,乃为之前娘娘于无名谷中所说之言。娘娘,陛下如今待您如何,您也是能看到的,能否,放过陛下……” “仲华此言差矣!我何德何能?能对陛下不利?仲华当真是高估我了,且,我是傻子不成?疆儿如今未长成,我纵使能够,也绝对不会对陛下不利。”郭圣通笑道。 “娘娘自然不是傻子,娘娘是聪明人,只不过,一般的聪明人能想到娘娘刚刚所言‘太子年幼’,而娘娘却不是一般的聪明人,禹怕只怕,如同娘娘这般聪明绝顶之人,想的却是更长远之事:例如,太子长成之后。” “你说的不错,”郭圣通点头道,“只是如今说这些都已无用,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对如今的陛下落井下石。” 只是,郭圣通如今的确不会对刘秀再落井下石的原因,是因为,那石头早就抛到了井下。 邓禹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汉宫之春,十分明媚鲜艳。” “可是仲华,”郭圣通手指着一丛开的甚好的花,“你知道这花为什么这么艳红吗?” “禹不知,亦不愿从娘娘口中得知。”邓禹立刻道。 “我却很想告诉你,”郭圣通笑道,“这艳红之色,乃后宫人的血泪所染所凝。你可知?” 邓禹一凛,继而无奈地苦笑一声:“我便是知道,从娘娘嘴里头听到的,绝不是什么诗情画意的优美言辞。” “诗情画意?”郭圣通瞥了他一眼,“你征战沙场,手刃敌将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这个?” “娘娘,您还怀着皇嗣呢,”邓禹无奈道,“就不能稍微注意些吗?我有时候真的怀疑您真是被娇养大的女子?” “怕什么?”郭圣通笑道,“若这两个都被我影响了,大不了一个长大了当女将军,一个长大了当男将军。为双刃剑。壮我疆土辽阔,捍我大汉之安。” “娘娘对未来公主与皇子的期望,委实……别出心裁。”邓禹道,“只是若真如此,陛下是不会高兴的。” 哪家的公主和皇子,放着安逸的生活不享,跑到战场上去打战的?须知,刀剑无眼啊! “到那时再说。”郭圣通道,“如今说什么都不过是虚的,让他们自己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为人母的,拼了一切,不过只是想让孩子日后选择自己人生的时候,更自由一些罢了。” ※※※ 可惜,为了日后子女能够自由选择人生,如今要牺牲的人中,还多了一个郭况。 唯一值得庆幸地是,郭况同那耿炼玉竟然在接触中渐渐对彼此产生了好感,这对郭主来说,也算是巨大的安慰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了女儿,牺牲儿子的幸福。郭主心头已然对郭况充满了愧疚,如今发现郭况竟同那耿炼玉互有好感时,只喜得险些流泪。 这桩亲事在顺利之余,出乎意料的让当事人都很满意。耿家老夫人更是很快便进入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境界之中。 刘秀得知这样的好消息时,先是一愣,继而竟觉得内心有些凄凉来:耿家同郭家这算是联手了啊。 无人知道,建立太子卫不仅是为了平衡南北氏族,将他们都绑在太子这条船上,更是为了防止日后郭家独大的情况出现。 所以,他才要邓禹这样的人来负责太子卫,来做刘疆的相父。因为,只有邓禹能够将刘家正统的思想传承下去,若不是情况实在不允许,他还想设下暗棋,除去郭圣通。原因无他,郭圣通如今还算是好的,可日后会怎样? 权利的滋味她一旦尝过之后,还舍得放手吗? 若是她不愿放手,想要窃取他的江山该如何是好? 须知,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便是感情,情感易变,保险起见,他应该将郭圣通除去。这样刘疆成长便不会再受到她的影响,更不会给她机会让她能够窃国。 可,他却不能够这般做!刘疆太小了,他的时间太短了…… 刘秀狠狠地举起一卷竹简,往腿上砸去。看的程立险些叫出声来。然而……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波动:如今,他的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 ※※※ 同样得知郭家已同耿家结亲的消息后,阴识陷入了一片沉默。 “次伯,”邓氏小心翼翼地问,“接下来我们应当……” “计划不变,”阴识道,然后他慢慢撑起身来,“我只是太震惊了,丽华那头和许美人得尽快达成协议才是啊。” ※※※ 被阴家众人惦念着的许美人如今却是在这长秋殿中。 她穿着小黄门的衣服,看上去毫不起眼。站在那里,低头垂首,如同这宫中随处可见的小黄门一般作态,没有任何突兀的。 郭圣通看了她许久,方道:“你想求见我?” 许美人闻言立刻跪倒在地:“求皇后娘娘救命!” 继而,她便一一将心头所虑之事道来。末了又道:“我只愿英儿一生喜乐安康,阴贵人要除我,我倒是不怕,唯一怕的是,我的英儿,之后会如何。” 郭圣通心念一动,却只道了句:“哦,那你想如何做什么?或者,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许美人眼神一亮,正要说话时却被郭圣通阻住:“且慢,你说你的,我却不一定会答应。” 许美人面色一僵,立刻她便道:“无论如何,我很感激娘娘能让我有机会说出来:娘娘,您看英儿如何?阴贵人要我的英儿,那么我便用英儿做饵,设计于她。只求事后娘娘护我英儿一命。” “你欲要如何做?”郭圣通没想到许美人竟然主动提出以刘英做诱饵,不由得有些意外。 “与阴贵人交好,然后,请她至偏殿,她离开偏殿之后,我便将藏好的桃花放到英儿面前。”许美人说,“英儿不能接触任何花,否则便会开始鼻痒、流涕、打喷嚏、且眼睑肿胀似染风寒之症。然后,我便冒死求见陛下。” 这计策粗糙了些,可好在勉强能算实用。扳不倒阴丽华不要紧,许美人只是用此来做自己的投名状罢了。 郭圣通闻言微笑:“看来你是真的决心要跟我一党了。” 许美人听了便知有些希望,忙道:“娘娘明鉴,我欲高攀娘娘!” “若真想为我做些事,倒不用你去做什么这一招。”郭圣通轻笑,“你只需同我做一笔交易,我自然护你同刘英安全。” 许美人闻言大喜:“多谢娘娘!” “你倒是个不疑我的,”郭圣通笑了,“真不怕我是唬你?” 许美人还真怕,但如今的形势是,就算郭圣通要唬她,她也得硬着头皮上啊。 “娘娘做事光明磊落,”许美人道,“我哪里敢疑?” “既如此,你附耳过来。”郭圣通招了招手。 许美人膝行过去。 如此这般一通之后,许美人睁大了眼:“竟……娘娘好魄力!” 郭圣通摘下身上玉佩:“此乃信物,你便凭此出入我长秋宫中,调遣长秋宫之人。” 许美人双手接过,却又忍不住道:“娘娘,当日我将阴贵人引来娘娘殿中……娘娘真的放心我?将这重要信物交予我手?娘娘不怕我转身便同阴贵人定计去?” “你不会。”郭圣通摇了摇头。 “娘娘为何这般笃定?我却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娘娘高看我了。”许美人咬牙道。 “我说你不会,是因为你是一个称职地好阿母,”郭圣通下意识地抚上小腹,“你不会放弃能够陪着英儿长大的机会,你不会愿意将英儿交给阴贵人。毕竟人心隔肚皮,她始终不是英儿的生母。” 许美人眼中含泪,一字一句道:“娘娘此番信我,我必不负娘娘!” ※※※ 四月的最后一日。 今日的雒阳城格外热闹。 自刘秀定都雒阳城后,便开始对其进行了修葺。雒阳城是一个不大规则的长方形形状,因南北长九里,东西宽约六里,故又有九六城之称。 雒阳城有城门十二座,东面三面,由北向南依次为上东门、中东门、望京门。昔年刘秀带军回城,便是这东面的城门候郅恽已规矩为由,拒不开门。而刘秀之后便升了他为雒阳尹,可这郅恽却是拒绝,言及自己并不适合为官。刘秀便封了他为三城城门都尉,统管这东三城的城门候。 这三城城门都尉一直乃刘秀专门为郅恽量身打造的,郅恽一直做得很好。今日的拜相父之礼,便就在这望京门内举行。 雒阳城城内有二十四条大街,城中大道皆分做三,中为御道供皇帝出入,今日郭圣通和刘疆,便是从这御道驾车而来。御道两边筑土墙,高四尺余,旁人便看不到异常,刘秀带的人极少,这很好的掩饰了他如今已毫无知觉的双腿异常;今日观礼的文武百官同百姓只能走左右偏道,左入右出,各有规矩。 因近五月,故夹道两侧的槐树花的清香已然可以闻到了。 今日是小太子刘疆的政治初场秀,他马上便要满一岁半了,今日拜邓禹为相父乃他目前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昔日,周武王金台拜姜子牙为相父,方开启西周八百年天下之始-- 那时,金台台高三长,象征三才,阔二十四丈,代表二十四气。又分三层,端的是气派无比。武王亲迎姜尚下撵。一层层引上台去,光是祝文便做了三大篇。最后周武王还上台,行了八次大礼方才妥了。 而今日小太子刘疆拜邓禹为相父,为的却是尽快开启他的成皇之路 周武王有些不同,如今这用在小太子刘疆身上的行头,自然不能同周武王相比。先是一个亲迎相父邓禹下撵,刘疆就无法做到,更别谈什么亲自上台对着相父行八次大礼了。 毕竟,太子刘疆如今能站稳,不要人扶着,慢慢儿走,便已经是很了不起。 雒阳城东,台高三尺,只一层,依旧是三道祷文。最后一道本该是武帝刘秀来宣读,却不知为何,刘秀却指了郭圣通上台去念。 世人皆叹刘秀果然爱重皇后,却不知,他是只能端坐在褥席之上,摆出威仪的姿态来。走路……却已然是十分艰难了。 郭圣通站在台上,从那小黄门手中接过了银轴黑面秀金龙的圣旨。 她打开:“维大汉光武四年,精.阳朔望,大汉光武帝乃敢昭告昊天上帝,后土神祇曰:‘呜呼!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今天下未统,乱臣贼子欺我汉室。臣秀欲一统山河,光复汉室,祗承上帝,为后继之火,乃聘请邓禹以助臣子疆。今特拜邓禹为太子相父,携领太子卫。神其鉴兹。伏惟尚飨!’ 郭圣通读祝文之时,小黄门以引着刘疆走上来。刘疆每一步都走得极稳,郭圣通有意配合他的速度,所以当她读罢时,刘疆便正好走到邓禹跟前。 他还有些小喘气,此时正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珠看着邓禹呢,刘疆的笑是天生带的,初时他们还以为是他爱笑,后来才发现,但凡他睡着,醒着,不说话时,脸上都是一副小模样,左侧面颊还自带一个小酒窝,看上去极为乖巧可爱。 他这一路走来,已让众人惊诧不已,刘秀笑着听着身后百官和百姓议论纷纷,无不在惊叹小太子的可爱与壮实:他竟然能自己走路了! 刘秀心头自然是得意非常。 此时的刘疆站在邓禹面前,好奇地歪了歪头。郭圣通叫乳母教过他该如何行礼了。其实,意思到了就行,他毕竟小,众人也不过多苛求。 刘疆站那里不动,可是急坏了郭圣通和刘秀。 好一会儿,他终于动了,小手放到一起,似模似样地作了个揖:“父!” 他的词汇有限,如今说的最顺口的只有‘阿父’‘阿母’‘走’。‘相父’一词对他太难,他最后竟然只干脆的喊了一个字‘父’。 这一揖下去,刘疆更累了。 可还不行,大礼减为作揖,八次大礼变成三次小作揖已然是很折中了。他再累,也得把剩下的两个做完,这事儿才算敲定。 刘疆起身的时候,没站稳,一下子便跌在了地上,他也不哭闹。一团儿棉花包般的便又慢慢地起来,这动作他练习过无数回。众人却不知。于是文武百官和有幸能观礼的百姓,便在台下瞪大了眼睛,看着台上的小团子一点点地撑起身,慢慢地爬了起来。 他这动作慢的,众人都有些害怕了,好不容易站直了身,便听得一阵长长吐气之声。仿佛这人群也同小太子刘疆一般,使了老大力了。 无论如何,小太子刘疆今日这三揖最后总算是作完了。大家也都对小太子刘疆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这是个虎子,绝对无差!更夸张点的,当日回去便去千秋寺烧香磕头,眼泪哗哗的地泣道:“太子不凡,大汉将盛!”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这一点没有经历过乱世的人永远不会懂得。 而经历过乱世之后,便会更加珍惜这难得地太平。 可惜,如今的天下,却不是真正的太平。 对于雒阳城的百姓而言,这已经算是太平盛世了。可对于刘秀而言,隗嚣公孙述一日不除,如头上悬剑,便一日不得安宁。 四月的最后一日,刘疆刚刚拜完相父。 五月打头的第一天,刘秀便同郭圣通,准备踏上出征隗嚣的征程。 这一日的出征,仿佛是感觉到了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亲征,刘秀一时竟伤感起来。出征前,他端坐在马车之上,对大汉儿郎们进行了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动员。 到了最后,刘秀仰起头来,唱了那首《无衣》,他仿佛将毕生的力气都注入在了那一曲中,只引得这一干儿郎,都忍不住流下泪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在歌声中,郭圣通仿佛看到那一年马上的刘秀,饮酒,唱罢《无衣》,跳上马去,一挥手喊出那声:“儿郎们,且随我去!” 她心头有些激动。 刘秀唱罢无衣,仿佛从一场金戈铁马地梦中醒来。他垂下了眼眸:“二郎们,起行。” 如同被拔了牙的虎,他再也没有了当年那挥之方遒的气魄…… ※※※ 此行,刘秀带了六员大将在身边:耿弇。盖延、臧宫、銚期、王霸、贾复。 才行了一日,便有军情到,原来祭遵在围剿陇山深处的隗嚣时,中了计,如今被隗嚣包了饺子。更麻烦的是,祭遵在陇山只看到了被打的鲜血淋漓的马援。 看来,马援传书的事已然败露了。隗嚣已然改了计谋,隗嚣将马援打的奄奄一息,扔到陇山,要么是要将杀了名士马援的名头嫁祸在祭遵头上,要么就是要让祭遵带上这个拖累,无法专心应战。 无论如何,祭遵算是被隗嚣给设计住了。 刘秀看罢军情,将其递给了郭圣通:“你也看看。” 郭圣通看过,心头也是一紧,她道:“文叔,该怎么办啊?” 刘秀微微一笑:“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郭圣通明白,这是刘秀要教她如何布阵了。 她状似冥思苦想一番后,方道:“隗嚣实在可恶,当严惩之,可是文叔,如今祭遵将军在与他苦战,若是,若是他拿了祭遵将军,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个你先不要考虑,先说这局面该如何解?”刘秀笑道,他此时又重新找回了久违的自信。 郭圣通微微颦眉:“如何解,如何解?要不,咱们同祭遵将军里应外合?” 刘秀摇了摇头:“太难了,我们并不知道祭遵现在的情况,你再说一个。” “恩,不然,就狠狠地打隗嚣?”郭圣通道,“像打兔子似得,围堵?” 刘秀笑了:“如何围堵打兔子呢?” “文叔,我实在想不到了。”郭圣通道,“你就告诉我行吗?” 刘秀笑的越发得意:“隗嚣如果在陇山打败了祭遵,你想想,他会去哪儿?” “去哪儿?雒阳城!”郭圣通眼神一亮,“他要来雒阳城,所以,他会东下!所以文叔,我们应该堵着东面!” “孺子可教也!”刘秀满意的点了点头,“通儿好歹还不算太苯!接下来,我便要耿弇率军进驻漆县,盖延进驻旬邑,銚期进驻汧县,臧宫贾复王霸等人,全部前往长安城!” “如此,隗嚣逃无可逃!这是一个死局啊!”郭圣通猛然抬起头来。 刘秀得意地笑了:“这便是我为隗嚣准备的精彩结局,死无葬身之地!” ※※※ 雒阳城,邓禹府邸。 邓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变成孩子王。 “郎君,快去看看,陈家的小郎君又在打架了……” “郎君,快去看看,李家的小郎君现在在庖房赖着不走呢……” “郎君,快去看看……” 邓禹晕头撞向之际,忽见一人奔来:“邓大人,快去看看……” “停!”邓禹终于再也忍受不了,“一个个的来:陈家的小郎君在哪儿打架?快带我去……” “郎君,庖房都要翻天了!” “郎君,浣衣房所有的衣服都已经……” “邓大人!快进宫去吧!”那后来的人猛地喊了一嗓子,“太子中毒了!” ☆、第73章 邓禹匆忙跳下马,便急急往宫内冲去。 宫中仆从正四处奔走,呼号,寻找太医令,十分不成体统。 邓禹没细看,认准了长秋宫的方向,便急急冲去,衣袖翻飞,步步生风。有几个仆从低头走路没让开,便被他一头撞倒在地。 邓禹挥了挥手,说了句‘抱歉’,也不停留,只留给他们一道背影。 “刚刚过去了一阵风,”有个仆从呆呆地说,“那阵风长得像个人。” “那个人好像没穿宫衣!”旁边人说罢,狠狠敲了下他的头,“废话,什么风?那就是个人!” 邓禹可不知道,他被当做了一阵风呢。他如今已冲到了长秋宫门口,和那颤巍巍地老太医令撞在了一起。 “哎哟,那个不长眼的,我的老腰!”老太医令身上的药匣子哗啦啦一声响,他身子一歪,腰部正好磕在那药匣子棱角之处。顿时,他疼的龇牙咧嘴大叫起来。 邓禹认清了是他只好,便将他一把拎起,见他揉着腰仿佛走不动,干脆夹在胳膊下头,直接带了进去。 “喂喂喂……邓大人,我的药匣子,药匣子啊!”那老太医令忙喊道。 然后他看到了婢女已将药匣子捧起,便自觉地闭了嘴。 入内,太子卧房,药丞和方丞等人已都在了。见太医令来,忙作揖,自觉退后一步,让开道请老太医令先行。 刘秀改了太常和少府属下的太医制度,如今的太医令只有1人,秩六百石,掌管诸医。另有药丞、方丞各1人,药丞主药,方丞主药方。 此时,整个大汉太医署的人全部都齐聚在了长秋宫中,为大汉朝如今最尊贵的太子诊治。 太医令颤巍巍地上前握住了刘疆的小手,他一愣:这脉搏强劲,那里像有事的样子?可偏偏太子躺在那里面色发青,一动不动……咦?那面部似乎有点…… 他揉了揉眼,便见面部和脖颈相接之处肤色有些不同。 葵女慢慢地开了口:“太医令大人不妨直说,太子病的十分急,喝完杯盏中的水,便突然倒地,太医令大人您直接说吧,太子究竟如何了?” 这太医令乃郭圣通的人,前番郭圣通生‘病’,便是他开的药方,如今他听了葵女这话,心头一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医令捋了捋长须,叹息一声:“太子,太子此番不是病!而是中了毒啊!” 阿风差点叫出声来,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太医令大人,太子之毒该如何解?求您快为太子开药,太子的安危如今是最重要的事啊!”葵女忙道。 太医令会意:“不知是谁,心思竟如此歹毒,对一个孩子下如此狠手!此毒虽易解,只是,对身子的耗损实在是太大了!” “如此狠毒!”邓禹皱眉道,“实在让人忍无可忍!此事须得尽快查清,禀告陛下,请陛下定夺!” “把刚刚那个满宫嚷嚷太子中毒了的宦官给我押上来!”葵女立刻道,“邓大人,太子晕厥后,有一宦官连声大喊‘太子中毒’,我担心引起哗变,便让人抓了他堵了嘴拖下去了。如今想来,恐他是知道些什么。我身份不便,大人乃太子相父,还请大人,好好地为太子审问一番此人。” 邓禹点了点头:“禹自然省得。” ※※※ 长秋宫太子中毒之事顷刻间传遍整个汉宫。 漪澜殿内的阴贵人忍不住摔碎了陶碗:“是谁!究竟是谁做的?!” 是谁在她还未出手之前便如此蠢笨的对刘疆下了手?做的这般不干净利落,留下如此多的隐患。这事儿之后,她想要对刘疆下手,则更是难之又难! 更为不妙的是,冥冥之中,她竟有些奇怪的感觉:那个对刘疆下毒手的人,恐怕最终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毒杀他。 阴丽华想不明白,便干脆抛开不想,她刚要让江女收拾一下,去小憩之时,忽听外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就是这里,进去!” “怎么了?”阴丽华心头一紧。 此时,却有小黄门道:“贵人,太子相父,大司徒邓大人求见!” 江女忙扶着阴丽华往外走,两人心头都充满了疑惑:邓禹怎么来了? 大殿之上,邓禹站在那里,看到阴丽华来,做了一揖道:“贵人安好,长秋宫小黄门招供,太子中毒一事,与许美人有关。因此,禹特来这漪澜殿中拿人,万望阴贵人理解。” 阴丽华心头忍不住一跳:难道是那许美人刘疆死后,她的儿子刘英便能取而代之了?是了,她也应当看出陛下的不妥来了吧。 如此贸然地便下了手,还收拾不利索当真是蠢货! 不过,如此一来,她心头倒是安定了许多:她还未同许美人达成合作,许美人做的事,自然赖不到她头上! “什么?”阴丽华做出吃惊地样子来,“许美人?怎么会……她日日都窝在偏殿带着刘英,邓大人或许是弄错了?” “是对是错,只要一查便知。”邓禹道。 阴丽华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邓大人了!” 她这漪澜殿的正主点了头,邓禹便不再迟疑,一挥手,身后侍卫便涌入了偏殿之中。片刻,许美人抱着刘英出了偏殿。 她低头,拾起了地上一朵桃花:“这花开的真好,只是,花期却那般短暂。就如同汉宫中人,身不得已,花在枝头,却被风吹去。” 一旁的侍卫皱了眉:“你想说什么?” 许美人摇了摇头,将花偷偷藏于手中:“没有。” 她进的殿来,对着阴丽华行了大礼:“贵人,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拂,今日我出去了,英儿还请您多多照拂。” 说罢,她用藏了桃花的手,轻轻抚摸着刘英的小脸。然后落下泪来,她一狠心,将刘英放在了地上:“邓大人,我随你去。” “带走!”邓禹一挥手,几个侍卫便押着她走了出去。 阴丽华看着地上突然开始啼哭的刘英,心头冰冷:许美人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请她代为照看皇子英,可为什么她却觉得,一张巨大的网已经朝她洒了过来呢? ※※※ 许美人到了长秋宫中,那小黄门便指着她连声道:“是她,正是她!就是她给了我那水,哄我说那是极好的东西,小太子喝了之后定然喜欢。我为了讨太子欢喜,便用了那水!” “荒谬!”许美人立刻斥道,“你莫非没长脑子,别人告诉你那水是好的,你便当真给太子喝了?你自己不会试一试是否有毒吗?邓大人,我冤啊!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许美人说的义正言辞,可邓禹却注意到,她在说这话的时候,左手忍不住摸了摸右手上的……镯子!? 镯子! 邓禹立刻看向了她的右手手腕处。 “因为你是许美人,我才信了!”那小黄门立刻道,“我觉得你不可能会害太子。” “你的感觉没有错:我的确不会害太子,但是,你却是在诬陷我!我在这汉宫之中,无任何背景门路,你说的那水,我闻所未闻,如何能有本事拥有?邓大人,您明鉴啊!” 邓禹心头一紧:许美人说的没有错,她是宫婢出身,没有任何的背景,那么-- “许美人,你没有任何的背景和门路,那么请问你手腕上的凤血玉镯是哪儿来的?”邓禹问道。 许美人唬了一跳,继而嘴硬道:“什么凤血玉镯子?邓大人说的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便是您右手上的那镯子。”邓禹道,“许美人难道手上并不曾戴什么镯子?” 许美人心一横:“哦,你说的是那镯子啊,那是陛下赏赐给我的,这镯子可不会害人,邓大人,我们如今要说的不应该是这个该死的宦官诬陷我之事吗?” “陛下赏赐的?”邓禹道,“来人,去未央宫请程立大人来!” “诺!”身后一个侍卫应了一声,便去了。 “陛下赏赐了什么,赐于何人,在程立大人那里都有详细的记载,”邓禹看向许美人,“只消片刻,我们就能知道您所戴的凤血玉镯究竟是不是陛下赏赐的了。毕竟,这玉镯子不会害人。可居心叵测送镯子的人,就不一定了。许美人,我劝你若是有什么隐情现在便立刻说出来。” 果然,在他说到‘所赏赐之物,赏赐之人’皆有记载时,许美人神色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可邓禹没想到,许美人却仍是那般嘴硬:“邓大人说的话实在好笑,只是我粗鄙,竟什么都听不懂啊。” 这许美人果然嘴硬的很! 邓禹不以为许地笑了笑,看向那小黄门:“你说是许美人给你的水,可有人证物证?” 那小黄门道:“人证无,物证,邓大人,这装水的瓶子是否算是物证?”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陶瓶,底部是一个‘许’字。 许美人干笑两声:“这汉宫中姓许的人可不止我一个,谁知道这是谁的瓶子?” 侍卫将瓶子接过递给邓禹。邓禹看了看:“拿去给太医令大人,问问这是什么水。” 片刻之后,那药丞竟跟了进来:“邓大人,太医令大人说,此乃黄花苦晚藤稀释之水,乃用以抑制心绞痛之急使用,稀释过后的黄花苦晚藤水可以治病救人,但对于孩童却是剧毒。而这水明显是用过的。故又做了稀释,也幸得此水被多次稀释过。而太子身子一向健壮,否则……” 邓禹听到这里,已然是气的浑身发抖:“其心可诛!宫中竟有如此歹毒之人!良药变毒药,好,好,好啊!药丞你是否知道,宫中何人有心绞痛之疾?” 药丞点了点头:“宫中原无人有,后,许美人在孕中伤了身体根本,诞下皇子后,遂患心绞痛之疾!我清楚的记得,十日前,便是许美人派人从我这里要了黄花苦晚藤水去。” 邓禹看向许美人,她犹在嘴硬:“与我何干?说不得是谁故意偷了我的药来陷害我呢!对了!我觉得,说不定是长秋宫在贼喊捉贼呢!他们故意用了苦肉计!” ‘咔嚓’ 邓禹忍不住捏碎了手中陶杯:“许美人好一张利嘴!苦肉计?对一个方一岁多的孩子用苦肉计?许美人,你也有孩子,你扪心自问,若是你,你会对自己的孩子用这等子苦肉计陷害于不相干的人?!” 许美人愣住,她突然想起,自己将藏着桃花的手抚上刘英脸时的画面…… 她忍住泪水,依旧仰着头:“邓大人才是好一张利嘴!我又不是长秋宫中之人,我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用这等苦肉计?” “邓大人,程大人来了。”侍卫道。 程立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殿门外,他一边走,一边道:“邓大人,这是怎么了?你这般急的叫我来?我刚刚听说太子被人下毒了?是谁这么大的够胆!” “程大人!”邓禹抱了抱拳:“陛下赏赐后宫之礼的册子在吗?” 程立一愣,旋即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新纸装订的册子:“在,你看这新纸,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十分方便,皇后娘娘那么好的人,怎么刚刚一离宫,太子就……真是可恶啊!邓大人,您要这册子干什么?” “请程大人帮我查一查,陛下将凤血玉的镯子赐给了谁?这镯子是当年打下长安时,我敬上的。”邓禹道,“我记得很清楚,原本是一对,因在战中摔碎了一只,故只剩了一只。” 程立立刻开始翻查,好一会儿,他抬头道:“找到了!去岁夏时,陛下在漪澜殿中,因见阴夫人,哦,那时候记载的是夫人,后来陛下改了后宫的等级制度,所以现在是贵人了。陛下看到阴贵人衣裳简朴,又无多余添妆,便将凤血玉镯赏了阴贵人。” 邓禹闻言冷笑一声,看向了许美人。 其实,邓禹心头也不好过,他在看到凤血玉镯时心头便隐约有了猜测。可,不追根到底,只怕日后太子,仍是不得安全。 许美人果然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许美人,你实话说吧,这镯子是怎么来的?”邓禹看向了她。 “镯子,镯子……哦,是我捡来的!”许美人慌忙找了个答案,“怎么着,我捡个镯子戴还不行吗?邓大人就连这个也要管?要不要顺便管管我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你吃了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给我侄儿吃了什么!”郭况冲了进来,一脚朝着许美人踹了过去,“他只是一个一岁的孩子,你还有人性吗?” 哦,忠义候是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的。 许美人摔倒在地,蜷缩着身子,冷笑:“长秋宫的人果然霸道!有后台的人果然不一样!大家快来看,国舅爷打人了啊!” 此话一出,结果却是适得其反,几乎所有人都在讽刺许美人的惺惺作态。 她也不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无论如何,许美人都是刘秀的女人,她若是不承认,邓禹也不能对她用刑逼供,场面一下子便僵持了起来。 正闹着,忽然有人哭着跑了进来:“美人,美人,皇子英暴病了!快去看看吧美人!” 来人正是阿梅。许美人闻言,身子不动了。 良久,她仿佛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直起身子问道:“暴病?为什么暴病!” “今日,阴贵人在房中放了桃花!”阿梅跪倒在地,“美人,阴贵人明明知道皇子英不能接触鲜花啊。您和她密谋的时候,不是特意交代了,拜托过她了吗?” 许美人颓然倒地。然后,她从地上跳了起来,往长秋宫外冲去:“英儿,我的英儿!” “拦住她!”邓禹立刻叫道。 “不,不,我的英儿!”许美人疯狂地喊道,“放我去漪澜殿,太医,药丞,太医令,邓大人,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英儿,他只要闻到鲜花就会出事!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了!” 侍卫拦的死死的,许美人冲不出去,她哭的满脸是泪,突然,她双膝跪倒,不住地磕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我去看我的英儿。我错了,是我给太子下的毒,是我,是我!” “你如今才知道太子被下毒我们的感受了吧?”郭况冷笑,“刚刚你的婢女说,你同阴贵人密谋?密谋了什么?” “没有!”许美人厉声道,“没有,你们听错了,没有密谋!” 可是,殿内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反驳之词了。 “害太子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想着战场上万一有个不测,再没有了太子,皇位就是英儿的了。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不管别人的事情啊!”许美人哭着喊道,“求求你们,让我去看看我的英儿,让太医令去看看我的英儿,让……” 她突然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药丞慌忙上前,让她面冲天躺着,然后反复拍打。良久,她才缓过气来。 “许美人的身子不好,活不了几年。”药丞解释道,“心绞痛之症,最忌讳大喜大怒,心思过缜。” “活不了几年?”郭况诧异了,“她的儿子身子孱弱,她活不了几年,岂不是说,她根本等不到儿子长大?且她乃宫婢出身,没有任何世家背景。就算……刘英也不可能啊!除非刘英能有世家背景……” 许美人躺在地上,突然听到这里,她凄厉喊道:“不要乱猜,毒害太子是我一个人做的!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不管阴贵人的事!不!不管任何人的事!我是看着太子身子比英儿好,我嫉妒!对,就是这样!凭什么他什么都比我的英儿好!” 正所谓,人永远爱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她越是这样说,殿内之人便越是相信此事绝对同阴贵人逃不了干系。 “美人!”阿梅大哭,“到了此时了,你还要隐瞒什么?若您真的背负了这罪名而死,皇子英该怎么办?他的生母有罪,他岂不是要受尽人的白眼?而且,美人啊!阴贵人不是不知道皇子英惧怕花朵,如今呢!美人!您还要隐瞒到几时啊!” 她说罢,怆然跪下,朝着邓禹磕了头:“我家主子已经傻了!她活不了几年,昔日皇后娘娘即将临盆,阴贵人将我家美人推到了皇后娘娘身上,险些让皇后娘娘的孩子……因此,我家美人不得不同阴贵人合谋。因她觉得当日之罪,皇后娘娘必不会原谅。我家美人给太子下毒,法子是阴贵人教的。你们想,我家美人哪里出得起金帛收买小黄门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微微点头,都信了。 许美人恢复了些正常:“阿梅,你下去,有罪的是我,与你无关。你要活得好好的,你要照顾好我的英儿,让他平安长大。” 她朝着邓禹磕了个响头,额上瞬时破皮流血,她丝毫不在乎:“阴贵人说要让我的英儿为皇,可是我是个婢,英儿身子又不好。我不敢奢想。我只图一点:我为阴贵人除了她的心头大患,她昔日诞下皇子,有机会风临天下时。给英儿一条生路。他能平安长大,我就满足了。凤血玉镯子!哼!” 她从腕上褪下那镯子,推到邓禹面前:“她给我的金帛都不是从她宫里拿的,上头没有什么记号。我为了事后她能遵循诺言,故意问她讨了这个。恐丢失了,日日夜夜戴在腕上。今日不知你们来的那般突然,竟忘了取下。邓大人,我已经交代清楚了。求太医令大人,药丞大人,求你们去给我的英儿诊治。求你们!” 邓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许美人转向阿梅:“替我照顾好英儿,勿忘勿忘!” 然后她起身,猛然冲过去一头撞在了长秋宫的朱红色大柱之上。 骤然倒地,她唇边是一个释然的笑容:“皇后娘娘,对不起了……” 阿梅终于哭出声来。所有人都以为许美人在为太子的事情给郭圣通告罪。可她知道,不是! 今日将毒药交给那小黄门之后,许美人便藏了她在偏殿深处。且对她行了大礼。许美人说:“阿梅,此番之后,我同阴家必然不死不休。皇后娘娘虽给了我计谋让我能够安然脱身且无罪,可我不愿。我有心痛之疾,本就陪不了英儿多久。阴家势大,且代表南地氏族,纵是皇后也不能轻易将其扳倒。可我能!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有一条命!我要用我的命为筹码,为英儿洗清我这个污点,还要狠狠地给阴家泼上这脏水。我要扳倒阴家!不为什么,只为皇后娘娘能看在我做的事上,日后能稍微看顾一点我的英儿。阿梅,英儿长大后,你不要告诉他,他的阿母是个婢女,他的阿母曾这般阴险毒辣。待他成年后,封了王,便让他离开雒阳。到封地去,到封地去……” 许美人触柱而亡,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她这一死,将所有的线索中断,他们再难以找出阴贵人的错来了。 或许,这也是为了保全那个孱弱的小皇子吧。 一个宫婢出生的女人,为了她的孩子,心甘情愿,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样的沉重,让众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 良久,邓禹有些哽咽:“请太医令大人去……” “不,”郭况道,“太医令大人年老体衰,走的太慢,我立刻去亲自将皇子英抱来长秋宫。在阿姐和姐夫做出决定前,便让皇子英住在长秋宫中吧。” 阿梅闻言,猛然转身,对着郭况磕个头:“多谢忠义候。” 郭况摆了摆手,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红:“她是个好阿母。” 郭况转身疾步出殿,却一头撞在了李通身上。 李通抱着刘伯姬匆匆而入:“太医令呢!太医令在哪儿!伯姬,快来人啊!快!” ☆、第74章 在许美人走后不久,江女便指着地上的刘英叫出声来:“贵人,您快看!” 阴丽华便看了过去,只见刘英躺在那里,眼睑肿胀,开始打起喷嚏来。看上去仿佛得了急症般。阴丽华心头一慌:“快抱起来,是在地上着凉了?这要是出了事,岂不是我的责任了?” 江女慌忙上前抱起刘英,这下,仔细一看,她大惊失色:“贵人,这……这皇子英脸上出了好多红包。仿佛被虫蚁叮咬过!贵人!” “慌什么慌?”阴丽华道,“不就是被虫蚁叮咬了?” “可,贵人,这红包如今还在长,又冒出不少来了!” 阴丽华这下子坐不住了:“该不会是什么疫证吧?快抱远些!莫挨了我的身!” “可是贵人,若他出了事……”江女有些犹豫。 阴丽华闻言面露嫌弃之色:“快去请太医令来吧,这身体孱弱的。万一出了什么事,赖我身上可不好。” “贵人,太医署所有人如今都在长秋宫啊!”江女道,“请不来的。” 阴丽华立刻反应了过来:若她要给刘英请太医令。那么必须去长秋宫,可她自己又不想去那地方:“你叫人去长秋宫请太医令来吧。” 既然不想去,那么便做足姿态。 “难道许美人知道刘英会急病?”阴丽华突然想到,“不对,应该不是如此,她向来看中她这个皇子,那会是什么呢?江女,我心里头不知为何,始终不安啊!” “或许是贵人太累了?”江女也想不出别的来,“要不,小憩片刻?” 阴丽华点了点头:“我开始便想小憩片刻,因为邓大人一行来的突然,应当是昨晚做了噩梦之故,有些不踏实。” “贵人,据说梦是反的呢。”江女笑道,“应当是无碍的。” “快叫人抱他下去,哭闹的我脑仁儿都疼了,”阴丽华道,“你也去洗漱一下,莫要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才好。” 江女应了一声,抱着刘英便走了出去。 阴丽华叫过一个婢女来,扶她去卧房休息,不提。 约莫过了一炷香,却忽然听到外头哗然之声。 阴丽华正要入眠,猛然被惊醒,怒火‘噌’地一下便燃了起来:“什么人?闹闹嚷嚷的成何体统!” “贵人,是忠义候来了。”外间的婢女轻轻隔着门道了一句。 “忠义候?”阴丽华反应了一下,“郭况?!他来我漪澜殿干什么?” “说是要抱皇子英去长秋宫问诊。”婢女道。 “谁去长秋宫请太医令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阴丽华起身披了外裳,汲了罗履,便下了塌,“叫江女来。” 刚说完便听到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贵人,那忠义候在外闹呢,要抱皇子英走。” “你派了谁去请的太医令?”阴丽华立刻问。 “贵人,还未派人呢,我去洗漱换衣了,刚刚才好便听说忠义候来了。”江女道,“莫不是这漪澜殿,出了内贼?” 阴丽华已然收拾妥了,她拉开了门:“走吧,我们去会会国舅爷。” 阴丽华带着一行人到了前殿,便见郭况正在问人要皇子英:“皇子英犯了桃花廯。你们快些把他交予我,否则晚一步,便是杀头的责任!” 阴丽华一愣:“桃花廯?” 这莫不是看着她前殿内摆放了桃花,故意唬她的? 郭况看向她殿中的桃花,冷笑:“贵人竟然不知?贵人不是这漪澜殿之主吗?竟然连皇子英有桃花廯之事都不知,莫不是唬我?” “忠义候又是如何知道的?”阴丽华冷笑一声,“莫不是,忠义候乃神医,没见到皇子英便已然知道他有桃花廯了?” “许美人已死,”郭况道,“她把什么都说了。” 阴丽华不明白为何郭况为何这般语气,她心头觉得不妙:“她说了什么?” “她把该说的都说了,”郭况道,“这桃花廯,自然也是她说的,贵人还是赶快把小皇子交给我,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贵人可逃不了干系!” 他这话说的极不留情,江女闻言便要发怒,阴丽华却先道:“快将皇子英抱出来,交给忠义候。” 无论如何,郭况有一点说对了:若皇子英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很难逃脱干系,可若是皇子英在郭况手中出了事,那可真就是太好了! 一个小黄门忙小心翼翼地将尿了裤子的皇子英抱了出来。 阴丽华忍不住伸手去挡,郭况的眉头已经皱的能夹死苍蝇。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皇子英。他一点都不像正常的八个月大的婴儿,那么小,小的和刘疆五个月的时候差不多大。仿佛是因为哭了太久,声音有些嘶哑。郭况冷笑:“贵人便是如此对待皇子的!真是闻所未闻!我一定会写封长信给姐夫,好好的说说这事!” 他从那小黄门手中夺过刘英,那小黄门立刻松了口气,仿佛扔掉了一个脏东西。 郭况一点都不在意手上的潮湿,他看着那襁褓中的小刘英。他像只刚刚出生的小奶猫,现在脸上全是红疙瘩,小小的嘴唇已经渗出了血。 这一眼,郭况总算是明白了许美人为何要殚尽竭虑地为刘英谋将来:他实在是太弱小,不说和刘疆比,只和寻常的婴孩想比,他都不如。 刘英现在的情况十分糟糕,因为无人照管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郭况立刻从怀中掏出汗巾为他清理口鼻。他打消了去给刘英换尿布的想法。立刻转身就走,连句告辞都没给阴丽华说。 阴丽华看着郭况走远,气的浑身发抖,倒在江女怀中:“真是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江女也道,“这样的人,竟然能做国舅,还做忠义候,简直是苍天不长眼!” “罢了,快,快去找人探听一下,那个许美人到底在长秋宫说了什么!”阴丽华道,“我心里头始终悬得慌,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 郭况这头正在发足往长秋宫赶。那头的长秋宫中,李通抱着刘伯姬挡在邓禹面前哭诉:“邓大人,能否先请太医令来为伯姬诊断,邓大人!” “太医令大人正在为太子施火针逼毒,”邓禹深表同情,“不若,先使药丞帮宁平长公主问脉?” 李通无可奈何:“好,好!” 于是,李通便抱着刘伯姬和药丞一起跟着婢女去了长秋宫偏殿。 而大殿上,邓禹看着数十个小黄门正和婢女们将许美人的尸身收好,他轻叹一声:“先送到永巷吧。” 永巷,汉初时为后宫妃嫔所居之地,如今汉人说起皇宫后院时,仍会用永巷来代指后宫。但其实在后来,永巷已经不是后宫的意思。永巷分为两部分,东部为新入婢女的集中住所,西侧,便是失势或失宠的妃嫔幽禁之地。 当年吕雉便是在高祖死后,将戚夫人囚于永巷后做成了人彘。 如今永巷内自然是没有什么失势或失宠的妃子,邓禹决定在收到刘秀的命令前,便先将许美人的尸身放置于永巷西侧。 李通抱着刘伯姬去了偏殿,药丞把过脉后便是沉默不语。 半晌,药丞方道:“我才疏学浅,还是等太医令大人来问脉吧。” 李通的心瞬时冰冷:刘伯姬是今日午时发现不对的,那时候他推开卧房之门,见刘伯姬正一脸呆楞的看着襁褓之中的李音,忽然,她便大笑起来。 李通被她吓到,慌忙上前,却见她眼一闭,竟撒手倒了下去。 幸好是在床榻之上,并没有身磕碰,可是李通上前无论如何喊叫,她都是不应。 李通当时便喊了去叫太医令来。但管家却告诉他,太医署已然无人了。只能去民间医馆请了大夫,可大夫诊完之后只告诉他可以准备后事了。 他气的拔出佩剑要砍了大夫。 还好管家反应快,连忙拦住,然后劝他去找太医令,李通无奈,只能抱着刘伯姬骑马朝皇宫奔去。 如今药丞诊完脉,却什么都不说,李通想起之前那大夫的话,只觉得透骨的凉:太医署的人都是人精,他们不会如同民间的大夫那般有什么便说什么。所以药丞这个反应,恐也是不好了吧。怎么会这样呢?伯姬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呢? 这些日子,已经失去了长子的李通只觉得自己被上天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难道也要……不,榻上这个女人,他明明是想要相守到老的啊。 他笑着伸出手去抚摸她的面庞,“伯姬,你快点醒来,音儿还小,不能没有阿母照料。你也知道我很粗心,粗手粗脚的,照料不好音儿啊。” 此时,老太医令正跪坐在太子刘疆的卧房,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同葵女聊着自己年少时的英雄事迹。至于刘疆……他还在熟睡着,其实把他脸上的妆容擦掉的话,便能看到他现在十分红润的脸色,葵女滴了几滴郭圣通留下的‘水’在刘疆的身畔,所以今日刘疆便睡得格外香甜。 这东西偶用一两次对人体是无害的,就连老太医令刚刚看了也啧啧称奇。 扯了会儿,老太医起身拍了拍手:“我该出去了,看看药有没有煎好啊。” 葵女忙道:“等等,还得洒点水。” 老太医令一愣,便看着葵女拿起陶碗中的清水,泼了一点在他脸上:“如此才像是用尽全力为太子施过针的。” “小女娃,如此擅长弄虚作假之道,不好,不好。”老太医令道。 可他自己的步履却从稳健变成了踉跄,慢慢走了出去。 外头的方丞看他出来,慌忙扶住,其他的医者也都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大人,如何了?” 老太医令喘了几口气:“水。” 众人慌忙递上水来,他接过一饮而尽,然后席地而坐,仿佛已经虚脱了般。额头上的‘汗’如水般往下滑落,众人慌忙又递上干净的汗巾。 他歇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药丞疾步而入:“大人,宁平长公主驸马带着公主来了,正在偏殿之中,请大人为其诊治。” 老太医闻言忙问:“脉象如何?” “是疾脉。”药丞低声道。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常言道:疾脉来,躁而急,脉来一息七八至,亢阳无制真阴竭,喘促声嘶病危矣。 这可是棘手的很啊! 老太医令这会儿也顾不得装无力了,立刻爬起身来:“快快快,引路引路!” 此时又听外头传来郭况之声:“太医令大人在否?快些,皇子英出气急促,似乎不好了!” ※※※ 是去偏殿为宁平长公主诊脉?还是该立刻为皇子英诊脉? 老太医令在看到郭况怀中皇子之后,立刻有了决断:“是哪个搞得?皇子都溺了如此之久,竟连尿布都不曾换?这,这般下去可是要长疹子的啊!” 郭况瞬时火上心来:“我去了之后,便是这样,不仅没有给换尿布,他的鼻涕眼泪都糊住了。若不是张着嘴哭能换点气,只怕,只怕是……” 这些所有人都明白了,只是谁都不好直说,只是在心里头骂几句。 “是桃花廯!”老太医仔细看了看,“他这个季节便不该抱出来!” “没有抱出来,是漪澜殿里头插着桃花呢。”郭况冷笑。 老太医令立刻不说话了,他又仔细看了看:“皇子英身子先天不足,不够健壮,方丞,记下方子:当归、生地、防风、蝉衣、知母、苦参、胡麻、荆芥、苍术、牛蒂子、生石膏各10克,木通、甘草各5克。三碗水煎做一碗,立刻送来,服用的时候,将半碗稀释成一碗,慢慢给皇子英用。” “诺!”方丞运笔如飞,在新纸上很快写出方子来,然后递给身边童子:“去立刻煎来!” 童子点点头立刻走了。 “忍冬滕半两,放在大锅中煮了,立刻送来给皇子英沐浴,”老太医令又道,“这事……” “我来!”郭况点了点头,“还请快将忍冬滕送来。” 方丞点了点头,写了单子,药丞便让身边童子立刻去取来。 老太医令这才抬脚往偏殿而去。 “阿露,太子当年的旧物可还有?”郭况看着怀中小小的皇子英忙问。 “有,娘娘都让收着,我去给郎君拿来。”阿露连忙点头。 阿雨早已让人送来了热水,郭况便抱着刘英去清理身体…… ※※※ 老太医令同药丞很快便到了长秋宫的偏殿。 李通正跪坐在床榻边上,握着刘伯姬的手:“……我们走的时候,音儿又哭了,我觉得他是想你,等他会说话了,我教她先叫‘阿母’怎么样?以前你就是先教绪儿叫‘阿父’的……对了,不提这个。前几天你不是还说要亲手给音儿做一件小衣吗?我当时说,也要给我做才行。我知道我的衣服大,费神,你要是不愿意那就别做了。你昨天说想吃点鲜的,我已经让人买了很不错的鱼,就放在庖房里头呢……你睁开眼,看一看我吧。啊?” 他说到后来,竟是泣不成声:“别吓我,我们还有一辈子没走完呢。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我知道你累了,想睡觉了。可是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咱们等音儿长大了,一起走好不好?伯姬,伯姬!” 床榻上的这个女人啊,床榻上的这个女人啊! 她明明答应过他要同他偕老的啊! 李通到最后竟是只剩呜咽之声了:“伯姬,你曾让我答应,要同你生同衾,死同穴。绝不先走,可是现在,为什么你却想要食言了?” 老太医令站在门口默默地擦着泪水。 药丞亦长叹一声:“驸马与公主鹣鲽情深。”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而李通与刘伯姬,无疑是至亲夫妻。两人相识本源于一场政治投资,可走到今日,却早已拥有了极深的感情。 过了好久,李通才忍住了泪水。 他抬起头:“伯姬,你等着,我现在去太子卧房将太医令大人拉出来,即使是延误了太子病情我也顾不得了,你等着,别睡沉了,等一等我!” 他起身,踉跄了一下,继而毅然转身,却看见-- “我来了,”老太医令慌忙扯了扯药丞走了进去,“宁平长公主是怎么了?” 李通愣了片刻,仿佛还未清醒过来。继而,他冲过去,一把扯过了老太医令:“快,快救救我的伯姬,快让她醒过来!所有人都骗我说伯姬……我信你,只信您了太医令大人!” 老太医令被他扯得险些摔倒。他慌忙站直了,跪坐下去,将手搭在刘伯姬的脉搏上。 沉吟许久,药丞诊断的没有错,的确是疾脉,且来势汹汹。只怕此番…… 老太医令摇了摇头:“驸马节哀。” 李通措然抬起头来,看向老太医令,只见他满脸无可奈何。他腿一软,跌坐在地:“伯姬……伯姬她……” “我可以用火针刺穴,能使得长公主有片刻清醒。不瞒驸马,长公主思虑太过,心有郁气而不得发,已然耗空了自己的身体。恐怕,纵昊天大帝在此,也无力回天了!”老太医叹息道。 “片刻清醒?”李通笑出泪来,他向着刘伯姬的方向伸出手去,“片刻清醒吗?若,若是不让她清醒,她能不能好起来?” 他仿佛不知道自己在问一个很傻的问题。只执着地求一个答案。 老太医长叹一声:“驸马,若不让宁平长公主清醒,公主便会在睡梦中,慢慢离去。” “让我想想。”李通坐在地上,忽然,他跳了起来:“来人,来人!去将音儿接到宫中来。快啊!” ※※※ 郭况刚刚给刘英用忍冬藤水洗了身体,正抱着他慢慢用著子沾药水喝。他做的很认真,很细致。 当年为了实现自己的诺言,他一有空便进宫照顾刘疆,怎么给孩子换尿布,怎么给孩子喂水。他甚至做的比郭圣通还要妥帖。 邓禹在旁边提笔写将要发给刘秀的信。 一片安静之中,忽然有人急急闯入:“疆儿呢,疆儿怎么样了?” 来的人正是刘黄。 刘黄同往常一样,一大早便去了千秋寺跟着沙弥做功课,然后在佛寺念经,冥想。用了素斋才坐着牛车回湖阳长公主府去。 不料,刚刚到了府中,便听了人说,太医署的人被全部召集到长秋宫中,仿佛说,太子病了! 这可了不得!!!刘黄连水都不喝了,直接起身,叫人牵马来,连公主形象都不维持了,骑着马便往汉宫而去。 这可苦了她的婢女阿冬,毕竟,刘伯姬是生长于战乱之中的,阿冬可是刚刚才成为她贴身婢女的。刘黄会骑马,她可不会。 无奈只能去找人带着她上马,可刚刚找了人,却发现刘黄已经跑远了。 好不容易下了马,刘黄前头小跑着往长秋宫去。阿冬浑身颠的都快散了,她跟着往前跑,跑的异常艰辛。 终于到了长秋宫,刘黄也不让人通告,直接就冲进前殿,看都不看殿中是谁,便喘着气问了声刘疆的安危。 因为刘疆的缘故,郭况和刘黄的关系很不错。他此时见刘黄来了,立刻起身将刘英往邓禹怀中一塞,自己扯了刘黄去旁边说话。 邓禹刚刚放下笔,还没去吹那新纸上的墨迹。怀中便多了个瘦弱的像只小猫似的婴孩。 他哪里会抱孩子?当即便愣在那里,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了。 郭况扯着刘黄,便将刘疆被人下毒的事情一一道来。刘黄听得忍不住连声痛骂。当听到刘英在漪澜殿的遭遇后,刘黄瞪大了眼:“丽华她怎么能……不能吧!” “大姐你去看看那皇子英就知道了,皇子英现在刚刚用忍冬藤的水洗过,脸上的廯好些了。这会儿我正在给他喂药。你看我这衣裳,这是想宫中侍卫借的,多不合身?之前的那个就是皇子英的……弄脏了。” 刘黄闻言看去,果然如此:“怎么会这样啊!她不是也有公主吗?为人母,自己的孩子便是孩子,别人的便不是了?岂有此理!阿弥陀佛,这番疆儿是遭了不少罪,我先去看看疆儿。” 她说着便要走,却被郭况拉住:“大姐,宁平长公主和驸马在偏殿里呢,听说宁平长公主晕倒了,一直不醒。” 刘黄皱了皱眉:“我先去看疆儿,然后去看看小妹。” 此时,她的婢女阿冬终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殿门口,瞧着里头的样子,她大气儿不敢出一句,忙闪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刘黄路过邓禹的时候,便看他紧张兮兮地捧着个孩子,她低头看了眼,那孩子果然瘦弱的很,且脸上还有未曾消退的廯,身上的小衣更是刘疆的,明显比那孩子的身体大,极为不合身。看来丽华果然…… 她叹息了一声:“邓大人,你这么抱孩子可不行,他会不舒服的。” 邓禹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公主可愿意帮忙抱抱?” 刘黄是心疼刘英,可里头躺着的那个孩子,是她亲眼看着长大,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小衣……人总是偏心的。 刘黄道:“你去叫况儿教你,他懂得很,我得去看看可怜的疆儿,那孩子,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啊。想想都心酸。” 刘黄说吧便急速去了。 郭况双手抱胸笑着走了过去:“邓大人,你这样可不行啊,虽然我们疆儿乖巧不爱要人抱,可你做相父的,怎么能不懂怎么抱孩子呢?你不止要学着怎么抱孩子,你还得学学怎么和孩子玩啊。你不是负责太子卫吗?那可是要做孩子王啊。你能和孩子玩到一起吗?” ※※※ 长秋宫偏殿。 小黄门将抱着李音的婢女带了进来:“驸马,小郎君来了。” 李通抬起头来,却仍未松开握着刘伯姬的手。 那婢女走上前,将李音抱给了李通,李通却道:“我空不出手,你把他放在伯姬身边。” 那婢女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睛红肿,忙低下头,将李音放在刘伯姬同李通之间。 “伯姬,音儿来了。”李通道,“待会儿,要扎针了,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点,忍不住就掐我。” 其实,那是奢望罢了,刘伯姬如今哪里还有力气掐他? 李通头也不回的道:“请太医令大人进来吧。” 老太医令走了进来,药丞帮他背着药匣子。他叹息了声:“驸马不让开吗?” 李通恋恋不舍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起身,看着老太医令将火针一根根刺入刘伯姬的头部……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看到刘伯姬睁开了眼。 “次元。”刘伯姬看向了他。 李通心头狂喜,冲上去,竟将那老太医令撞开了。 “唉哟,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那么横冲直撞!”今天是他的倒霉日吗?被邓大人撞了磕在腰上不说,现在又被驸马撞了磕在同一个位置。 李通没理他,还是药丞将他扶了起来,老太医令慢慢走了出去,同时还张罗着人:“去给我揉揉,走走走,别打扰他们了,他们的时间不多。” 于是,偏殿的门被轻轻合上。将这不多的安静时间留给了房中那一对夫妻。 “次元刚刚说的话,其实我都能听到。”刘伯姬笑了,“我还记得啊,只是我一直以为次元要先走,没想到,先走的是我。留下次元一个,将音儿养大好不好?” 李通没有说话。 “次元帮我看着音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让音儿的孩子,叫我一声大母可好?”她慢慢坐起身来,双手捧着李通的脸。 李通知道,她在等他一个回答,然后他便要被那个答案绑住,一个人终老。她太残忍,居然想要用一个承诺捆绑住他。 “难道,你不愿意答应我最后的要求吗?”刘伯姬凄然笑道。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李通流了眼泪,“你明明知道,我想随你一起走。” “不要为我哭,你看,眼睛都肿了,次元,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很多,其实我此时离开,是最好的。对你,对音儿,对李家都好。”刘伯姬摇了摇头,“我太明白陛下的心思了,太明白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他变得很急,急着为太子清扫障碍。急的,好像他立刻就要禅位一般。” 李通猛然抬起了头:“你是说?” 他这个妻子,从来都比他聪明。 “绪儿,是他让人溺死的。”刘伯姬低声道。 “啊!”李通险些叫出声来。 “绪儿死后,我查了很久,线索不是中断了吗?其实没有……是我隐藏了下来。”刘伯姬笑了,“然后从那天起,我便开始留意。陛下很少在人前行走,就连太子拜相父那天,他也一直坐在车中,不曾下车,让皇后代他宣读祝词。这难道真的是他对皇后的恩宠吗?不,我太了解他了。” “次元,我若是不死,只怕接下来要死的就是音儿和你了,”刘伯姬道,“我知道,陛下是觉得我有了外心,向着你了。我是他亲妹妹,他不会对我怎么样,可是,你们……却是让我和他有纷争的人。绪儿和音儿,虽然是他外甥,可,却不是姓刘的。” “我明白了!”李通泣道,“是我,是我当年让你去帮阴家,一定是因为这个。” “我走了,你们只要不触犯他,就能活的很好。”刘伯姬道,“不怪你,是我错了,我那时候还当他是兄长,却忘了他早已是帝王。” “次元,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知道,你活下去,比我活下去更有利,另外,疏远阴家。次元,你要记得,我们家只做天子之臣!万莫结党!谁是天子,便效忠于谁!”刘伯姬道,“这是我想了许久后方才悟出的道理!” “我会记得,我会将起放在家训中,放到最重要的位置,”李通点头道,“我会记得:李家只做纯臣!伯姬,伯姬,当初若是不去贪慕那虚无缥缈的荣华,我们又怎么会有今日啊!” “次元,你上来,我想你抱着我睡一会儿。”刘伯姬道,“我有些困了。想来是方才的那一番话,太费精神了。” 李通闻言脱履上了床榻,将李音置于二人之间,刘伯姬慢慢转过身,同李通面对面,两人低头齐齐看着李音:“他的眼睛很好看,很像你。你长得比我好,他像你我很开心。” “可我更偏爱你的容颜,喏,你看:我觉得他的脸型很像你。”李通道,“鼻子也是,他呀,日后一定很像你。” “像我们谁都很好啊,”刘伯姬泪水终于落了出来,“次元,我在下头照顾绪儿,你在上面照顾音儿,这样好不好?” “那你还等我吗?”李通认真地问。 “等,只要你能够答应我,好好将音儿养大,让他娶妻生子,叫他的孩子叫我一声大母。我就等你啊,多久都等,”刘伯姬有些哽咽了,“你答应我吗?” 她复又道:“若不答应,我纵然遇见了你,也不会再理你。” 过了许久,李通才笑了:“我总是对你没有办法的。” “那你答应了?”刘伯姬问。 “恩。” “真好,”刘伯姬有些困了,她伸出手,戳了戳李音的小脸,“他长得真像你,或许等他长大了,你们站一起,会有人觉得你们是兄弟。” “哪有,那时候我都是糟老头子了。”李通忍住悲伤,同她一样伸出手去戳着李音的小脸。 幸好李音睡着了,不然,这一边一指头的,他定会哭醒。 “可惜,我看不到他长大了啊……” “看得到,等他长大了,我带着他去看你,还叫雒阳城最好的画师画了他的样子给你看。不仅有他的,还有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孩子,我还让他们叫你大母。然后我会告诉他们,大母是一个很美丽,很美丽的女子……”李通慢慢讲着。 “哦,那真好。”刘伯姬轻轻地闭上了眼,“次元说的画面真好。” “还有更好的,”李通道,“我会先教他喊阿母;等到他会念书了,我让他每天给你念一章你最喜欢的《谋》;等他会打猎了,我把他的第一个猎物,送给你;等他………” 他说了很久,最后他小心翼翼地说:“……还有,除了你,这辈子别的女人我都不要,都不碰了。我为你守着,你说好不好?” 刘伯姬没有回答。 李通闭上了眼,泪水落下:“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会很高兴的。好了,我不吵你了,我知道你今天很累了,你该睡了。你这样睡不舒服,会着凉,我帮你掖好你的被角。” 他起身,一边轻轻为她盖好被褥,一边道:“你呀,虽然比我聪明,可是怎么在这些事上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呢?都说了多少次了。我看你没有了我真的不行。” 他将李音小心地调整了角度,放在刘伯姬怀中,然后自己靠了过去,将她的头抬起,放在胳膊上。然后紧紧地抱住她:“睡了,睡了。我们都累了。” ※※※ 刘黄到了长秋宫偏殿时,便见门口的婢女和小黄门都在默默擦泪。 “怎……”她刚要说话,便看见那婢女泪水落得更凶。 “长公主,宁平长公主去了,驸马在里面,我求求您小声点。”那婢女哽咽道。 刘伯姬捂住了自己即将惊呼出声的嘴,她慢慢凑过去,从那门缝中,正看到李通流着泪,将音儿放在刘伯姬怀中,然后紧紧抱住她的一幕…… 刘黄如遭雷击。她慌忙背过身去,捂着嘴到了一侧,顷刻间便泪如雨下:“伯姬,伯姬啊!” 长秋宫偏殿之中,李通紧紧拥抱着刘伯姬,握着她的手小声地和她说着曾经一同经历的事:李通长刘伯姬九岁,初遇时,他只是为了政治投资才求娶。那时刚刚丧妻不久,若为情,真是空话。可偏偏,这个女子却让他慢慢地找到了心灵归宿。 这段情,开始于算计,却在中途迷了方向,让人再不愿结束…… 世间纵有万般荣华迷眼,却终究逃不脱一个情字误人。 只是,他们甘之若饴…… ※※※ 长秋宫中,今日有两个女人默默死去,两个小儿安然熟睡。 刚刚发走了太子刘疆被人下毒的始末,以及许美人触柱而亡之事的急报,如今邓禹又在写第二份宁平长公主死亡的急报。 两个女人,皆为情而死。 说来只是能一声叹息,可隐约中,还有些羡慕。 至亲母爱,至纯真心。 这是多少人用尽一生都求不来的东西啊。 “邓大人,还没好?”郭况道。 “干什么?”邓禹看向郭况。 “外男不能在宫中留宿,我欲同你一同去看看我外甥未来的玩……哦,同伴们,”郭况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想我应该有这个资格吧。” 邓禹回想了下郭况对刘英的照顾,立刻道:“求之不得,快快快,我将这急报发了,我们一同去。” “等等,”郭况退后一步,“总觉得你这态度很诡异,难道有什么阴谋?” 邓禹苦笑一声:“阴谋没有,有阳谋,那帮孩子我可是受不了了。我看你带孩子挺有一手的,你若是能让他们听话那就好了。” “这岂不是在帮你的忙?”郭况道,“帮你我有什么好处?” 邓禹苦笑一声:“若能让那帮孩子听话,忠义候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 “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你一次吧。”郭况摸了摸鼻子道。 两人达成了交易,彼此都十分满意。 ※※※ 此时的漪澜殿中,阴丽华正心急如焚:“什么?她……她竟然说了那些话!” “许美人其心可诛!”江女也气愤不已,“贵人,这是有人要害我们啊!” “我知道,我知道,”阴丽华叠声道,“我自然是知道,这一定是皇后的主意,皇子英如今不就顺理成章的被接到了长秋宫?好一个许美人,她当真是一个好阿母啊!用自己的死,来换孩子的平安长大,来换孩子的安稳未来。她真好,真是一个好阿母啊!哈哈哈!她怎么不早点死,一进长秋宫便触柱而亡不行?偏生要说那么大一堆鬼话!” “最可恨的是,她从始至终都扮演的很好,根本没有人能相信她是在诬陷贵人!”江女痛斥道,“早知道,早该棒杀了她!” “只怕那邓禹已经写了急报给陛下了,”阴丽华冷笑,“哦,或许,邓禹还没写,陛下留在这宫中的探子就已经写了。多好,原本我可以证明我清白的地方,全部变成了诡辩!” 原因无他:最开始,许美人便将所有的疑点都一一挑了出来为自己‘辩护’,人的思维总是很诡异的。当一件事最奇怪的地方,被最先挑出来说。那么便不会有人再觉得不对。 许美人从一开始,先说自己没有下毒还刘疆,她提出的问题是,那个小黄门为什么会用了她给的水,试都不试就给刘疆用了?然后再说她的凤血玉镯是偷来的。 事实上,第一点的确是有问题的,那是提前就设计好了。可她已经率先提了出来,便不会有人再去注意。其次,凤血玉镯的确是从阴丽华那里偷来的。可她却光明正大的做了辩护说,为了洗清阴丽华的嫌疑这般说。 所以,阴丽华再提,也无人会信。 最妙的是,她一开始死死咬着不是她下的毒,之后才承认是自己干的,却没有牵扯任何人。而到了婢女阿梅闯进来的时候,说了刘英犯了桃花廯时,她才在急切中‘被迫’承认,的确和阴丽华有关。却没有交代完全,便触柱而亡。给殿中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想象空间。 如此一来,阴丽华怎么看都不是无辜的,除非她能让许美人活过来,或者,让郭圣通亲自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真相。否则,这黑锅,她是不背也得背! 她知道,此时不能慌,她匆忙提笔要写密信给阴识。可想了想,她放下了笔。狠了狠心,咬破手指,在新纸上细细写了起来…… ※※※ 阴兴的离去,仿佛让阴府最后一丝好运也离开了。 这些日子,阴识收到的信息,没有一件是对他们有利的:他想要试探刘秀的心思,暗中推了几家去献贵女,却被一个横空出世的太子卫给打乱了全盘计划,更麻烦的是,族人中很多也想要将自己的孩子送入太子卫去。 多么鼠目寸光!多么可笑! 那太子是谁?是郭圣通的儿子,那是北派啊! 阴识顶住压力就是不松口不准许族人将适龄幼子送入太子卫,他在等着,等着宫中的阴丽华给他带来一个绝好的消息:刘疆死了! 今日,太医署急急忙忙往宫里去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也因此满心欢喜,等待着尘埃落定。 可到了日暮,宫中传来消息,却说太子疆已经平安无事了。但是宫中还死了个妃嫔。 他提上去再也放不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宫中来人,打开一看,却是这般噩耗! 邓氏看着阴识脸上的阴霾,慢慢倒退着出了房门,她转身,猛跑几步,扶着一颗大树,捂住嘴咳了起来,婢女害怕地在旁边警戒着。待邓氏咳完,方才扶起邓氏,对上邓氏急切的眼,她忙低声道:“夫人,您放心,家主没有发现您出来了。这里离房间较远,他应当是没有听到你的咳声。可是夫人,您这样真的不行啊!不能再瞒下去了。” 邓氏将汗巾从唇边移开,看了看里头有些暗红的血,她将那汗巾递给婢女:“记得去烧了。” 婢女从身上再掏出一块汗巾交给邓氏。点了点头。 “不准让任何人知道,如今阴家风雨飘零,次伯十分不易,我不能再这节骨眼上给他添麻烦。”邓氏道,“你不准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我立刻打杀了你。” 那婢女点了点头,眼中流出泪来:“夫人,若不是老夫人,您怎么会气成这样……” “噤声!”邓氏道,“我们快些回去,不知道刚刚次伯是看到了什么,脸色难看的吓人。” 邓氏回了那房间,阴识却看向了她:“你刚刚去哪里了?” 他刚刚习惯性地去和邓氏说话,没有得到回应,这才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哦,我刚刚出去透了透气。”邓氏心头一紧,慌忙笑道。 “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阴识立刻皱了眉头,他上去握着她的手,“怎么这么凉?不行,我立刻去请太医令来。” “别,别。”邓氏笑道,“次伯,丽华写了什么?你刚刚的脸色很吓人。” 阴识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沉着脸,将那血书递给邓氏。邓氏看罢,惊呼一声:“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阴识冷笑,“如今既然已经撕破脸了,那么在刘秀回雒阳城之前,我便要立刻杀了刘疆,不惜一切代价。许美人死的好,她死了,丽华便顺理成章接过来抚养,那孩子才八个月,能记得什么?这般养出来的岂不亲昵?” 邓氏虽然心头总觉得不安,但却习惯性地看着他,温柔道:“次伯说的,总是很有道理。” ※※※ “不知道,疆儿怎么样了。”郭圣通站在一棵大槐树下,抚摸着高耸的小腹,眺望着远方的雒阳城。 如今的局势同刘秀所预料的那样有些出入:隗嚣的军队从陇山出来后,乘胜东下。可他并没有如刘秀所想的那样,依次攻打汧县、漆县和旬邑。他用兵十分大胆,竟然分兵两处,同时出击,一处攻打汧县,另外一处则绕过了漆县,直接攻打旬邑。 郭圣通不能不佩服隗嚣善于用兵!从战术上来看,汧县属蛇头,旬邑是蛇尾,打头打尾,中间无暇顾及;从守城之将的实力上看,耿弇驻守漆县,避开这个从无败绩的杀神,直扑銚期等人,等于避实就虚,胜算极大。 可惜,这一次耿弇却在察觉隗嚣的意图后,立刻做出了大胆的判断。他带着军士拼命赶路,弃漆城暂不顾,冲入了旬邑。在隗嚣大军将至前。全部躲藏入城中。结果,隗嚣以为没有防备,竟领着军士杀进城来,耿弇銚期二人联手来了个瓮中捉鳖。结结实实的打了隗嚣一耳光。 耿弇与冯异不愧是极少的离了刘秀的指挥还能打胜仗的人才!只可惜,冯异得罪了刘秀,此次并不能来。 不过庆幸地是,这两员大将已入她郭圣通瓮中! “喜报!”传令军策马而来,入军营时翻身下马,一路冲到刘秀帐前。郭圣通便收敛了心神,慢慢地走回了刘秀帐中。她倒是好奇了,究竟有何喜报? 回营帐之时,刘秀正在大声叫好。郭圣通笑道:“文叔,什么事怎么开心?” “通儿快来看看,”刘秀道,“盖延于汧县大破隗嚣贼军,乘胜追击,挥师出城,平定了北郡地。耿弇也一路向北杀了过去,平定了义渠!这当真是大快人心!” 义渠乃匈奴人支持的卢芳势力所辖之地。汉人与匈奴的仇恨,可以倒退个几百年。而这种仇恨,在高祖之后,便彻底上升到了高峰! 高祖刘邦立国后,发兵32万众攻打匈奴却惨败。自然,因为攻打匈奴前,韩信已被怀疑有反心,刘邦不肯冒险让他掌握一兵卒。 刘邦败给匈奴之后,便用公主和亲之法暂稳匈奴,他原本打算用自己的公主,可惜却被皇后吕雉拒绝,于是,从此以后,汉朝和亲公主全部来自宗室女。 匈奴则算是尝到了甜头,需要钱的时候,就来打汉朝,汉朝立刻便送上如花美眷和大量珠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和亲公主有记载的便有十五位之多,而这十五位中,竟有十三位为‘无名氏’。这些‘公主’出塞或是做了妾,或是当了填房。出塞后绝大部分的女子,只活了三年。最长的一个,活了七年。 而每每有公主出塞之时,民间便开始传唱专为她们而歌的出塞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汉朝一次次的妥协,一次次的为匈奴人奉上大量珠宝,而匈奴人却从未因此收手。 作为女子,作为这大汉的主母,郭圣通看到如今耿弇等人打到义渠的消息,心头自然是激动万分:“打到义渠了?接下来是否要打匈奴?” 刘秀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匈奴如今与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我们的重心是打隗嚣和公孙述。” 郭圣通闻言心头微微有些失望,虽然她知道,在历史上,两汉的和亲公主从未杜绝过……可是!那是在刘秀手中的大汉!刘秀同高祖刘邦类似,却做得比他更为高明!他不直接杀功臣,只是会不小心让功臣战死沙场。 景丹如是,历史上的冯异等人亦如是! 可是在她手中,却要不一样! 匈奴,必须要打!且,要将他们打的再也嚣张不起来! “报--!” “进来!”郭圣通道。 一个传令官掀开帐门走了进来:“陛下,娘娘,急报!” 他将身上之囊呈上,刘秀的亲卫军上前拿起细细检查一番,才掏出里头的新纸递与刘秀:“陛下,请查阅。” 刘秀端坐小几之后,打开一看:“好啊!祭遵做的不错!让他先带着马援一家去雒阳城好好休息休息!” “祭遵将军?”郭圣通问。 “通儿,今日真是好事连连!祭遵带人从陇山出来了,不仅如此,还将马援救活了,带着马援一家人走出了陇山。”刘秀笑道。 “果然是极好的消息!”郭圣通也觉得很是不错:马援,是个人才。额……不过他后期还是被刘秀给弄死了。 刘秀心情好极,一想到马援对自己的崇拜,他就浑身充满了力气。 “报--!” “难道又有好消息?”郭圣通笑道,“进来吧。” 又是一番检查后,刘秀笑着打开信简:“这可是从雒阳城来的,让我看看是……” 他突然不再说话,脸色愈来愈难看。突然,他将信简重重的拍到桌上:“岂有此理!” “怎么了?”郭圣通吓了一跳。 “贱人!贱.人!”刘秀面色铁青,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魔般看向郭圣通:“疆儿被人下毒了!” ☆、第75章 刘秀此言一出,郭圣通如遭雷击,险些晕厥过去。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上前抢过那信简细看,渐渐地,她平静了下来:说来可笑,这原来是她当时定的计谋,如今竟是一心急就忘了! 只是,有了个例外-- “许美人死了?” “死有余辜!”刘秀冷哼道,“竟敢对疆儿下毒,简直猪狗不如!” “她也不过是为了皇子英罢了,”郭圣通道,“她是个好阿母。” “皇子英?哼!”刘秀闻言越加厌恶,“流着下.贱血脉的婢生子罢了!” 他仿佛忘了,从无人逼迫他与许美人欢好过。可其实纵记得,那许美人只怕也是被刘秀视为污点的存在吧。 帝王之心,总如此薄幸薄情,一度春风之时,鸳鸯交颈,哪有一分不妥?可之后呢? 郭圣通心头发冷,却仍笑道:“皇子英可怜,我欲将她养在……” 刘秀心头一凛,正想反驳时,却听她不说话了。 郭圣通抚着小腹叹息:“我已有了疆儿,腹中还有二子,长秋宫恐怕是不能养皇子英了。不知他该怎么办才好。” 刘秀心念一动:阴丽华倒是极为适合养皇子英,只是她在这次事中……让他心头极为不喜,且将皇子英给了阴丽华,只怕又要多生事端。至于刘黄,他是万万不能给的。他还要准备将郭圣通腹中之子交给刘黄当干儿干女呢。 要知道,让刘黄做了郭圣通腹中之子的干阿母,可是比做姑姑要亲许多。 世人重孝,天地尊亲师无一可违。刘秀这招棋是想了很久之后才定下的:对于刘黄而言,孩子便是她的命脉所在。刘秀毫不怀疑,若是郭圣通之子能叫她一声‘阿母’,刘黄能为他们去死! 刘秀想的绝妙:不让刘疆拜刘黄为干母,一是因为刘黄已然是长辈,而刘疆要为皇,他不能再多出一个母亲来--尤其是这个母亲还生了副容易被人利用的性子;二是刘黄若是做了刘疆弟、妹的干母,便可以住进宫来,照料孩子;三是将刘黄彻底绑在刘疆的船上,且又不用刘疆牺牲太多;四是为自己增添筹码,若是有个万一,他瘫在床榻之上,耳目不灵,还能从刘黄嘴中获取消息。 他子嗣稀少,不可能将孩子过继给刘黄,且,过继时便一下子将好处全给了,认干亲可不一样。但凡郭圣通的孩子叫她一声‘阿母’,刘黄便会感动一次。要知道!干亲不是那么好认的!一旦为了干母子关系,便是要养老送终,形同亲母子了。 刘黄若死,身为侄儿侄女,只用服七七十四九日旁孝便可,可干儿干女,却是要服重孝三年,为她摔盆捧灵的。 刘秀打的一手好算盘,又岂会让一个刘英来破坏这一切? 郭圣通看出了他的想法,心头轻叹了声:刘秀无非是怕她身旁太多子嗣傍身,恐坐大罢了。 “文叔,大兄有子嗣延绵香火,可次兄有否?”郭圣通轻轻问道。 刘秀眼前一亮:小长安一战中,刘仲一家全部遇难,香火自然是无法延绵的,对了!可以将刘英过继于刘仲啊! 如此一来,不仅能解决了刘英这个大麻烦。还能博得美名。何其不美?! 刘秀心头大喜,刚要提笔时,却听郭圣通‘哎呀’一声:“文叔,这次倒也罢了总算是有惊无险,可若是,若是疆儿下次运气差些,可如何是好?”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挑破了刘秀心头最不愿正视的隐秘:阴家该如何处置? 昔日为了互相制衡而辛苦造就的局面,如今该如何收场? 可郭圣通有一言说的极对:刘疆此番是运气好,方才救了回来,可,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若有个万一,他岂不是要悔之莫及? 刘秀忍不住心头感叹:如何竟这般艰难? “叫太子卫入宫吧,叫邓禹也入宫教习太子卫。”将刘疆送至邓禹府上?不,那是万万不能的!帝后出征,太子怎可不坐镇宫中? “邓大人毕竟是外男啊!”郭圣通否定道,“这样不妥啊!” 的确,宫中如今一帮女子,邓禹去了,不就是虎入狼群?虽然邓禹的人品刘秀是信的,但邓禹……咦?邓禹仍未娶亲,莫不是有隐疾?还是,不好女色? 刘秀心念一动:“有何妨碍?让况儿也去,做个副教习。况儿的为人我是深信的!” 郭圣通没想到,她无意中的一句话,竟然给弟弟谋了个十分不错的位置。而刘秀说罢,细细一想,也是十分满意:如此一来,郭家便彻底和太子卫绑在一起了。十年内太子当无虞,十年后,若是郭家坐大,或有不臣之心。他亦可叫太子…… 刘秀千想万念,总觉得自己最坏不过是个瘫痪在床。却从不曾想,他的寿元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中。 四月中旬吃下那药。如今过了将近一月半了。一年之期,所剩的,不过只有不到11个月罢了。 刘秀提笔唯一沉吟,便将所想之事尽数付与纸上,待那纸微干,郭圣通便上前,将其封好,重新交予那传令兵。命其速速带回雒阳城去。 此事方毕,又有人至。此人,却是今日祭遵信中所提的马援。 原来,祭遵发出信后,马援便决定不去雒阳城,改来寻刘秀,祭遵无奈,只得派副将送他前来。马援身上有伤,但心头却有十万火急之事,恨不得立刻见到他心头的明主刘秀。一路跑的甚急,再加之那传令兵中途出了些事,是故两人竟是在同一日到达了刘秀的营地。 马援此时滚下马来,顾不得休息,便要去见刘秀。 若是以往,刘秀必然会亲自相迎,可他如今有心无力,随意行走几步已然是十分费力。他这些日子大多时候便跪坐在小几前,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动。为的就是怕被人看出异样来。 马援十分狼狈地进了帐中,刘秀看着他这副形容憔悴的样子,联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语中伤感便真挚了许多:“先生,一别之后,再见先生,先生竟憔悴如此。” “陛下!”马援滚落下泪来,“一别之后,援甚是想念,如今终于得见陛下,援心头无限激动。” “先生受苦了,”郭圣通上前亲自搬了一个坐蓐来,递给马援,“陛下方才刚刚收到祭遵将军的急信,还说要让你先去雒阳城休养呢。” 马援看向郭圣通的腹部,连忙伸手接过那坐蓐,心头感激不尽:“娘娘,娘娘竟又有了龙裔?只是娘娘如今岂非是要临盆了?竟还在军中?” “通儿此番并未临盆,”刘秀笑了,“此腹不足六月。” “竟!如此之大?”马援惊讶不已。 “千秋寺竹若大师言,通儿腹中乃龙凤双胎,”刘秀笑了,“大师从未断错过一句,想必真是如此。” “龙凤呈祥,吉兆啊陛下!”马援感动不已,“竹若大师之名我在天水郡也听过,言及佛教神圣,我却还未曾涉及,一直想要到了雒阳城后,去千秋寺中好好学习一番。” “这个容易,”刘秀笑了,“到时候你和竹若大师说你是我的朋友,寺中宝典必能尽让你阅遍。” “这……”马援激动不已。 刘秀又笑眯眯补充:“这可是因为我乃佛家俗家弟子,和帝王无关。竹若大师乃世外高人,他岂会看中红尘俗世中的虚名?” 他这话说的极为有技巧,对于马援这样十二岁便能抛下身份家财跑去牧牛羊,赚了千金便散于兄弟的墨家弟子而言,身份名利当真算不了什么。他这般一说不仅能让马援对竹若和佛教更为向往。还能瞬时抬一抬自己的身价--多么难得的一个,不在乎虚名的仁君啊! 马援听闻果然不仅对那传说中的佛教,竹若大师有了更为强烈的好感,同时对不在乎虚名,帝王之份的刘秀更加折服:“陛下乃明君啊!援何其有幸,竟能遇陛下这等明君。” 刘秀心头骄傲,却还谦虚了几句:“哪里,哪里。你先坐下,我已让祭遵送你一家去雒阳城。你何故来此啊?” “为杀隗贼故!”马援作揖后便自己放了坐蓐,然后坐下。 “先生有良计?”刘秀眼神一亮,看向了他。 “隗嚣贼人,如百足大虫,若想将他斩杀,须得先砍去他的百足!”马援道,“而这百足的一侧,便是他麾下高峻、杨广将等人,另一侧,则为诸羌部落酋长。若能降服他们,隗嚣死期近矣!若不能,只恐,如斩草不除根。而我,愿为明主驱使,去说服他们归顺!” 马援一番话,甚合刘秀心意。刘秀当即便拨五千骑兵与马援,马援当即也顾不得休息,匆匆用罢一餐,便带着五千军士离开了军营之中。 今日事务繁多,刘秀也有些累了。他正要休憩之时,帐外又传来了一声:“报--!” 此番,又是从雒阳城来的! 刘秀忍住心头疑惑,打开了信简。只一眼,他便用手捂住了眼,落下泪来:“伯姬……” 雒阳城来的第二封信简,带来了他有一个至亲的离去。 从始至终,刘秀只想要分离刘伯姬同李家的感情。他想过要杀死李绪,李音,再杀死李通。如此,刘伯姬便又会回到刘家阵营中来。可刘伯姬却仿佛识破了他的计谋一般,在李音之前先离去了。 如此一来,李通这个驸马再无法伸手来参与皇室之争。 “我累了,”刘秀道,“通儿,这件事你来安排吧。” 刘伯姬的死,如同一道闷雷,重重的打在了刘秀的心上,他瞬时觉得自己老了,力不从心了,心力交瘁下,竟然连小妹的后事,也无法好好安排了…… 郭圣通上前去拿起了那封信。对于刘伯姬的死,她在阴家之事后,便心有预感,却从未干预过。对于李绪的死,她查都不用查,便能笃定多半是刘秀的手笔。 难道,坐到了那个位置上,便要真的孤家寡人到底吗?如刘秀这般,连亲情都可以用来权衡,多么可悲! “告诉邓大人,让他将宁平长公主的身后事交予驸马李通料理,这这一点上,请他和耿纯大人全权配合驸马李通。”郭圣通叹息了一声,“另则,许美人也葬了吧。皇子英先放在我长秋宫中养着。” “诺。”那传令兵应了一声,离开了。 刘秀跪坐在小几之后听着她吩咐,觉得并无不妥的,便不再说话。 待那人走后,郭圣通便命亲卫军,将刘秀扶起,送到床榻上休息去了。 ※※※ 两道旨意,一前一后,到达了雒阳城。 那一日,刘伯姬在长秋宫偏殿中死去。刘黄哭倒在地。葵女便做主让人将刘黄带到了长秋宫中,同刘疆放在一处休息。 待刘黄悠悠醒转后,去看了小妹刘伯姬的尸身,又大哭了一场,为她念经超度。刘黄悲恸不已几次三番晕厥过去,为了让刘黄好起来,葵女便假托恐有人再害刘疆,请了刘黄代为照料。 此时,刘疆已然是醒了,他不过是睡了一觉,且睡的十分足够,不仅没事,还精神了许多。 可刘黄怎么看都觉得刘疆瘦了憔悴了不少,只心疼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刘疆如今牙牙学语,又很快学会了叫‘姑姑’,他每每一开嗓子喊刘黄姑姑,刘黄便喜悦的恨不得把心掏出来送给他。 有了刘疆在身侧,刘黄心头因刘伯姬逝去带来的伤感便好了许多。她如今宿在长秋宫中,连佛经都搁置了,日日看着刘疆,夜夜守着刘疆。为了怕之前的事再次发生,她竟然连试毒都做了:无论刘疆要喝什么吃什么,她都会先尝。 如此一来,阴丽华要对刘疆下手,便更为不易了。 刘黄寸步不离的守着刘疆,阴丽华找不到任何机会下手。她无奈,便又写了信送出宫去找阴识出谋划策。岂料,如今的阴府,却是另一番凄凉模样-- 邓氏的咳血之症终于还是被阴识发现了。 阴识请了大夫无数,皆言邓氏命不久矣。太医令也看过了,皆让他节哀。 阴识忍住悲伤,一一详查,最终抽丝剥茧,发现原来邓氏的病,乃阴老夫人和阴就所致,邓氏心头郁气不得发,每日还要对着他强颜欢笑,半句不提自己的委屈。 他一生兢兢业业,为了阴家半点儿不肯放松,可如今,他的妻,却因了他们,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黄泉…… 回首一切,他仿佛是个笑话,上跳下窜,为了阴家,牺牲了一切,到头来竟未落下半句好来。 看着病榻之上,已瘦如枯槁的邓氏。病榻边的长子,他猛然站起身来。 推开门,庭院中俱是族人:“我,阴识,今日正式宣布,放弃阴家族长之位,与妻邓氏素君,子阴躬一道离开阴家。”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又有婢女将幽居的阴老夫人扶了出来,阴老夫人活力不减当年。指着阴识又是一通责骂。 阴识微微一笑,撩袍跪下:“母亲,阴家之资我一分不要,尽数留于你。” 阴老夫人得意:“这本就是我的,你离开阴家,休想带走一草一木!” 阴识不再多说,磕完头后,进房,将邓氏抱了起来,邓氏的陪嫁婢女拉着阴躬,跟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再见了,阴家。 再见了,雒阳。 “素君,”阴识胸口有些濡湿,他低头,见邓氏正伏在他胸前低声哭泣,“我错过了你那么多年,如今放弃一切,与你相守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次伯,我一直在等你。”邓氏哭道,“你为我放弃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会不会后悔?” “若无法陪你,才会后悔莫及。”阴识落下泪来,“如今,我已开始后悔错过了你那么多年……” ☆、第76章 在使人给阴府送信后不久,阴丽华便听到了阴老夫人在宫门求见她的消息。 “阴识未来?”阴丽华有些疑惑:不应该啊,阿母怎么会来?阴识这番让阿母独自来宫中见她,所为何事? 阴丽华再孝顺也不能忽视一点:她的阿母绝对是个不能共商大计的人。 “贵人……”江女道,“不若我去亲自接老夫人吧。” 阴丽华点了点头:“你记得,千万莫要让她大吵大闹,也莫要让她冲到长秋宫去。阴识也真是的!竟然让阿母一个人来宫中!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江女点点头便去了。 阴丽华心头未免又将阴识和邓氏埋怨了无数次。只想这下回见面一定要好好说说他二人。 却不料,片刻之后,阴老夫人来了漪澜殿内。张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如此大的一个晴天霹雳-- “丽华,太好了,太好了!”阴老夫人一见到阴丽华便喜悦地大声道,“那阴识贼子和邓氏贱人,带着他们那孽.种离开了阴家!如今,阴家是我一个人的了!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我让人搜了身,愣是不让他们带走一针一线,就连他们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我让小厮找的旧的,若不是怕给你丢脸不好看。我连衣裳都不准备给他们穿。就让他们这般一路离开雒阳城。哈哈哈!” 阴丽华闻言腿一软,差点晕厥,她张口,满怀希翼道:“阿母,您是在说笑?您是在说笑对吧?” “说什么笑?”阴老夫人十分豪爽地大声道,“我是高兴啊,终于把他们赶出阴家了。哈哈哈!” 阴丽华咬了咬舌尖:“阿母,阴识还是阴家族长,他怎么会……” “哦,你说族长啊!”阴老夫人挥了挥手,“他不要了,当着族人的面说了不当族长了。我这心里头真是舒坦啊,这不,一接到你的来信,我便立刻进宫来告诉你这好消息了。这么多年了,就今天我这心里头最舒坦,我说丽华啊……” 阴老夫人转头看向女儿,忽然大叫一声:“丽华!丽华!” 阴丽华早已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阴丽华嘤咛一声,悠悠醒转,便看见了跪坐在她床榻边上的阴老夫人:“阿母!” 阴丽华猛然拽住了她的手:“您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阴识他们会离开阴家?您快去让人把阴识追回来!快啊!” “做什么?”阴老夫人笑了,“哦,据说那个邓氏得了痨病,活不长了,恩,好像说是自己把自己气的。还有点什么伤引起,我想了很久,或许是刚来雒阳城的时候,我和就儿照着她心窝踹的那几脚?说到就儿,我……你们这几个孩子里头,最像我的就是就儿。可我的就儿,却因他们死了,我恨啊。我恨啊!” 阴丽华闻言冷笑一声:“难不成就为了个女人,他就要舍弃我阴家?当真不是个做大事的人!有了荣华富贵,女人要什么样的没有?为何还为了一个徐娘半老的痨病鬼带着孩子一同走的!当真是愚昧至极!” 阴老夫人却道:“走了才好!走了阴家便是我母女二人的了!” “阴家?”阴丽华看向阴老夫人头疼无比,“你以为他留给你的阴家还有什么东西?那就是个空壳子!这些年阴家送进宫中给我的金帛,多数都是印有邓氏记号,乃邓氏的陪嫁。阴家,阴家早就被就儿和你……” 她一愣,发现阴老夫人还未察觉,便继续道:“阿母,阴家早就是个空壳子了。邓氏在,还能从娘家拿些东西来填补。邓氏一走,阴家还有什么?” 阴老夫人闻言勃然大怒:“你是说,阴识那个贼子,竟是想要故意撇下我,独享富贵去了?当真是可恶至极啊!我现在就回去,我现在就回去叫人翻账单,我倒要看看他贪了我家多少钱财!” “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将他找回来。”阴丽华道,“阿母,将阴识找回来!” “我先回去翻一下账单,”阴老夫人气匆匆地起身便走,“丽华我下次再来看你,我先回去看看家里还有多少钱,我先回去看看他到底贪了我多少钱。然后我拿着账单去找他岳丈赔钱。” 她这些日子太过高兴,竟从未想过去看看家中账册。如今被阴丽华一提醒,立刻便急了起来。 阴丽华忙起身,还未汲上罗履,便见阴老夫人如风似得去了。 “贵人,”江女进的门来,“我见老夫人走了,仿佛很急?” 阴丽华苦笑一声:“江女,怎么办?阴识竟然走了。我还能找回帮我?” 江女眼圈一红,忙低头偷偷擦拭。她上前道:“贵人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阴丽华点了点头:“会吗?会吧,如今除了这般期望,我还能做什么?江女,其实我知道阴识为什么要走。我隐约能猜到一点。可是我不敢去承认。” “贵人,您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江女终于落下泪来。 阴丽华被勾的也落了泪:“我隐约能猜到,毕竟,在这阴家,我们都太过理所当然的认为阴识欠了我们,他又是家主,便应当为我们做事。” “贵人,家主只是一时想不开,他会回来的!家主之位只有他能做好啊!”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是不会回来了,毕竟,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十多年来对他不离不弃。而我的阿母,我的弟弟,却是害了那个女人的凶手。”阴丽华轻轻叹息,终于闭上眼来,“将长公主抱来,对了,她如今多大了?会说话了吗?” ※※※ 江女看的很明白:阴家家主的位置只有阴识能做好。 可阴家的族人却不这般想,阴老夫人更是没这样想过。 她急匆匆地回了阴家,勒令管家给她找人来查账。一日一夜之后,看着最后数目的阴老夫人却大骂了起来:“这是谁算的烂账?为何所有的支出都是被就儿支走的?动用我阴家钱财的,不应该是阴识吗?!” “老夫人请细看,自三郎君离世之后,再无大款支出,而之前所有字据都在这里,这是倡家上门来要度夜资费的字据,上头是三郎君的手印。而自从到了雒阳城后,所有的入账都是家……阴识入的。”管家叹息一声。 “不管!立刻给我改了!将就儿的名字改成阴识的!我要拿着这些去找邓氏娼.妇的阿父阿母去要账!现在家中竟然没有一分钱,真是,真是!”阴老夫人崩溃了,“我的就儿那么乖巧,他怎么会去倡家?怎么会去赌坊?这一定是被阴识贼子陷害的!” 管家看了看那算账的先生。那人立刻领会了:“老夫人明鉴,这无法改啊!您看,上头不仅有年月日,还写清楚了三郎君的名字,更有三郎君的手印。这……这要改您也得先去让倡家和阴识贼子同时写条,做手印才行啊!” 阴老夫人一听仿佛是这么回事,可……她眼珠子一瞪:“就不能不管那些个,直接在这总账上改吗?” “老夫人,你说如果有人拿着一张纸来告诉您,三郎君欠了10万金,没有字据,没有任何凭证,您给钱吗?”老管家无奈只能问了一句。 “谁敢来!”阴老夫人吼道,“这摆明了是要来讹诈的,乱棒子打出去!” “这便是了,所以若是没有凭证,只怕那家人也不会给钱。”那做账的看了眼管家,心说这里的下人看上去挺正常的啊,怎么主母就是个疯子呢? 阴老夫人正颓气时,忽然眼神一亮:“有了,我去找我女儿,当今的阴贵人,我让她命令邓家给我钱。” “老夫人这个主意真是绝妙!”管家立刻道,“我这便去为老夫人您准备牛车!” 阴老夫人闻言十分矜持地看了老管家一眼:“恩,你今天还算是稍微有点眼色。我本来还想好好罚罚你,毕竟那时候你把我和就儿关起来的仇,我可没忘呢。” “老夫人大人有大量,”老管家笑道,“只是老夫人,事情是这样的:我孙儿来信说,生了个郎君,我一想我如今也老了。也想回去含饴弄孙。老夫人仁慈,想必不会拒绝的。” 阴老夫人现在被他拍的很舒服:“不会,你快走吧,我刚刚看了下,你每个月有不少钱拿呢。你走了我又可以省一笔钱了。” “老夫人说的对!”管家笑的越发真诚,“我想着我这般急促离去,未免太过不好,老夫人如今新近掌家。阴家在老夫人手中一定是富贵非常。只可惜,我却看不到了,老夫人若是不嫌弃,能否让我将这个月的所有工钱都留在阴家,不再带走。就当我是为阴家出最后一份力了。” “恩,”阴老夫人听着管家说到阴家日后的富贵时,忍不住挺了挺腰,“好的,我便给你个恩典,让你不带走这钱了。” “那我的身契?”管家道。 “哦。”阴老夫人从身上摸出串钥匙,“我去给你拿。你要带走什么东西?” “什么都不要,只要身契。老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哪里敢再贪阴家的东西?”老管家立刻道,“老夫人本就有管家之才,贵人乃陛下爱重之人。还诞下长公主。阴家日后真是要富贵非常啊!” 阴老夫人听得十分舒爽,便立刻去找了他的身契。管家一路跟着,拿到了身契便立刻笑了:“老夫人,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牛车。这里就不送了。” “恩,做的不错,”阴老夫人矜持地笑了,“我会和丽华提一句,让你也当个什么小官吧。” “那真是感激不尽啊!”管家立刻附身道。 阴老夫人心情极好的上了牛车:“去,到宫中去。” 老管家看着牛车渐远,直起身来,掏出身契看了看,又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呸,就你这样还想荣华富贵?你以为阴贵人有多大的脸?就算是皇后也没有想要人家钱,就能开口直接要的!家主若在,阴家或还有一线生机。可如今家主走了,再待下去,我只怕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折了!拜拜吧您!我不配老夫人您玩儿了!” 阴丽华没想到,她的阿母竟然去而复返,还提出了如此可笑的要求。 “……丽华,你是陛下爱重之人,又是贵人,你说句话,那邓家还不得诚惶诚恐地接着?你就告诉邓家,这所有的支出都是阴识支出去的。叫邓家赔我钱!”阴老夫人激动地做了结尾。 阴丽华终于懂了,阴识夫妻二人曾经对着她阿母时的那种无奈心情。那时候,她是看不起阴识和邓氏的,总觉得他不过是出生的早了些。为何便能做家主。就连她刚刚得知初到雒阳城,因为阴老夫人口无遮拦,被阴识幽禁在后院时。她第一反应便是:日后一定要为阿母讨回公道!她再不是,也是自己的阿母!不能被阴识他们欺负! 可如今。可如今。她终于懂了那种无奈。 “阿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啊!”她苦笑道,“就算是陛下,想要人的家财也不能这般去做啊!阿母,您真的以为我在宫中好过吗?您真的以为我说一句话,他们便会听从吗?您高看女儿了!” 阴老夫人瞪大了眼:“什么?宫中有人敢给你气受?是谁?!哦,是长秋宫郭氏!是她,一定是她!” 阴老夫人气呼呼地往外冲:“你别怕,我现在就去长秋宫为你讨回公道!” “阿母!”阴丽华放下怀中长公主,慌忙追了出去,“阿母您停下,不要去长秋宫!” 可是,阴老夫人的体力一向都很不错,她当年能把邓氏踹倒在地,如今还能甩开阴丽华几丈远。如同一团火焰,往长秋宫冲了去。 ※※※ “疆儿过来,对,就是这样,快过来!”刘黄蹲在地上,朝对面的刘疆招了招手。 刘疆看了一眼,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姑谷。” 刘黄心头暖呼呼地:“来,姑姑在这里,疆儿,你试着别扶着墙,慢慢地走过来。对,走得很好……就这样,别太快……” 葵女和其他婢女们站在一处,捂着嘴笑。 “葵娘子,公主对太子真有耐心呢。”阿露轻轻道。 “葵娘子,我昨儿看到公主在给太子做小衣了呢。” “还有,不是开始有蚊虫了吗?太子小,点熏蚊虫的草不好,公主就跪坐在他榻边,用手帮他赶着身边的虫蚁,特别特别才慈祥。” 阿梅抱着小小的刘英,站在那里看着刘疆朝刘黄走过去,心头便是一阵柔软:“小皇子,阿梅这一生,只愿你平安长大。平安喜乐。” 她抬头看着天空的白云:“美人,您也能看得到吧?我会听您的话,好好护着他长大,这一生,我阿梅会护着他长大。您放心,他会长的很好很好。等他长大了,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很好很好的阿母。他的阿母离开他不是因为不疼他,他的阿母永远爱着他。” 她低头,便看见襁褓中的刘英笑了。 “敢欺负我女儿,我要他的命!”突然一声大吼,惊破了这一片温馨。 刘黄下意识地向刘疆冲了过去,将刘疆抱了起来,葵女几个也都上前挡住了刘黄。 众人这才下意识看过去,只见来人一身鲜红,喘着气,头上的发髻有些松了。几根金簪子摇摇欲坠。那人喘息够了,抬起头来,是一张苍老的面容。 宫婢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是谁。而刘黄仔细辨认之后,冷笑一声:“阴老夫人,您怎么到这长秋宫来了?” “刘黄?!”阴老夫人认出了她,“丽华同我说她被郭氏欺负了,竟然欺负我女儿,我实在受不了,郭氏在哪儿?叫她出来,我倒是要看看她长了几个胆子!” 此言一出,便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丽华说她被皇后欺负?”刘黄讶然了。 “不错!”阴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不是欺负我阴家孤儿寡母吗?阴识贼子终于走了,我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如今,我的女儿却被人欺负。刘黄,你当年来替你弟弟说亲,求娶我家丽华的时候……” “大胆!”葵女指着她斥道,“湖阳长公主的名讳岂是你任意能叫的?” “好你这个小贱.人!”阴老夫人跳起来便要去打葵女,“你又是何人?如此没有规矩,我说话你也敢插嘴?我告诉你,我可是阴贵人的亲母!阴贵人可是刘秀最爱的女人!他当年求娶了我家丽华多少次?如果不是看他实在可怜,我才不把丽华嫁给他!我告诉你,你现在……” 阴丽华冲过来时,正好听到她亲爱的阿母颐指气使地说出这般惊天之言,她吓得连喘息都顾不得,直接跪倒在地:“阿母!” “咦?”阴老夫人转头看向她,“你怎么跑来了?你别怕,你被这郭氏欺负了,阿母会为你找回场子,你是阿母的女儿,阿母不会害你的。” “阿母!”阴丽华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这还叫不会害她? “你哭什么?”阴老夫人不明白了,“哦,你太委屈了?刘黄你看,我的丽华被欺负成了什么样,你竟然也不管?刘秀呢?他是缩……” “阿母!”阴丽华冲上前,一把扯住了她,“我求求您,您别再说了!” “我在帮你啊。”阴老夫人看向她,“受了委屈还不能哭诉了?” “您什么都不说,就是在帮我了!”阴丽华快疯了,“公主,公主,我阿母她魔怔了,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咦?”阴老夫人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丽华你别担心我,我一定会为你找……” “阿母!”阴丽华拼命摇着头,“不,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说?难道就任由别人欺负你?”阴老夫人激动地唾沫横飞,“我是你阿母,我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你?” “没有任何人欺负我啊!”阴丽华快要崩溃了。 此时已有许多仆从驻足围观。葵女叹息:“太子真是命运多舛。” 阿风立刻领会,也叹息了一声:“前段日子刚刚被下了毒,这才好了几日?可怜的太子,千万别给惊着了。” “能不惊着吗?”阿露道,“我都被吓了一大跳,刚刚那么大一声,一个人就冲过来了。” 刘黄听了阿风和阿露的话,连忙低头去看怀中刘疆,刘疆刚刚走累了,此时正闭了眼睛睡觉呢。可这模样落在刘黄眼睛里头,可不就是给惊着了?! 这下可不得了!刘黄将刘疆交给阿露:“抱稳点儿,放床榻上去,去请太医令来。” 阿露应了,将刘疆接了过去。 刘黄看着阿露抱着刘疆离开,这才冷哼了一声:“长秋宫中也敢来撒野!我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 葵女等人慌忙分出一条路来,让刘黄走了过去。 “阴贵人今日这是在干什么?长秋宫几时变成了戏台子?”刘黄一想到她竟然对刘疆下毒,便从心底生出怒气来,“莫不是,阴贵人闲皇后娘娘走了之后,长秋宫太过冷清?所以特意携母来表演一番?” 刘黄此言一出,便有些仆从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阴老夫人却吓了一跳:“刘黄,你竟然……” “闭嘴!”刘黄冷喝一声,“本公主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叫的?来人,给我掌嘴!” “你竟然敢……”阴老夫人瞪大了眼,实在想不通昔年对她礼遇有加的刘黄,如今却是这样的做派。 “我自然敢!”刘黄笑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狠狠地掌嘴!” 几个小黄门扑了上去按着阴老夫人便是一阵‘噼啪’之响。阴丽华忙扑了上去:“不可,公主,我求求您,我阿母不是故意的,她老了,有了癔症。您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好吗?” “冲你来?”刘黄惊讶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阴丽华闻言心头一沉:原来,刘黄已然与她离心至此了么…… “把阴贵人拉开,给我继续狠狠地打!”刘黄命道。 “诺!”那个忙着掌嘴的小黄门忙应道。 葵女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笑容来。 ※※※ 宫廷中,刘黄正在命人掌掴阴老夫人。 而失去了女主人的宁平公主府内,李通正狠狠地看着郭香寒,命道:“将她运出城去,种了。待完事后,再回来。” 所谓的种,便是挖一个深坑,将人捆好埋进去,只露出头。然后将土夯实,让其如同一棵树般被种下去。 “不要,不要啊!”郭香寒虽然不懂什么是‘种了’可她却直觉那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要掐死小郎君啊!” “你没有?”李通看着怀中幼子脖颈上的指痕,冷笑一声。 郭香寒连连点头:“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帮他盖盖被子。” “盖被子,能盖到他的脖颈上?”李通心疼极了,这可是刘伯姬留给他唯一的骨血啊!他答应过她,要看着李音长大,娶妻生子的。可如今,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便要被…… “贱.妇!”他斥道,“若你安分守己,便在这公主府中,你想要终老亦未尝不可,可你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看向郭香寒高耸的腹部。郭香寒眼神一亮:“郎君,郎君,我还怀着您的骨血啊!” “贱.种而已,”李通冷笑,“对了,我还忘了你和算一笔账。当日若不是你在伯姬孕中,故意大吵大闹,害她坏了身子。她岂会离去?” 他睁大眼来:“是你!对,就是你!你腹中的是什么东西,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是你和他,让我失去了我的伯姬。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是我的伯姬?” “你怎么能这样?”郭香寒落下泪来,“她爱你,难道我就不爱你吗?” 李通回给她的是一个背影:“种深点儿!” ※※※ 接到刘秀的信后,邓禹便和郭况开始着手调教这些世家子们的宫廷规矩。 此番,有五十名适龄童子被父母送来参选,而一轮选拔之后,凡是太过顽劣不听教导的,或身份不够的,都被送了回去,余下的仅剩二十人。 初时还有人担心邓禹这般会不会太得罪人,可没想到,因为选拔出的世家子无论是身份还是其他都的确优异,一时,这能进太子卫倒成为了佳话。成为了最为值得炫耀的谈资。 邓禹心头有数,对于那些需要拉拢的世家,他都给予了一定的宽待,是故不仅没有得罪人,还被人连连称好。 这二十人中,有一人,乃郭况最为满意的:此人姓邓名轩,乃邓禹叔祖早夭庶子的遗腹子。年方四岁,却早慧,因此颇为邓禹疼爱。可他的身份在那里放着,无论邓禹怎样疼爱他,他还是受足了白眼。此番选太子卫时,邓禹便存了个私心,将他加到了里头。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和其余人的不同,邓轩比别的孩子显得更为好学,聪明。郭况在从邓禹那里知道他的身世后也是唏嘘不已。更为偏爱这个早慧的孩子。 可是,邓轩太早慧了。 他极少说话,郭况总觉得一个孩子这样少言太过不妥,毕竟如今正是年少,若年少便如此少言。长大可还了得? 此时,太子卫们休息之时,郭况便蹲在邓轩跟前,引着他多言几句。 “你学武的时候有没有觉得累啊?” 邓轩要摇了摇头。 “我看他们都喊累,你为什么不喊累?”郭况继续说。 邓轩想了想,蹲下身,拾起一块石子来。郭况有些诧异。只见他将石子握于左掌,然后松开手,里头--是一堆细灰! 郭况惊得跳了起来:“邓禹,邓禹,你快来!这可了不得了!” 邓禹正在休息,闻言便过来了。 “你这侄儿,刚刚将一块石子捏成粉末了!”郭况指着邓轩道。 邓禹俯身捡起石子递给邓轩:“再试试。” 邓轩面无表情的接过,放入右掌,然后握了一下,松开手,又是一堆石粉。 “你力大的事谁还知道?”邓禹忙问。 邓轩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郭况。 “除了他呢?”邓禹问。 邓轩摇了摇头。 “这孩子,可造之材啊!”郭况道,“明日太子卫便要进宫了。你须得保护好疆儿。” 邓轩点了点头,他终于开了口,语调十分缓慢:“我想和叔叔那样,做一个大将军,征战沙场!” ※※※ 征战沙场! 或许只有上过沙场的人才知道,这四个字做起来有多难。 被刘秀麾下大将打的落花流水的隗嚣如今便是如此感叹。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让人送了信给刘秀,告诉刘秀,他们之间只是误会。他如今想要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能够重新归顺刘秀。 而刘秀的回复却是:‘那你在把隗纯送来为质子吧。如果你送来了,我就退兵。若做不到,你自己看着办。’ 隗嚣哪里敢再将隗纯送去当质子啊?他写那封信,只是为了暂时稳住刘秀,让他有机会休养生息。可是,被刘秀识破了。 隗嚣无奈,只能再次尝试穿过陇山,逃回老地盘去。可当他所剩的三万余人穿过陇山,抵达阴盘时,盖延之军竟已布好阵,在等着他破阵呢。隗嚣无奈,只能换了个方向,沿陇山而下,攻击汧县,銚期见隗嚣终于来汧县了,立刻热情的给了他一顿痛击,隗嚣无奈,又只能撤回了陇山。 而他不知道,陇山里,还有个杀将在等着他,此人,便是最恐怖的耿弇。 耿弇这番,轻装简行,带着两千人迅速攻下了略阳城。此番,隗嚣被三员大将夹击了。 哦,不对,是六员:耿弇。盖延、臧宫、銚期、王霸、贾复他们都到齐了。 隗嚣终于慌了,可他还没有乱! 隗嚣紧急分兵四处,从上至下,将陇山所有进出口牢牢封死,将所有要隘都关闭。等这一切都妥当之后,隗嚣率领他的大军,包围了略阳,毕竟,耿弇虽猛,但他只带了两千人啊! 隗嚣包围略阳城后,公孙述也派了大将军前来助战,数万大军,包围耿弇两千人,这不出意外怎么着也能把耿弇给弄死了吧?然而,隗纯还不放心,他这段日子实在是吃了太多败仗,如今正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士气。于是根据略阳城的地势,想出了一计损招。 同所有的城池一样,略阳城也是依水而建,略阳城位置特殊,它位于陇山之下,如此只要把山上的谷水堵住,决坝冲下,即可淹没。 只是,隗嚣想到了,耿弇又怎么会想不到? 隗嚣这边忙着去堵陇山上的谷水,耿弇那头优哉游哉地继续加固城墙。 于是,当隗嚣的水终于灌下之时,耿弇便站在加固高了城墙上微笑着看着隗嚣。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让原本就英武不凡的耿弇此时看上去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祗。他俯视隗嚣的姿势,便如同神祗看凡人的样子。 隗嚣气坏了!他终于冲动了一次,拔剑而起,振臂而呼:“二郎们,随我攻城去!” 于是数万军士‘扑通’‘扑通’跳下水去,冲向了略阳城。 ※※※ 两个个月后,刘秀营地。 七月末的天气如同刘秀的心:说变就变、转眼就变。郭圣通抚着已然大的离谱的肚子在帐中慢慢地走着,太医令说,她如今须得多注意了。双胎一般会早产,说不得便是要在这几日了。 谁也没想到,这场战役一打便打了四个多月。刘秀如今腰部以下已然完全没有了知觉,手已经开始有了麻痹感。他比谁都想要更快的结束这场战役。 三个月前,隗嚣进攻了略阳城,耿弇手下两千军士箭已然全部射.完。耿弇依旧命令死守,军士们没有箭,便去拆房,用那木头石块充当武器。 如此,僵持了整整一个月。 隗嚣这才终于明白:他选的软柿子很可能是块石头,啃一口,是要磕掉牙的。 而刘秀,便是在这时给吴汉去了信,吴汉从蜀地偷偷到了陇山,如今,正虎视眈眈地列兵布阵在隗嚣身后等着随时扑上去咬杀他呢。 隗嚣不知道,在他盯着略阳城围攻时,身后已然出现了一只虎,他更不知道,他曾经的心腹大将,如今已开始生了异心! 马援领着五千人去了诸羌部族的酋长,让其答应不再给隗嚣支援后,又成功游说了隗嚣旗下大将王遵。隗嚣派去驻守陇山四大隘口的是他的四大门将。其中有一个叫牛邯,负责守瓦亭。此人同王遵乃至交好友。王遵去信给牛邯分析了局势之后,很快就有回音了,牛邯愿意投降。 接下来,马援便依次游说,将隗嚣的十三员大将、十六个属县、十余万军士全部纳入了刘秀的阵营。 略阳城外,隗嚣听闻诸将领都已投靠刘秀之后,仰天大笑三声,当天夜里,他便带着一家老小同数十名亲卫跑了。公孙述派去支援隗嚣的大将军见隗嚣跑了,只好撤军。 隗嚣放弃略阳城后,便直奔了西县。而西县的守将,便是他的心腹,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背叛他的将领:杨广!杨广虽然年老,却绝不体弱,不仅不体弱,还同耿弇一样战功赫赫,未尝一败。 因此,吴汉同盖延等人包围西县后,皆不敢轻举妄动。可惜,仿佛上天已经舍弃了隗嚣一般,杨广将军竟然突生了一场疾病,撒手人寰。 西县风景秀美,可隗嚣却失去了欣赏风景的兴致,看着杨广之子披麻戴孝为杨广哭丧,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多么荒谬!恍然一瞬间,他便从那个豪气云天的大将军隗嚣变成了如今的丧家之犬。隗嚣心头有些苦楚,仿佛意识到了,西县或许就是他的葬身之地了。 在这一点上,隗嚣很不幸的同吴汉盖延等人达成了共识,他们也觉得,杨广死了,这西县挺合适做隗嚣葬身之地的。 耿弇如今同郭家接了亲,吴汉又早就投靠了郭圣通,于是,吴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隗嚣当时对耿弇做了水攻,那么如今,便也让隗嚣尝尝被大水淹着的滋味。 如今,两军便是在胶着。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啊,”郭圣通抚着自己的腹部叹息,“隗嚣没有打下略阳城,却学了耿弇的守城之法,又是一番僵持不休……啊,痛!快来人,叫稳婆来!” ※※※ 刘秀是被一片痛呼之声惊醒的:“怎么了?” 亲卫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正在产子。” 刘秀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激动之色:“扶我去……” 他不说话了,眼中一片黯然:如今,他哪里能去?哪里走的了路? 突然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之声传入刘秀耳中:“快去问问是皇子还是公主?” 那亲卫闻言立刻转身要出去,忽又听到一声婴儿啼哭,两个哭声交织在一起,刘秀忍不住流下泪来:“果然是两个,果然是两个啊!” “陛下,娘娘产下龙凤双胎!”帐外有人疾步跑来报喜。 “龙凤双胎!龙凤双胎!”刘秀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谁为长?谁为次?” “皇子为长,公主为次!”那人道。 “好,好,好!”刘秀连叹三声,“孩子呢,孩子抱来与我看看?” “报--!”传令兵大喊道,“陛下,西县大捷!隗嚣贼子已死!” ☆、第77章 郭圣通这两个孩子来的太巧了!前脚刚刚出生,后脚便听到了隗嚣已死的好消息。 早已迫不得待要回雒阳城去的刘秀,在见到两个襁褓中的孩子时,一时也激动地落下了热泪--不出意外,这大概是他此生最后的子嗣了吧。 他与郭圣通互隔一座营帐,却仿佛隔了一天涯。 实在没有想到这场战役竟然打了那么久,稳婆自然是这周边寻得,可是乳娘,却不如在雒阳城那般好寻。作为这大汉最尊贵的妇人,郭圣通不得已干起了这亲自哺乳的事来。 刘秀等了三日,便下令回雒阳城。于是,本该好好坐月子的郭圣通只能同他一车,往雒阳城而去。 “通儿,对不起,我如今不能再耽搁了,”刘秀苦笑道,“我昨日想要在纸上为孩子写几个名字选。可是,刚刚拿起笔,写了一半,便掉了下去。一时竟都拾不起来。上天薄我,我……”刘秀有些难过,“或许此次回了雒阳城,我便要立刻将皇位禅让给疆儿了。” “疆儿才一岁,话都说不全,”郭圣通皱了皱眉,“陛下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的身体,我是知道的,”刘秀摇了摇头,眉间是坚定之色,“与其到了我无法控制局面的时候再禅让,不若现在便将皇位传给疆儿,若是有什么人敢反对,我便好趁了机会将其铲除,以免到了最后有心无力。” 疆儿毕竟还是太小了啊! 郭圣通曾想过,是否让刘秀在多活几年,可是系统并无那种药。且当时,给他下药是最好的,最不设防的时候了。也只有那时候,刘秀才不会怀疑自己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在下药之后,郭况也曾经问过她,是否找一个傀儡来假作刘秀,这样不仅能省却无数麻烦,还能让她随心所欲。可是她仔细思考后,却是不愿:一个谎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就算那个傀儡能将刘秀扮演的天衣无缝,会对她无比忠诚,会让她省却无数麻烦。但是,这也意味着,她将再也无法同‘刘秀’这个名字彻底的分离开来。 她希望,大汉的平定是在她和疆儿手上完成,她希望,后世无论功与过,责与夸,在被人们提到的时候,会首先说‘郭圣通’,而非光武皇后郭氏。 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说做皇后的,不能比皇帝能得到更多的荣耀?此生的开头不能选,可过程和结局,她却要自己来选! 这是最辛苦的路,也是最好的路,隗嚣虽死,可他的儿子隗纯却继承了他的事业。公孙述还未败,凉州畔匈奴还在虎视眈眈……这一切,她都可以亲手来完成……人生如此,岂不快哉! 仿佛是看到了大汉未来的疆域和富饶。郭圣通胸中顿时生出万千豪情壮志来。 可她此时仍不能立刻表露,只得低下头,看着胸前正在吃奶的孩子:“陛下,给他兄妹二人拟了什么好名字?” “他为辅,她为翊。”刘秀笑着指着那两个孩子道,“若车之有辅,辅者,帮助,佐助也;飞貌,翊者,翊天也。通儿,这辅与翊便是我对他们的全部期望。” 郭圣通明了,这一世的,她的女儿为刘翊,翊天,乃辅佐天子的意思。次儿仍为刘辅。刘秀对两个孩子的期望,从名字便能见一斑。 “到了雒阳城,我便让他们拜大姐为干母。”刘秀心头微微有些歉意,“你需谅解,这是最好的办法。” 郭圣通自然是谅解的,或许对于别的母亲来说,孩子刚刚一出生便多了个同样被他们喊作‘阿母’,同样要他们养老送终的干母来说是十分难以忍受的。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两个孩子正值婚嫁之龄,却因为干母逝去,不得不守孝三年,这当亲母难免心头不会多想。 可郭圣通不会。刘黄的为人暂且不论,只说她对孩子的心,便是郭圣通最在意的地方。多一个人来保护她的孩子,她求之不得。 “我知道文叔是为我好。”郭圣通低声道。 马车急速往雒阳城而去。因他们所在之地离雒阳不算太远,七八日后。便终于看到了前方不远的雒阳城城门。 “停!”在雒阳城外,刘秀突然喊停了前进的脚步。 他慢慢地掀开了那车窗。 风吹进来,有些冷,郭圣通把孩子抱着缩了缩身子。 刘秀看了很久,很久。 他幼时顽劣不堪,后颠沛流离,一路浮浮沉沉,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栖身之地……这是他的江山,他的大汉,他的雒阳城呵。这是他的,他的啊…… 公孙述!公孙述! 刘秀一想到自己如今这悲惨遭遇的始作俑者,便恨不得要生啖了他! 好半会儿,他才清醒了过来:“我忘了你如今不能见风了。” 他这般说,却没有关上车窗,只是让人慢慢的启行了。 郭圣通没有说话,她知道,那是一个走到了末路的帝王,在怀念他曾经的荣光。 可是她一点都不可怜他。她曾经被废,被一点点夺取希望,成为中山王太后之后,没多久又因刘疆被废太子,变成了沛太后…… 如今,她不过是将曾经的痛,一点点还在他身上罢了。 爱情和孩子是她的最重,他曾一样样的夺走,一样样的毁灭。江山,是他的最重,她如今便要让他将江山一点点的双手奉上,给她的爱子! ※※※ 雒阳城,长秋宫中。 “邓轩,邓轩,你昨儿功课做了没?前天我们比的那不算,你现在来同我比,再来追我啊!”耿秉对着站在刘疆身后的耿秉做了个鬼脸。 邓轩站在那里,连一个表情都欠奉给他。 “邓轩,邓轩……”耿秉受不了被人忽视,跳上去扯他。 结果没扯动不说,自己还摔倒了。 郭况过来的时候,耿秉正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揉屁股呢。见郭况过来,眼珠子转了转:“小太子,我这摔得好不好看。” 郭况忍不住捂脸:“真丢人。” 耿秉是耿弇的侄子,大司农耿国的嫡子。郭况已经和耿弇的亲妹子定了亲。算起来,这耿秉也是他亲戚了。这孩子同邓轩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如果说邓轩是在邓家被人彻底忽视的存在,那么耿秉在耿家则说是小皇帝也毫不为过。性格方面更是截然相反,邓轩不爱说话,可耿秉简直就是个话篓子,一天说的话只怕比邓轩一年说的还要多。 可奇怪的是,他偏偏喜欢找邓轩比试,邓轩是个天生巨力的。耿秉自然只有被虐的份儿。偏偏他还屡败屡战。无视身后那一帮小跟班,见天儿的就爱来找邓轩比试。 别说邓禹和郭况了,就连刘黄看了都忍不住感叹:这两个孩子感情真好啊! 感情好个屁! 刘疆转了个身:“无聊。” 是的,小太子刘疆在继‘阿父’‘阿母’‘姑姑’之后,又学会了一个新词:‘无聊!’且专门在这种时候用,百战百胜! 耿秉觉得他被狠狠地伤害了。 于是,他忧伤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捧着他那颗碎成了渣渣的心,慢慢地去旁边疗伤了。 郭况也不理他,反正他过一会儿又会活蹦乱跳的回来。 刘黄端着盘果子对刘疆招了招手:“疆儿,站着累了吧,过来,姑姑给你……” “报!”小黄门匆匆走了过来,对着刘黄做了个揖,“城门候来报,陛下已从东城入了雒阳!” ※※※ 此时的雒阳城贵族们,还不知道,刘秀的归来将会带来多么震撼的消息。 是的,刘秀如今正值壮年,照世人的估计,谁都想不到,他会在眼看便要一统天下之时,突然想要禅位的。 正在嬉笑玩乐的太子和他的同伴们并不知道,再过数十日后,他们便要成为大汉人仰望、世家子所羡慕的存在。是的,只需要数十日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刘秀归来后,只匆匆在牛车中露了个面,便秘密使人将竹若、强华和严光请进了宫。刘秀定都雒阳城后,因大力推行佛教,强华心头是有些不喜的。但他深知若是和帝王赌气,只会得不偿失。他是个聪明人,并不会因为当年同刘秀有同窗之情,便自大起来。 而严光,他本就是士子尊崇的名士,生性耿直不喜功名利禄,却为了刘秀弄虚作假了一次,由此可见。他与刘秀的感情之笃。 而竹若更不必说,刘秀实现了他当日的承诺,将佛教推行了下去。如今刘秀相邀,他自然是允的。 刘秀这一次见他三人,是带了太子刘疆的。 这一日的未央宫,就连程立也只能在门外看守。这一日,除了刘秀、竹若、严光和强华还有那个不足两岁的小太子刘疆,无人知道,他们到底商量了什么。 只是第二日,强华打扮的十分庄重,手捧一本古书进的大殿来,对着刘秀行了大礼,将那本名为《赤伏符》的古书献上:“此《赤伏符》乃我云游时,偶然得之古书,只翻一页,因有天机,不敢再看。如今献于陛下,乃顺应天意之举。” 刘秀端坐上首,做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大司徒,你来看看这《赤伏符》。” 邓禹领命,上前从强华手中接过那《赤伏符》,只轻轻翻开一页,便大惊,继而跪下:“禹不敢再看!” 这下子才是真正的让众人俱惊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书,才会让邓禹只看了一眼便反应激烈成这样!? 程立下了台阶,从邓禹手中取过书,然后双手举在头顶上,躬身上台阶交给了刘秀。 刘秀翻开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强先生。这是真的?” “我不敢怀疑!”强华道,“且,时间竟然是对上了,只恐。陛下……” 强华说罢竟然已头抢地。 满殿更加哗然。 此时,殿外忽闻一声:“竹若大师求见!” 刘秀脸色大变。百官亦然:如今佛学风气正热,这些氏族要么家中便有人笃信佛学,要么自己就是信的。此时听竹若大师来了,再一联想殿中强华等人的表现,心头隐隐有了猜测。 “请大师入殿吧。”刘秀不自然地笑了。 ‘陛下竟似乎是在强作镇定?’百官中大多数人都这般猜想着。 竹若本为世家子,生的面容极为俊美。沉浸在香火禅理之中,让他越加显得仙风道骨,光是这浑身的气度,便是强华比不上的。他此时脸上却隐约有些忧愁。入殿后,只做了个稽首:“陛下,我昨日坐禅之时,忽然心神一动,再也无法入定。向佛祖求来一谶语,今日贸然入宫求见,便是为此。” 郭圣通在后头听着这场戏,隐约有些明了接下来刘秀要做什么了。 “谶语?”殿中百官终于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谶语啊!他们没有听错吧?!那是谶语啊!昔年高祖因斩蛇而起义,靠的便是谶语。刘秀称帝,一是因他乃汉室正统,二是因谶语和神迹齐出。如今,竟又出了谶语?! 且看刘秀的脸色,仿佛一点也不意外,难道…… “大师所求来的谶语是?”刘秀忍不住问。 众人看向竹若,只见他双手合十,轻轻启唇道:“云龙既出疆土定,凤凰呈祥在雒阳。长天碧水终有日,武帝过后是明王。” 众人心头巨震,云龙,疆土,凤凰,雒阳,武帝……明王?! 刘秀在上首轻叹一声:“果然如此。强华先生,您将这《赤伏符》念与众人闻知吧。” “诺。”强华起身,程立已捧着那《赤伏符》到了他跟前。强华将那《赤伏符》翻开转身对着众臣念道:“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这是说,刘秀称帝的事儿,众人皆点头,卯金不就是刘么,一点儿没差! “……星宿齐助中兴帝,二十八人名声扬。”强华念道这里时候顿了顿,“这后头,谶语也给出了二十八星宿今生所指之人。”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都沸腾了! 感情,除了陛下为天子是有谶语的,还有二十八星宿啊!不知这其中可有他们?! 这般一想,众臣看向强华的眼神便更加炽热了。 强华手捧《赤伏符》念道:“禹惜寸阴角木蛟,壮我汉者亢金龙……” 这名单,自然是刘秀精挑细选之后选出来的,为了证明真实性,还加进去了已故的景丹、刘植等人,他虽不喜冯异。但冯异的本事放在那里,众人都能看到,这二十八星宿中,若是没有冯异,恐显得太假。是故最后还是放了进去。 强华这一念,二十八星宿中竟几乎就在这满殿氏族之中。虽如任光这等并不在的,其兄弟必定也在。一时间人人喜悦不可言语,本人是如此,其兄弟也是与有荣焉。 连带着,对着《赤伏符》也是万分推崇信任了。 此时,二十八星宿已然念完。强华话一转,却道:“……武帝既已立天下,蜀地之乱待明王。” 众人闻言,终于稍微冷静了些。 皆看向了上首的刘秀。 强华的《赤伏符》念道这里,也止住了。于是,整个大殿一时竟静穆无语。 好一会儿,才听刘秀道:“竹若大师,您觉得,佛祖于您的谶语是何意?” 竹若低下头来:“阿弥陀佛,只恐,这江山要换代了。” “大胆!”程立立刻指着竹若呵斥道。 “退下,不得无礼!”刘秀斥道,“我当年为帝,为的不是这至高无上的皇位,为的只是天下苍生少受疾苦。当年若不是上天所示,我也不会为皇。我既顺应天命为皇,若上天有别的警示,我自然也会去做。” “陛下真乃明主,”竹若叹息。“只可惜,上天已有示警,若要天下大定,还需明王。” “竹若大师所言不错,”强华已低头道,“《赤伏符》谶语已言,陛下为明王之父。乃天神之身,专为明王来此世间一遭。” 刘秀要他这般说是心头有了计策的:刘疆是明王,顺应天命称帝,他乃明王之父,又是天神之身。刘疆听他的便理所当然。如此一遭,他不仅不用再出面,天下依然在他手中。 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放手他辛苦得来的江山和权势。即使不能亲自掌控了,也要这信奉神佛之说的人牢牢记住:他是不一样的,是比明王更尊贵的存在! “明王是谁?”刘秀问。 “乃疆。”强华道,“如今的太子,疆。” “是疆,疆土之疆。”竹若附言。 刘秀低头不语。 过了许久,他抬头:“上天既有如此警示,我便高天禅位于太子疆,还请二位大师帮忙卜算吉时。” ☆、第78章 十天,足以让一颗种子,从泥土里努力地钻出头;十天,或许便有一场雨,能够化解干涸;十天,一朵花从盛开到凋落…… 十天,能做多少事? 郭圣通看着穿着玄色龙袍的疆儿慢慢地笑了:十天,这大汉的江山便易了主人。 刘秀在昨日已经将特质的九旒冕戴在了刘疆的头上,有些微妙的是,刘疆的帝号为明。出乎郭圣通意料之外的是,对于刘疆的继位,竟无任何人反对。 刘秀为了表示自己‘释权’的态度,竟将朝政托付给耿弇与邓禹二人。自己不再上朝了。此时,有极个别嗅觉较灵敏的人,已然隐约猜出些事来。 但。这猜出与猜不出无什么大的区别。耿弇之妹耿炼玉已经同郭况订好了成亲的日子,便是在下个月了。皇后一派,已然十分稳固。 再说了,他们的子侄中还有太子卫,哦,不,是天子卫呢。 若说,前段时日入选太子卫的世家子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便是人人羡慕的存在,出了太子卫的世家,也觉得自己十分厉害。 如今的大汉,已无人不知,二十个年方不过4岁的小孩,如今已经成了天子身边最亲近的存在。假以时日,只怕又是一批新贵了。 世家们如今想来,方惊讶地发现:无形之中,无论南地也好,北地也罢,大一点的氏家都被绑在了新晋的太后郭圣通的船上。于是,这利益便更复杂了些--想要和皇后一派对着干,说不定别的世家不仅不会同意还会捅出去! 谁也不是傻子,若是跟太后对着干,只怕自己的优势就没有了,此消彼长,他们如今有的是星宿,有的是天子卫的父族,还有的既是星宿,又是天子卫父族。 与其和太后一派对着干,还不如好好的认清了事实抢着示好,说不定优势能更扩大呢。 且,天子年幼。上皇痛快的撒开了权利,太后一介女流,只要经营得当。说不定能比上皇当权时获利更大啊! 能成为氏族的人没有笨蛋,哦,阴老夫人是个例外。但如今,她已经不算是什么例外了。刘秀成了上皇,她的女儿阴贵人也顺便升级成了太妃。阴家换了家主,而她连参加家族会议的资格都没有了。 没有了阴识后的阴丽华和阴老夫人,如同被拔了牙齿和爪子的猫,除了呜咽几声,再无他法。 昔日的荣光,早已随着阴识的离开,而离开了。 阴家一夜之间,逃奴无数,最无奈的是,所有的逃奴都已偷走了自己的身契。阴老夫人被缚在柱上,蒙着眼睛,听那些逃奴议论纷纷时,忽然终于明白了:或许,阴识没了阴家,还是阴识。但阴家没有了阴识,便不是阴家了。 三日后,当饿的奄奄一息的阴老夫人被邻人救了出来,看着满室荒凉时,被骄纵了一生,蛮横了多年的阴老夫人终于落下泪来…… ※※※ 刘黄来的时候,刘秀刚刚放下笔。 小几上摊着两张圣旨,上头加盖着玉玺。 他将其中一张递给了刘黄。刘秀拿过来看了眼,是要将刘英过继给刘仲的。 “这!”她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这,这竟然……” 刘秀的子嗣稀少,她怎么也想不到,刘秀居然舍得过继了一个儿子给兄长刘仲。 “大兄有子嗣,香火能得以传承,”刘秀道,“可是次兄没有,这一件事,我想了许久许久。大姐看怎么样?” “太好了!”刘黄激动不已,“刘英虽然瘦弱了些,但这些日子在长秋宫恢复的差不多了。秀儿,这刘英是还放在宫中养?” “在宫中养,”刘秀道,“长秋宫孩子多,热闹些。” 刘黄闻言有些黯然--自从刘秀和郭圣通回来后,她便再也没有办法日日留宿长秋宫了。毕竟,疆儿的母亲回来了。 刘秀假装看不到她眼中的黯然,只道:“阴贵人的女儿身份不便,我想了许久,大姐若是不嫌弃,能不能让刘辅和刘翊拜大姐为干母?毕竟和疆儿同母,若是过继,恐日后疆儿少了左右臂膀。” 刘黄哪里想得到其他?她一双眼瞬时便红了:“你说……让我做辅儿和翊儿的干母?” 她擦了擦不断溢出的泪水:“不,等等,我刚刚没有听太清楚。郭氏会答应?” “你对疆儿那么好,她听到我这主意的时候,也十分喜悦。”刘秀道,“只是两个孩子,或许有点多,且有些小。只恐难带,大姐是不愿……” “我愿,我极愿!”刘黄赶忙说,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极爱疆儿,极爱疆儿,辅儿和翊儿生的也很好。他们会是疆儿最好的左膀右臂,只是,只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让我做他们的干母,我真的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秀儿,我有些失态了,我有点激动,我,我……” 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干母啊!那和亲母也差不了多少了。她若是病了,辅儿和翊儿便要在床榻之前伺候,等同伺候亲母;她若是死了,辅儿和翊儿便要为她做孝子,服重孝三年…… 天底下,若不是有救命之恩的,若不是恩情太重的,谁会轻易让自己的孩子拜人做干父母?谁会愿意…… “我要有孩子了,”虽然不是过继的,但是能做干母,刘黄已然十分满足,“真好,真好。” “孩子还小,若是大姐答应了,我便着人寻良辰吉日,让太史令在起居注上记下这一笔。”刘秀道,“日后,大姐最好住进宫来,照顾两个孩子。” “这似乎有些不妥吧?”刘黄虽然心动,却还是问了一句,“我怎么能随意住进宫来?” 当时帝后皆不在时,她住进来还有理可循,可如今,这算怎么一回事儿? 刘秀摇了摇手,将几上另一张圣旨递给了刘黄。 刘黄疑惑地接过,细细看了起来。然后-- “秀儿,你这是要做什么?什么叫托孤之臣?!秀儿你怎么了?!”刘黄扔了那圣旨,冲了过去,仔细检查,“你哪儿有伤?哪儿有事?到底是怎么才说出那么不吉利的话来啊!” “大姐,”刘秀凄然一笑,“我如今,腿早已不能行走了。您知道,这两道圣旨我写了多久?两天,写废了七张。” 刘黄吓的捂住了嘴:“太医令?太医令呢?太医令呢秀儿?我去给你叫,我立刻就去……” “大姐!”刘秀叫住了她,“没用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住嘴!”刘黄反身看向他,“你知道什么?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小长安一战,仲儿、元儿没了,长安,大兄没了,雒阳,伯姬没了。如今只余我姐弟二人,你是想……是想只剩我一个吗?我是大姐啊!仲儿元儿没了的时候,我多想没了的是那个是我。百年之后,我去见了阿母阿父,怎么有脸和他们说?伯姬走了,她还算安详,可如今……为什么没事的人还是我?我是你大姐啊!我看着你长大。为什么有事的人不是我啊!” 刘秀听了这话,一时也是热泪盈眶,他摇了摇头:“大姐,真没办法了,你还记得我上一次去征公孙述的事吗?” 刘黄转过身来,冲过去:“是公孙述?我要去杀了他!” “大姐,”刘秀道,“你安心听我说完。” 然后他便将在蜀地中毒之事一一说出,他本想略过郭圣通同郭况去救他的事。毕竟那样日后刘黄不会因为感激郭圣通而帮她隐瞒什么。可是一想到那一日谷中汤泉边的郭圣通,一想到长秋宫中的那一双儿女。他心头不自觉地软了一下,还是说了。 他知道,这是一次,是他做帝王最失败的一次。竟然因为儿女情长,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他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因此后悔,可如今,他已然说了,只能说下去。 刘黄听完也是叹了一声:“如今怎么办?只是不能动?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我还是太傻了,以为你让位给疆儿真的只是因为谶语啊。没想到,这背后藏了这么多事。我也是笨,曾经以为丽华是个好的,可她心毒。曾经觉得郭圣通不好,如今看来,她对你是真的不错。怨不得能生出疆儿那样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先学会叫阿母,唯独疆儿,最先会喊得是阿父啊。” 说到这事上头,刘秀也是十分得意的:“疆儿是个好孩子。如今只能拖着,将该铲除的铲除。这道圣旨大姐帮我保管,当我动不了的时候,大姐宣读吧。希望那时候局面能稳定些。疆儿毕竟太小了。郭氏也太小,还需要大姐护着。” “你说的对,”刘黄点头,“可是,这要铲除,你看丽华该怎么办?我一想到她叫人对疆儿下毒,就不寒而栗。还有长公主,千万别学坏了。她可是疆儿的妹妹,若是日后让疆儿为难,可不妙。” “人孰能无过啊!”刘秀道,“丽华乃我心慕之人,我岂能忍心对付她?我相信她只是走差了一步而已,大姐,这次便饶了她吧。丽华啊,我当年……唉。” 刘黄见刘秀这样说,还能说什么?只能连连点头。 可她却不知道,正是面前这个看似在为阴丽华伤感的小弟。却正在导演着一场:阴氏风寒,传染了女儿,母女二人先后暴毙的大戏。 刘秀做事从来都是不会给疑似可能的敌人留下任何生机的。他曾经动过杀了郭圣通,以提前掐灭外戚坐大的可能,虽因刘疆年龄太小,刘黄毕竟太蠢,没有母亲庇佑恐刘疆难以保全而不得不放弃。但对于阴丽华来说,他便是做的一点都不难。而阴丽华所出的长公主,她出生于他遇袭的那一日,而那女子的诅咒…… 若不是那女子,他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那孩子,不吉,乃克父之人,既然克父,便留不得! 感情,那是凡夫俗子才会牵念的东西。他是帝王,有了江山,何愁无美人焉? 若是不需要美人时,感情便更不值一提,说句不好听的,他日后要是瘫了,那美人给他戴了绿帽子,岂不是要他难受死? ※※※ 刘黄果然第二日便搬进了长秋宫,一心一意照顾刘疆和两个孩子,而刘秀依言将刘英过继给了次兄刘仲。袭了刘仲的王位。再宣布了刘辅和刘翊拜刘黄为干母的事。这下子,便终于尘埃落定。 十月。天开始有些凉。刘秀最后能动的一只手,也失去了知觉。如今,纵然是廷杖加身,他也不会疼了。让他有些觉得不爽的是,自刘疆继位来,除了弄死了阴丽华和长公主。他便再无机会出手。不知道是怎么了,那些个氏族竟然一点儿事都没闹。 刘秀的心里是有些矛盾的:一方面,他希望刘疆能顺利继承皇位,这样便能延续汉室;一方面,他又希望刘疆的继承之路能磕磕绊绊--有无数氏族天天闹事,恳求他再度登基上位。 这一声不响,还有点欣喜若狂的局面是要闹哪样?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怀念他当皇帝的时候吗? 刘秀有些忧伤……然而,他还没忧伤多久便有了新的烦恼--他的舌头开始有些发麻了。这样的感觉,十分熟悉,就像是最开始的腿,后来的腰……后来的手一样…… “太医令,叫太医令来!”刘秀躺在那里大喊,“不,叫太后来,叫太后来!” 几个婢女便出去找了郭圣通。 郭圣通正在看前朝的奏章,听闻了这话,便道:“告诉上皇,阴老夫人不行了,太医令和药丞方丞他们已经被请去阴府了。我现在派人去请回来。” 等那几个婢女一走,郭圣通便敲了敲小几:“葵女,上皇身边的婢女都多大了?” 葵女如今已是这汉宫中最高的女官,她听了这话,便细细想了想:“最小的是14岁入宫的,今年16了。最大的,18岁入宫,如今已然20。” 郭圣通想了想:“湖阳长公主这会儿又在给辅儿和翊儿洗澡?” “长公主说,正午天还算暖和,小皇子和小公主着不得凉,这会儿洗正合适。陛下现在也得念书,她正好先帮小皇子和小公主洗了。”葵女道。 “疆儿会念什么书?不过是严光先生念,他坐着听。听不听得进去还不一定呢。”郭圣通笑了。 “那也得模样做的好啊,”葵女道,“不是自夸,哪家一岁的孩子能像我们的陛下?不管是听不听得懂,他至少坐的很端正,严先生开始只是权宜之计说当帝师试试,结果,如今不是也很满意?脸上都带着笑呢,说陛下实在不凡。” 哪个当母亲的不爱听人夸奖自己的孩子?郭圣通脸上溢满了笑容:“那也不能久坐,他还小,该跑跑。” “忠义候和相父大人都记得呢,忠义候常说陛下什么都好,就是太静了点儿,便让天子卫也时常去闹他。”葵女道,“严光先生虽然古板了点儿,但是也是知道厉害的。坐一会儿,他便让陛下起来慢慢地走。娘娘您放心。” 当人阿母,当到没有一件事需要自己操心的,说起来也有些微妙……郭圣通叹息了声:“今晚提醒我,我和疆儿睡。” 太后和皇上共处一榻虽然不和规矩,但是想想他们的身份和年龄,仿佛也没啥守不守礼仪的区别了。 “和严光先生说:上皇虽吩咐莫要让陛下长于妇人之手,可陛下毕竟年幼。只有做阿母的才能细心照料妥当,若真是为了陛下好,便不要多干预了。” 郭圣通说罢,便起身,往刘辅和刘翊的卧房而去。 老远,她便听到了刘黄的声音:“辅儿乖乖地,莫要乱动,恩,好样的……” 郭圣通看到刘黄一只手轻轻拖着刘辅的小屁股,慢慢地用汗巾为他擦拭身上的水。她自己胸前早已一大片水渍却丝毫没有半点儿在意时,心头一阵柔软:刘黄,真的是疼爱她的孩子到了极点。 刘黄将刘辅身上水擦干了,方轻轻递给阿露:“你托着点,小心些,阿冬,你慢慢地,轻点儿给辅儿穿衣,莫弄疼了他。” 然后她低下头,抱起盆中的另一个小肉团子:“哟,翊儿在笑呢,翊儿喜不喜欢阿母?” 郭圣通便是在这时候走了上去。 看到郭圣通来,刘黄脸上闪过了丝尴尬:她毕竟只是个干母,可郭圣通却是亲母,这样听到她说话,会不会生气? “翊儿今天笑的那么开心,是不是因为看到两个阿母都来了?”郭圣通笑着摸了摸小公主的脸。 刘黄心头一颤,继而感动无比:“太后您……” “别叫我太后,”郭圣通笑了,“大姐若是不嫌弃,叫我圣通?” “圣通,多谢你。”刘黄道,“他们,都很可爱。” “其实我最开始想要让疆儿也拜你做干母,”郭圣通道,“大姐在宫中救了疆儿,还亲自为疆儿尝食,怕疆儿遭人下毒。疆儿的小衣也都是大姐一针一线做的。” 刘黄心头的感动简直无法言语。 “后来文叔说,疆儿是要做皇帝的,不能够有太多母亲,所以便将辅儿和翊儿认给大姐做干儿女。”郭圣通道,“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说明,有大姐做辅儿和翊儿的干母,有大姐和我一起疼爱他们兄妹三个。我很高兴,并视为是上苍的馈赠。” 刘黄流出泪来:“通儿,我真的,真的不知该如何感激你。我好听的话不会说,就说一句:只要我活着,任谁都别想伤害疆儿,辅儿和翊儿。” “大姐,该给翊儿擦身了,”郭圣通提醒道,“有点凉。” 刘黄慌忙看了一眼怀中的翊儿:“呀,我真是该死,竟然忘了。” 她慌忙细细地给翊儿擦了起来。 “我看孩子看的少,”郭圣通叹息,“文叔如今病了,我只能加倍努力的去学朝政上的事情,就怕有人欺负我是女子,看不懂。危害了疆儿的江山。我希望大汉越来越好,越来越富强,这样疆儿长大了,不用因为什么利益去娶不爱的女子。辅儿也不用做联姻的牺牲品。不用像况儿……” 她叹息着:“其实疆儿也好,辅儿也好,他们都是男子,若要牺牲也还不算什么。最怕最怕的就是我的翊儿。她是女子啊。哪个女子不想嫁个良人?生儿育女,终老一生?” 这话算是勾起了刘黄的伤心之处:“我不懂朝政上的事情,看的头疼。我支持你。翊儿决不能被牺牲。” “女子大多都是苦命的,”郭圣通笑了,“其实,这合宫的女子也是。大姐,我今儿一问,宫中竟然已有女子二十了。这在民间,儿女都成群了。可是在宫中,却要平白的消耗韶华,孤独终老。没当人阿母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有了翊儿,每每想起,便觉得难过。” 刘黄想了想,似乎果然如此:“也是命苦,唉。佛家说的是轮回,想来这一世受尽了苦,下一世便可以苦尽甘来了。” “大姐说的对,”郭圣通道,“可我总在想,要为孩子们积些福,大姐,你说若是将到了20岁的宫女都放回乡,任其自由嫁娶如何?” 刘黄眼眸一亮:“那是天大的好事啊!民间有男子,娶不到妻子。宫中有女子,嫁不了丈夫。这是一桩极大的好事!果然能为孩子们积福!这事儿我第一个支持!” “那我便回去下旨了。”郭圣通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借这样的机会,她便要将刘秀身边的婢女,换上一批新的来! ☆、第79章 当刘黄按惯例去看刘秀的时候,他身边的婢女已然换了一批了。 刘秀躺在那里,不能动,说话开始瓮声瓮气,让人听不真切。刘黄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儿,原来他那般气愤问的是之前那批婢女的下落。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便一一同刘秀说了出来。 刘秀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在故意针对他。毕竟后来太医令真的很快便被请来了,且太医令也说是去了阴家。而且,阴老夫人已经不行了。 昔日还家大人多的阴家,如今凋落至此,刘秀听了也忍不住感叹一句可怜。 可是,谁又能比谁好到哪儿去呢? 他如今,也可怜的不成样子了。 “疆儿……”他见刘黄也是很支持这件事,便不再浪费口舌了。 “你是想见疆儿了?”刘黄问。 刘秀转了转眼珠子,他现在连点头都做不到了。 “我过来的时候,圣通也说想要疆儿来见你,她如今天天忙的头晕眼花,我看了,黑眼圈特别深。她说怕你看了担心,不敢来见你。毕竟她只是一个女人,要处理朝政,想来的确艰难。”刘黄道,“她连看孩子的时间都不多,听说每夜卧房都灯火通明。我想去叫疆儿来,可他如今在睡觉。刚刚睡着,他也只是个一岁的孩子,唉。成天而坐在朝上,就光坐着也累人啊。他特别乖,能坐得住。只是我们都有些担心他这样会不会性子太沉闷了。” 刘秀听着刘黄的话,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都有理由,所有人都有不来看他的理由。可他一个人躺在这北宫之中,死气沉沉。他们都有各种理由来证明不是故意忽略他…… 他当初要让刘疆当皇帝,说白了就是因为刘疆和他亲。可如今……刘疆在慢慢长大,慢慢记事,他看不到他,自然就影响不了他。那么,这亲昵又能维持几时? 他以为郭圣通会因为不懂如何处理政务日日来请教他,可郭圣通却说要让他安心养病。好吧,这听上去又是极为有理的话。但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他想要知道,如今朝堂上发生了什么!隗嚣的儿子隗纯接替了隗嚣的位置后又做了什么,公孙述和吴汉那边打的怎么样了。冯异那头有没有新的异样?世家如今的势力是如何分配的,百姓是怎么看他的…… 他想要知道最新的动态!而不是这些! 对了,他当初让刘黄住进宫来,为的是从她嘴里知道最新的动态。可他怎么就忘了,刘黄太好骗,太单纯,且对政事一点都不感兴趣?他是从刘黄这里知道了不少最新情况。可是-- 刘秀听着刘黄继续说:“……昨儿个辅儿想翻身,结果没翻动,翻了一半就停了,半上不下的急得哭,翊儿听到辅儿一哭,自己也哭了。还有疆儿,疆儿昨儿个吃了一碗……” 谁他妈的关心翻身,哭泣,吃了什么东西!!! ‘若是伯姬还在就好了!’刘秀在刘黄眉飞色舞的讲述中突然想到。可是,伯姬又明显和他不是一条心了啊。 “太后做……”他费尽力气说出这三个听上去还能够听懂的字来。 他实在不想听刘黄告诉她三个孩子洗澡,刘辅刘翊尿床等事情了! “你说圣通啊?”刘黄愣了一下,笑道,“她不就是研究政务吗?前殿老召集耿纯和邓禹来讨论政事,我听了一耳朵,太复杂了。好像说的是什么隗嚣的儿子还有身汧县之类的。” 终于听到了一点有用的东西! 刘秀心头激动万分,正想继续催促刘黄说下去,忽听她叫道:“哎呀!我忘了,应当将你给我的那个圣旨拿出来了。当时你说了如果你不能动了,就让我把圣旨拿出去。我怎么就忘了呢!秀儿你等着,我马上去拿圣旨,恩,给圣通?就这么定了!” 她愧疚地看了眼刘秀,便离开了北宫。 刘秀扼腕不已:‘大姐,您能不能先把隗纯和汧县的事情说清楚啊!!!’ 不过他并未扼腕多久,程立便进来道:“上皇,太后娘娘,长公主,相父邓禹大人、忠义候郭况、耿纯大人、耿弇大人求见。” 然后他垂手而立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听到刘秀从嗓子眼中挤出的一声:“进……” 程立忙出去,将三人迎了进来。 这是邓禹几个月来第一次看到刘秀如今的模样-- 他仪态仍旧干净端正,这是程立和婢女的功劳。他的面容已然苍白而瘦削,唇色有些微微发紫。仿佛是中毒之兆。 众人已经听长公主说了始末,如今见刘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心头俱是一片兔死狐悲之感。 愿得英雄与良将,莫要人间见白头。英雄的末路,总是比平常人更添几许悲凉。或许正是因为曾经意气风发过,所以当看到他们走到末路时,便更觉得伤感与萧条。 刘秀亦如是。他今年才三十五岁啊。 窗外的秋风萧瑟,窗内的病景愁煞人。 “诸君看到了,这便是上皇为何要急急推着陛下登基的缘故,”郭圣通走过去,抚摸着刘秀消瘦的容颜。刘秀看她,仿佛真的很疲惫,心头才算舒服了点儿,“上皇,乃我的夫,我的天。他为贼人所害。此生,若不能亲啖那贼子血肉,我便枉为天下之母!” 刘秀闻言,有些激动,心头终于有些暖意了。 在这个屋内,唯有四个人知道郭圣通是在演戏:邓禹是一个,郭况是一个,程立是一个,还有一个便是郭圣通自己。 邓禹听不下去郭圣通这违心之言,上前一步道:“上皇,若您能听见我说的话,便连眨三下眼。” 其余人慌忙围了上去,见刘秀果然连续眨了三下。 “此处有一道圣旨,若为文叔亲自所写,便请文叔再连续眨四次眼。”郭圣通说罢,从怀中掏出刘黄给她的圣旨:“文叔,你是不是让耿弇、邓禹、寇恂与大姐刘黄共同辅佐疆儿,直至成年?” 刘秀连续眨了四次眼,这下所有人都看到了。 耿纯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明明是武官之首的大司马,无法进入托孤之臣的名单,难道,刘秀对他有什么不满的? 可此时,他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如今,只有寇恂大人不在这里了。”郭圣通自然看出了耿纯的心思。她将那圣旨递给耿纯,“文叔早就说了,这圣旨只能由您来宣读。” 这下子耿纯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难道他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 这宣读圣旨的虽同托孤之臣比起来仿佛有些不受重视,可是,他毕竟是武官之首。不同文官那是耍嘴皮子的功夫……耿纯接过了圣旨,写过了刘秀。 躺在榻上不能动的刘秀忽然心里头有一种错觉:郭圣通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毫无心机……或许,她一直都是在藏拙?可是,为何要藏拙?那样有什么好处? 可他来不及多想,便听程立道:“各位,陛下困了,该休息了。” 刘秀心头一跳:‘我不想休息!我哪里要休息了?’ 他拼命眨眼睛,想要他们看到,然后留下来。可是其余人竟是纷纷露出‘愧疚’的表情,一个个的和他告辞。 “别……”刘秀好不容易挤出这个字,“走!” 众人脸上露出疑惑地表情来看向程立。 程立不慌不忙道:“这是在叫太后娘娘别走呢。” “那太后娘娘就别走吧,”刘黄笑了,“你是不知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上皇便问我你的情况,关系的不得了,我说你最近太累了。估计现在是心疼你了哦。” 她这话一出,众人便赶紧离开了这里,为刘秀和郭圣通留出空间来。 郭圣通果然没走,她站在那里看着刘秀。 程立便将所有的婢女都支了出去,这批婢女是新调来的,只听说帝后鹣鲽情深,闻言一个个捂着嘴笑着就出去了。等赶完了人,程立方上去,对着郭圣通便是一个躬身:“娘娘,已经把闲杂人等全部支开了。” “做的不错,”郭圣通慢慢地说,“对了,这些日子,陛下可还好?” 刘秀躺在那里侧耳听着,郭圣通同程立的对话并没有一丝儿不合理的地方,他却为什么只觉得诡异呢? “上皇很好,就是睡的不够,心思太重了,吃的也不好。话也少了许多。”程立说罢,又将刘黄今日同刘秀说的事情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 刘秀突然想到了问题的诡异之处:为何程立对郭圣通如此恭敬?难道,他看着他瘫了,便要投靠郭圣通了?! 程立说完之后,壮着胆子问了句:“娘娘要让我在北宫呆多久?我如今想出宫都艰难了。想见师傅更难。” ‘师傅’?刘秀记得,他遣人查过程立的底子,他独身一人,那里又能蹦出个师傅?! “提起你师傅,还得恭喜你。”郭圣通笑了,“你师傅和对面的买肉寡妇看对眼了。前几天已经结了亲,你师傅请人给你带话,若是他有幸得个一儿半女。等你老了,就有孩子给你送终了。” 程立闻言感动的热泪盈眶:“师傅!” 刘秀终于知道了!原来,程立早就是郭圣通的人! 那么,郭圣通……她真的是那个单纯的少女吗?还是说,他这些年看到的全部都只是一个假象?! “等上皇说不了话之后,我便调你去疆儿身边做总领宦官。”郭圣通道,“我想,最多再有个四五日?” 刘秀瞪大了眼:‘难道,他如今会变成这样,其中也有郭圣通的手笔?他到底是哪里对不起她了?!’ 似乎是听到了刘秀的疑惑,郭圣通慢慢地,一步步走近了刘秀的床榻:“刘秀,快七年了,我终于可以直接这样叫你的名字,不用再假惺惺的演戏喊你什么文叔!能等到今日,真的很不容易。你知道吗?虽然我的儿子如今是这大汉的天子,我是这大汉的太后。可是我依旧--一点都不感激你!” 刘秀双眼猛然瞪大:“你!” “我如何?”郭圣通笑道,“夜路走多了,总是会遇到鬼的,刘秀,我便是那鬼,千年的老鬼,专为索你的命而来。索你的江山而来!” 程立是个乖觉地,乖觉地人一直都很知道如何趋利避害。他听到这里时,便自觉地踮着脚离开了这里,关上了门,站在门口警戒不让任何人靠近。 刘秀自然是不信的。他只看着面前这个面容美的惊人的女子:“为……何……” “你问我为何要毒你?还是问我为何要你的江山?亦或是问我,为何会恨你?”郭圣通笑道,“我今日耐心很好,便一一为你解答。” “毒你,是因为我要你的江山,”郭圣通一字一句道,“要你的江山,是给我的疆儿。他上辈子本来可以拥有这一切,却被你给了刘阳。哦,想必你不知道刘阳是谁吧,没关系,我告诉你。他便是你和阴丽华的儿子。” 刘秀睁大了眼,他觉得郭圣通疯了! “你知道我为何会长成这样吗?你知道为什么我身上会有凤影吗?你知道,你是被什么药毒成这样,你还能活多久吗?”郭圣通打开了系统面板,调出之前兑换了还未用完的东西,拿了一样出来。 刘秀哪里见过这种隔空取物的本事?他当即便惊得说不出话来。 郭圣通将那东西抛到了他怀中:“不是虚影,是真实的。刘秀,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其实,我不准备讲给你听得。但你要问,我便告诉你……” 之后,她便将前世之事一一道来:“……那是我郭圣通傻,以为你给我的那就是你的爱情,却忘了,帝王之爱是那般的浅薄,浅薄到,上一秒还如鸳鸯交颈,下一刻便天人永隔,且,连句叹息都不会有。我想不通,若你爱我,为何我废掉,立阴丽华?若你爱阴丽华,为何会与我生出那么多孩儿?” “我曾经以为,我的重生,只为报复,只要能报复你,我就心满意足。可是后来我发现,原来这世界上有那么多比复仇更重要的事。刘秀,你想知道,你辛苦打下的江山后来是什么样吗?”郭圣通道。 刘秀原本悲伤、仇恨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他想,他自然想!他想知道,他一手创立的大汉,是否千秋百代的传承了下去!他想知道,后人对他的评论如何!他想知道,他的天下,还是不是他的天下…… 郭圣通看懂了他的心思,笑了一声:“其实,你成了如今的样子,我的心结已然全部解开。我便告诉你吧。后世之人,将汉朝成为两汉。高祖刘邦所建立的汉朝,因为定都在长安,被称为西汉;而你,所建立的汉朝,因为定都在长安之东的雒阳,便被称为东汉……” “……和帝开始,外戚专权,宦官专政,二十七岁驾崩,出生仅百日的少子刘隆继位,八个月后驾崩。最后只能由宗室选出一个子侄来继位。恩,这就是安帝。这个安帝可得了你的真传。太后邓绥勤俭节约,任用贤良,同时对自己家族的势力有所限制。可是邓太后一死,安帝便诛杀了邓太后的家族,依赖外戚宋氏和阎氏以及宦官。听信奸臣,肆意无忌。朝政昏庸不堪!刘秀,你好好听听,这便是你的子孙!这便是你的后裔!哈哈哈哈!”郭圣通笑得落泪。 “我都不忍看了!这便是大汉啊!这便是我的故国啊!”郭圣通道,“东汉末年,那更是让人不忍看下去的一段,大汉的皇帝,如同丧家之犬,成天逃逸。最后,天下三分!刘秀啊刘秀!你知不知道,后世人是如何说起你所建立的汉朝?--华夏民族的衰败,便是由东汉开始!” 刘秀泪如雨下,一方面,他并不愿意相信郭圣通说的是真的,可另一方面,他却知道,这样浩瀚的历史,若无亲身经历过,又怎能说的这般详尽?! 他的大汉啊!他辛苦博来的天下!怎么就成了后来的样子? “你还记得,那时候耿弇等人打到了凉州,将卢芳歼灭。我问你,要不要顺势将匈奴夷平?你说,我们与匈奴井水不犯河水,真正的敌人是公孙述。”郭圣通道。 “可是我觉得,公孙述如何他也只是个汉人。他如今人乳喂猪,炮烙鹅掌。穷极奢靡,的确该诛,可匈奴等夷族就真的就与我井水不犯河水吗?对了,你不知道,后来的大汉疆土被夷族统治了多少年?!” “我要给疆儿一个更富强的大汉,”郭圣通道,“真的很可惜,那药只能让你活一年,如今六个月已经过去了。你没法亲眼看到大汉在我,在疆儿手中强盛的模样。可是,我会让你知道,作为君王,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以为制衡就是真正的帝王之术?”郭圣通问,“你以为,将能臣都杀了,传位给子孙后代便可以安然无恙?狼,只有在野外拼搏生存下来才是狼。而将所有危险都抹去,那是在养狗。你和你的子嗣,惊人的一致:不断的想办法诱杀有用的能臣。虽然骗过了历史,看似没有过卸磨杀驴之举,但,却骗不过敌人。” “当年高祖为何出动32万将士征匈奴惨败?他若是愿意相信韩信,让韩信领兵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信错了人,也无妨,谁让你曾交出信任给他了?!为了怕信错就乱杀?那不是帝王,那是屠夫!” “阴谋,那是对敌人用的,对自己的人,要用,也要用阳谋。”郭圣通道,“今日说了太多,我也有些乏了,刘秀,老实说,接触政务并没有我相信中的那般难。我命人彻夜点灯,只是为了表现出这很难罢了。日后的日子,还需要你多多配合,毕竟,我可是一个深爱你的太后啊。我想,那种深情款款的感觉,我演不出来的时候,你也一定可以做的很好吧。毕竟,这是你最擅长的事啊。” ☆、第80章 第二日,朝堂之上,耿纯将刘秀的圣旨大声宣读出来,满座哗然。众人似乎都刚刚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刘秀去哪儿了?他怎么自己不出来? 刘黄耿纯等人解释了刘秀的情况,又引起一片诧异。 可这南阳出身的长公主秉性真是无人不知,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撒谎的。众人心头惶惶时。第二日便是忠义侯郭况同耿弇将军之妹大喜的日子。 这可算是雒阳城大喜事了! 接亲双方的身份不必说,无论是身为皇后亲弟的忠义侯郭况,还是如今的四大辅臣之一耿弇的妹妹耿炼玉。那都是极为显赫的。只说二人身着喜袍那一个亮相,郎才女郎的,谁人看了不心头羡慕不已? 今儿个,凡是雒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参加喜宴了。就连这不在雒阳城的大氏族也是族长带队来了雒阳城。 黄昏的雒阳城郭府,看上去气色十分好的郭主脸上的笑容如何都抹不去。除了年幼的陛下和刘辅刘翊二人不能来之外,其余人都来了。就连湖阳长公主都站在男方这边帮着张罗呢。 这规格,除了郭家谁还敢媲美? 若是在刘秀还在位时,郭家少不得地避避嫌。可如今就连郭主这般谨慎小心惯了的人,都觉得安逸自在的很。 这副景象落在众人眼中,自然又是一番羡慕。 没有人会怀疑,郭家的未来,他们仿佛已然看到,郭家的子孙一个个长成,同郭况一起把持朝政,让整个大汉变成郭半家的模样。 没有哪个氏族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众人正艳羡不已时,忽然见太后郭圣通推着一个奇怪的木车而来。那木车,被打造成了很奇怪的模样。多日不见的刘秀便坐在上面。 那木车约半人高,刘秀坐在上头。双腿自然踩在木车那横木上。木车下头装了四个木质的滚轮,看上去十分的奇巧。 其实,这就是后世的轮椅简化版。 只是在这个年代,连普通的椅子都没有,众人自然是觉得异常稀罕了。 刘秀知道郭圣通要将他带出宫的时候,是十分厌恶的。可惜,他如今只是被拔了牙的虎,根本挣扎不得。等到了郭家,郭圣通让人从牛车上搬出这个古怪玩意儿的时候。他仍不想合作…… 这个恶毒的妇人!他想要揭穿她的真面目,只可惜,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可等他坐在那滚木车上头,刘秀简直震撼忘了厌恶:这东西居然能让他轻易地移动,这岂不是说,他日后可以…… 等进了郭家的大院,看到这繁花似锦的一片热闹气象时,刘秀只觉得更加愤怒:果然,外戚要独大!郭家要抢了他辛苦得来的天下! 郭况那张脸看上去好像也没那么老实厚道了。刘秀一想到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便要改了姓,只急的流下了热泪。 郭况此时,却站起出来,敲了敲手中陶碗:“各位君子!今日我郭况大喜之日,尚有一事要说!” 众人安静了下来,刘秀看着这情景,更是心如死灰。 “各位君子,如今陛下年幼。我幸得上皇所封,做了个忠义侯。还取了如此如花美眷。”郭况感念道,“这一切皆是来自上皇与太后娘娘的厚爱。况不敢贪功。然,人的福气总该是有限的。况与阿母商量后,决定请诸君鉴证一事:自今日起,我郭家子孙,或事农桑,或是行商,不得出任。连我,也要将上皇封邑交还给当今陛下。我郭氏子孙读书只为明理做人。有济世之愿者,可行医行商。若实在想要出任的,我不勉强,只一点:出任之时,便自动逐出郭家族谱,不得再为郭姓。此誓言,天地可鉴!” 郭况这话一出,场面便如滚锅煮水一般彻底沸腾了。 有人在议论郭家是不是疯了,竟然连这样的好机会都不要。有人在感叹郭家有大智慧。竟先自绝了坐大之嫌。这般壮士断腕的取舍之力,只让人佩服万千。如此,幼帝长成后,自然会视郭家为可靠之力。且,难以再被挑拨。 郭况如今的行为,看似自断了前程。事实上,却是保全了郭家日后的荣华富贵。 刘秀更是惊讶不已。他忍不住张了张嘴,发出一个难辨的哑声来。 刘黄也是惊讶万分:“况儿这是要……” 郭主起身,走到了儿子身边:“我族中长者皆以同意,且将这条放入郭家组训第一:郭家子孙不可从政。” 这下,议论声便更大起来,方才只是说郭况疯了的人,如今忍不住纷纷道,郭家都疯了! 郭圣通扬了声:“阿母,阿弟。上皇来了!” 她推着那奇怪的滚木车,走了过去。 “秀儿!”刘黄扔了手头的东西,跑了过来,“秀儿,你是对的。太后是最好的,你的决定永远是对的。我虽然不太明白况儿和郭主为何要做这样的决定,可是我知道,这是为了疆儿好,对吧?”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心头不约而同地猜想:难道这又是上皇早就预料到的?或者,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郭况走了过来:“姐夫,你今日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我……不……”刘秀艰难地说。 听了这艰难的发音。再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众人终于相信了刘秀果然中毒且命不久矣的传闻。 “你姐夫有些诧异,”郭圣通细心地帮刘秀翻译给众人听,“他是在问你为何要将封邑还给疆儿?那封邑难道你不满意?别怕,你姐夫不是生气,只是有点难过。” 众人便又看过去,是啊,刘秀现在脸色那么难看,可不是难过了? 事实上,刘秀真的很难过。他想说的其实是:‘我不是你姐夫’!可是,郭圣通这翻译的功力厉害,不仅顺便帮郭况洗干净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抬了一把。让众人都知道--郭况真的是在主动让出封邑之地,而不是被刘秀逼得。 可更巧妙的是,郭圣通可不是直接说出来‘况儿你做的很好,刘秀提前都不知道’这一类可信度极低的话。而是用了斥责:‘郭况你为什么要把封邑还回来?难道是嫌刘秀封你的地方,还被公孙述占领着,根本看得到摸不着么?’ 这在场的人大多数都是跟了刘秀多年的老臣。如今一听郭圣通这话,心里头立刻便领回了‘刘秀’的意思。对郭况是不是主动要将这一切上交给刘疆,心头便更信了几分。 郭况自然明白姐姐的意思,他做出一副愧疚的样子:“我没有想那么多,我也算是个读书人,看多了外戚专权的结果,阿姐,我能保证我现在绝对不会贪图权势。可一旦久了之后,我觉得我保证不了。我连自己都不能保证,更别说其他人了。阿姐你是太后,我不想给你和疆儿,哦,是陛下添任何麻烦。历朝历代,太后、皇后的娘家人狐假虎威犯事的太多了。” 他说的十分直白,直白的有些蠢:外戚独大这个话题,所有人都知道,可谁会傻乎乎地将其说出去?在场的聪明人都觉得,这事儿要是他们来说,定然能比郭况说的好听数百数千倍。 可也正是这有些发蠢的言论,配上这发蠢的行为,才更让人觉得郭况憨实。 郭圣通听了这话自己先是愣住了:她知道现在的郭况是在故意装憨直。可,她更知道,这就是郭况的真心话。 她的弟弟,她的亲人,放弃了这可能有的泼天富贵,在她还没注意到的时候,便将这一条写进了族规。她知道,她的阿弟和阿母是为了家族,也是为了她--为了待日后刘疆长成时,她不用再郭家同刘疆之中为难。所以,他们如今便先将一切不好的苗头提前掐死在摇篮之中。 “我的阿姐,是要留名清史的贤后,郭家的人不能给阿姐抹一点点污渍。我是侄儿,日后是要让后人景仰的圣明之君,他的外家,不能成为他的阻力。”郭况低声道。 这话,除了刘秀、刘黄和郭圣通,无人能听得清。 只知道,忠义侯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太后便背过身,捂着脸哭了。湖阳长公主却抱着上皇笑了。 刘秀看着刘黄这样子,心头怒火冲天:这一切都是假的!肯定是郭家姐弟二人合伙演戏骗他呢!他刘秀又不是傻子,这样的把戏他才不会上当!可为什么刘黄却上当了?他们真的是亲姐弟吗?为什么刘黄能天真成这样?! 耿炼玉身着喜袍站在那里,她的兄长耿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在意。” 耿炼玉摇了摇头笑了:“他和我早就商量过了,我是赞同的,还有大兄,大兄也知道。他也说况儿这样很好。富贵荣华到了极致,便是衰败的开始。兄长,我会过得很好。况儿在他阿母和大兄跟前说,他今生今世只娶我一个。” 耿广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喜欢就好。” 耿炼玉看着郭况那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竟慢慢浮出晕红之色来…… ※※※ 刘秀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回去,便又被抬到了北宫去。 面对这样的情况,无论刘秀如何瞪眼都无人能明白他的意图。哦,不是,有人能明白,比如郭圣通,再比如程立。只是能明白他意图的人,都会曲解成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意思给众人知道罢了。 说到这里,不得不佩服刘秀的意志坚定:换了任何一个人,落到如此地步,恐怕早就被逼疯了。可他不仅没有疯,还拼命的谋划着以现有的条件来翻盘。 或许,给他个10年20年的时间,他还真能找到翻盘的机会也未可知。但,他不知道,他的生命早已步入倒计时。 第二日,下朝之后,郭圣通便在陈俊、耿纯二人的带领下,去了北城的凤卫军营。 凤卫军起初是为了让她能够更顺理成章陪刘秀去征战而建立的。刘秀禅位给刘疆之后,耿纯和陈俊本以为会听到停止招募凤卫军的命令,岂料,竟还是如期的收到了来自长秋宫的军费。 他二人心头虽然疑惑,却还是继续做了下去。 如今的凤卫军,共有一百七十六人。全是良家少女。 郭圣通一行远远地见着一张大旗迎风飞舞,斗大的‘凤’字跃入眼帘。木栅栏后,女子娇吒声传来,那是一个凛冽地‘杀’字。 郭圣通率先翻身下马,走了过去。耿纯陈俊二人忙紧随其后,翻身下马,旁边的军士上前牵过马,自去一旁了。 还未走近那木栅栏,郭圣通便见一女子手持长枪,身上一副男儿的短打装扮,正同那木栅栏外,一个牵着幼童的女子说着什么。 郭圣通走过去,便听她说:“不行,凤卫军有凤卫军的规矩。你绝对不能带你阿弟进来,离开吧。” “我求求您了,我很需要有一个地方,可以……” 那女子突然伸出手,制止了她说话:“你是何人,鬼鬼祟祟接近我们凤卫军的营地,你想做什么?” 郭圣通惊觉,那男子打扮的少女竟是在问责她。 这感觉太过新鲜,郭圣通一时竟忍不住笑了:“你是在问我是谁?” “对,”那女子道,“若娘子只是闲暇路过,那么请速速离开。这里并非游玩之地。” 郭圣通今日为了方便,可是穿了一身男子装束,她装男子装的极好,一般人是很难看出来的。可这个少女,却能一语道破,郭圣通有些诧异:“我分明是个丈夫,你为何说我是娘子?” “娘子虽气度不凡,也无寻常女子的娇涩,眉眼看上去虽然觉得英气十足,却总有略微生硬,应当是化的。娘子虽不扭捏,但娘子方才做了一个动作:娘子听到我的称呼后,笑了一下。若真是丈夫,听我说是女子,岂不恼怒?”那少女道,“其实我称您是娘子,不过是感觉作祟,可您的反应告诉我,您的确是娘子。” “你是谁?”郭圣通大为惊奇,“我看你年龄尚小,应当不到十六?” 那女子却只道:“请娘子速速离开此地!” “赵伊,”耿纯走了过来,听到她的话慌忙斥道,“此乃太后娘娘。凤卫军的主人。” 那少女闻言仔细看了看郭圣通,便做了一揖:“天水赵伊拜见将军!” “该成太后啊。”陈俊慌忙道。 “凤卫军主,只是要同我们一道征战沙场的将军,不是养尊处优的太后。”赵伊自信地笑了,“我说的可对?” 耿纯陈俊两人齐齐看向郭圣通:自古只有征战的帝王,哪有征战的太后?! 郭圣通看都不看他二人,只定定的看那少女:“哦?随我征战沙场?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带你们征战沙场去?那里是可不是温室,女子再好看也不能当花瓶摆设,在那里,一切都要靠刀枪说话。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陪我上沙场?” 赵伊越听眼神越亮,腰挺得越直,头抬得越高:“将军觉得我要如何,才能证明我能有资格随将军一道征战?” “打败我!”郭圣通道,“想要证明自己,那么先打败我!” “娘娘万万不可啊!”耿纯陈俊二人终于急了,“这,万一有损凤体……” 郭圣通横了他们一眼:“我早已说过,上皇的仇人,我会手刃。沙场,我会亲自去。你二人休得多言。” 耿纯和陈俊一听,吓得魂不守舍:“太后娘娘,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不为上皇报仇,我枉为人妇!”郭圣通道,“此事已定,毋需多言。” 这是极好的一个理由,好到,耿纯和陈俊没有丝毫理由来反对郭圣通那疯狂的念头。好到,就连最墨守成规地老夫子听了这理由,也只得叹一句:太后与上皇情深。 说不得,一不小心,这便会成为千古美谈。 陈俊挥了挥手,喊高台上警戒的哨兵搬开了木栅栏。 郭圣通抬脚便要往里走。忽然听得‘扑通’一声,那个拉着幼童女子跪倒在了地上:“将军,求求您,我想要加入凤卫军。” “你身家不清白?”郭圣通问。 “十分清白。”那女子道。 “你有残疾?” “并无。” “那你为何不能加入?”郭圣通其实早就听到了问题的所在,却仍问道。 “我想要带着阿弟一起加入,”那女子道,“将军,我弟弟不是累赘,我们都很有用,很有用的。我是墨敛。今年十四,是墨家的嫡系传人,自幼学习机关、医术。我阿弟名唤墨素,今年四岁。他能过目不忘,且根骨很好,是练武的奇才啊!” ‘墨家’?!郭圣通心念一动:“你为何会和你阿弟……你的父母呢?” “先父母同族人,”墨敛留下泪来,“死于莽贼之手!我墨家与世无争,莽贼曾逼着先父母造一款攻城器械,先父母与族人皆不愿助纣为虐。可那时候阿母已有身孕。阿父和族人便将年幼的孩子,同阿母一起偷偷藏了起来。他们引开了莽贼的主意……只可惜,乱世之中,阿母一个有孕的妇人,如何带着七八个孩子生存?” “等阿弟出生时,阿母已然耗光了所有力气,阿弟险些……是我亲手剖开了阿母的腹部,抱出了阿弟。”墨敛道,“可是,其他的孩子,有的被马蹄践踏而死,有的运气好,有了养父母。我带着阿弟,东奔西逃。阿弟如今四岁了,他的天赋很好,我不愿意埋没了他。听闻雒阳城有女子可以入军营,我想要加入。只求给阿弟一个好的环境。” “你十岁的时候剖腹将你阿弟救了出来?”耿纯道,“你怎么知道那一刀下去,不会划伤你阿弟呢?” “我阿母是懂医术的。我自幼便跟着她学。阿父为我借阅了许多书。”墨敛道,“我那时候其实没有到十岁,我是冬日出生的。而阿弟是夏日。” 她的阿弟墨素往她身旁靠了靠,戒备的看着众人。 他生的很好,且白胖可喜。反观他的阿姐,却有些面黄肌瘦。 郭圣通轻轻叹了一声:这就是乱世啊。 “你阿弟身份卑微,不足以入天子卫中。可我的儿子,当今的天子,身旁还却一个影卫。他可愿做?”郭圣通道,“我会让他同我的儿子一道念书、学武。可他须得献上永远的忠诚。” 墨敛犹豫了一下,便对着阿弟道:“素儿,跪下。” 墨素听了她的话,毫不犹豫地便跪了下去:“墨素愿意听大将军的话,做影卫。” 墨敛在旁边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若只通机关和医术是不行的,身子还太弱,”郭圣通道,“凤卫军是需要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拼出功勋的。你须得再学武艺。且,你平日里跟着凤卫军操练,不能落下进度。每五日便要抽出一日去太医署,学习医术。你愿意吗?” “素儿……”墨敛有些犹豫。 郭圣通明白她的想法:“你去太医署的那一日,我会让墨素也去,身为影卫他也该学学医术。” 墨敛喜出望外:“多谢,多谢娘娘!” ※※※ 气氛,一触即发。 紧张,只能听到呼吸和心跳声。 点将台上,赵伊终于动了!她右腿迈出半步,忽然急速冲了过去。郭圣通不躲不避,直至那拳风袭来。她忽然往后一仰。赵伊右拳一顿。郭圣通身子急速右侧,直起身,一手抓住她的拳,另一手一推她的肩,脚下一个错步,然后用力一别。赵伊身子一沉,控制不住平衡,摔倒在地。 郭圣通松开她,拍了拍手:“可要认输?” “我不服!”赵伊抬起头来,乌发垂落了一脸,“重来比过!” 台下众女仿佛刚刚醒过来一般,欢呼出声:“将军赢了,将军好厉害!” 郭圣通没说话,她看着赵伊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到了台的另一侧。将头发挽紧,松泛了手脚:“我不会输!” 她这一次,朝着郭圣通的下盘俯冲过去。郭圣通待她临近,右腿踢出。赵伊抱住她的右腿,想要将她掀倒在地。郭圣通趁机擒住她的咽喉,死死勒住…… 片刻,赵伊捂着脖子咳了半天。她爬起身来:“我仍旧不服!” “我不同你比了,”郭圣通道,“我没学过武艺,可是纵然再比一万次,你还是会输。” 赵伊不服气的抬起头看着她。 台下众女也疑惑极了。有个胆大的便扬声问:“将军,到底是为什么啊?” “你想知道吗?”郭圣通问赵伊。 赵伊点了点头。 “你是赵充国将军的后人?”郭圣通看向她,“你想做女将军?” 赵充国是武帝时的将军。他最初只是一个军士,后来作为良家子因骑射了得被补为羽林卫士,极善谋略。武帝时,他同李广利攻打匈奴,被匈奴大军围困近十日。死伤无数。赵充国带百名壮士为李广利杀出血路逃生。 后于成帝时,献计平定羌人叛乱,屯田。 其人,也堪为一代传奇了。 听到郭圣通的询问,赵伊点了点头。 “你学过兵法,”郭圣通肯定地说,“方才在门外时,我发现你的观察力也很强,你那招兵不厌诈就使得很不错。只是,你到底还是太小了。赵伊,我问你--兵家所说的‘谋定而后动’是什么意思?” 赵伊自然明白郭圣通的意思,只是她觉得很不服气:“可我若是不动,你也不动,这还怎么打?我阿父说,兵法也需要因时制宜,不能生搬硬套。” “你阿父说的不错,你想的自然也是对的,”郭圣通道,“可是赵伊,若敌不动,你为何不试图激怒敌先动?若激怒不了,那么,你在动之前,为何不想到,做一个假动作?或多个假动作?如同猎人,为猎物布下天罗地网?无论其做了什么,都能将其捕获?” 赵伊恍然大悟! “你是一个很好的将才,”郭圣通道,“我从不觉得你应该被年龄和身份限制。女子又如何?如今我给了你这机会。你为何不做到极致?” 她看向点将台周围的众女:“还有你们!既然入我凤卫军,便已然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连死都不怕了?又为何不将你们能做的做到极致?你们可知道。你们的选择,在这大汉绝大多数女子眼中看上去是多么的叛逆,多么的放纵?多么的自甘堕落?可是在另一部分女子眼中看来,却是那么的厉害。” “你们来凤卫军之前,有的是孤儿,有的是不甘于同母辈一般相夫教子,如此平庸一世。可共同的是,你们生于乱世,长于乱世。这是你们的苦难,也是你们的机会,”她遥指那蜀地方向,风猎猎作响,将她身上衣袍吹的鼓胀,如同生了双翼般,随时便要飘飞而去。配上她天人般的容颜,莫说是凤卫军,就连耿纯和陈俊也都是一愣,“蜀地公孙述未平,匈奴夷族未扫。这,便是你们的机会!” “再晚个几年,他们都被平了,你们能做什么?”她笑道,“可如今不一样!我已然决定,明年春天发兵平隗贼公孙贼子。届时,我要从你们中选出50人,带上沙场!若想平庸,被人出去戳脊梁骨骂自甘堕落放纵的便罢了。若是想要同儿郎们一争高下,立下传世之功的姐妹。便努力让我看到--你的价值!” 一石激起千层浪。 能入凤卫军的女子,要么如墨敛般走投无路。要么便是如赵伊般这样不甘平庸的。 郭圣通的话委实太过诱惑。 赵伊抬起头来,看着郭圣通:“将军,我还会和你比试的。” “好!”郭圣通道,“只是下次,我们不比武力,你从凤卫军中选50人,我选50人,我们来模拟沙场交战!” 此言一出,耿纯和陈俊差点跳了起来:“好主意,练军便应该这样练!不仅能练军士,还能练将领啊!” 两人自己还没发现,他们如今看向郭圣通的目光中已多出了几分敬佩了。 赵伊微楞时,郭圣通已然跳下点将台远去。 “将军!”赵伊喊道,“将军,我不会输的。” “我等着。”郭圣通微顿了一下答道,可她却未回头。 “我不会输的,”赵伊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擦痕,“总有一日,我会成为大汉最伟大的女将军,一定会的!” ※※※ 十二月初六。 刘秀的第三十六个生日,亦是他此生最后一个生日了。 雒阳城内欢声笑语,一片喜气。太后郭圣通与少帝刘疆在未央宫中治宴。为刘秀庆祝。 而在天水郡。隗嚣的儿子隗纯却对着雒阳城方向,许下三个愿望来:“阿父保佑,我必除刘秀贼人为阿父报仇;我必壮大我隗家;我必为皇,一统天下,追封阿父为皇父!” 可他没想到的是,天水之畔,有一双眼睛早已盯上了他。 那人,便是冯异。 刘秀禅位之后,朝政事实上已被郭圣通独揽。她对冯异可没刘秀那么多的猜疑。说来可笑,冯异多年不好名禄。却只因一句别人口中的‘关内王’便被刘秀疑有不臣之心。 之后,不仅远离,还对他防备之极。这样的举动,莫说用在冯异身上了,便是搁在快石头身上,石头的心也要碎成渣了。 郭圣通独揽朝政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冯异送去了六万斛粮食,命其与祭遵将军密切监视在天水郡苟延馋喘的隗纯。 隗嚣当时自己带兵进攻陇山,却没忘了在天水设下天罗地网牢牢护着自己的独子。老天有眼,他最后虽然身死,儿子却丝毫未损。不得不说,他死前想到这一点,应当还是觉得有些安慰的。 只是,郭圣通等人都觉得,隗嚣同隗纯既然如此父子情深,还是不要让他们分开太久的好。 是故,郭圣通早就告诉冯异,在刘秀生辰这一日,作为给刘秀的生日礼物,进攻天水郡! 隗纯还在同他天上的阿父唠唠叨叨说他要实现这三个愿望的构想和计划呢:“……如今公孙述还需利用我来作为一道屏障,防止刘秀的人去打他,我可以趁机再想公孙述要……咦?这是怎么了?怎么操练武艺的声音这般大?!” 隗纯被外头一阵厮杀之声惊醒:“我今儿个没让他们操练啊,竟比往日更卖力?难道他们也想要为阿父报仇,果然我阿父……” “郎君!郎君!”他的亲随跑了进来,“郎君快逃啊!刘贼已然打进天水郡了!” “什么?”隗纯睁大了眼,“刘贼是怎么冒出来的?他们不应该是在……” 那亲随大喊一声:“郎君,是冯异那个疯子带兵来了!” “什么?冯异?!”隗纯跳了起来,一面往屋里冲一面喊,“还愣着干什么?跑啊!那是个疯子!我阿父说了,刘贼手下最可怕的不是邓禹,不是来歙,而是冯异和耿弇。一个是疯子,一个是杀神!被盯上就……” “郎君那你干嘛往屋里跑?”亲随一边气喘吁吁地跟着跑,一边认真地请教着他。 隗纯顿住:“是啊,我为什么要往屋内跑?躲在屋内,一把火烧了,我岂不是要死了?可是,不能往屋内跑。那我该往哪儿跑?” ☆、第81章 远方的冯异、祭遵等人领兵攻打隗纯,雒阳城的士大夫们却开始准备拟定明帝的封号。 按惯例,新皇登基当年为了以示对光武帝的尊重,并未改年号。可是到了第二年伊始,便要改立年号了。 正月十五,一碗热腾腾的元宵之后,雒阳城红灯十里。今日的雒阳城,宵禁推迟三个时辰。百姓无不换上新衣,呼朋唤友,齐聚看灯会了。 郭况一早便抱了幼帝出来,同妻耿炼玉一道,领着郭主、幼帝看灯会。 郭圣通却在长秋宫中,与四位辅臣一道对着几上所陈列的年号进行讨论。 “我属意‘永平’,”刘黄道,“自乱世来,人人莫不期盼天下太平,长治久安。” 寇恂点了点头:“我同湖阳长公主看法一致。” ‘永平’真是个好名字,刘阳,不,刘庄为帝时,也称明帝,年号便是永平。 那是极好的名字,很符合人们的期望:‘遇明主,享太平’。 刘疆如今的帝号,不就是刘庄曾用过的‘明’? 郭圣通听了刘黄和寇恂,都属意‘永平’时,心头突然有些别扭。 “蜀地公孙述未平,天水隗纯还在挣扎,不如叫‘永胜’!”耿弇道,“唯我大汉者,战无不胜。” “应叫天佑!”邓禹道,“少帝年幼,天佑吾主,天佑大汉,天佑百姓。” 刘黄一怔:“天佑很好。” 寇恂沉思:“天佑极佳。” “天佑不错。”耿弇道。 “我却属意永昌。”郭圣通笑了,“我惟愿:大汉的昌荣,从此时开始!那隗纯也好,公孙述也罢。都是我汉人,即使乃贼,也是家贼。可外有夷族虎视眈眈,匈奴,蒙古,女真,契丹,乌蛮等,不一而足。匈奴自不必说,武帝时,曾以卫青、霍去病等将军抗击匈奴,只可惜,虽有胜,却损伤亦重。后期仍不得不和以宗室女,为公主嫁与匈奴人。蒙古女真契丹等族,生性彪悍,也屡有犯边之举,只是同匈奴一比,便没那般显眼而已。” 郭圣通见四人若有所思,又道:“初时,我本欲:平公孙述等后,将其余蛮族一一收复,可后来,我忽然想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言。欲重挫他们,却留下一线生机。卧榻之畔,有人酣睡。欲以让世代之君,莫沉溺于享乐之中。公孙述,便是前车之鉴。” 她见四人脸上俱惊,又道:“今日,我不妨将话说的更爽利些:公孙述初为帝时,兢兢业业,所治之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如今?人乳喂猪,炮烙鹅掌,笞其牛脊。令所治之境百姓又开始思慕汉室。为何?天府之国,物产其丰,如同一个巨大的温室,已然将公孙述惯坏了。照我看来,雒阳亦不久远。” 这……这也太大逆不道了!!! 耿弇当即起身:“太后未免太过危言耸听!如此之言,少说,少说!” “耿将军,”郭圣通问他,“匈奴、契丹、乌蛮之人比我汉人身体如何?” “那等夷族,生于荒野不毛之地,不过是身体强壮些罢了。”耿弇冷笑,“无礼义廉耻之见!哼!” “比之我等军士,战时如何?”郭圣通问,“孺子婴时,同上皇之兵孰强孰弱?” “自然是我等军士更强于孺子婴,那帮子人,连血都没见过……”耿弇突然顿住,他似乎若有所悟,“夷族也强于我,因,他乃不毛之地之人,若不抢掠,连一冬也难熬过。” “且,夷族自高祖前,便战力惊人,至今,仍战力惊人!”邓禹起身,激动道。他,也想到了! “是!是!”寇恂连叹几声,“我懂了,我懂了!” “只是娘娘,您难道是想要……”邓禹皱眉道。 “迁都。”郭圣通仍跪坐在那里,语调波澜不兴,“诸位既然都明白了,也请回去好好想想其中的利弊,世家多不会同意,但此举,功在千秋。” 周朝八百二十五年听上去很悠久,事实上,除最初的一百年还算安定之后,后期便是一个逐渐吞并的贪吃蛇游戏。到了后期,王权更是名存实亡。相反却是当年周时划分诸侯国中,最弱小的秦国,却异军突起。经历商鞅变法等一系列自革求生之后,竟有了吞灭其余诸侯国的实力。到了秦王嬴政时,更是统一了天下。只可惜,他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父亲,长子迂腐,竟信了一道莫须有的圣旨,自杀了。 宦官专权,秦从统一,到走向灭亡,不过只有短短的十五年。 到西楚时,楚王项羽是个光明磊落的将军,直性子。只可惜,直性子的成事快,败事更快。西楚立国四年,遂亡国。项羽自刎于乌江。 到了西汉,刘邦想要改变东周时的诸侯制,却依旧有心无力,分封的异姓王他是想了办法除了差不多。但皇子受封,依旧给与封邑,将疆土分割了。 不过,西汉的灭亡却不是因为诸侯,而是外戚。 当皇帝能力强时,外戚是一种伫立,可皇帝能力弱,特别是后期的皇帝都长于内闺,妇人之手。以致于,帝王成为外戚的傀儡。 也因此,在刘秀觉得自己要病重时,便动了同西汉汉武帝刘彻一样的念头,想要杀掉刘疆之母避免吕雉故事重演。 只可惜,郭圣通不是钩戈夫人。郭家也不想做窦氏。 郭况主动在世人面前立誓:郭家不踏入政途,作为太后的娘家,郭家此举无疑为日后的皇后母族做了很好的示范作用。再加以防范,外戚之困便可无虑。 只是宦官,却仍是一大问题。郭圣通想了很多法子,最终发现,若想高枕无忧,其实问题的根源还是在皇帝身上。 帝王若强,一切都可为脚下之石,能让他站的更高。可若是弱了,就算神仙下凡也不能救。 她为此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一套勉强可以算培养帝王的法子来。迁都,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其实,她此时透出这意思,不过是想将这四人拉倒她的船上来罢了。 良久,耿弇神色复杂:“娘娘其实说了半天,那只是一个猜想,光是为了一个猜想便要做这般大胆的事,只恐,天下人不服!” “很多事,没做之前都是一个猜想,”郭圣通道,“比如耿将军,在一场战役前,您要想好怎么攻打胜算最大,可这胜算大与小,也不过是一个猜想罢了。每一场战役都是博弈,我如今也是想要博弈,胜了,或能千秋万代。败了,我若是败了,北方蛮夷来袭,身处砧板之上,诸位将军,可怕否?” “娘娘想要迁都何地?”邓禹猛然吃了一惊,“北方蛮夷,环境恶劣,莫不是……莫不是蓟城?那不是赶着给鲜卑、匈奴和突厥人送肉吃吗?” “未免太过激进!”寇恂也摇头道。 郭圣通却不急,她想着关于蓟城的事,脸上浮出笑容来:蓟城,燕国之都。只可惜燕国棋差一招,败给了秦国。它后来名幽。 再后来,蒙古族攻入关内,定都蓟城,改名上都。元末后,明朝建立。明朝燕王朱棣得到皇位后又从南京迁都至蓟城,将其改名北京,奠定六百年政治格局。此后所有朝代,都是以北京为都。 而郭圣通,选择蓟城,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在远离南地的富饶之后,转移权利中心至北方。她才能借助到更多北地氏族是支持,来完成她后面更为惊世骇俗的想法。 “谁为砧上之肉,不过是看谁更强罢了。”郭圣通淡淡一笑,“我这话到有没有道理,你们可以回去再慢慢思考。” “可是……”耿弇还要说话,却听刘黄咳了一声。 刘黄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我们不是在定年号吗?为什么又是匈奴,又是砧上之肉的?” 刘黄的确听得有点晕,可她如今说话,却是因为现在,好像是耿弇他们三个在责问郭圣通一个。她虽然不明白定年号怎么能扯那么远,却仍旧觉得应该支持她的弟妹:“太后说了,迁不迁都你们自己回去想想利弊,明日朝会不就要正是宣布年号了?” “湖阳长公主,”邓禹问,“若是真要迁都,您愿意去蓟城?” 刘黄有些犹豫,片刻,她道:“我要跟着陛下,跟着辅儿和翊儿走。可是,若有一日,我去了,我还是愿意回到南阳去。同我的兄弟姐妹呆在一处。太后是疆儿的阿母,她不会害他,我虽然听不懂很多政事上的东西,可是我知道,阿母是不会害自己孩子的。” 谁又能说刘黄不聪明呢?她看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可是她明白,人有的感情一定是真的。她虽然听不懂迁都的必要性和意义,可是她知道,若是活着,便要跟着孩子走。若是死去,再魂归故里不迟。生与死,怎样的选择,怎样的抉择,她从不犹豫。 耿弇等人一时陷入沉思之中。其实刘秀很会选人。他选的托孤之臣,互相牵制,却有一点是最重要的:他们虽出身氏族,却爱着这大汉,希望它能长治久安。 是故,一片沉寂后,邓禹道:“我觉得‘永昌’很好。” “我也觉得‘永昌’很好。”刘黄紧随其后,“永远昌盛,欣荣。太后你说希望大汉的昌盛欣荣从疆儿开始,我听了很激动。这个寓意很好,很好!” 耿弇和寇恂互相看了看并没有说话。 他们还需要想想,虽然郭圣通那个迁都一事并不十分急促,但他们此时却不愿做任何表态。 “若耿将军同寇大人没有意义,明日便如此宣布吧。”郭圣通道,“另外,出正月之后,少帝出征,同我一起,为他的阿父报仇雪恨,平隗纯,灭公孙。耿弇将军为主将,冯异、吴汉两位将军为副将,需要带哪些人三位将军可以自行商议之后禀告于我。邓禹将军带天子卫随行。沙场是流血之地,你要告诫他们,若有机会,希望耿弇将军为他们创造机会一现身手。但要以护住他们的性命为上。” “少帝年幼,太后请三思……”邓禹等人齐声道。 就连刘黄脸上也露出了犹豫之色:“太后,这样仿佛很不妥。刀剑无眼啊!” “他是上皇的儿子,是大汗的天子,”郭圣通道,“为人子,替父报仇理所应当,为天子,亲率大军出征,天经地义。有何不妥?他纵才两岁,却早已身负家国天下之任。有何不能当?” 太疯狂了! 这几人只觉得自己今夜过后定要少活个几岁。这太后,怎么就这么疯狂?! 纵观历朝历代。哪家的太后会为了一个猜想,而提出迁都之事?又是哪家的太后,会要两岁的天子御驾出征?这,真是太疯狂了! “我欲明日去凤卫军中选五十女军交予耿纯将军带走,宫中之事,我欲全权托付大姐。”郭圣通道,“朝堂之事,我欲全权交予寇恂、陈俊两位大人。” 她倒是不怕,雒阳城中,有她阿弟阿母,还有耿家五兄弟,他们可是儿女亲家啊! 至于宫中,刘黄有勇且有地位,葵女有谋且有机智。前番几次都足以证明:无恙! ※※※ 正月十六日,汉明帝诏令天下,改年号为:永昌。 永昌元年二月一日。雒阳城东门。 郭圣通身着戎装怀抱幼帝,接过了刘黄递来的酒。 她的面前是坐在滚木车上不能说话不能动的刘秀。刘秀气的吹胡子瞪眼,只可惜,旁人看了还以为他是在义愤填膺地为他们送行。 身后是二十一名个身着戎装,手持短枪的世家子。在其后斗大凤字旗下五十名英姿煞爽,身着戎装的女将,在其后,是大汉的儿郎们。 他们手中,美酒都已倒满。 四周,是送行的文武百官,世家之人以及雒阳城百姓。这里大多数人都是极为敬佩的看着他们,却也有几个十分担心的,诸如郭主,诸如那些世家子的亲眷们,还有几个特别生气的老夫子。 “儿郎们,随我举起酒杯!”郭圣通一手抱着身着戎装的幼帝,一手高举陶碗过头。 “诺!”一声怒吼,所有人皆将手中陶碗举起。 “随我饮此杯中酒。”郭圣通说罢,选择了使用‘风影’。 她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清脆凤吟,众人皆抬起头来,只见自她身一只浴火凤凰腾空而起。在她周身飞舞萦绕不休。 “苍天佑我大汉啊!”郭况大喊一声,率先跪倒下去。“太后乃凤凰转世,上天庇佑,此战我大汉必胜!” 话音一落,便是此起彼伏的喊声:“大汉必胜!” 就连军士儿郎都俯下身来,跪倒在地。 那凤凰依旧在飞舞,萦绕,那般的宏伟,那般的气势惊人。 “儿郎们,与我尽饮碗中酒!”郭圣通喝道。 然后她将陶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哐’她摔碎了陶碗。 刚要转身时,却听怀中刘疆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襟:“阿母,必胜!” 史官正奋笔疾书,听幼帝此言,笔一顿,继而更加疯狂的记录起来。 刘黄听了这话,忍不住欢呼:“陛下说此战必胜!” 坐在滚木车上,看着,听着这一切的刘秀,眸中闪过一道异色,可惜,没有人会去管,他想了什么,想要做什么。 “陛下说,此战必胜!”太子卫们欢呼起来。 “陛下说,此战必胜!”这是凤卫军的欢呼。 这样的欢呼一层层席卷而去,雒阳城瞬间便活了一般,所有人都在奔走相告:‘陛下说,必胜啊!’ 郭圣通心头难掩激动,她看着怀中的刘疆,把他往上拖了拖,然后单身撑起,翻身跃于马背之上。凤凰的幻影依旧围绕着她不肯离去:“儿郎们!且随我去!” 马蹄声起,众人分出一条道来,天子卫们也在耿纯和邓禹的帮助下上了马背:“愿随太后、陛下而去!” ☆、第82章 再次经过三门峡,郭圣通忍不住有些唏嘘。 她此次之所以要将刘疆带出来征战的原因有四:其一,她希望能和刘疆多些相处的时日,不要因为平日忙于政事,而忽略了母子感情;其二,她希望能够磨练刘疆,且让他同天子卫建立更深厚的感情;其三,她希望日后史书上,刘疆的辉煌能更多一点;其四,刘秀是去年四月中旬中的毒,如今最多还有两月便要毒发身亡了。此时离宫,也算是避嫌。 而即使是在行军之中,天子卫和刘疆的功课亦未曾间断。 只是,该读书时,他们爬上了牛车挤着念,该习武时,骑马,或提前冲到前方,在邓禹等人的看护下,去‘打猎’。刘疆年龄最小,累了的时候,他的小跟班墨素拖着他走。墨素虽然不如邓轩天生巨力,但他同其姐曾在外流浪多年,耐力也是这帮养尊处优惯了的孩子中数一数二的。一来二去这些孩子们之间的感情竟越发浓厚了。 在沙场磨练出的感情是永生难以磨灭的。无他,只因有过共同经历磨难的经历。齐心协力为过一些事拼搏。 而这群天子卫,如今经历的便是他们短短四五年人生中最为艰苦的磨难。 无论是骑马还是打猎,不到万不得已,邓禹等人都不会插手帮助。这样的经历有几个世家子能经历?或许,这样的出征对于大人们来说,意义在于一统天下,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毕生难忘的成长之旅。 值得一提的是,跟着阿姐学过一点推拿之术的墨素,也在这段旅程中,让心高气傲的世家子们彻底接纳了他。 幼帝刘疆,因其年龄最小,且从不言苦也慢慢的被真心接纳,成了他们真正认可的兄弟。 而这,无疑是他们彼此人生中最重要的财富。 邓禹看着因终于捉到了一只瘦弱兔子,而兴奋地跳着大喊:“邓轩你好厉害!陛下,我们抓到兔子了!”的天子卫们,脸上露出了笑容:或许,这便是太后要不顾一切,力排众议,且不惜变相承诺会给这帮孩子一点军功的真正意义所在吧。 “厉害。”刘疆累的喘气,已然瘫倒在了墨素身上。 “陛下,时辰已然到了,我们该回去了!”邓禹走了过去。 刘疆自然向他伸出手来:“谢谢阿素。” 墨素也累的够呛,他点了点头:“我是你的影卫。” 这帮孩子都被军士们一个个抱上了马。一窝在军士怀中,他们大部分都如刘疆一般立刻便睡着了。只剩还抓着那只瘦小兔子的邓轩和耿秉。 “那是我们抓到的兔子!”耿秉说,“不要放跑了,我们要去给太后看。” 邓轩也很累了,他牢牢攥着兔子的长耳朵,不说一句话。 “加速回营!”邓禹道。 他们已然出来了一个时辰,出来前,大军还未到今日的安营之地,但郭圣通告诉了他营地的位置。 于是,马蹄声响起,军士们调转马头,跟着邓禹离去…… ※※※ 夜幕降临,郭圣通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今日刘疆他们到现在还未回来……她拼命地压抑住胡思乱想的思绪,刘疆他们去捕猎的过程,她看过一次,没看完便背过去哭了:一群四五岁的小孩,拖着一个两岁的孩子能打出什么猎来?看着个小虫就冲过去追,摔得四脚朝天哇哇大哭,哭了半天发现没有人理,只能自己爬起来继续走,边走边哭还得去打猎的。刘疆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虽然不哭,但那路可真不比宫里头,他也不断的摔跤。郭圣通看了一眼,心头要碎了,怕再看下去自己便要忍不住冲过去将他抱起来哭。只能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后来每天的打猎,她都不敢去看,只能耐着心焦呆在大军之中。 可她却从未遗漏过他们的消息:天子卫们终于发现小虫子不是可以吃的猎物了,他们摔跤了不会再哭,而是手拉手站起来继续跑,疆儿慢慢地也能在崎岖的山道上走稳了,慢慢地也能跟着他们在树林中跑了…… 郭圣通知道,她的教育方法是没有错的。只是每晚帮疆儿推拿的时候,看着他那娇嫩身体上的青紫伤痕,她依旧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毕竟,她的儿子,如今还不足三岁啊。 忽然,一阵喧闹声传来:“邓将军回来了!” 郭圣通立刻起身跑了出去,营地入口。一群人正翻身下马。她冲过去,刘疆还窝在邓禹怀中未曾醒呢。 “怎么今日怎么晚?”她忍不住问道。 “这群小家伙,”邓禹笑了,“他们终于抓到了第一个猎物!”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沸腾了。所有听到了这话的人都聚拢过来,围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陛下他们抓到猎物了?” 刘疆依旧在沉睡,邓轩却有点清醒了过来。耿秉心头有事睡的不是很沉,如今听到‘猎物’二字,便秘密糊糊地嘟囔着:“我们要告诉太后娘娘,我们抓到猎物了!” 天子和天子卫打猎的事他们都是知道的,特别是之前一段时间,那些个孩子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弄了几只虫子回来说是猎物之时,他们可是笑岔了气。心头本来就觉得打仗带着孩子来的军士,背地里更是满口讥讽之言。在天子卫们终于知道手中的小虫子其实不是猎物。他们平日里吃的肉,其实才算猎物之后,抱在一起狠狠哭过一场。第二日却在众人不看好的目光中继续去‘打猎’后,这些嘲讽他们的人,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些生来便富贵无比的孩子,其实也是很不错的。 “是吗?”郭圣通也是十分惊讶,“猎物在哪儿?” 这下子更多的孩子都醒了。 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镜后,便开始七嘴八舌的讲了起来。 好一会儿,众人才算是听明白了:他们看到一只兔子,想尽各种办法围追堵截后,终于将兔子抓住了,现在兔子在邓轩手中。 邓轩举起了他手中的兔子。 那兔子太瘦,太小了。 可到了这时候,看着孩子们晶亮的眼神,那些个明明想说出讽刺之言的军士,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 “你们很厉害,”郭圣通道,“快去洗洗脸,用完哺食,便休息,明日还需要早起。” “太后!”耿秉道,“我们想吃我们自己打到的猎物。” 所有的孩子都看向了郭圣通-- “太后,我们不要吃别的。” “太后,能不能让我们吃我们自己打到的猎物?” 郭圣通点了点头:“没问题。” 孩子们欢呼起来。于是,剩下的几个孩子也醒了,唯有刘疆,他睡得太沉,只不安地梦呓了句什么,把头往邓禹身上靠了靠,继续睡。 “只是这猎物,可能不够你们吃,”郭圣通道,“我能不能让人往里加点别的东西?” “不要,我们只要我们自己的东西!”他们道。 “这不行,”邓禹道,“你们还小,必须多吃点肉,这样才长得高,长得壮。” 可他们就是不要。 “我去给他们煮,”郭圣通低下.身看着他们说,“我来煮,什么都不加,什么都不放,只用你们自己打到的猎物。好吗?” 这下所有人都高兴了起来。 “他们可比我小时候厉害多了!”有军士叹道。 “我侄儿都七岁了。被娇养的……人家还是世家子呢,都比他能吃苦。” 一时之间,军营中又热闹起来了。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对天子卫都是赞美。 “统领,”一戎装女子对赵伊道,“该休息了。” “一帮四五岁的小孩,且能让人刮目相待。我等必不能输了去!”赵伊攥起拳头,“林琅,告诉姐妹们,明日安营后,我们加练武艺!对了,你去同墨敛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多造出些上次娘娘说的那种沙袋。明日起,不准骑马,一律跑步前行。女子本就比男儿体力差些,我们是被娘娘亲自选出来的凤卫军,不能在沙场上拖后腿!” ※※※ 郭圣通将那兔肉切好,便将带来的大箱子打开,取出人参和灵芝,先熬了会儿,再把兔肉到进去。等全部熬好之后,再把灵芝、人参挑出来放着。 这箱子是她特意从雒阳城带出来的,一路上天子卫的吃食中都加了这些,好让他们能保持充足的体力。 那么小的一只兔子,想要他们吃饱,只能是熬汤了。好在人参和灵芝的药效融在汤中,也能发挥的很好。 她将汤盛在二十只陶碗中,小心地给每个碗都分了一两块肉,然后命军士端了出去。 过了会儿,便见这帮孩子端着空碗过来了:“太后娘娘,还有汤吗?” 郭圣通看着锅中还剩不足一碗的兔肉汤:“还有,不够喝吗?你把碗给我,我给你盛。” “太后娘娘能给我们盛在干净的碗里吗?陛下还没喝,他和我们一起抓的兔子,汤很好喝,我们想也让他喝。” 郭圣通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他在帐中睡觉,邓禹将军也在,我帮你们端碗。” 她果然拿了只干净的碗,盛了汤和他们一道去了自己的帐子。 邓禹此时正翻着竹简,守着刘疆。 山中虫子是极多的,眼见得一只米粒大小的虫子爬上了刘疆的床榻,邓禹眼疾手快,一把捉了下了,轻轻碾死。然后,又将刘疆的被角仔细地往里掖了掖。 郭圣通进来的时候,便正好看到这一幕:“仲华如今倒是有孩子王的样儿了。真想不到仲华曾被急的上串下跳的模样。” 邓禹抬起头来,见郭圣通端着个碗,领着一帮孩子进来。他放下竹简:“娘娘既然来了,禹便先行告辞。” 他说罢,便退了出去。 郭圣通将手中陶碗搁在几上:“疆儿睡着了,你们去叫醒他吃点东西?” 天子卫们听了,先围上了那床榻,有几个还踢了叫上的罗履,爬了上去:“陛下,醒了,不吃哺食不好的。” “陛下,快来吃我们自己抓的猎物!” 郭圣通看着这些活波亲切的有点过分的孩子,笑着摇了摇头,她捡起邓禹刚刚看的竹简:“是《韩非子》?” 她索性坐到了小几之后,细细看了起来。 刘疆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看到好多张脸晃来晃去。 然后还有人端了碗汤过来,要他喝。刘疆摇了摇头,他想睡觉呢,不想喝什么。 可却听到有人说了句‘这是我们自己抓的猎物’! 刘疆眼睛一亮,坐起了身,将那汤咕噜咕噜喝了下去。肉却是不吃了。 那些孩子也不嫌弃,笑着把肉拈起来分吃了。 肉不多,也就两块,分给二十个人,每个也就能吃到几丝。但纵然是这样,他们还算笑的十分满足。郭圣通抬头看了一眼,心头突然想到:若他们的阿父阿母见了他们如今的样子,会不会想上来和她拼命? “太后娘娘,我们能在这里睡觉吗?”有孩子问。 郭圣通看过去,见这些孩子眼睛都亮晶晶地看着她,就连刘疆也不例外。她笑了:“好,没问题。” 然后起身出去,叫守夜的军士去天子卫的帐子里头将床榻都拿了过来,铺了一张大大的床榻出来。孩子们撒着欢自己脱了衣服,穿着中衣爬上去睡了。 郭圣通跪坐在那里,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后世那个叫什么幼稚园的老师? ☆、第83章 快到天水郡时,天子卫已经能偶尔抓到两三只兔子了。 虽然,还是失手的时候居多,但他们却已经十分满足了。而郭圣通欣喜的发现,她的爱子刘疆长的极快,跑的也更稳了些。凤卫军弄出了沙袋绑在身上,每日跟着急行军,随着沙袋增重,她们都比往日看上去更精神了些。 而那些军士们,见她们这些女子都不骑马,竟然跟着跑。骑马的也跳下马来,不服气地跟着跑,再到发现她们竟然绑着沙袋跑时,更是不服气绑了更重的沙袋。 如此一来,一场出征之路竟然变成了大练兵。这倒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自从第一夜天子卫在郭圣通的帐子宿了之后,郭圣通干脆把他们的帐子收了起来,日后都少扎一顶,她自己将之前的床榻搬到一边,这些孩子如今真算是形影不离。 意外收获是,郭圣通每晚给刘疆讲一些历史故事时,这些孩子也格外爱听,且群思广义,虽然说的都有些幼稚,但好歹也锻炼了脑力。更大的收获是,刘疆在有了危机意识--好多人要和他抢阿母。之后更亲昵了她,就连那帮子天子卫们,也对她崇拜亲昵之极--毕竟就算是在家中,自己的亲阿母也没陪他们如此之久过,更别说讲故事给他们听了。 随行的氏族将领看后,更是感动之极,忍不住纷纷往家中寄书。言及太后亲自守着天子卫休息及一路的教育。到了雒阳城,自然引起一番轰动来。 至此,南地氏族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地:自己的子嗣果真是被看重的,日后定能当以重职。更有心的几个,在知道郭圣通对天子同天子卫的训练后,更是沉思不语。 或许,他们已然隐约意识到了,这从不按常理出牌的郭氏太后,是在下一局很大,很大的棋。 而他们,这些早已被不动声色卷入棋局之中的人,若想要得到想要的荣华富贵,恐怕,除了跟随,已然别无他法。 毕竟,天子卫中是他们最优秀的子嗣,毕竟,若老老实实的配合太后,说不定,才有真正的未来可言。 而更聪明的人,却在急切的想要知道:这样的局面,到底是刘秀的深谋远虑,还是郭氏一手造就的…… “我的阿姐。果然是最好的,”郭况那张写满疑惑和不知情的脸,一进了郭府,便变成了满心喜悦,“阿母,你听如今雒阳城中的传闻了吗??” “知道了,不可忘形,”郭主道,“莫给你阿姐惹事。” “也莫给我外甥惹事,”郭况接口道,“阿母,我记得呢,都记得呢。你放心,我心里头有数。” “再多说一句,你也努把力,早点儿让我抱上孙子。”郭主笑道。 ※※※ 远在天水郡的郭圣通自然不知道,她的阿母和阿弟正在为她此行鼓掌叫好。 如今的她,眉头紧皱,盯着那一章缣帛,好一会儿,她方才叹息一声:“你们怎么看?” 耿弇作为此役主帅率先开口:“冯将军征战多年,此次旧伤复发不可小觑,应立刻将冯将军换下来,让其安心休养。可是吴汉将军还在蜀地防守公孙述突然来袭。此时极为重要,吴汉将军不得来矣。” “高峻护着隗纯逃出天水郡,苦守冀县落门已逾一月。”邓禹道,“高峻此人,虽有谋略将才,却无多少忠诚。昔日他能投靠隗嚣,便是隗嚣许以高利。如今,他死守落门,不过是因隗嚣当日将他留在天水,他没有门路投降罢了。” “自己送上门的,当然与被劝降的地位不同。”耿纯冷笑,“娘娘,我愿轻装简行,亲自去见那高峻,劝降于他。” 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跟随出征,虽是负责凤卫军,那好歹也算是郭圣通的嫡亲军队。可那始终不是他这个丈夫该久立之地。此时不立功,更待何时?! “万万不可,”郭圣通忙做势拦他,“将军乃我大汉大司马,统领武将,岂能轻易冒险的?那高峻贼子,虽是块硬骨头,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听了方才相父之言,我却是担心那高峻反复无常。是想:若为他之故,有一丝一毫损于将军,这,都是我大汉的损失啊!” 她这话说的委实诚恳好听,耿纯听得心头免不得有丝飘飘然。他心头忍不住想:果然太后同他一般是北地出身的,毕竟是向着他。 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若是不出动,只恐功劳薄上,大头都被别人占完了啊! “娘娘!”耿纯正色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为武官之首便更应该以身作则。那高峻之事,我出马才可以更为彰显诚意。高峻品性先撇开不提,单凭他能同冯异将军对战如此之久,且不落败绩,便勉强算是个人才。若我出马,或可将一场战事消弭于无形。减少杀戮,一死何足惜?!” “如此,明日在大军面前,请陛下为耿纯将军壮行!”郭圣通略一犹豫,准了! 第二日,幼帝刘疆果然从墨素手中接过陶碗,递与单膝跪地的耿纯。耿纯接过,称谢后一口隐尽,然后便带着亲随骑马往冀县洛门而去。 “传令众将士,今日在天水休整一日,明日拔营,去往汧县!”郭圣通道。 “诺!” ※※※ 冯异这场病,来势汹汹。 多年征战沙场,这个‘疯子’一般不知疲惫的大将,此番陈年旧伤一齐出动,高热不止,能寻到的乡野大夫皆摇头嗟叹。唯一说能治的,却一张口便要什么百年人参,百年灵芝做方。 此乃两军交战之地,且又在荒郊野外。莫说要百年人参和灵芝,就连人参须此时也是找不来的啊! 难道说,一代名将,竟然会因找不到药材而死去? 这就算载入史册,也绝对会笑死人的吧! 冯异的亲随急疯了。 而正在他急的头发一把把狂掉之时,忽有人告诉他,外头来了几个小白脸,自称是雒阳来人。 他一跃而起,慌忙冲了出去:难道说,将军有救了? 等到了军营之外,他便看到了几个短打的‘白净儿郎’。他也是个眼尖的,细细一瞅,便有些叹息:这些‘儿郎’腰肢明显比普通男子要细许多,哪里是什么儿郎?分明都是群美娇娘! 两军对阵,来群娘们算什么事啊? 为首的那个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掏出信来:“凤卫军赵伊,奉太后娘娘之命,特来协助将军攻城!太后已然知道将军的情况,请速速派人送将军去汧县。” “什么?攻城!”那亲随眼珠子要落下来了,“你开什么玩笑?” “请速将此信交予能说的上话的人,”赵伊有些薄怒,“我姐妹中,墨敛精通医术,请速带墨敛去见将军!” 那亲随闻言便疑惑望去。 那群儿郎打扮之人中,便有一个身子有些娇小地往前迈了一步而出:“我乃墨敛。” ‘太年轻了!’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继而便是否定:“将军的身体,岂容尔等开玩笑的?” “啰嗦!”那自称赵伊的女子身旁一文士打扮的女子走了过来,一招便将他利索的做了一个过肩摔,然后,她一脚踩到了他胸口上。 那亲随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只觉得那看似轻飘飘的一脚,竟重如泰山了。 “这般呱噪直接打倒了事,”那女子拍手道,“扒了他的衣服,咱们装作他,直接进去。” “好啊!你们原来不是太后的人而是……”那人气道。 然后那女子的脚尖碾了碾,他便觉得那胸口更沉,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 “林琅,不可无理!”等她教训的够了,赵伊方道,“他好歹,也是冯异将军身边的人,俗话说,打狗,还需得看主人呢。” 林琅闻言,方收回了脚:“打狗须得看主人,那么看在冯异将军的面子上,我就不为难你了。” 那亲随捂着胸口慢慢地站了起来:“你竟敢骂我是狗?!” “我观你脸色发黄,印堂发黑,军营中,你去哪儿嫖.娼了?”那赵伊身边又有一女子开口。 问的那问题……那亲随脸都黑了。 那少女伸出芊芊玉指,‘咦’了一声,掐算了几下:“哦,原来不是嫖.娼,而是被嫖啊。” “你给我闭嘴!”那亲随暴跳如雷,“不是说是太后娘娘的凤卫军吗?我把信先拿进去!站在不准动!” “墨然,还是你最厉害!”那叫做林琅的女子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对了,能不能掐算出他到底被谁给那个啥了?” 那女子不说话,只默然地垂下了头。 “真无趣。”林琅叹息。 这个被叫做墨然的女子其实不姓墨,她的全名是徐墨然。同林琅一样,她今年也是十七岁。两个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女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和来历。 徐墨然是北地贵族出身,其母乃秦时阴阳家嫡系子女,秦灭后阴阳家隐于山林。她自幼便是习阴阳之术。阴阳术其实同大多数人想象中的不同。它不过是道教的一个分支,只是将其中的相面与占卜发挥钻研到了极致。 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因相面之术太过厉害,习阴阳术的人大多被外界排斥。她的阿母虽然精通阴阳术,却极少使用,只言人心险恶,少些通透明白,便能多谢自在。可每每被邻人苦苦哀求时,她还是会用一用占卜之术帮助他们。 可徐母的善良并无什么用,对未知,人们总是惶恐不安的。她善占卜之言到底还是传了出去。 乱世中,想为皇者数不胜数。徐氏一家便被‘请’到了某个觉得自己是皇者的府邸。可悲的是,平日间的邻人,如今都紧闭家门,假装看不到他一家将被抓走。徐墨然的阿父徐衡于慌乱中,将她藏匿在山中。 数日后,徐墨然忍不住偷跑回家,只见,原先的茅草屋,如今只剩一堆灰烬。 乔装入城,方知,其父母因‘妖言惑众’已被棒杀。徐墨然在乱葬岗找到了父母遗体,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方将父母遗体收好。又亲手挖了两个浅坑,将其掩埋。 便是那一日起,她便沉默寡言,不再听信阿母当年所言,而是加紧练习相面和占卜之术。也正是她的相面和占卜之术,才让她能安然活了下来,且能在几年后,到达雒阳,加入凤卫军。 其实,凤卫军中的女儿们,谁人没有一段过往? 乱世中,欢聚少,别离多。 或许,难得幸福的例外,只有林琅。林琅虽父早亡,母亲却为她撑起一片天来,又因其母乃墨家传入,自小便教她机关之术。是故,竟比墨敛更精通机关术。母亲的性格,对林琅影响至深。其母去后,为她留下丰沛家资。可林琅却是叛逆过了头,总觉得女子生来不应当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存在。 听闻凤卫军一事后,她便果断地变卖家产,独自到了雒阳城中报名参军。 便也是因此结识了一帮好友。 “墨然,墨然,你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被冯异将军给……”林琅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心头的好奇,追问道。 “他昨日还被……”徐墨然终于有了反应。却说了一半又不肯说了。 “哦,那便不是冯异将军了,冯异将军还病着呢。”林琅感叹道,“其实好南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干嘛那么……” “咳咳。”那亲随咳了几声,“李忠将军有请几位入内详谈。” ※※※ 李忠,《赤伏符》中的二十八星宿之一,是冯异的副将。 此时他正坐在上首,看着这几个女子:“太后信中言,此战交由凤卫军赵伊统领指挥?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赵伊统领有何对这目前战局有何见解?若无,请赎罪,我不能拿将士性命做儿戏。太后责罚,我一力承担。” “洛门之困,无他,乃高峻固守所致。”赵伊明白这是对她的考验,她跪坐在那里,用手沾了沾碗中温酒,于桌上慢慢写下两字来:‘高平’。 “冯异将军于天水郡击败贼子隗纯,”赵伊道,“隗纯逃匿到了堀江,堀江失守后,高峻便带着隗纯逃到了洛门,冯异将军此时追到了洛门,可还未下令如何攻打洛门之时,便颓然病倒。一发不可收拾。而李将军您,是下令攻打洛门。” “不错,”李忠道,“可那又如何?” “洛门之畔,还有高平!”赵伊道,“高平是何人守城?” “高峻之副将,皇甫文。”李忠道,“其人乃谋士出身,武力不如高峻,可谋略极佳,且,洛门离高平所据甚远,我若去攻打高平,只怕隗纯贼子又会趁机逃逸。可我也需防着高平,故已然令一支军士在高平通往洛门的要道设下埋伏。以免腹背受敌!” “将军此计太过中庸,”赵伊笑道,“将军,洛门虽无天险,但高峻勇毅,硬碰硬,只怕我军即使攻下,也会损伤惨重。” 李忠不服:“哼!黄口小儿,那你有何计?” “我的计谋,有三,其一,瞒天过海!洛门久攻不下,我们急,隗纯等人更急。我们急不过是急不能立刻取胜,隗纯急,却是急他不知我们何时攻入,性命恐不能周全!而我第一计,便是要让隗纯知道,我们也疲惫了,我们倦怠了。让高峻心存侥幸,趁机夜袭,而我,却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入我瓮中。” “其二,声东击西。让人做出我已撤离的假象,命伏兵佯攻高平。给他们机会逃。” “其三,攻心。实不相瞒,太后已命大司马耿纯将军来招降高峻。而我等,不妨做一些事,让隗纯觉得,高峻已然叛变,想要拿他项上人头,来邀功呢,如此,他必匆忙逃窜。” 赵伊今时不同往日,她同郭圣通在雒阳城假练兵几次,思考已然很周密了。 “我倾向瞒天过海!”李忠道,“高平离此地实在太远。而攻心,道路漫长,且,若隗纯真的狗急跳墙,我等不好抓捕。毕竟,他在高峻军中时,抓捕目标还算明确,可若是融入到了平民之中,装作了平民,岂非是水融入河中?如何在筛的出来?” 赵伊点头:“我也是这个意见,这是最稳妥的做法了。”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李忠高兴地将帅权暂时让了出来:“保险起见,你最好莫让我军中人知道,临阵换将,只恐真的会闹事呢。” “我等还有姐妹在外,是否能一并叫进来?”林琅道。 她们此次,是五十人一起来的。 郭圣通有意要让她们见见血,上上真正的战场,故选了这个难度系数最低的洛门给她们喂招。 “自然。”李忠笑了,“听闻上皇曾为太后娘娘建立一军名曰凤卫,今日见了统领,只觉让人耳目一新,不知其余同泽,是否依旧如此。” “我凤卫军,自然个个都是不凡的!”林琅笑道,“这是墨敛,精通医术,对了,刚刚还忘了,冯异将军的脉象莫若让她去看看?” 李忠自然满口应允,忙让人将墨敛带去了冯异帐中。 ※※※ 汧县。 “娘娘在看什么?”邓禹问道。 “洛门,”郭圣通叹息,“对于她们来说,杀人,只是一句话而已。可现实会给她们狠狠一击,刀光剑影之中,鲜血淋身的滋味并不好受。若是能熬过去的,才真正能算是浴火凤凰。能算凤卫啊。” “鲜血淋身,”邓禹叹息,“我虽然不懂娘娘为何一定要坚持让她们出征,可我想,她们或许不一定有人熬不过去,但一定有人能名垂清史!便如商时妇好那般。” “莫要让我失望。”郭圣通轻叹一声。 邓禹神色复杂地看着郭圣通:她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那么的异于常人,不知…… “相父!”刘疆突然叫了一声。 “邓将军。” “邓大人。” “相父大人!” 天子卫们七嘴八舌地叫道:“快带我们去打猎,到时辰了啊!” ※※※ “到时辰了!”赵伊将手中缣帛打开一看,“耿将军已然联系上了高峻,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同我们一起里应外合,击杀高峻。传令众将士,今日埋锅造饭,造足三日之时,发与众军士,火头军撤离往汧县而去。早些安歇。今夜亥时,偷偷撤离营地,将其团团围住。” 她抬起头来:“隗纯等人终于忍不住,今夜预备子时开门绞杀我们。” “来的好!”李忠击掌而叹。 “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便杀一双!”林琅英姿飒爽地将长枪往地上一杵,双手抱胸道。 “今夜,众姐妹第一次杀人,”赵伊却有些担忧,“不可单独行动,尽量两三人一队。若是有什么不适,也好有个照应。” 众女互相看看,深吸一口气,坚毅地点了点头。 ☆、第84章 洛门之战,是凤卫军们一生戎马的开始,没有亲历过洛门之战的人,是永远无法想到,这些日后令人钦佩的铁娘子们,是如何辛苦的拿下她们人生中的第一场战役的。 那是一片黑暗,在只有寥寥无几的星光,连月亮都躲藏起来的黑夜中。来自洛门的敌军终于冲入了他们的军营。无人,很安静,就连马鸣声都听不到。 高峻一手是汗,他的戎马生涯中,极少有如此紧张的一刻。几乎是在进入营地的第一瞬间,他心头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不对,不对! 哪儿不对? “嘿,这汉军还睡得真死,”他身边的亲卫道,“不如趁着黑暗,将他们全部杀了。” 高峻心头一凛,大叫起来:“有诈!快撤!” 是了,两军交战,再如何疲惫,也不该守备如此空虚啊! 可惜,已然来不及了! “杀了这些乱臣贼子!”李忠高喊一声,“儿郎们,报效大汉的时机到了!杀啊!” “杀啊!”营地四周是震天大喊。 隗纯急切地问高峻:“高将军,我们该怎么办?逃回洛门……” 高峻后悔了! 他不该想要坐地起价,应当在那个自称是汉朝大司马的人来劝降他时便直接降了的。 对了!那大司马! “来人,把他给我绑了!”高峻指着隗纯道。 “高将军,高将军,您要干什么?”隗纯惊恐不定中,已被高峻是亲卫绑了个严严实实。 “将那大司马押过来!”高峻道,“不,我亲自带着他过去!” 他做事向来喜欢给自己留条路,所以,他出城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经将耿纯绑好,随身带着了出来。 耿纯等的便是此刻! 在到达洛门之前,他先去了高平,且将皇甫文劝降。可等到来了洛门见到高峻后。他却突然觉得,对于高峻这样的人,招降不如杀之。 因为,他聪明过头了! 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将自己看的太高太重。这样的人,漫说还不是真正千百年难得一遇的用兵奇才,纵算是,在耿纯看来,也没有招降的必要。 所以,在收到赵伊的信简后,耿纯便决定同赵伊一起,将高峻送上绝路。 李忠的士兵只是喧哗,喊杀,却未动。 耿纯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的手还做背剪着,只是那捆绑他的绳子,早已在出城时,便被他用早已藏好的匕首割断。如今,那匕首正在他袖管之中。 高峻过来了!耿纯数着:一步,两步…… 高峻跳下了马,走过来:“耿将军,真是失礼,我这般做也是为了好困住隗贼,好做个投名状。耿将军您……” 三步之遥!便是此时! 耿纯忽然跳起身,扑了上去,趁高峻反应不及,狠狠刺了他一刀。耿纯拔起匕首,毫不恋战,冲向高峻之马,他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他夺过一根长枪,。一抖红缨:“耿纯在此,隗贼高贼纳命来!” 早已趁黑暗混入高峻军中的耿纯亲随,闻言,点燃手中烟花。 一道艳红之光冲天而起。 “杀啊!”赵伊大叫一声。凤卫军们抖擞长枪,冲了上去。 “冲啊!”李忠看到红色烟花,大喊一声,身先士卒,带着军士们冲了上去。 一场鏖战,正式开始! ※※※ 乱了,高峻的军心乱了! 他们不知道,黑暗中己方阵营里,到底有藏了多少汉军。 只是,听着不断有同泽哀叫一声,然后死去。 其实有多少人?耿纯和他的亲随,一共三人。 只是这片黑暗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黑暗中,营地里所有的人,都是他们的猎物。 他们只需要不断的去各个地方杀人。累了,便往高峻军中一钻,又能冒充高峻的军士,休息。休息好了,继续杀人。 黑暗,笼遭的营地中,唯有鲜血和死前痛苦的嘶鸣提示着那些可怜的军士:他们中,有汉军! 外围,李忠和他的军士们成为了收割这些生命的主力。凤卫军则三三两两一队,专对逃匿出去的贼军下手。 郭圣通的担心,终于成为了现实。 而幸好,赵伊早已有了预案。就连她自己,也是同林琅徐墨然组成了一队,幸好是这样。杀人之后,被鲜血飞溅的她,终于受不住抱着大树狂吐时,便是她身后的徐墨然,救了她一命! 只可惜,下一刻,便是徐墨然开始呕吐了。 林中,呕吐物的酸臭到处都是,面前,一队贼军正手持长枪靠近。赵伊狠命掐着虎口,抬起头来大叫:“姐妹们,忍住,同我冲上去杀了他们!” 她是统领,她不能倒下! 凤卫军听了命令,一个个持着长枪冲了上去。有几个没忍住,一边吐着一边冲刺,不小心就将那些呕吐物糊了自己、敌军一身。 赵伊心急如焚:她临行时同郭圣通保证过,五十名凤卫军,一名都不能少! 可是,在这样下去,怎么可能躲得开伤亡?! “别给将军丢人!别给自己丢脸!”她大喊,“快用力狠掐自己!莫要输给男儿!” “莫输男儿!杀啊!” 从乱世中走过的凤卫军女儿们,哪个没有一段悲恸往事?经历过乱世的女儿们,哪个能随心所欲? 乱世,将人变成了牲畜。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们,更是只能任人宰割! 莫输男儿! 或许,在太平治世还无人能够体会这一含义,可对她们而言,实在是太有感触了。就连身为河北巨富,真定王外甥女的郭圣通,在乱世之中,也不得不嫁给刘秀来联姻。何况其他人? 凤卫军成军,一共只有一百多名女儿加入。难道天下只有这一百多女子不得不走上这路吗?自然不是,只是,无人愿意相信,女子可以做到罢了。就连同为女子的更多人,也觉得凤卫军只是个噱头。 甚至,这样想的,还有曾经的她们。 可,这场出征,改变了她们的人生。从看到那些像是来玩过家家的天子卫终于打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只猎物起。这些女子,终于从内心深处开始相信:或许,她们也能做到所有人都认为她们做不到的事。 当第一天将沙袋缚在身上,随大军跑了几十里地后。她们哭着抱在一起。除了累,更多的却是无限喜悦。 莫输男儿! 是了,她们曾缚了比那些儿郎们更重的沙袋在身,却能同他们跑的一般快。没道理,他们能杀敌,她们却会输啊! 黑暗中,她们紧咬牙关,逼着自己直面死亡,不再退缩。 ※※※ 李忠等人清理完战场后,却见凤卫军等还未归来。 李忠想要去找他们,却被耿纯拦住:“我去吧。” 对凤卫军,耿纯的心思是复杂的:当年刘秀将建立凤卫军的事交付他与陈俊二人。他同陈俊一般,仅将这当做一个普通之极,只需要做好表面文章便好的事来做--毕竟,他从来不认为女子有能在战场上拼搏的本事,那不刘秀为了以示对郭圣通的恩宠而随口说的话么? 想必,凤卫军即使真的去了战场,也只是去当奴婢的吧。 君不见,虽有军名,却连军饷都是从皇后的俸禄中出的吗? 可是,郭圣通却以太后之身,第一次去了凤卫军军营!她许诺会带着五十名凤卫军出征。甚至,用以演军之道,仿佛是要培养出个女将军出来。 再后来,出征路上,那两个仿佛只是为了象征意义而带去的天子卫和凤卫军,却逐渐用他们自己的行动,改变了耿纯等人的看法。 到现在,耿纯对于这个曾由他亲手建立的凤卫军,已有了说不出的复杂感情。 是故,结束此战后,见凤卫军还未归营,他便带了亲随去寻。 他们打了火把。 其实,凤卫军所在很好寻。只要远离军营,走上一里,便能听到厮杀之声。 耿纯等人循着那厮杀之声,便看到了树林外正在浴血杀敌的凤卫军们。她们仿佛很疲惫了,脸上,身上已无处不是血。 其中一个凤卫军正在同人厮杀,仿佛是傻了一般,她刺出一枪后,便愣住了。眼看那敌军要刺了过来,耿纯恨不得冲过去一脚踹翻那敌军之时。忽见那敌军身后,出现了一个女子,一枪将那敌军挑死了去! 厮杀还在继续。 “将军,我们是否……”亲随忍不住想要上前帮忙。 “莫要,”耿纯阻止了他们,“让她们杀。你们看不到吗?她们虽然累,却已然如同一个真正的军士了!” 黑暗中,凤凰浴血,仿佛即将出世! ※※※ 汧县。 冯异一行已然到了。 这是大军在汧县停留的第十二日。 郭圣通亲自带了大夫去见冯异,在知道冯异需要药材救命时,便毫不犹豫地将一箱药材抬入了冯异帐中。如此,三五日后,冯异才终于清醒了。 此时的冯异,正被人搀扶着,沿着军营外缓行。 大军安营之地是在城外,这里亦有些田地。百姓无粮则难以生存,而今正值春日,纵使有战乱,他们却依旧不敢不播种。 而今日的天子卫穿着他们的‘打猎’劲装,正跟着邓禹在这田埂上走呢。 “相父大人,今日不打猎吗?”耿秉问道。 他身后一众孩子都瘪了嘴,期待地想要听到邓禹的回答。 “不打猎,”邓禹道,“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 听闻不打猎,天子卫们的心都散了,只觉得无趣至极。 邓禹却仍旧在说:“想要恢复打猎之前,我先问你们:你们有谁知道,栗米是怎么来的?” “栗米?”耿秉飞快地想了想,“栗米是从陶碗里来的!额,还有大锅里,我们吃的时候,火头军就是从大锅里给舀出来的!” “不对!”墨素道,“栗米是用钱换来的。是我阿姐做工,得来的钱,去米铺换来的!” “什么是钱?”耿秉好奇地问,“什么又是做工?钱是什么,我只知道金,钱和金一样吗?” “对啊,对啊,米铺又是什么啊!” “墨素,你骗人吧!栗米明明是装在陶碗里的。什么米铺什么钱,我听都没听说过!” ……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邓禹心头不仅佩服起郭圣通来:娘娘果然有先见之明,这般发展下去,这些孩子说不定真如娘娘说的故事中那个世家子一般,会说出‘既无栗米,何不食肉糜’这样荒唐的言论来。 他低下身,问刘疆:“陛下可知,栗米如何得来?” “恩?”刘疆有点不懂。 “哦,便是太后给娘娘煮的米糊。”邓禹道。 “阿母处来。”刘疆慢条斯理道。 这话一出口,天子卫们便反驳起来-- “不对,栗米是从火头军的锅里来的。” “不对,栗米是仆从给我端来的。” “是从米铺中用钱换来。” “我才不信,钱是什么东西啊!” “对啊,米铺又是什么东西?” 他们吵了一阵,忽然看向邓禹:“相父大人,我们谁说的对啊!” 冯异听了这一阵吵之后,心头也觉得蛮好笑。这帮子小世家子果然是被养的太好了。居然连栗米是怎么来都不知道,不过这也难怪,他若不是长大后,正逢一场饥荒之年。也不晓得栗米原来是地里头种出来的。当时,他也觉得十分奇怪--栗米不是家里的粮库头就有的吗? 冯异停住脚步:他倒是很好奇,邓禹会怎么教这些孩子? “栗米是从地里头长出来的。春天种下一颗栗米,到了秋天便能收割出很多。”邓禹道。 岂料他刚刚一说话,便遭遇了激烈的反驳-- “相父大人骗人!” “相父大人你是不是欺负我们年纪小?” “栗米怎么可能是种出来的?我想到了!栗米是打猎打出来的!我们打了兔子,它就成了汤,成了肉糜,等我们打了栗米,就可以做饭吃了!” 这话一出口,倒是所有天子卫都沸腾了:“是啊,我们去打栗米做饭吃吧!” 他们打过猎,知道肉是从猎物身上来的,那么以此类推,栗米应该也是打猎某种动物,就能得到了的对吧? 就连小天子刘疆,眯了眯眼后,也点了点头:“打来的!” 冯异一愣,继而捂着嘴闷笑起来。 邓禹更是哭笑不得。可一眨眼,天子卫们就闹着要去‘打栗米’吃了。 “停,”邓禹举手投降,“我说的你们不信对吧?” 孩子们纷纷点头,整齐极了。 这下,就连邓禹带来的军士都忍不住笑了:“将军真没骗你们,除了肉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是能种出来的。现在地里正在种的就是栗米啊!” 这下子,所有的天子卫都蹲下身去看了。 只见,一妇人推着一木头长柄在地里头行走,仿佛非常吃力。她身后,两个脏兮兮地孩子,正提着篮子,将一些他们没见过的小圆粒撒进去,然后掩上土。 “好像,那不是栗米。”有人道。 “栗米为什么不是白色的?”有人睁大了眼。 “我见到的过那种栗米,”墨素道,“它还带着壳,要吃的时候,要舂掉壳才可以吃。” “这样撒下去,就可以种好了吗?”耿秉瞪大了眼。 “当然不是,”邓禹道,他为了上今天的课,事先请教了很多出身农家的军士,理论知识很充分,“撒下去之后,过一段时间,它们便要长出来,这时候需要用水来浇灌。等到浇灌的差不多,需要将天里头的杂草拔掉。为了让栗米长得好,还需要将一些长得太密的也除掉。然后等到了夏日,它们长得高了,就需要捉虫。再等到秋日,就可以收割。但是收割之后的栗米还带着壳,要吃的时候,需要舂米,将壳去掉。” “听上去好麻烦。” “为什么不打猎?肉比栗米好吃,而且还没那么麻烦啊!”耿秉道。 “肉贵。”半天不说话的邓轩突然张口道,“寻常人家吃不起肉的。” 他就是很少能吃到肉的人,虽然,邓家不是寻常人家。 “可是打猎不就好了?”天子卫又闹了起来。 “打什么?”邓禹道,“拿兔子来说,它生长在野外,有很多天敌。蛇会吃兔子,狼会吃兔子,狐狸会吃兔子……人也会吃兔子。如果没有栗米,我们全部以兔子为食。只怕不消一年,大汉就没有兔子了。而且,身体好的人能打猎,可是你们看,这田地里的人,她们赢弱不堪,能打得到猎物?” 他们睁大了眼,仔细去看那田里的妇人和两个孩子。 先是一抖:“好脏哦!” “怎么那么瘦,那个大娘头上头发都白了,我只见过大母有白发的。” “还有那两个孩子,她们有三岁了吗?” 他们又闹了起来。 “你们自己去问问。”邓禹擦着头上的汗,看了眼军士。他们忙跟了上去,每个人跟住一个。 邓禹见他们走了,终于松了口气:“比打仗还累。太累了。” “仲华兄,孩子不好带啊!”冯异咳了一声,走了过去。 正想要坐下松口气的邓禹听了这声音,忙整理了仪容,走了过去:“公孙兄今日气色好多了。” “还好,躺了那么多日,今日想出来走走,却不想看到了仲华兄正在,上课。”冯异没忍住,又想笑了。 “今日我才知道,千军万马都不算什么,最难的是管孩子。”邓禹叹了口气,“我现在都怕了他们了。” “仲华兄莫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不敢娶妻了?”冯异笑了。 “莫提,莫提,公孙兄的孩子今年也不小了吧?” “忽然想到,我家那三个孩子,估计也是不识栗米的,仲华兄能否帮忙私下教导一番……” “莫,莫!”邓禹吓得连连摆手,“且放过我一回,且放过我。” 冯异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 待过了会儿,那些孩子方慢慢地回来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怎么了?”邓禹忙问。 “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冯异脸色一变,蹲下身来,问其中一个,“出什么事了?” “那大娘说,她们家饿死了两个人,村子里头饿死了快有一百个。骗人,为什么要饿死?怎么能饿死呢?”那孩子‘哇’地一声便哭了。 他这一哭,所有人都哭了,就连打小儿就没哭过的刘疆,也瘪了瘪嘴,很难过的样子。 “我昨日还偷偷把栗米饭给倒了。”耿秉大哭,“可是她说,她们种了栗米却吃不起栗米。” “我也是,我还嫌栗米饭不好吃。”他旁边的一个孩子也哭了。 “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吃肉,她说,如果有肉,就可以用来换钱和换栗米吃了。原来,真的是有钱的,而且一个金子能换好多好多钱,我还把金子做的弹丸当石头到处扔。” “相父大人,我们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有好多好多的人都会饿死啊。”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乱世。 乱世中,多数人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后方。 这是年少的天子卫们第一次如此直面死亡。在此之前,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从一出生起便习惯了的东西,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毕生都难以想象的美好。 如今,栗米是不是从田里种出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了,原来大汉,还有好多人每天都在辛苦的挣扎着求生。 “相父大人,我们能将我们的栗米还有金子给他们吗?” 刘疆闻言,率先掏出了郭况送给他用明珠做的小马:“给。” “天下这般的人太多了,你们把自己的东西交给他们,或许能帮一个,却不能帮尽,”邓禹道,“陛下,您这东西太贵重了。她们若是拿了,只恐,就连这样艰苦的日子,也没机会过了。” 怀璧其罪,这明珠做是小马,不能吃,不能用,只能卖了换钱。可,一户普通农家,拿了这物出去,恐会被贼子盯上吧。 可,这道理天子卫们不懂啊! 他们效仿刘疆,纷纷将自己身上的东西都取了下来。更夸张的还有几个,直接要把外衫脱了送给那两个孩子。 “停!”邓禹看着这些朝他递着东西的手,快崩溃了,“你们几个先把衣衫穿上,东西也收好,对于他们而言,这些都比不上吃食。” “可这不是能换栗米吗?” “可是相父大人,那两个孩子都七岁了,看上去比我还小。他们说穿的是他们死去阿父原先的衣服。” “是改小了的衣服。” …… 邓禹被吵得头疼,他简直都想仰天大哭了:“要不,你们去问问他们,是想要衣服,还是想要吃的?” 孩子们将信将疑的将东西先收回去,真跑去问了。 过了会儿,便回来:“快,我们回去,我今天什么都不吃了,全部给他们端来。” “我也是,我也是!” 刘疆不动声色地一手抓住墨素,一手抓住邓轩:“走。” 然后,他们竟然一窝蜂地跑了。军士们赶紧跟上。 “喂,你们……”邓禹无语泪流,“等等我好吗?” ※※※ 天子和天子卫们集体绝食了! “什么?陛下绝食了?”一个军士吓得跳了起来。 “什么,那帮世家子和陛下都绝食了?”正在巡逻的军士吓的一机灵。 “什么?今天是谁做的哺食?做的很难吃吗?竟然让陛下都绝食抗议了!”火头军的军长一拍几案大吼道。 “啊?疆儿和天子卫都绝食了?”郭圣通赶紧放下手中急报。 “他们又在闹什么啊!”邓禹翻身坐起,痛苦地抱着头嘶吼了一声。 “真绝食了?”冯异搁下空了的药碗,瞪大了眼睛。 邓禹急匆匆赶往天子营帐之中。 此时,生平第一次尝到饥饿滋味的天子卫们,正在营中激励自己-- “男子汉大丈夫,一顿不吃又能如何?” “会不会饿死啊……那大娘说了,她家饿死……” “不准乱说!” “陛下饿吗?”墨素忙问。 刘疆瘪着嘴捂着咕咕叫的肚子,不说话。 邓禹来的时候,便听到这些言论,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却只叹了一声,掀开帐子进去了:“你们一个个真厉害,居然绝食?” “相父大人,我们省下了多少哺食,有没有送给那个大娘?”耿秉眼神一亮,扑了上去。 顷刻,所有的孩子都转向邓禹,眼神亮晶晶的。 “你们……”邓禹头又开始疼了,“你们这不行啊,这样能救一个人,能救天下人吗?你们真的想要天下再无饥饿。就应该好好学习,将来做好官,多做好事。以百姓为重。” 肚子正在咕咕直叫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听不懂,完全听不懂相父大人在说什么啊。他们好像问的问题是,有没有把哺食送给那大娘,这关学习什么事? 郭圣通叫火头军做了小锅哺食,方才过来营帐这边。一掀开帐子,便见邓禹在语重心长地和一帮小孩说什么家国天下:“……与君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 那帮小的肚子咕咕直叫,眼巴巴地看着他,那眼神无辜的好像小狗。等邓禹意犹未尽地顿了下,问:“你们懂了没有?” 他们整齐划一地摇头:“相父大人,这和我们省哺食给大娘她们有关系吗?” 郭圣通忍不住转身出去,捂着嘴笑了一通。等笑够了,她转身回去,见邓禹正语重心长道:“……如此这般,便是为官者,为君者之大义所在,天下社稷,其实就是民心二字,民心呢……” “咳咳。”郭圣通眼见再说下去,邓禹自己都要疯了,便咳了几声。 邓禹如蒙大赦,慌忙转身作揖:“娘娘来了!” 那表情,那语气,活像看到了救苦救难的……额。 郭圣通点了点头:“邓将军辛苦了。” 一句话,邓禹都想哭了。 郭圣通也觉得他很不容易,可若是换个夫子,额,说不定还没他做的好,没办法,邓禹好歹还算是个能接受新鲜事物,还以民为重的。其他的人,吴汉来当夫子情况会如何?额,教出一帮四肢发达的武夫?冯异来当夫子会如何?额,教出一帮小战狂?耿纯来当夫子会如何?额,南北之见,只恐要越发严重了…… 思来想去,邓禹,你还是继续辛苦吧! 郭圣通很无良的决定假装看不懂邓禹眼中的无助和悲伤。她转向了那帮饿的肚子咕咕直叫的孩子:“我听说,你们把今晚的哺食省下来给了一个妇人。做的很好,这个妇人家今晚不用挨饿了。” 此言一出,孩子们高兴地笑了起来。 “可是,明天呢?”郭圣通蹲下身看着他们,“明天他们还会挨饿。这该怎么办?” “我们明天再送!”孩子们道。 “那么,你们明天又不吃了。”郭圣通点了点头。 “娘娘,这不行,万万不能!”邓禹急坏了。 郭圣通伸手示意让他别说话,邓禹只好焦急的听着她继续说:“所以,你们明天又要挨饿?那么是一顿不吃,还是一整天都不吃?” 孩子们犹豫了:挨饿很难受啊。 可是,好像救人更重要一点。 他们点头:“我们一天都不要吃了。” “恩,好,”郭圣通笑了,“所以,你们又要饿一天。因为你们把自己的那份给了他们,军中粮草也紧张。每个人的食物都是有限的,如果三天不吃就会饿死。所以,你们后天还要不要给那位大娘?” 他们犹豫了。 过了会儿,方怯怯道:“给。” “那大后天呢?”郭圣通道,“大后天也给吗?或许会饿死的。” 他们红了眼圈,互相看了看:“大后天,我们……我们,能只给一部分吗?别的,我们可以分了吃点。” “当然可以,那是你们的食物,”郭圣通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可是,再过几日,我们就要离开汧县了。到时候,你们要怎么把哺食送给那位大娘呢?” 邓禹听到这里,忽然心头若有所思。 天子卫也沉默了。 一片死寂之后,墨素道:“娘娘,我懂了,我们能不吃哺食,将自己的哺食省下来救一个人,能救一时,但不能永远用这种方法救她。而且,她不能打仗,我们本来就已经是大军的拖累了,不能再给伯伯们增添负担。” 这次没有人指责他说的不对,大家都伤心的哭了起来。 刘疆瘪了瘪嘴:“阿母。” “我给你们出个题目,”郭圣通道,“接下来几日,你们习武的时间,便跟着相父大人一起去看看普通人是如何生活的。等到要离开汧县的时候,你们再来告诉我:要怎么才能让大汉的所有人都吃饱,不再挨饿,不会饿死。好不好?” 他们流着泪,点了点头。 “你们今日把哺食省下来给了大娘她们,所有人都很担心,”郭圣通道,“所以,大家也省了哺食给你们留着……” “娘娘,”邓轩道,“不要。” “我们不能要,他们也饿着吧。饿着太难受了。”耿秉道。 “你们愿意为了大娘能不挨饿,所以不吃哺食,当然也无法阻止,别人为了让你们不挨饿,而不吃哺食给你们留着。”郭圣通道,“不要荒废别人的好心。” 这下子所有太子卫都哭了。 郭圣通命人将哺食送了进来,他们一边吃着哺食,一边哭着。此时毫无世家子的风范可言,就连刘疆,也捧着碗喝了他的米糊糊。 他们还是太小了,却未想到,军中就刘疆一个喝米糊糊的,谁能给他省出哺食来? “太后娘娘,我们错了,”耿秉哭着吃完他的哺食,“我们根本不是在帮人,我们又变成了给伯伯他们添麻烦的累赘。” 太子卫们一个个闻言哭的更厉害了。 不容易,刚刚出征之时,他们还觉得别人对他们好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可到了如今,他们也懂得了不给别人添麻烦。 这是一种令人心酸的成长。可这样的成长,却是大汉之福。 郭圣通叹息一声,出了营帐。邓禹跟了出来:“娘娘真是十分会教孩子,不像禹这般鲁钝。” 郭圣通明白他要说什么,也不接茬。 邓禹无奈只能自己说下去:“天子卫和陛下都是十分聪慧的孩子,禹恐他们在我手中荒废。” “仲华别妄自菲薄,”郭圣通转身看向他,“你很好,十分好,说的很多都是治世之言。可有一点,仲华,他们还是孩子。很多事需要顺着说。” 邓禹明白,郭圣通这是不准备让他卸下这负担了。 他叹了口气。 “可是仲华,你要知道,他们是大汉的未来,当初选择太子卫的时候,便考虑到了这一点,大的氏族几乎全部涵括在内。你应当清楚,他们的未来都是不可估量的。日后,他们中会有人成为将军,会有人成为文臣。而我们要做的便是在他们还小的时候,便教导他们一些世家绝对不会教导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带他们来征战的原因。只有这样的机会,他们才能顺便了解到民间疾苦。仲华,你一直想要的天下苍生安康。如今,便是契机。这天下,总是他们的天下。将种子播撒在他们的心底,如此,世世代代流传下去,方能让这天下,变得更加安康。” “江山,需要后继有人方可。”郭圣通道,“我们也会老去,也会离开,你现在在做的事,是让这大汉变成盛世最重要的事。” 邓禹一震,只觉得醍醐灌顶:“禹懂了。” “隗纯高峻已死,”郭圣通道,“五日后,我将开拔去往蜀地同吴汉将军会合,攻打公孙述。仲华,五日之内,你来想,要带他们去看什么,去哪些地方,如何才能让他们更多的了解这民生疾苦,如何?” 邓禹猛然一震,随即作揖:“禹,自当不负娘娘厚望!” ☆、第85章 蜀地之战一触即发。 耿弇同吴汉经过初略的沟通后,决定仍由吴汉在陆路,而耿弇则率大军从水路,沿着长江一带同时对公孙述发动进攻! 吴汉此次从津乡下手,而耿弇,则从荆门关入手,同时撕开一条口子,插入公孙述的心脏。 两年前,公孙述曾派大军沿江东下,一鼓作气从江关打到了荆门山。然后修建大桥封锁了长江,断绝航船通道,斩断陆路,企图把刘秀永远挡在荆门山之下。但那时,天水郡的隗嚣是他的天然屏障。如今,这道屏障已没有了。 “隗嚣隗纯皆死,公孙述,不过是俎上之肉罢了。”郭圣通在行往荆门的马车上看着身边诸将笑道,“只是,耿将军,此时把守荆门的乃是田戎。当年,便是这田戎从奉节顺江直下,将岑彭将军辛苦打下的地盘抢了去。也是他主持修建了那大桥。不知耿将军可有了想法,要如何应对此人?” 耿弇早已胸有成竹,他捻起身前小几上的一只果子:“娘娘,陛下请看。” 刘疆窝在郭圣通怀中,听到耿弇叫他,便往前探了探身子。 只见耿弇将那果子放在几上:“此乃荆门关,田戎贼子在此截江设阻,在长江两岸筑起桥堡,绝了陆路,江上又撒满浮桥。大船若想要通过,必先将浮桥毁去。若是在秋日,想要毁去浮桥,十分不易。可是如今么,只需一把火即可!” 刘疆瞪大了眼睛,他或许还听不懂耿弇叽里咕噜一大堆都说了什么。 可郭圣通很愿意为他解释,哪怕,他仍是听不懂。 “陛下可知为何耿将军说秋日毁浮桥不易?可春日却十分轻松?”她问。 刘疆瞪大了眼看着她。 “因为秋日和春日不一样,”郭圣通笑道,“秋日吹的是西风,而春日,却是东风。” 行了,她说到这里就够了,剩下东风和西风的区别,则又是邓禹的事了。 众将领在看到刘疆脸上浓烈好奇之后,心头都觉得很快意:毕竟,若是陛下长成后更看重武将,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件极好的事啊。而且,郭圣通这样做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让他们十分放心,这天下,始终是刘氏的天下。郭氏这般悉心教导陛下,日后应当不会如吕后之流意图染指江山吧。 “弇欲让臧宫将军先行一步,于江上先立一水性足够好的军士,带了油纸火种,乘小舟逆江而上,斩断浮桥,烧之!”耿弇道。 这是九死一生的事,那些烧桥的军士,一个不小心,便要沉尸江中。 可,战争从来都是一件残酷的事,任何胜利都不可能是没有代价的。 “将军所言甚为有理,请将军自行决断!”郭圣通做出了决断,“只是这些军士,出征前,先让人记录下姓名籍贯,若有万一,我大汉将赡养其父母妻儿。” 耿弇心头一震,连带着臧宫等人脸上也都写满了感动:“娘娘高义!” ※※※ 郭圣通是在马车上问那些天子卫们,五日前那个问题的答案的。 离开汧县之前,他们已然去过了米铺,看到了市集,终于明白钱是什么,能做什么。为了生计,卖儿鬻女之事已然屡见不鲜。这给了这些孩子极大的触动,是故如今他们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等到郭圣通问时,他们方才怯弱道:“娘娘,我们不知道。” 郭圣通原本就没有指望,短短几日,他们能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来。闻言只是轻轻笑了:“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农桑能以口粮。我们以三年之前,做一个约定,三年后,你们告诉我,你们未来想要做什么,如何做。可否?” “我要做大将军,”邓轩慢慢道,“征战沙场,将坏人都打死。” “我也要做大将军!”耿秉立刻道。 “先别急,想做什么,也要看自己适不适合。”郭圣通道,“三年,三年之后,你们来告诉我,你们的选择。而在此之前,先用心,好好去看,好好去学。” 她在诱导他们走上一条,与他们的家族所期望或许截然相反的道路。这条路,或许不能给他们所在的家族争取更多的权利,但,却可以让这大汉的未来,更美好一些。 有些事,不能一步而就,却能在日积月累中,慢慢地潜移默化,慢慢地滴水穿石。 ※※※ 三月中旬。 雒阳北宫。 刘秀喉咙里咕噜一声,血便涌了出来。婢女如今已然见怪不怪,只是将他搀起,让他不至于被自己的血堵住了气管,导致窒息。 刘黄瘦弱的吓人,双眼密布血丝。她有些支撑不住:年幼的干儿干女需要她亲手照拂,唯一的弟弟,却缠绵病榻,仿佛随时便要归去。 “长公主!前方急报!” “娘娘和疆儿又给我来信了!”这是刘黄最为开心的时候,她慌忙将手中的刘翊放下,接过了信简。 急忙看完后,她立刻道:“快,快去北宫!” 为防给孩子过了病气,她不敢再抱着孩子去。只能匆忙带了人,抓着裙裾,往北宫跑去。 “秀儿,秀儿!”刘黄急忙冲进了殿内,之间刘秀躺在那里,胸前是一滩淤血,是刚刚吐的。她鼻头一酸,忙故作开心的举起了信简,“秀儿你一定不知道,圣通和疆儿在拿下荆门关了!秀儿,我给你念。我给你念!” 她慌忙展开那信简,细细念了起来-- 原来,十余日前。臧宫带着一队军士,驾驶小舟冲入荆门关浮桥中央,而此时,他们的小舟却被田戎命人勾住,动弹不了。 在此时,有一名叫做鲁奇的军士,见冲垮浮桥无望,忽然跳下水,奋力游至浮桥中央,从身上取出油纸包裹的火种,将浮桥点燃。而火势借着东风,向长江两岸燃烧。火势迅猛激励。鲁奇则带着一身火焰,踩着浮桥冲向了一侧田戎的桥堡。用身体,让那桥堡燃烧,塌陷。 臧宫趁机进军,满江战船下水,压向荆门。火在前,烧了田戎的浮桥和桥堡。臧宫在后,驶入那火燃尽后的路。杀了进去。 田戎无奈只想,只能弃了荆门,逃亡江州。 臧宫紧随其后,如今已攻到了江洲渡口。 “秀儿,秀儿,很快你的大仇就能报了!”刘黄激动地不知如何才好,“秀儿,你听到了吗?我们已经打下荆门关,打到了江州!” 刘秀听到了,可是,他心头除了愤怒,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凭什么他好好的时候,荆门关就永远攻不下来?凭什么那毒妇就能如此轻易地将他打了那么多年没有打下来的地方,一举攻下?凭什么?! 报仇?什么是报仇?!让那毒妇死,让她死,他才算是大仇得报! 一想到郭圣通竟然是打着为他报仇的名头出征,他便气的只想杀人。不过,他最初是希望她能打败,且最好死在乱军之中,如此方能心头舒缓。可到现在呢?她没死,且还做了那么多他做不到的事! 一想到百年之后,史书记载中,她的功绩或许比他还要辉煌,刘秀便恨得夜不能寐。可恨刘黄,她竟然每每都将这可恶之事献宝样的捧来读给他听! 刘秀急怒攻心,一张嘴又是一滩滩的血。 刘黄慌忙扔了那信简上来为他拍打后背:“秀儿莫不是太激动了?秀儿莫急,大仇圣通和疆儿一定会为你报了,且要亲手刃了那公孙贼人!” 刘秀闻言,心头一个哆嗦,血吐得更厉害了…… ※※※ “江州城,”郭圣通看着地形图,“田戎逃的那么快,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臧宫此战悬了!江州城四面环山,山高水低,仰攻不利。如今臧宫所在的位置,不正好就在那头上?” “江州城城池坚固,城中粮草充足。而臧宫将军所带的粮草并不多。且江州城又是田戎的老本营。”邓禹道,“这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占了!” “只要速速攻下江州城,一切困惑便能解开。”耿弇道,“只可惜,不能速速攻下,不若,先调回臧宫将军,再做安排。” “不用,还有机会!”郭圣通忽然道,那机会却不是在地形图上可以看到的。其实,若她不是飘荡了千年,且正好对那个几百年后的女皇武曌很感兴趣。恐怕也不会记得,有一条名为嘉陵江的江水。 嘉陵江,位于利州,也是武曌的生长之地。郭圣通那时候对能以女子之身称帝的武曌十分好奇,是故,她也多了解了些武曌的事,而武曌的众多轶事中便有一条:她昔年在嘉陵江便浣衣,遇到了李治,两人一见钟情。 此时,便派上了大用场。 地形图这样的物什,本来就很稀有,在此时,若有完整的地形图,便能省却无数麻烦,且带来无数便利。就如同当时他们去接应中毒的刘秀,一路上少了无数麻烦,靠的就是郭况手中的地形图。可精确的地形图是千金难求的宝物。郭圣通手上这张虽然也还算不错,但只有大的,人们耳熟能详的城池河流,一些稍微偏僻的,便没有。 在江州城之东,便是天门渡口,天门渡口有长江最大的一条支流:嘉陵江。而嘉陵江之上,便是垫江城。垫江城因其位置特殊,故很少战乱,粮草自然丰沛。 只是,这话却不好直说,少不得又得假托神迹了。 郭圣通略一思量:“我前日梦中有一金甲人,金甲人教我今日所论之事,此时我见一字不差。有一言,乃金甲人所言:江州城东上入嘉陵水,嘉陵水之畔乃垫江城。垫江城中广积粮。不妨令人速速着人去探查一番,看看是否真如我梦中所言。” 说实话,两次真真切切的凤影。让她身上的神秘色彩更加浓厚。此时这金甲人托梦之事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要忍不住相信的确有这事了。 耿弇好歹也是此战的主帅,无论内心深处已然多么相信此事多半是真的。却仍谨慎道:“如此,我立刻着人写信与臧宫将军,立刻派人前去探查。另则,太后娘娘,明日便要弃车登船,不知太子卫……” “且随行,同我一船,且,”郭圣通道,“安排个不用见血的事让他们去做。” 叫一群四五岁的小孩去杀人,这事儿郭圣通还真没办法做到。但她临行时已然变相给了世家保证:天子卫必能有所建树。这点,却是不能食言。 耿弇眉头深皱:“娘娘,此乃战场,哪里有什么不用见血的事可以让他们做的?” “耿将军此言差矣!”郭圣通还未说话,邓禹便跳起来了,“他们可以做的事极多。例如,攻陷城池后,需得贴出告示安抚百姓。我看这事儿就可以让他们做,他们能做的极好。” “邓大人是当孩子王上瘾了?”盖延道,“城池若是刚定,定有许多暴民混于其中,那些天子卫伤了哪个不是一场大麻烦?” “盖延将军这话是在小瞧他们!”邓禹气了,他平时虽然也有些头疼那帮孩子,可毕竟已处出了感情,此时盖延一句话抹去了天子卫的全部价值,他哪里能忍? “不用我小瞧,本来就是。”盖延道。 “凤卫军初立时,将军等人也总说那是个摆设,可如今呢?洛门大捷,凤卫军又同耿纯将军、李忠将军攻到了胶西。凤卫军统领更是能够同耿纯将军并肩指挥战役。问,有多少男儿能做到这般?”邓禹道,“若给天子卫一个机会,他们也不逊于凤卫军。” “天子卫能做什么?凤卫军好歹也算是成人!”盖延拍桌而起,“天子卫能做什么?上战场抱着敌军大腿哭吗?” “将军这般凶神恶煞,只怕出去行安抚之事,便能吓坏无数黎民。”邓禹冷笑,“天子卫能做什么?他们能做的多了,十年后他们个个都是我大汉的好儿郎!” “那也是十年后的事!”盖延冷哼一声。 “你!”邓禹拍案而起,“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盖延怒道,“战场岂是儿戏之地?!” 邓禹实在不会同人争吵,哪有人一上来就同人说‘十年后’的?这不是自曝其短么? 郭圣通摇了摇头:“二位休得争论不休,天子卫其代表意义大过他们本身,别的不说,只一点:他们是天子同伴,我让他们随军出征,便是为了让他们自小多看,多闻这些民间之事,也是为了让他们一睹武将风采,所为何事,诸将军难道不懂?” “大汉长治久安,乃上皇之愿,我之愿,我想,也是尔等之愿。”郭圣通道,“我不欲陛下长于宫闺之中,长于妇人宦官之手,不欲陛下同伴不明民生,不懂战事。诸将军难道不明这是为何?” “让天子卫有事可做,便也是让陛下能亲手做一些事。这虽然会给我们行军造成一些麻烦,可是,诸将军,我郭圣通今年二十有一,若得侥幸,也不过能再活个几十年罢了。陛下却不同,天子卫却不同,他们无论如何,都能比我郭圣通活的更久。待陛下长成,大汉便是他与天子卫的大汉。若想要让大汉长治久安,要靠的终是陛下,天子卫。以及他们的子嗣。用此时的一点小麻烦,来换大汉一个未来。诸将军以为如何?” 在别人还在想如何统一大汉之时,她已经开始在想平定大汉之后要做的事了。当别人还在想此时此刻,她却已经在想那遥远的未来。 ※※※ 五日后。探子回禀,江州城上果然有嘉陵水,而江水畔,果然是垫江城。 臧宫亲率一队人马,攻入垫江城,收获粮草十万石。而吴汉屯驻夷陵,听闻臧宫之举,由其背部攻打江州城。 公孙述终于急了! 三月三十日,公孙述紧急调兵遣将,将所有兵力分成两道防线布兵。第一处:由大将延岑驻守广汉及资中。第二:由大将侯丹绕过江州,顺江而下,驻守黄石,封锁长江。 第一处,针对的是臧宫,第二处,他要防的便是吴汉。 事实上,这的确是极为有效的布局,对臧宫吴汉两人也的确起到了阻挠。公孙述此局怕臧宫在拿下垫江城后,一鼓作气杀向广汉,然后折回资中直取成都城。 不过,说实话,这还真是臧宫最初的打算。 既然公孙述已然抢先做了部署,臧宫决定要改一改计谋了。 而此时,耿弇大军终于到了江州城。 而在耿弇大军到达江州城的第一天,郭圣通同耿弇走上甲板,看着这易守难攻的江州城,做了一个决定,当日,大军折转攻向黄石守军,不错,他们的决定便是要为吴汉扫清长江水上的一切障碍。 驻守黄石的侯丹仅有两万兵力,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还未迎来吴汉时,便先被耿弇大军破城。正在耿弇大军破城进入黄石时,远方的臧宫已然日夜兼程急进两千余里,攻陷武阳。 四月三日,武阳城破。 臧宫大军一路乘胜挺进,直入广都。而广都城离成都城只有数十里地了。 耿弇大军已然在后脚进入了广都。而吴汉,则通过黄石城渡口入了涪江上游的广汉城,与延岑大军展开了生死搏斗。 吴汉将大军分成了三队,步军走东岸,骑军走西岸,水军走涪江,为壮大声势。他又派军队沿着两岸山岭到处有插旗,于是乎,所行之处,战旗翻滚,锣鼓喧天,令敌军闻风丧胆。就在这虚张声势的气势中,大军顺顺利利的到达了广汉城下。 而城墙之上的延岑,真的被吓住了! 他登高远望,只见山上山下,一望无垠,到处都是汉军旗帜。他心头不由地惶恐不安起来:难道,汉军的主力全都来了广汉城? 吴汉是个莽汉,莽汉代表着冲动,代表着没有那么多曲折蜿蜒的心思。他一路为了尽快到达广汉城,已然弃了粮草。此时军中粮食告罄,将士们饿的前胸贴后背。吴汉站在阵前就说了一句话:“儿郎们,攻进去咱们吃肉去!” 这场为了不挨饿,能吃肉的打战,打得极为惨烈。汉军都疯了一般,绿着眼睛不要命地往里冲,士气永远是此长彼消的。延岑的军队,竟被汉军这不要命的打法给吓软了手脚。成堆的尸体被扔进了涪江,这一日,鲜血染红了江水。延岑孤掌难鸣,只能弃城逃回了成都城。 吴汉带着军士进城,抢粮,抢能吃的东西。如同一群疯了的土匪。延岑十万之军,竟被吴汉这三万人给打的惨败,只能再次证明: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一亘古真言。 吃饱喝足的吴汉,带着他的虎狼之军,冲向了广汉城以北的阳乡。他如同一头饕鬄,将公孙述的地盘拼命吞噬,这一次,公孙述唯一的地盘,只剩下成都城了。 四周都是汉军,他如同被困在笼子里的困兽,无路可逃! 此时,正在广都疯狂抢掠的吴汉收到了来自主帅耿弇的信简。从成都城之北,配合东部的臧宫,正面的耿弇大军,三军合力进攻成都城。这一下,公孙述死定了! 汉军杀人杀红了眼,他们疯了!而困在成都城里的公孙述,也疯了! 他的将领、军士居然想要逃跑,公孙述岂能忍?!他开始疯狂的杀人,凡临阵逃跑的,其家眷都被拉出去砍了。 可惜,公孙述的疯狂屠杀并没有让他那已军心动荡的大军稳定起来。 公孙述可怕,可汉军更可怕。逃!逃!逃!如同疫症一般,军中迅速传播着逃跑这颗种子,已然无法抑制! 此时的成都城,兵力开始不逮了! 不过,公孙述还有底牌!在离成都城不远的巴郡,他还有十万精兵驻扎在那里! 耿弇试着派人去招降公孙述,却被他拒绝,对于公孙述来说:宁可战死,也绝不投降。 公孙述已然有了殉城的觉悟,于是,他终于打出了底牌,那巴郡精兵终于动了! ※※※ “告诉吴汉将军,坚守广都城,任巴郡兵攻打,不得与之决战!若巴郡兵不进攻,就步步为营,逼迫他们进攻广都城,务必牵制住他们所有的兵力!记住,万不可与之交战!坚守,坚守即可!”耿弇看破了公孙述的阴谋慌忙交代。 “诺!”那传令军骑马远去。 “相父大人,”耿秉道,“我们能不能出去看看?” “不可,先把今日的功课背完。”邓禹虽然也想出去,却忍住了。 耿弇吩咐完事,拿着他的长枪,便掀开帐门走了出去,勾起一众天子卫羡慕的目光。 “统领,”林琅喘了几口气,一把将脸上刚刚沾上的血污抹了去,她冲着赵伊喊道,“我们该做什么?” “右翼,进攻右翼,”赵伊看了会儿道,“右翼的放手已然有些松动了!” “诺!”凤卫军们齐齐应了一声,挺着她们的长枪跟着赵伊冲了上去。 ※※※ 可惜,这一次,吴汉却轻敌了! 他听了耿弇的话,却不以为意--因为他自己想出了一条自认为绝妙的计谋来! 成都城南侧有一河,名曰锦江。吴汉觉得,以目前的形势,公孙述是不敢出城的,可外有巴郡十万精兵,公孙述一定不甘心困死成都城中,他想要求生,想要逃命,必须出城,而出城,最佳路线,便是这锦江。于是吴汉做了一件事,他将他万军分出一万交给副将刘尚带领在南岸,自己带着两万军,度过锦江,驻扎北岸,同时开始大修浮桥。准备待公孙述逃出城时,便一举抓捕,立个首功! 吴汉的算计的确很不错,但前提是,那十万巴郡精兵也如同他之前遇到的那些不堪一击的军士一般才行。可如今成都城人心惶惶,这十万巴郡兵却从未有过逃兵,他们已不是精兵,而算死士了啊! 只误算了这一点,吴汉已然是输了! 吴汉只求速战速决,却根本不明白,耿弇传来的那番话真实意图:耿弇和冯异都是云台二十八将中少有的不需要刘秀教便知如何打仗,打胜仗的将才。他这般急切地传于吴汉知晓,令其莫出兵,坚守,坚守。便是因为知道这巴郡兵的厉害! 吴汉这一路打过来,皆如滚刀切肉,在广汉城,他三万军便杀了延岑十万。自然是春风得意,公孙述的大将在他枪下,皆如酒囊饭袋。而攻打成都城时,遇到的诸多逃兵更让他放松了警惕。可他却忘了,在公孙述疯狂杀人都止不住逃兵的情况下,巴郡精兵十万一人不少,这足矣说明一个问题--这帮子人都不怕死啊! 吴汉不顾巴郡精兵在身后,大摇大摆的分兵两路,还去修桥。他真的是以为这巴郡兵,还是之前遇到的那些不中用的吗? 耿弇收到吴汉传来的消息之后,气的一个倒仰,跌声哀叹:“糊涂!糊涂啊!快去请太后娘娘来,快去啊!” ※※※ “如今吴汉将军已深入公孙述腹地,却又同刘尚将军相距二十余里,如此距离,只怕巴郡兵一旦牵制,攻打刘尚将军,只能一一被歼灭。如此一来,岂不是是自己送上去被人吞吃?”郭圣通忍不住敲了敲小几,心头烦恼无比。 “二十里不算远,只是,比起吴汉离公孙述的距离来说,他同刘尚的距离所隔实在太远了!如今,只能祈求公孙述还未看出破绽,快让吴汉将军退回广都城了!”耿弇道,“可是太后娘娘,公孙述除非真是疯了,否则,岂会看不出破绽来?” 公孙述虽然有些疯狂了,但他却是大将出身,有将才,端看他之前布下的两道防线便可见一斑。那两道防线,若是按常理解之,臧宫和吴汉必被羁绊。 如今耿弇话虽如此说,可他却是极为清楚的很:公孙述多半已然看出破绽了! 此话不假,正当郭圣通和耿弇在帐内讨论如何才能解救吴汉之困时。公孙述已然发动了! 同耿弇所料不同,公孙述此番并没有先打刘尚,他到了这地步已然什么都不顾了。他动手,先让人缠住刘尚,然后重点攻打吴汉。 这一次,公孙述目标十分精确:他要杀了吴汉!重挫汉军士气! 吴汉正在修浮桥时,忽遭围攻!成都城南门大开,谢丰领军五万倾城而出,身后是大将袁吉亲率的十万巴郡精兵。这一次,吴汉彻底被包了个大饺子! 吴汉之军,已然被围攻。刘尚被公孙述派出的另外一支大军缠上,无法来解救吴汉了。 基于求胜的吴汉终于发现,他太过心急,此战,恐真的要失败了。 吴汉知道,他不能输!也幸好是吴汉这样的莽汉,换了任何一个将领,自负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必定自责不已,且无心筹谋。可吴汉不同,他知道自己错了之后,第一个想法不是自责,而是,他一定要狠狠咬了公孙述的肉。至于忏悔什么的,对不起,一转头,他就忘了。 吴汉召集了将士齐聚营中,说的话只有一句:“突围出去,同刘尚会师,如此大功可立,若突围不出去,必败无疑,要想活命,胜败在此一击!” 这同他当时在广汉城带着群饿肚子的军士说的话一样,都是:战胜则生,败则死! 吴汉接下来几日,命火头军把能吃的都做了,大家敞开了吃,喂饱战马,紧闭营地,坚守不出。还派人到处插起点火。 公孙述大军一连三日,只看到吴汉军中炊烟袅袅不绝,不知吴汉在做什么。 围攻吴汉的谢丰,等了三日都不见吴汉有动静,便失去了警惕,睡起了大头觉,再等了一日,还没动静,这才觉得不对劲。此时,巴郡精兵的统领大将袁吉冲进了他的营帐,一把抓了他起来,说的就一句话:“你是怎么围攻的?当初同我要抢着功劳,我让给你了。现在呢?吴汉去哪儿了!” 谢丰吓的一个激灵,猛然清醒,带军冲向吴汉军营,见营中炊烟袅袅依旧,人却一个影儿都没了! 而此时,吴汉却已同北岸的刘尚胜利大会师了,原来,他命人将营地中能烧的东西都烧掉,又在木头上浇了一定量的水,使其潮湿。不易烧完。火大,便不会因为湿木而熄灭,湿木,便不会因为大火而很快烧完。正是这样的炊烟迷惑了谢丰几日,他却同军士在夜里悄悄地打开营门,人噤声,马衔枚,向南回移,离开了锦江南岸。 吴汉同刘尚会师不救,谢丰和袁吉便追了上来。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这一日,鲜血染红了锦江北岸。两军都不要命了的扑打,刀卷刃了,枪头钝了,扑上去撕咬,从天明到日暮,尸体堆成了山。锦江之水变成了红色的血水。终于打到最后一课,吴汉跳起身来,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将谢丰和袁吉斩于马下。 结束了! 三万军,最后活着的已不到一半。 众人抱头痛哭之后,擦了眼泪,为同袍收起尸身,就地掩埋。 这是吴汉为将生涯中最惨烈的一场战役。此时此刻,他终于发现,自己错了。 反败为胜,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值得自豪的一件事,可是看看这漫山遍野,堆成了小山一般的尸体,再看看那已经化为血水河的锦江。吴汉只觉得做了一场噩梦,他的军士,他的兄弟们,只因他一时贸然冲动,便再也无法言语,无法跟随他。 吴汉双膝跪地,流着泪唱起战歌《无衣》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片天,红的,仿佛也滴出了血…… ※※※ 耿弇同郭圣通的方案还没送出去,便收到了刘尚传来的急报:吴汉将他留在了锦江,自己撤回了广都。 “以战止战,”郭圣通叹息了一声,“可这般的惨烈。这般的令人扼腕。” 耿弇没有说话,他极目远眺,成都城下,他的袍泽们,一个个的冲上去,前头的倒下了,后头的抱着滚木继续努力冲刺。 四月十日。 臧宫手刃公孙述之弟公孙恢。而公孙述在连续八次攻打吴汉仍以失败告终之后。终于放弃了攻打吴汉,退回了成都城。 巴郡精兵兵力已损伤大半,此时,歼灭公孙述的时机终于到了! 耿弇命吴汉与臧宫合兵,同他的大军一同攻打成都城。 成都城内的公孙述抬头看着那无尽的夜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日。他知道,这一次,他真的完了。 四月十三日,成都城破。 公孙述饮下一杯鸠酒,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四月十四日,耿弇大军首先进了成都城,开始贴出告示,安抚百姓。 四月十六日,盖延、邓禹及凤卫军护着太后郭圣通,幼帝刘疆和天子卫一行入城。耿弇果如之前邓禹所说,让天子卫招抚百姓,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开仓分粮。 成都城富饶,只是当公孙述6越加奢靡之后,这个富饶的成都城百姓竟也面黄肌瘦起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汉军入城后做的第一件事,便实实在在的做到了百姓的心坎里去。 天子卫们在侍卫军的保护下,一个个做上了放粮和慰问的活儿,这一天下来不仅累,还长了不少见识。把刘疆引得也很想出去,只郭圣通却牢牢拦住:此时可不能放他出去,他太小了,这成都城的人可太多了。万一伤了,可是不好。 四月二十五日,成都城初定。一帮大将商量后,决定让郭圣通带着刘疆出面一显汉家威严。 正当郭圣通带着刘疆登上这成都城最中心的高楼之时,雒阳城汉宫中的刘秀,却即将结束他这短暂,却荒唐的一生。 刘秀想了千万种在瘫痪后还能继续掌握权势的法子,在得知郭圣通的真面目之后,他又想了无数种报复她的办法,可当到了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只是他想而已。 生命的最后一程,刘秀是躺在北宫,一个人走完的。 桃花从婢女没有来得及关好的窗外飞了进来,他忽然想起,在那一日的谷中,郭圣通为他取了山泉水来,那山泉水,有桃花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最初的时候…… 他忽然发现,她似乎曾经真的爱过他。 她说过:若你给我真心,我便十倍百倍千倍的还予你真心。 那时候,她应当是没有骗他。 可,究竟是哪儿错了呢? 他的江山,他的皇后,他的太子,他的麟儿。他的一切……为什么到头来全部都不是他的了呢? 是哪儿错了? 或许是当年她得了怪病沉睡之时,他为了大局,想要就这样放弃她,不张罗出来,不为她求医之时?亦或是,他想要她的真心,却不愿意用自己的交换之时? 究竟,是哪儿错了呢? 冥冥之中,他只觉得不该,不能,不对。明明,这一切最初就应该是他的啊。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扑入他的怀中的样子,想起那一年冬季的蓟城,她千里送‘子思’的甜蜜,想起那一年的邯郸城,她献宝似得捧出那件里衣的雀跃…… 他还想起,他听她说‘真心’之时的不安,在长秋宫外,听她说‘不能爱’的愤怒,在蜀地,昏迷前的一刻,想的是她的容颜。对了,还有那个蜀地女子,若不是她的眼睛长得让他觉得熟悉,他又怎会那般不加防备的便让她轻易近了身?在那不知名的谷中,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心头生出的不是感动,而是愤怒:这么危险,她怎么敢,怎么敢来?然后却是铺天盖地的喜悦…… 他曾经想要不付出什么便独占她的真心,要她的专注。却忘了,这样的执念本就是一种毒。他那样的想法,本就足够危险,危险到已然暴露了他不敢承认,不愿相信的东西--他的真心,给了她。 虽然,那真心在权势,江山面前渺小的可笑,但却是他一生唯有的一点真心了。 在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再见她一次,不为报复,只为了求一个明白:郭圣通,我已不知不觉交付了我的真心予你,只是我此时才发现,而你的真心为什么不肯永远给予我呢? 刘秀的泪水慢慢滑下,他努力张唇,吐出一个无声的‘想’字来。 ‘想要见你一面;想要告诉你,我已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对你到底是恨还是不恨了;想要知道,你爱不爱我;想要知道,究竟是我做了什么才让你如此对我;想要知道,若是有来生,我不再做错那些事,你会不会愿意陪我一直到老?’ 窗外,风来,桃花纷纷飘落…… ☆、 永昌十四年,蓟城。 十二年前,郭圣通一统天下,且攻打北方蛮夷之后,亏空的点数终于补全,且多出了十数点。只她并没有用来继续兑换外貌,而是将其兑换成了强身健体的药,给了郭主,刘黄,郭况,耿炼玉以及她的三个孩子。 三年前,在太后郭圣通的坚持下,都城从雒阳迁到了蓟城。对于这样的结果,多数,尤其是南地世家都是不满的。怎奈,郭圣通羽翼已成:天子卫已然长成,且都极忠于皇室;佛教在氏族、民间都极有影响力;更别提她身上那神秘的凤影,而起决定性的,还是她突然拿出的那枚传国玉玺。 迁都之后,所有的权贵势力重新划分一次。 唯一能平慰南地氏族的一点是:天子卫,果然都得到了重用。 永昌十四年二月,刘疆大婚,皇后是出自南地某个小氏族。而大婚后,其母族不知为何,竟也学着太后母族一般,宣称不再入仕。 刘疆婚后,四位辅政大臣纷纷交权与他,同月,刘疆宣布亲政。 永昌十四年五月,十三岁的小公主刘翊在校场与天子卫出身的大司农周向对上了眼,定了婚约。值得一说的是这周向,他便是当年那群孩子中,第一个脱了衣裳要送给田里两个孩子的人。而多年后,郭圣通问他志向时,他选择了农桑。 后,改良了农具,为大汉朝的农桑做出了巨大贡献。 如今,他这个大司农在做的事,便是带着一群人研究如何改良栗米等作物,令其产量能有所增加。而那日的校场,便是他的兄弟们实在看不下去,硬将他拖拽去的。而这一去,便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 郭圣通身边的婢女,都给了刘疆、刘辅和刘翊,剩下的只有一个葵女。 岁月仿佛格外厚爱她。三十五岁的她,同二十岁那一年并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她知道,她已然累了。失去了最初拼搏的动力,她如自己所言那般留下了一个极好的大汉,来待刘疆将其强大。而今日,便是第一步。 刘黄看着她今日的心不在焉。笑着安慰:“圣通,别多想,陛下一定能够很好的处理此事。” 她点了点头,却仍旧无法放心。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外头程立的喊声:“陛下到!” 刘黄站起身来,看着那已然长成,且俊美异常的刘疆走进,脸上忍不住绽开笑容,她轻轻作揖:“陛下安好。” “阿母安好,姑姑安好。”刘疆冲两人各做一揖,脸上不悲不喜。他越长大,便越沉静,喜行皆不行于色了。 “陛下,今日如何?”郭圣通忍不住问道。 “朝臣反对者甚多,”刘疆道,“可相父同天子卫等人,皆大力支持。竹若大师也派其亲传弟子来言,说利国利民。阿母,我最后说,让试行一次。毕竟只有如此,这天下士子才算真正在我手中。” “你做的很好,”郭圣通道,“只是寒门学子,还需循序渐进。毕竟天下书籍多在世家手中。” “阿母,”刘疆道,“舅舅早已命书肆中开辟一阅读之处,让寒门学子免费舅舅说书价不能降,以免世人薄诗书,但,却可以借阅。让世人人人能看得起书。” “你舅舅是最疼你的,”刘黄笑了,“你脖子上那块暖玉就是他的,当年稀罕的不行,小心翼翼挂在你脖子上。亲手照顾你。” 说到舅舅郭况,刘疆的眼中也闪过一抹暖色。郭圣通知道,他是在怀念十三岁时,郭况在密林中亲自陪他过的那一月野人生涯。 “第一次科举的主考,我定了相父和几个世家之人。毕竟第一次科考能出头的多半还是世家之人,”刘疆又道,“毕竟,世家之人光是读书,便超过寒门学子太多。” “只是,前三甲内,必有一位寒门学子才行,”郭圣通道,“疆儿,千金买马骨啊。” 刘疆闻言猛然一震:“阿母说的是,无论如何,必有一位寒门学子。我需同相父商量。” “好,”郭圣通道,“疆儿,莫忘了十二月初六,你父皇的生辰。” 刘疆点头:“自然不忘。” “疆儿……”郭圣通又道。 “阿母?” “算了,没事。”郭圣通摇了摇头。 她只是,忽然累了。累了,沧海桑田,她已看过,云卷云舒,她已见过,从云端跌至泥里,她已经历过。众生百态,她已感受过,无上的繁华,她已尝腻了。 作为帝王,刘疆也是有七情六欲的。而她,却怕有一日,她会因此同刘疆生出间隙来。比如刚刚,‘千金买马骨’她便不该说,要说,也不该用指导的语气来说。 如今还无事,可万一哪一日,他们两就有了矛盾呢? 她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刘秀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帝王。再不甘,也须得承认,刘疆始终是刘秀的儿子。这一点从刘疆自己选择的皇后人选上,便可见一斑。刘疆,从刘秀身上继承了多疑和权衡人心本能,又从她身上学到了大局和果决。 其实刘疆这样很好,他这样便能好好的坐住这个位置,好好的规划这片河山。这是刘疆要走的路,是郭圣通无法替他走的旅程--她要他的儿子,超越过历任帝王,成为真正的不朽。 所以,她退让了。 也所以,她提前过起了养老的生涯。 更所以,她累了。想要放弃一切,离开这里。 ※※※ 刘秀的陵墓位于黄河之畔,这里,是他自己选的陵墓。 这样的陵墓,其实很多帝王都不愿意选,因为怕被黄河水冲垮,可郭圣通知道,千年之后,那些帝王的陵墓都被盗的差不多了。唯有刘秀的,无人去盗,无人敢盗。所以能保持,且屹立千年。 陵墓外有二十八颗柏树。象征二十八星宿。当年刘秀薨逝的太早,陵墓那半边属于郭圣通的还未修葺好。郭圣通便命工匠全力修葺刘秀的那半边。然后,她叫人将刘秀同阴丽华都放了进去。 世人皆叹她贤惠。毕竟,人们总以为,陵墓中的便是在阴世的一切。郭圣通如此贤惠大方让阴丽华同她一起分享刘秀在阴世的宠爱,实在太让人不可思议。要知道,她已然贵为太后,阴丽华不过是暴毙而死的贵人,若是她不愿,绝对没有人说她不将阴丽华放入刘秀陵墓有错。 他们当然不知道,郭圣通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同刘秀共葬在同一陵墓之中。自然很愿意‘贤惠’了。若不是她深知许美人的心意,说不得还会更‘贤惠’的将许美人也放进去。 刘疆亲政了,这一年主持祭拜刘秀的人,自然是刘疆。 那一日,黄河流水奔腾不休。郭圣通站在刘疆身后,跪拜毕。便侧耳听这黄河流水,忽见了后面的邓禹。她便想起一事来:“仲华仍未娶妻?” 邓禹大她八岁,虽风采仍不减当年,可在他的年纪,早已该儿孙满堂了。 邓禹未答。 “我刚刚见你站在那里,忽然就想起了当年在旬邑。”郭圣通道,“那时候,你比现在暴躁多了。” “人总会老的。”邓禹好一会儿,方叹息。 “我听闻,大司徒未娶亲,乃是有隐疾。”郭圣通叹息,“我本还想与你做个儿女亲家。” “初时是耽误了,后来,是厌倦了。” “且随我走一走吧,我想去看看黄河。” “诺。” ※※※ 刘疆忙完琐事,却不见了太后。 他不让人声张,只是自己走上了黄河之畔。然后便看到了黄河渡口,那迎风而立的两人。 “陛下,”已然不再年轻的程立道,“风大,是否请太后同相父回来?” “莫,”刘疆叹息,“其实我知道一些事,我懂,可我不愿去想,也不愿去说。” “恩?陛下是在说什么?”程立疑惑了。 “莫问,莫让人靠近黄河。莫让人乱传,违令者,斩!” ※※※ 黄河,奔腾呼啸,千年不改。 此情此景,却令人一扫胸头烦闷,得了片刻爽快。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大江东去,浪淘尽’,其实,我们不过是那浪头,看上去十分耀眼,下一秒却要被后浪湮灭。”郭圣通叹。 “太后已然做了很多人毕生无法做到的事:劝农桑,薄赋敛,立凤卫,迁都城,省力役,重著述,开科举……” “科举是陛下开的。”郭圣通道。 “太后说是,那便是吧。”邓禹并不勉强。 “这些年,多谢你的扶持。我乃妇人,很多决策,都是由你提出,我再迎合。如此,你的仇人怕是不下百十。征公孙述后,你欲娶亲,却因农桑之改,而致新妇还未过门便死于闹市。十年前,又因薄赋之事,致使新妇刚刚定下纳娶便猝死。之后更一一不足而道。这十余年,你被无数次刺杀,重伤七次,两次濒死。我母子二人欠你良多。回想当年在旬邑,也是因我败坏了你的信誉,不然在征公孙述时你便可以领兵,立下不世之功。供后人传颂。” “我只是为了百姓罢了,再说功也好,过也罢。总归就是那么回事。”邓禹忽然一顿,“只是……” “只是什么?”郭圣通问。 “无他,风大,请太后归去吧。” ※※※ 看似平静无波的湖面,内里,暗潮汹涌堆积…… 永昌十五年二月,伏波大将军马援陨于壶头山,终年,五十二岁。 这消息如一声惊雷,将蓟城的天空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郭圣通手中的针猛然扎进了手中,她来不及呼痛,泪水便模糊了视线:当年,那个风尘仆仆的文士仿佛又出现在她眼前。 不认识马援的人,是永远不懂,他这样的人永远保持着赤子之心的人,是有多么的可贵。 马援十二岁早孤,选择去了边郡放牧苦行。后来游走于隗嚣、公孙述与刘秀之间,认定刘秀是明主后,便毅然追随。 他没有氏族朋友,如同一匹孤狼,在平定凉州,安定陇西之后,又远征交趾郡,然后平定岭南,将古南越国土著收复。两年后,终于胜利还师在蓟城休息了不到三月,又请命去追杀匈奴。 早在迁都之前,郭圣通便已将匈奴杀退回了自己的地盘,此时老将马援要请命追杀匈奴。 或许对于马援来说‘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将是他毕生的追求和无上的荣誉。可对于郭圣通而言,她惟愿这些功臣们能平平安安,安康老死。 匈奴退回后,便意图一统西域。 自汉武大帝时,张骞出使西域开创了丝绸之路,到汉宣帝时刘询刘病已时,便全盘接管了西域。在其设置都护。而之后,外戚掌权,汉朝国力开始萎缩,竟再无力接管西域。开始西域诸国国王还觉得很自由,没想到等匈奴败退之后,竟第一件事就是拿他们开刀,想灭了他们的国家,一统西域,再同汉朝抵抗。 马援想追打匈奴,刘疆立刻给了他三万精兵。不消几月,马援便将匈奴大退,匈奴人无奈只能逃往捷列克河等地,去抢掠白皮肤蓝眼珠的夷人地盘去了。 马援此战还没杀的尽兴,匈奴就跑了,于是,没杀够的他,听闻武陵郡蛮夷部落反了。便上表于刘疆,要求在此出征。 老实说,马援胜的太多了。而且,几乎未曾败过。刘疆并不认为区区几个蛮夷便能奈马援若何。于是便很痛快的答应了。 就连郭圣通也没看出什么不妥。 殊不知,便是这一次轻易同意,却断送了马援的性命。 刘疆来到长乐宫中,看到了郭圣通。 他想着,过来第一件事是想抱住她,如同他极小的时候那般,钻进她的怀中,闭一闭眼。或是,将心头的难过讲于她听的。可是等真的看到了她,他却犹豫了。 “陛下来了。”郭圣通将手中针线搁置一边。 “我来了,”刘疆道,“阿母,伏波将军马援死了。死在壶头山。” “在下隽时,马援和耿舒两位将军曾分别给我上表:马援将军说走壶头山更好,虽然路途险,但很近,可以减少粮草。而耿舒将军说,走充县虽然远,但路平坦,安全。我最后选择了马援将军的路线。”刘疆道,“最后,大军在壶头山中,遭遇蛮兵埋伏,壶头山山路极险峻,水流极湍急,无论是怎么走,都举步维艰。且,在壶头山中。大军遇到了瘟疫。马援将军也染了疫病,最后困死山中石洞里。阿母,我要主持且准备科举等事宜,阿母能否亲率大军出战?一壮我大汉士气?” ※※※ 永昌十五年,三月初七。 郭圣通领军出战。看着郭圣通远去的身影,刘疆长叹一声:“阿母,莫怪我。” 四月,相父邓禹急病,刘疆怜其辅助教导之功,特命太医署,住在邓府,为其诊治。 未央宫中。 刘疆下朝后,拉开了隔间。隔间的内,邓禹被绑的严严实实堵了嘴,扔在地上。 “陛下,”程立道,“需要给相父进食否?” “不,”刘疆道,“命人今夜放松警惕,让邓成逃出去。” “陛下。万一他乱嚷嚷……” “不会,邓成只会去找阿母。”刘疆叹息,“阿母太聪明,太厉害了。我的借口,她一眼就能看穿。可是,不如此,我又能怎么办?阿母如今正值壮年。她身子也十分之好。近来我总能听到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对我不断的说‘杀了她,否则,她会夺了你的天下’。明明这天下就是阿母为我守护,亲手交到我手上的,明明我也是她精心养大的。可那声音,我却开始信了。阿母必须离开,必须离开,这样,我母子二人还能做母子。否则,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其实他知道,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根本就是他自己。他的阿母总是那么强大,强大的让他纵使身为帝王,也忍不住质疑自己不够格。 她总能想到他前面去:比如科举,比如接下来的,如何不再分封。 他知道他的丑陋,明明桩桩件件阿母都是为了他考虑的。可他却害怕了,怕有一日,阿母会越过他去,怕有一日,他与阿母政见不合,会产生分歧。 两人之间,若他弱一些,没主见一点,若阿母弱一点,都不会让他觉得如此惶恐。 强者与强者,一个是帝王,一个是帝王之母。这样的身份,他不安极了。 思来想去,最后,他只能用这等无耻下作的法子,在一切还没有酿成最坏的结局之前。同阿母远远地分开,以求,还能不完全破坏母子之情。 ※※※ 四月十日。郭圣通终于平复蛮夷之族,却见邓成风尘仆仆而至,望她便下跪拜倒:“娘娘,娘娘,求您救救大司徒!他快要死了!” 郭圣通闻言,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邓禹对她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刘秀死后,臣强主弱。四大辅臣中,耿弇虽是儿女亲家,但是个武将,杀敌犹可,政事却不通。寇恂是北地之人,但身后利益关系也是错综复杂。算来算去,她能全信的,也不过刘黄与邓禹二人。 刘黄不必说,她的确是可靠的,但却在政事上一窍不通。而邓禹,便成了她最佳的伙伴。许多措施她都是借邓禹的口提出,然后再加以施行。 也因此,邓禹屡遭氏族之人暗杀,不仅孓然一身,还落下了无数伤痛。为了更好的效忠于她,他还将家主之位让给了别人来做。如今,邓禹却是要死了? 郭圣通醒转后,便听闻,是刘疆抓了邓禹,原因却是,有人告诉他,是邓禹害死了他的阿父。一直未娶,却是因为心怀龌龊,企图主母…… 郭圣通一时心乱如麻:是谁,是谁竟然知道当年刘秀之事?是程立?不,她虽然把程立给了刘疆,也让程立完全效忠于刘疆,但程立不是那种不能保守秘密的人。更何况,刘秀之死,程立也有责任。可,那又是谁呢?竟然潜伏了那么多年,竟然…… 刘疆,他居然想为刘秀报仇。也难怪,父子天性终究无可避免啊。 郭圣通心乱如麻,干脆将大军交给了副将赵伊。自己随邓成快马加鞭往蓟城而去。 ※※※ 听闻郭圣通求见之时,刘疆还有些紧张。 那所谓的谋杀刘秀之事,全是他编的。他知道,以阿母的智慧,是不可能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的。但,这样的想法更让他无地自容。 只是,有一事出乎了他的意料。 郭圣通进殿,屏退左右后,竟没有同他想的那般失望的看着他说些什么。而是深吸一口气,跪在了地上。 “阿母!”刘疆在这一刻后悔了。他慌忙跪下,“阿母我错了,是我乱想,是我胡乱……” “陛下,”郭圣通道,“你长大了,从刚刚出生那个懵懂孩子,长成了如今的帝王。阿母很高兴,但,阿母告诉你,你父皇的死,同相父无关,乃阿母所为。” 只一句,刘疆颓然跌坐在地:“阿母!” 郭圣通回来路上,已同系统说好,已脱离系统为代价,让刘疆看到前世今生的影像:“乱世之中,若无相父扶持,我母子岂有今日?无论是何人所言他害死了你父皇,我只告诉你,是假的。你父皇的事,我本一生不愿对你提起。只愿他始终在你心头保持那个光明正大的形象。如今,却是不能了。” “阿母……你在骗我!”刘疆大喊出声,“怎么会?史官记载,你甚爱父皇!携我出征蜀地,为父皇报仇,当年还为父皇守邯郸城池,还千里送食于父皇。你,你为了相父,竟然说出这等谎言?阿母,我明明应该高兴我的计谋实现了。可为何心头却这般难过?阿母,你竟然不惜说是自己害死了父皇。” “我乃千年孤魂,”郭圣通道,“疆儿,我与刘秀有宿仇。永世无法消弭。” 她终于按下了销毁系统的按钮。前尘往事终于在刘疆面前一一浮现:上一世,那个天真浪漫的郭圣通嫁于刘秀……生子……被废…… 而他刘疆,一生都未曾得到刘秀真心的疼爱。 这一切,这一切,都超出了刘疆的预料。为什么会这般?为什么会这般? 然后,他看到了今世的郭圣通,她步步为营。在刘秀中毒之后,决定用药送她上路…… 慢慢的画面破碎,郭圣通听到脑海中叮咚一声响,那系统也破碎了。刘疆抬起头来: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他的阿母,是让他新生的人,可也是他的杀父仇人。 他崇拜的父皇,前生对他冷眼相待,可今世却至少在父皇死前,还是念着他的。 “我后悔了,”刘疆道,“这些事,我宁愿永生不知。” 若是永生不知,他便可以永远以为:他的父皇爱着他,他的阿母爱着父皇。他已然为父皇报仇。 “我有猜过,是谁告诉了你当年的事,”郭圣通道,“又有想过,是不是你根本什么都不知,只是要让我走。其实疆儿,自你长大后,我也想要离开,不止一次。” “我们都太过强势,与其放任到以后,或因政见不合,或因其他不自觉间坏了母子情分,还不如早些离去。可是我没想到,我还想再忍忍,再努力克制自己,而你却等不得了,”郭圣通笑着道,“你的父皇,是一个很好的帝王,但却不是女子的良人。而自从你长大后,我便知道,你会是一个比你父皇更出色的帝王。” “在你的身上,有你父皇给你的多疑与权衡,有我教会你的大局和信任。当年,我为你定下年号‘永昌’便是希望,汉朝的昌盛自你开始。”郭圣通道,“你无须自责,看到了前程往事,我想你应该会懂什么叫珍惜。” “皇后是个好女子,我知道你娶她只是为了政局所需,可是疆儿,一个人久了也是会累的。你仔细想想,然后再决定如何做吧,反正,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阿母!”刘疆扑了过来,“我错了。” “你没有错,你只是比阿母更果决的做了这个决定。若你不做,至多五年,阿母也会这般决定的。”郭圣通轻轻拍打他的背部,“阿母不怪你,今日让你看那些,一是要告诉你,相父没有错,若不是他,我母子二人就算能有今日,也要花费更多的代价才能换得;二是告诉你,真相是什么,如此,纵然有一日,真有知情人来告诉你,你也不至于被干扰心思;三是与你告别,我来时已然吩咐了凤卫军,传我病重之讯,我将薨逝与回蓟城的路上。疆儿,我不愿与你父皇同葬一处,如今正好,你将那假尸体放进你父皇陵墓中。然后落下断龙石吧。” “翊儿和辅儿处,我不去告别了。多年来,我故意让翊儿和辅儿痴迷武艺和文学。所以,尽可信,多疑并不是坏事,但不能对手足也这般猜忌。他们是听着你的事长大的,很崇拜你,好好照顾他们。我便不去告别了。” “阿母。我错了,您不要……”刘疆急了。 “就这般,如此我们都好。” ※※※ 永昌四月十七日,相父邓禹逝于皇宫。 “太后娘娘?”邓禹被放出宫来,却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郭圣通于马上,将斗笠扔给了他:“你是个死人,不该在白昼里跑出来吓人,戴上。” 邓禹戴上斗笠,想要跳上另一匹马,却没跳上去。 郭圣通扔过一颗药丸:“吃了。” 他毫不犹豫吃掉,然后,忽然便生出了力气。跃上马背。 郭圣通拍马往城门奔去。 邓禹立刻跟上。 城门外亭中,阿郑早已和郭况等候在此:“两位留步。” “你都知道了?”郭圣通看向了他。 “程立那小子偷偷递了信出来,”郭况道,“陛下做的,其实我也能猜到。” “程立递信?”郭圣通疑惑了一下,继而苦笑,“疆儿授意的。” 郭况没有说话,邓禹觉得有些尴尬之时,便听一匹马至,来人见到他,便除了斗笠:“郎君。” “你为何来了?”邓禹道。 “我也死了,”邓成很高兴地说,“所以世上已经没有邓成这个人了。” 这头,郭圣通正在劝郭况:“疆儿并不是有意,他只是……” “阿姐,我知道,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阿姐我一开始就能猜到。帝王本就该如此,所以我一开始便阻止郭家子嗣出仕。阿姐,他会是一个比他父皇更伟大的帝王。而我,只要恪守为臣子的本分,便不会有错。”郭况说完,忽然低声道:“对了阿姐,你要去何处?阿母兴致勃勃地也想去‘死’了,我过几年把家主的位置交给范儿,也去‘死’。还有,阿姐你的死讯什么时候传来啊?我好去给你哭灵去。” 真是--没见过听了死讯还那么高兴的。 好吧,还有一个,在隔壁-- “我真是太高兴了郎君,你‘死’的太好了,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天天防刺客了!”邓成十分兴奋地说。 ※※※ 官道上三个戴着斗笠的骑马人。 “娘娘之后要去哪里?”邓禹问道。 “我欲去当年那谷中,结庐一座,”郭圣通道,“便在前一路口,你我分道扬镳如何?” “娘娘,”邓禹无奈道,“那谷是禹早已看中的地方,当年我便想去隐居了。” “哦?”郭圣通扬起了声调,“那谷上头可没写你的名字。且我可算是救了你一命,连带着陈年旧伤我也全部给你一颗药搞定了。那药世上可再无第二颗了。” 邓禹哑然,好一会儿,方道:“娘娘说的对,我不该同娘娘争那谷。” “明白就好。” 邓禹长叹一声:“那没办法了,娘娘嫌不嫌弃多个邻居?” “嫌弃,”郭圣通看着他,十分认真,“很嫌弃。” “那邻居若是可以帮娘娘搭一个大大的草庐呢?”邓禹不放弃道。 “恩,若如此,容我考虑考虑。” “那邻居,若是还可以帮娘娘捕鱼、打猎呢?” “我再想想。” “那邻居,若还可以帮娘娘……” 夕阳西下,天边染红一片,正是风光无限好时……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